穿越事件簿.第80部分阅读
穿越事件簿. 作者:肉书屋
我必当竭尽全力找出真相,以令你再无半点遗憾地嫁与我!”
我伸出纤臂回抱住他结实的腰背,将脸埋入他的胸膛,满心的感激与感动再难表达,只好这么紧紧地抱着他,用尽全身心的力量。
季燕然偏下头来轻吻我的额角,我乖乖地依偎着他没有动,而后他的唇便又顺着额角向下滑,吻上了我的眼尾。我不禁抖了抖睫毛,揽在他背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的衣衫,再然后,这两瓣温柔灼热的唇又滑至我的脸颊,我有些颤抖,腿儿发软险些蹲到地上,他似有所觉地用大掌兜住我的腰身,火热的温度由他的手心透衫而入,直烫得我骨酥筋软意乱神迷。
听得他喉间一声轻笑,仿佛能感受到我的紧张与羞赧,慢移双唇拂过我的脸颊,像片羽毛由我的唇上一掠而过,留下一抹温润的余感,激起我全身过电般的颤栗。若即若离的短暂的接触令我既满足又失落,然而碍于女人天生的矜持我还是低下了头,不让他洞悉我眼底的沉沦和心内的渴望。
他知道我羞怯了,是以没有再动作下去,只是温柔地将我搂在怀里,大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他厚实的胸膛与臂弯圈成的守护墙比任何壁垒都来得安全牢固,他从不做任何伤害我的事,从不让我为难,从不让我感到一丝的不自在。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宠溺着我,珍惜着我,不怨,不悔,不张扬,不强求,就这么默默地承受,默默地付出,默默地等着我这块顽石被感化,等着我去享受他所给予我的深广如海的爱。可我呢……
我亏欠他太多,伤害他太多,我什么都不曾给过他,甚至到现在还不乏恶意地称呼着他“大人”……
——我怎忍心让他继续这样辛苦下去?
心内抑制不住地泛起绵绵柔情,仰起脸来凝望住他微笑着的眉眼,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他俊朗的面颊,指尖慢慢拂过他的每一寸肌肤,从豁达的眉心到坚毅的鼻梁,由玩世的嘴唇至执着的下巴,滑下睿智的眼尾,抚过冷静的颊骨,揉上纯真的耳垂儿,勾住了霸气的脖颈,按低了温柔的额头……
……踮起脚尖,仰起脸儿,微翘双唇,半阖两眸,坚定地奉上了我的心。
轻轻地,轻轻地印上他饱满的唇,敏感的神经顿时激起令人颤栗的电波袭卷全身,他唇上的灼热将我的灵魂都熨得烫了,我有些站立不住,被他向前略一倾身,一只大手托住了我微微后仰的颈背,另一只手指尖穿过发丝兜在我的后脑勺上,转被动为主动地吮住了我的唇。
忽然觉得,这个吻……来得似乎太迟,也许是上天作弄,否则这样一个情深似海的男人我又怎会直到如今方才肯以心相许?犹记得与他初见,高高大大的身形很能给人以安全感,若不是这样,我又怎会被死尸握着脚腕也丝毫不觉害怕?
只是那时我不相信陌生人给的不确定的安全,硬生生将他推了开去,从此后只能若即若离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谈笑自若地出入于凡尘俗世,像一只慧黠的狐般难以靠近,难以把握。
而如今,这宽厚的肩成了我的倚赖,这结实的臂成了我的依靠,这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成了我最为幸福的眷恋。
我揽紧了他的脖颈,双唇轻启吮住他的下唇,让那真实的饱满的灼热的质感证明这不是一记春梦,他在的,就在我的面前,用最温柔的姿势眷宠着我,不再离我那般遥远,不再是令人想拥有却不敢拥有的彼岸之人。
放开他的下唇,用我的双唇轻轻在他的双唇上碾磨,他的鼻息渐重,哑哑地呢喃出一句:“灵儿……”
心尖儿一颤,周身的热力不禁又上升了一度,虚软地偏开脸,埋入他的肩窝儿里,满脑子只有火光,桌上的火光,心头的火光,交织成一片,将我与他团团围住,共浴共焚。
静静地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腰间一紧,他的手臂略用了些力,将我狠狠地抱了一抱,随即放开,边替我整理着发丝边笑着道:“看样子,成亲前我是不能再见你的。”
“为什么?”我睁圆了眼睛望住他。
他仰起脸来深吸了口气,带着自嘲地笑道:“我一直自负地以为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可做到足够的冷静,可现在看来……你这丫头仅出一招便可将我彻底击溃。若再见你,只怕我便什么正事都做不了了!”
