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第 2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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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武器 作者:肉书屋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万源说:“今天我们为郑县长送行,所以上茅台,这玩艺虽然不好喝,但名气大,耿老、赵总好不容易到我寒舍作客,真让我脸上有光了。”

    赵全福说:“万总,今天是我为郑县长送行,晚上我买单。”

    万源说:“知道你赵总是大老板,我虽然跟你比是个穷人,但一顿饭的钱还是能付得起的。”

    赵全福有些急了,他涨红了脸:“万总,你这是什么话,钱多势子大,以钱压人,太不够意思了!”

    郑天良见两位大老板为自己送行争着付钱差点就要互相下不了台,他就一锤定音说:“你们这些资本家要是再给我摆阔,我让你们一人掏一百万,救济下岗工人去!”

    耿老说:“郑县长说得好,都知道你们有钱,但有钱也要注意谦虚谨慎,谁付账都不是大事,重要的是你们都有为郑县长送行这份心就够了。”

    喝酒的气氛比较好,大家都开怀畅饮,两瓶“茅台”很快就见了底。酒少话多,郑天良不停地向耿老敬酒,他说:“眼看着我也就老了,知天命的年龄才知道应该如何做人做事,年轻时不识时务,还望耿老海涵。”

    耿老回敬了郑天良一杯说:“我平时对一飞、伟强和汇丽经常说,与人方便,与已方便,人生在世,草木一秋,积善行德,福荫子孙。共产党的官,二寸宽的纸条,让你当在理,不让你当合法。”

    郑天良虽然没有正面附和,但还是以敬酒来表示敬意。

    吃完饭,万源请大家洗澡,郑天良说他要回代表团驻地市委招待所,赵全福说你们先上去洗,我将郑县长送回去后马上就回来。在出门的时候,郑天良悄悄地对沈汇丽说了一句:“今天是下不成地狱了。”沈汇丽说:“地狱今天c上了门拴。”他们短促的对话没有人听到,听到了也不知所云,这是特工人员接头时的暗号。

    赵全福在送郑天良回市委招待所的路上,交给郑天良一个信封,他说:“我这次本来也想去深圳参加招商会,但我目前并不需要引资,最着急的还是合和厂回迁,还请你大老板尽快帮我立项。”

    郑天良接过信封问了一句:“这里面是什么?”

    赵全福说:“几张华盛顿头像,你到深圳少不了应酬,还得去中英街转转,看到什么好的礼品,也给我带一份。最好送我一双皮鞋,鳄鱼的。值不少钱呢。”

    郑天良用手捏了捏信封,好像也没多少,就装进了公文包,他说:“这让我多不好意思,谢谢了!”

    赵全福说:“谢什么,你们当县长的那点钱还不够我抽烟的,我这点小意思,也只够买几包烟抽的,不要见外。”

    郑天良回到市委招待所后,打开信封一看,两万美金。这时有人敲门,郑天良迅速将华盛顿头像装进公文包里,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去开门,来人是市委书记叶正亭。

    这天晚上与其他任何一个晚上都没有什么两样,城市里到处是醉生梦死的灯火,穷人们在街头摆摊谋生,有钱人在洗澡和泡小姐,乡下的农民们早早地进入了梦乡,他们在梦里耕田种地。

    后半夜的时候,一股寒流抵达这座城市,第二天早上,郑天良发现窗子玻璃又冷又硬,窗外的大街上行人在清冷而稀薄的光线下如蚂蚁一样爬向他们自己应有的位置。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天,天空飘着冰冷的雨,裹紧衣领,我爬上了开往武汉的长途公共汽车,为了省钱,我不能坐空调大巴,而这个国产的老爷车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凄风冷雨中哼哼唧唧地向着目标爬行。

    车里都是穷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上上下下,先是一个玩易拉罐的骗子跟几个同伙联手骗了一个老农准备去武汉看病的三千块钱,那个害病的老农以为那八万块钱一等奖肯定能让他死里逃生,而我知道这只能使他离死亡更近。后来有几个卖秘鲁币的人上车没有得手,但车到黄梅县一带的时候,还是有两个做小买卖的商贩被偷走了六千块钱,车上气氛很紧张,车厢里是刺鼻的方便面、卤j蛋和烟草的气息,还有一些小孩的n味夹杂其中,那位在孙子陪同下去武汉看病的老农在车子经过一处山路拐弯时终于嚎啕大哭起来,邻坐的一个小采购员模样的人在骗子下车后告诉他那个特等奖易拉罐盖是假的,老农哭着要跳车,他的孙子也陪着他一起哭得六神无主。驾驶员麻木不仁地说:“今天算好的了,马上就到武汉了,要是遇上劫匪,全车人就都分文不剩了。”驾驶员就像一个长年累月杀猪的屠夫,他对所有乘客就像对所有即将挨刀的猪一样表现出死有余辜的冷漠和残忍。我有些看不下去,总觉得这个老农像我乡下的父亲一样孤苦无助,我在骗子们行骗时不敢站出来