“若成了亲便要天天见面,那时你又要如何呢?事不做了,官也不当了么?”我瞪向他道。
“傻丫头……嗳嗳!”他笑得直摇头,半晌低下身来在我耳旁轻声地道:“我……本不想在婚前做任何逾矩之事……然而情难自禁,你这小丫头完全破了我的功,让我一个没忍住便带了你私自跑出家门,方才又……又像个躁动少年般失去了自控之力……灵儿,我不想对你做出任何失礼之事,我宁愿煎熬到你我成亲之时再……所以……你这个小淘气莫要再考验我了,对你,我是半点抵抗力也无的。”
知道他话中之意是什么,脸上不禁飞红一片,掩饰性地狠狠瞪他一眼,道:“你——你胡说些什么呢?!鬼才有心情考验你!老、老大不小的了,还乱动什么心思!——我困了。”
季燕然笑个不住,拿起桌上火把,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岳大小姐请。”
我哼了一声向门外走,走了两步停下来,偏回头心怀歹意地问向他道:“季大老爷要睡哪一间房?”
季燕然好笑地答道:“灵歌睡书房,我在旁边守着。”
“喔……万一大老爷你又‘少年躁动’了,那小女子岂不是危险得很?”我恶狠狠地道。
季燕然笑得人没人形狗没狗样,还不忘老实作答道:“按理来说,我是该睡在门外相守的,可是门外正是过堂风,实在有些冷,眼见成亲之日便要到了,总不能伤着风与灵歌行大礼。若要睡到别间屋去,又怕半夜出什么突发状况而难以及时到灵歌跟前保护。灵歌且不必担心,我坐在椅上,背对着你,保证非礼勿视便是!”
非礼勿视?……你这家伙看见过的还少么?!
不再多言,径直回至书房,季大坏狗果然如己所言地坐到椅子上背对着小榻,两条修长狗腿随意地架在书格子上,笑着道:“灵歌睡罢,若冷了直管叫我添柴。”
我没吱声,倒头在小榻上躺下,用披风将身上盖得严严,闭上眼睛,这一整日的经过又在脑中重放了一遍,直至想到方才的那个吻,不由心旌摇动,忍不住睁开眼低低开口叫了声“燕然哥哥”,季燕然便立刻应了一声,却仍未回头。
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轻轻地道:“有你在身边……是我三生有幸。”
季燕然的身体震了一震,半晌方沉着声回道:“有你在身边……我永世无憾。”
含笑,合眼,沉睡,入梦。我的幸福,就要来了。
甜蜜·画者
悠悠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张熟悉的、温柔的、含着宠溺笑容的狗儿脸,坐在榻沿上微俯了身子正凝眸望着我。
“你……”我开口,声音因刚刚睡醒而有些沙哑,“干啥偷看我?”
季狗儿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蛋儿,坏兮兮地笑道:“灵歌睡醒时的小脸儿总这么苹果似地红扑扑的么?”
“昨儿是谁说的‘非礼勿视’来着?”我红着脸抓住他的大狗爪,却没有放开。
从他望着我的那对儿黑亮亮地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眼内的情波流转,连忙扯过他的爪子盖在自己的脸上,不让他窥得心事。耳内听见他轻声笑起,指尖微动,调皮地搔着我的脸颊,我左躲右闪却逃不开他的魔掌,心中歹念顿生,轻启双唇,探出舌尖儿飞快地掠过他的手心,便听得他“唔”地沉哼了一声,未待我心下得逞尖笑,但觉他倏地俯下身来,凑至我耳旁哑声道:“小淘气,你惹祸了。”
哎……
“非礼勿——唔——”那个“动”字还未出口,便被两瓣灼热的唇堵在了口中。
……好吧,我是故意的,我承认。
双臂勾住他的脖颈,胡乱地揉着他脑后披散的长发,我不想再掩饰我的情和我的心,我只想全心全意地回应他,让他知道从此后他不会再孤单。
嘴唇被他严严地覆住,体内的热流便在这交汇处两相传递,他吮住我,舌尖轻轻地刷过唇沿,这灵活而灼热的触碰令我心内作痒,想要去挠抓,想要去摁揉,想要挣扎想要翻滚想要发狂。
忍不住欲张口抿住他那调皮的舌头以阻止它在我唇上惹火地恣意游走,却恰被这狡猾的家伙逮了个正着,毫不犹豫地闯进门来,带着几乎将人融化的火热迅速充斥了我体内全部的空隙,我的大脑轰然失去了神思,只能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牵引在热浪中上下起伏左右摇摆……
唇齿相依,两舌纠缠,彼此用最敏感的味蕾去感受去记忆去占有对方的味道。他等候得太久太辛苦,我逃避得太累太压抑,如今放开了一切,什么都不再掩盖,什么都不必隐藏,只有赤 裸 裸的浓情烈意在唇畔流转,在舌尖传递,在越来越炽热的呼吸里融入渗透,合二为一。
许是因为两人过于火热的气场将周围的空气都烘烧得没了,我有些喘不过气来,胸口不住地起伏,嗓子也开始干涩。季燕然有所察觉,慢慢地不舍地移开他的唇,脑门儿顶了我的脑门儿,鼻尖儿抵着我的鼻尖儿,放我喘息了一阵儿,然而没待我开口准备说话,他便又覆上唇来,却不再是深吻,只是轻啄细吮,啄一下,移开唇,用鼻尖儿蹭蹭我的鼻尖儿,再啄一下,再蹭蹭,直到逗得我忍不住笑起来,他便也弯着眼睛笑,大手捏了捏我发烫的脸蛋儿,低哑着声音笑道:“小淘气……险些被你折磨至死……”
“谁叫你欺负我来着……”我小声儿小气儿地笑着,不敢乱动,生怕这只浑身浴火的大狗儿一个饥渴难耐就把我当肉骨头吞下腹去。
他终于坐直了身子,长长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笑向我道:“我去堡内其它地方再看一看,灵儿自己起来到那河边洗洗脸,干粮和水我放在桌上,好生吃了,莫要乱跑,我很快便回来。”
啧啧,这么快就开始管起我来了么?男人哪……
我翻身坐起,板着脸道:“怎么,季大人嫌小女子在身旁碍手碍脚么?”
季燕然好笑地眯着眼望了我半天,忽而附身过来凑到我耳边低声道:“灵儿若要跟着,我怕自己会做出难以控制的事来……莫再考验我的耐力了,小坏蛋!我也是个六欲俱全的男人呢!”
我瞬间红了脸,知道这个家伙已经在尽力克制了,从他方才全身绷得紧紧便知道……知道知道……嗯,反正是知道。
“你、你还不快去!”我只作听不懂他的话,狠狠地瞪他。
这坏蛋笑着起身,抬步欲走,忽又转身伸出大手在我脸蛋儿上捏了一把,这才摇着狗尾巴颠儿颠儿地出去了。
“讨厌——”也不管他听没听见,我径自捂着被非礼的部位佯嗔着,深吸口气,重新倒头躺回榻上,心头装着的是满满的幸福滋味,连这间布满灰尘蛛网的石室都一下子化做了蓝天白云碧草青溪,阳光暖暖,和风融融。
飘飘然回味了一阵,起身出门下了楼梯,至堡外那条河边洗过脸,伸了几个懒腰,慢慢溜达着回到堡内二楼书房,见季燕然已经等在那里了——如此快就查看完其它房间了么?嘁,鬼才信!可见这家伙方才根本就是找借口……嗯嗯,逃开……
“燕然哥哥查到什么线索了么?”我坏心眼儿地故意问他,却没发觉自己对他的称呼已下意识地改变,只是在这四个字说出口时心内甜甜而已。
“奈何堡内除了一层的前后二厅,左右偏厅,伙房,二层的书房、堡主卧房、管家房、下人房之外,还有地下一层,那里是匠人房和制作印泥的工房,今早我趁灵儿未醒时皆已经检查过了……”季燕然拉过我去,伸手替我将眉毛上残留的水珠儿轻轻揩了,笑着道。
哼,不是说了要守着我的吗?不待我醒来就跑去一个人找线索,把我甩到一边去哈?!
见我翻着眼睛看他,季燕然似是知道我心中这点小心思般,低声坏笑道:“谁叫灵儿睡起来那般地香甜……令人忍不住想要吃上一口呢……”
这……这个坏家伙……一早躲出去原来是为这个……讨厌。
“检查过后可有线索么?”我装作没听到他的话,问道。
“在地下一层发现了那两扇不见了的堡门,想是过路旅人在那里过 夜拆下来用来躺着休息的。门上还留有朝廷的封条,看那上面的日期果然与我们推断的日期是一致的。也正因堡门上原有封条,是以在事发后若干年堡内物品一直保存完好。而堡门之所以被人拆下,想是那在地下一层过夜的旅人来自乡野,既不识字也不懂法,自此后经过这里并留宿的路人便可随意入内,取堡内家俱烧火取暖——所幸因堡门封了数年,这些书藉账目都积了厚厚的尘土,因此也无人轻易乱翻,再兼之这里地形独特,偷盗之流亦很少打此经过,这才能留给我们较为重要的线索。”季燕然道,“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我想我们很快便可打马回府了。”
我点点头,如此正好,今儿是第三天,回去路上花去两天,那时岳清音也要等两日后方能回府,不至于搞得太紧张从而露出马脚。
“既如此,我们现在便上路罢。”我连忙去榻边收拾包袱,被季燕然识破了心思好笑不已。
牵了马从堡内出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望,见这废弃的建筑孤零零地立在广袤的红岩石川上,愈发凭添一股凄凉之意。心中一阵唏嘘,问向季燕然道:“这忘川不是久富盛名的绝景之地么,怎么看来却如此荒凉鲜有人迹呢?”
季燕然笑笑道:“所谓绝景,那也是多年前的说法了,自奈何堡被满门尽诛之后,这里便被视为不祥之地,更曾有在此处留过宿的人传说这堡内于夜间有鬼影出没,自此后便更是少有人来了。”
“鬼影?”我笑了一笑,“这倒也好,有了这谣传镇着,奈何堡也可安安静静地继续立在这里了。”
季燕然轻轻搂了搂我的肩,低下头来道:“走罢,出了忘川,我们乘马车回太平城,时间还很充裕。”
“喔……”我眨巴眨巴眼睛,心道你小子不肯再骑马回去是怕我受罪呢还是怕自己受罪呢?唏唏嗬嗬。
于是出了忘川后改乘马车,经过三天的……甜蜜旅程,终于在第五日的傍晚时分回到了岳府偏门口,季燕然在马车上目送我进了府门后方才挥手离去,我望着车窗内的那张笑脸,心中既不舍又……不安。不舍的是这一次分开之后,下一回再见面很可能就是我与他大婚之时,虽然没有几天了,可……可对于正热中的男女来说,一分一秒的分离都是煎熬。而不安的是……许是我过于杞人忧天,自穿越之后一向爱被命运恶搞的我,会不会再一次与触手可及的幸福擦肩而过……我从来都不幸运,从来都是抽中下下签的那一个,这一次,老天会放过我、让我像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待嫁新娘一般,无波无澜地步入幸福之门吗?
叹口气,仰起脸来望向冷白冷白的天空,同上苍做着最卑微的交涉:如果你始终不肯放过我,那就请只冲我一个人来好了,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若这愿望须付出代价来实现,那么——我愿用一生孤独来换取!
回至府内,悄悄问了绿水她们这几天可有事情发生,皆摇头说没有,便松下口气来。次日一早拿了那几幅从奈何堡带出来的画去了画馆,打算让贺兰慕风鉴定鉴定,看看能不能再获得些线索。
中午下课后,趁教室里的学生都走光了,我抱了画儿截住正要离去的贺兰慕风,道:“慕先生,学生这里有几幅画想给先生看看,不知先生可有时间?”
贺兰慕风淡淡向我手上的画儿瞥了一眼,转身重新回到讲台桌旁坐下,不急不徐地道:“说到画……你的成绩已经出来了。”
呃……就是去赴赏雪小宴前他留给我的作业,那是放年假前的考试题,就相当于现代学校的期末考试一样。我当然没有用岳清音画的那幅梅去顶替,也没有用我之前画的黑条条去应付,从云雾山回家后我是认认真真地重新画了一幅交上去的……听说成绩不好还要叫家长?……真是囧死人了。
我小心翼翼地望着贺兰慕风问道:“那……学生的成绩如何?”
贺兰慕风看了我一眼,勾了勾唇,道:“及格了。”
哦也。今晚回家吃肉。
我喜眉笑眼地道:“多谢先生培养,学生不知该如何感谢先生呢!”
“不必,我并未教得你多少。”贺兰慕风似笑非笑的眼神有些古怪。
顾不上研究他眼神中的成份,我将怀里抱着的那四卷画轴小心放到他的桌上,画上的灰尘已经被我仔细擦去,纸质早已泛黄,除了那幅彼岸花,另外三幅画的画面颜色已褪了不少。
率先打开彼岸花的卷轴,在桌面上铺展开来给贺兰慕风过目,谨慎地问向他道:“学生愚钝,不大能理解这幅画中所表达了画者怎样的一番情感,请先生指点。”
贺兰慕风向画上瞟了一眼,原本不甚着意的脸上忽而现出几许吃惊之色,俯下身盯了这画儿细看,并用他修长的手指在画面上小心翼翼地摩梭,就这么一寸一寸看了良久方才直起身来。
“这画你是从何处得来的?”他淡淡地问向我道。
“是从一个卖旧画的小贩子那儿淘换来的,原打算送给一位喜欢收集旧画的朋友,又怕这画儿上所表达的意思不好,是以便先拿来请先生鉴定一下,以免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我神色自若地说着早已想好的应对的话。
贺兰慕风倒也不甚在意我话中真伪,慢慢将这幅画卷好,又拿过另一幅来铺开,这一次没像先前那样一点一点地看,只大致掠了几眼摸了几摸,又卷起放好,直到将所有四幅画都看过后,方才淡淡开口道:“这几幅画出自同一人之手,并没有什么特殊喻意,若非要说画者想要传递什么讯息的话,大概讯息全在这幅彼岸花上。”
他说着又将画了彼岸花的那幅卷轴展了开来,指尖点在那花上,道:“用来画这花的,并非我们平常作画用的颜料,而是一种取自皇家秘制印泥为原料经调和制成的颜料,这种颜料就算是用皂角水泡也不会褪色,这便是这一幅较之另三幅看来颜色鲜艳的原因。”
“用这种特制颜料作画比用普通颜料有好处么——除了保持不褪色之外?”我插口问道。
“除了这一点,我倒想不出还有其它什么好处来。”贺兰慕风哧笑了一声道:“非要再找出一点来……那就是可以遮盖其它的颜色。因为这种颜料较普通颜料要浓,刷在其它颜色上很容易覆盖。方才我对比过这四幅画的着色部分,唯有彼岸花较之其它三幅要厚上几分,极有可能在表面这层颜料之下还覆盖着一层颜料。”
——这可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呢!我兴奋得浑身的汗毛都欢呼起来,表面上则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继续问道:“除了颜料之外,还有别的与众不同之处么?”
贺兰慕风偏头看了看我,淡淡答道:“就是有,我也看不出来了。”
“那……这画儿的水平在先生眼里算得几等?”我问。
贺兰慕风忽而笑了起来,道:“若论这画本身的优劣,并不能算得上乘之作,然而若说这作画之人的其它作品,每一幅都是罕世佳作。”
我心中一动,连忙问道:“那这位画者是谁?”
贺兰慕风慢慢答道:“玄机公子。”
——玄机公子!?这个名字——记得在虹馆时季燕然曾经提到过,他是一位当世大匠,皇室的许多行宫别苑都是由他设计督造的!难怪这幅画的落款上会有个“玄”字!想不到他竟然还画得一手好画。
“这画上并没有写画者的姓氏名讳,先生如何能肯定这就是玄机公子所画呢?”为了进一步确认,我追问道。
“我少年时曾独自游历过江南,在一家老书画店里见到过玄机公子的真迹,他的画作遗世不多,仅存的几幅也只在江南的老店里才能找到,而你能在京都的旧书画贩子那里买到他的画,实属机缘巧合了。”贺兰慕风似是对我这个画画界的混混能“买”到玄机公子画作这件事感到十分好笑,平时那张可以媲美岳老大的木头脸此刻总忍不住地眯了眼勾着唇,欲笑不笑地样子让人看着很不爽。
想起了这趟去奈何堡之前找他请假之时听旁人说的,说他少年时曾独自遍游全国,拜了无数师傅,对于各类名家画作皆有一眼辨真伪的本事,看来所言不虚,幸好我多了个心眼儿将这些画从奈何堡带了回来,否则也不能从他这里打听得这么重要的线索。
“先生对玄机公子可有了解?”我趁热打铁地问道。
贺兰慕风道:“玄机公子向来神秘莫测,只怕世人了解他的并无几个。从他的画风与笔触来看,应该是个海阔天空、胸有万千沟壑之人,听说他曾设计建造了不少座皇家行宫别苑,堪称本朝百年难遇的奇才——其余的,我也不得而知了。”
果然,外界对这位神秘的玄机公子的了解也仅限于此。究竟他与奈何堡的堡主是何关系呢?他与二十年前奈何堡满门遭诛一案有何牵连呢?以及,他在这画中藏了半幅江南极品刺绣后送给奈何堡主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疑点重重,这是好事,总比连一个疑点都没有的好。……说到刺绣,不知田心颜近来如何,虽然料到了她在婆家的遭遇,然而那是别人的家事,我纵然想帮忙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有心无力。
于是轻声问向起身准备离开的贺兰慕风道:“慕先生,不知心颜她……近来可好?”
贺兰慕风头也没回,语声中不带任何情绪地道:“我已许久不曾回过家了,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她罢。”说着便一缕无声的风般轻轻出了教室的门。
自己去看……我实在是不想再见到那个贺兰慕雪,否则我真怕自己会冲上去用板砖拍他。
下午放了学后乘马车回城,至天造大街上下车,到点心店里买了几样小点心,预备探望田心颜时给她带去。才从店里出来,忽然视线里闪过一个人去,但觉十分眼熟,只是匆匆一瞥,一时间想不起究竟是谁来。
是谁呢……肯定是个熟人,谁呢……
未嫁·已嫁
那人穿了一身极不起眼的素色衣衫,头上还戴了顶用来挡风的毡帽,遮了半张脸,只露出鼻子嘴和下巴来,行色匆匆地由街边快步走过,迅速消失在一条窄小的胡同里。
我边想边上了马车,由胡同口前经过时,从车窗向里扫了一眼,只看见一个背影,这走路的姿势,这身高体形——步九霄!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辞官回江南去了吗?难道是他那对铜铃大眼在江南那旮旯混不下去了,所以只好跑到京都来找工作?他之所以没有去岳府向岳明皎求助,许是因为上次的那件事无颜再见我们岳家人,因此只好夹起尾巴行事,戴了顶毡帽就以为自己学会易容了,却谁料居然被我的火眼金睛识破了真身。
嘁,理他作甚,不去岳府正好,省得让人看着他心里不舒服。
乘了马车一路往家走,路过衙门口时令马夫停下来,唤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欢喜儿进车厢,将方才在点心店里给季燕然买的几样小点心连同一包上好的龙井茶交给他,让他送进衙门里去,叮嘱他莫要告诉季燕然我在外面,只说是从家送来的——免得那家伙再摇着尾巴跑出来,人相见分外脸红。
不一刻欢喜儿出来,说季燕然托他代表谢意,别的也没多说什么。于是打马上路,径直回了岳府。
拎着要送给田心颜的小点心,抱着那四幅画,才上得岳清音那小楼的二层,却忽见他的书房内亮起灯来,不由吓了一跳,不顾多想,蹑手蹑脚地踮过去,才要推开自己房门,却忽听得那书房门响,伴着一道好几日未曾听到的清冷声音道:“灵歌。”
“哥哥!”我立刻转脸过去冲着他笑,“怎么今日便回来了?”
“偷偷摸摸地在做什么?”岳清音扫了眼我手中的东西,迈步向着这边走过来。
生怕被他发现那四幅画,我连忙推开自己房门往里进,道:“没有啊……看哥哥说的!灵歌先回房换换衣服,今儿去画馆学画不小心弄上颜料了……哥哥先回书房,灵歌更衣完毕便过去请安!”说着窜进了屋中,飞快地关上门怕他进来。
紧紧张张地换了件衣服,将那四幅画藏进衣柜中,调整好状态,这才出门进了岳清音的书房,见他正斜倚在小榻上闭目养神,身上穿了件家常的象牙白衫子,长发披散着,带着些水气,想是才刚到家不久,先沐浴过了。
轻轻走过去坐到榻边,捏起小拳儿替他捶腿,低声道:“哥哥一路辛苦了,灵歌让伙房炖些鸡汤给哥哥补一补,可好?”
“不必,”岳清音仍合着眼睛,淡淡地道:“这几日你在家中可听话?”
我心中有点惴惴,模棱两可地笑道:“哥——你把灵歌当成三岁小孩子么?灵歌这不是平安健康地在哥哥眼前儿呢么!”说着抬眼看了看他略带些倦色的眉间眼角,心下不由心疼,轻声道:“哥哥怎么提前回来了?是连夜赶路了罢?”
岳清音睁开眸子瞥了我一眼,复又闭上,道:“公事已毕,留在那边也无甚用处,便提前回来了。”
知道他是放心不下我,定是日夜兼程地往回赶,心中更是一酸,便默然不语,仔细地替他捶着腿。一阵静默之后,听得他道:“你画画的成绩方才画馆已派人送了来。”
哦……这我是知道的,因阆苑是为官家子女特设的画馆,所以考试成绩不用自个儿拿回去,都有画馆派人直接送家去。
“慕先生说灵歌及格了呢。”我美滋滋地汇报成绩。
“你的成绩我看过了。”岳清音合着眼淡淡地道,“然而,你可知自己这成绩的名次是多少么?”
“多……少?”我迟疑地问,心道贺兰慕风那家伙怎么没有告诉我名次。
“你们那一班一共多少学生?”岳清音问。
“二十……三名。”我预感不详。
“还好,”岳清音睁开眼睛笑了一笑,伸手拍拍我的脑瓜儿,“你的成绩列第十八位。”
十八?啊哈!啊哈哈!这么说我不是垫底儿的!今晚一定要吃肉庆祝一下。
没等我心内欢呼完毕,见岳清音收回手去,接着说道:“有五名学生没有成绩,听说是直接升到中级班去的。”
哦,很正常,每个班都会有一些有天赋的学生存在嘛。……呃?呃呃!您老人家的意思是说我……我是倒数第一来着?哇了个呀的!我说怎么今儿那贺兰慕风告诉我成绩时目光古怪呢!那个家伙!他故意的!只告诉我成绩不告诉我名次,真是恶趣味!
我像只没了萝卜吃的蔫兔子般耷拉下耳朵,道:“那,那哥哥……”
“你们慕先生请为兄明日前往阆苑,”岳清音接过我的话道,“要与为兄商讨一下你是否还适合继续学下去的事。”
我愈发沮丧,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拳头敲着他的腿,无精打采地道:“哥哥的意思呢?”
“为兄的意思是……”岳清音拍开我胡乱比划的手,坐直身子,偏头望了我道:“眼看你的婚期将至,有许多事要开始准备了,不如就此退学,总归嫁了人后也是不能再去画馆学画了。”
“就依哥哥说的罢……”我低了头有些灰心,“反正我也不是学画画的料,只适合当个百无一用的笨小姐。”
岳清音哧地一笑,伸手过来兜了兜我的下巴,道:“你若还想学画,为兄教你便是了。画画本是件随心所欲之事,若当成负担或执念太深,也画不出好作品来的。”
这话倒印证了今日贺兰慕风所评价的玄机公子所绘的那幅彼岸花,想必那画儿是在其本人并不“随心”的情况下所作,因此不能称为上品。
想到玄机公子,我不由抬起头来望向岳清音道:“哥哥,咱们几时回老家?”
岳清音看了看我,道:“怎么突然想起回老家的事来?每年不是要等到爹放了年休才能回去么?”
岳家的祖藉在江南,虽然江南地方大了去了,但或许也能在那边打听到一些关于玄机公子的信息。
“且……”岳清音继续道:“就算回了老家,今年你也不能在家中过年的。”
“为什么?”我睁大眼睛问。
“过了门儿,做了季家的媳妇,自然是要在季府过年。连这规矩都不知道,不知前一阵儿那女训是怎么学的!”岳清音板下脸来轻斥。
这——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儿!——不要,我不要!自从穿来我还从未跟岳家人过过一个年呢!怎么——怎么可以直接就跑到季阿狗家过年呢!
无视我悲摧的表情,岳清音起身踱向书架,边从架上挑书边道:“明日起你便哪里也莫去了,为兄请了裁缝到家里来替你量身子,再挑几色布匹、几样首饰,把你自己需要带过去的东西收拾收拾——听见了么?”
“带去哪里……”我恍惚地问道。
“季府。”岳清音回过头来瞪我一眼,继续道:“一会儿吃罢饭,为兄叫刘嬷嬷去你房里,给你讲讲应注意的事项,你需仔细听认真记,莫要在成亲那日出差错,听到了?”
“听……到……了……”我软软地斜靠在他方才倚过的位置,莫明地有些怅然若失。
吃罢晚饭回至房中,府里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那位刘嬷嬷也跟了进来,请她在椅子上坐下后,老人家便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起婚礼那天的诸多规矩来,直听得我昏昏欲睡。
次日一早,岳清音请的裁缝便到了府里给我量身,本来还想去探望田心颜的,也只好往后推了。谁知才刚吃了午饭,便见传话丫头来说有个叫品香的女孩子求见,正是田心颜的贴身丫头,连忙令人请她进来。
品香方一进门便嗵地一声冲着我跪下来,脸上泪如雨下,一时间话都难以说清。我将她搀扶起来沉声问道:“丫头,可是心颜姐姐出了什么事么?莫要着急,先告诉我究竟!”
品香哭得眼肿鼻红,不停地抽噎,我掏了帕子替她揩泪,又叫绿水端茶给她喝,好容易能断断续续地听得她口中含混不清的几个字,竟是:“救……救救我家小姐……”
“心颜姐姐她究竟怎样了?!”我急得恨不能掰开品香的小嘴往外掏话。
“她……她快……快要撑不住了……呜呜呜……”品香刷白着脸几欲哭晕过去。
我立刻叫了绿水搀上品香,让青烟通知欢喜儿备马车,主仆四人带了她一路向贺兰府疾驰而去。眼看便到贺兰府的偏门,品香忽然不哭了,胡乱地整理着头发,嘶哑着嗓子向我道:“岳小姐,我们家小姐的一条命全指望您了!若不是实在难以支撑下去,品香也不敢去劳动岳小姐的大驾,我家小姐她……受大罪了!请您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帮她,品香——品香给您做牛做马也是甘愿!”
我沉声道:“闲话莫说,心颜姐姐她究竟出了何事?”
“小姐您——您只需进府一看便知……”品香说着又要掉泪,忙忙自己忍住了,想是怕进府时被府里其它人看出来。
我叫绿水帮她重新梳理了头发,至偏门下得马车,由品香上前叩门,许久才见有人来开,见是个一脸不耐烦的家丁,瞥了我一眼道:“谁啊?大中午的!”
不等品香代为回复,我上前几步冷声道:“怎么,这便是贺兰府的家规么?几时轮到畜牲在人面前叫嚣了?便是本小姐现在将你扒了皮,说到你们家老夫人那里至多也不过赔个再买头畜牲的钱!还不滚开?!”
许是被我这气势吓住了,加上这奴才也不大清楚我的底细,哆嗦了一下子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点头哈腰地道:“小姐息怒!小姐息怒!小的才到府中当差没有几日,不识小姐芳尊,望小姐大人大量原谅小的……”
“少废话,让开!本小姐是来找你们二少奶奶的!”我边说着边往门里迈,这奴才也不敢拦,只好恶瞪着品香,品香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直管在前头给我带路。
快步来至田心颜房间前,还未推门,品香的眼泪便又下来了,跟着她跨进房去,见屋内并无他人,绣榻上床帐子落着,榻下摆着田心颜的鞋子。我几步过去掀开床帐,顿时被眼前情景惊得呆住。
但见床上睡着的正是田心颜,瘦得几乎是皮包骨头,眼眶乌黑,双颊下陷,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一头原本亮泽细滑的长发,此刻早形同枯草,乱糟糟地团在枕上,若不是察觉到她的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只怕任谁一眼看来都会以为这是一具被折磨致死的尸体。
我一时有些站立不住,缓缓地坐到了床沿上,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轻地揭开田心颜身上的薄被,顿时一股霉烂的味道扑鼻而来,其中还夹着些许的腥气。
我皱起眉望向一旁不敢放声大哭的品香,颤着声问她:“这被子……是怎么回事?里面的棉花全都霉了!堂堂贺兰家竟连床好被子都没有么?”
品香哭着答道:“去了管家那里要过,他们只说库存的被子因夏天时阴雨漏水全都淹了,只有这条可盖……姑爷对我家小姐不好,连带着府里的下人都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主子们更是不闻不问……”
我转回头来去握田心颜的手,却见她细瘦如枯枝的手指有两根极不自然地向外撇着,竟是骨折的迹象。小心翼翼地将她显得无比宽大的袖管撸起,露出了整条胳膊上青青紫紫的伤痕,甚至还有数条因被划破过而留下的伤疤。
再向她领口内看了看,见锁骨处一大片的淤血,只怕……只怕也是骨折了。
我哆嗦着将她的手重新放回被内,转头向绿水和青烟咬着牙道:“丫头们过来,将田小姐抬上马车,先去医馆!”
绿水青烟含泪应是,才要过来,却忽被品香拦住,哭向我道:“岳小姐有所不知,姑爷他不许我家小姐踏出府门半步,无论何种原因,一经发现……小姐便又要遭受家法了……”
“这件事……贺兰大人和老夫人怎么说?”我强抑胸中悲愤地问道。
“太老爷向来不过问府中之事,全凭老夫人作主,而老夫人……老夫人说做丈夫的教训妻子是天经地义之事,是以从来不曾管过。”品香呜咽着道。
“你可曾将心颜的事告诉过给你们家老爷和少爷?”我起伏着胸口问。
“小姐一再嘱咐品香不许告诉我家老爷和少爷,怕他们担心。然而品香实在没能忍住,悄悄地跑回府去告诉了老爷,老爷……老爷却说……嫁过门儿的闺女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他也不好管得,况贺兰大人官位又比老爷高,得罪不起,只叫小姐多顺着姑爷些,做个好媳妇儿,姑爷自不会再责罚她……”品香越哭越抑制不住,声音渐大了起来。
“你们家少爷呢?他平时霸王似的一个人,自己妹妹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怎么反而不见他露面?!”我恨得双目直欲喷出火来。
“少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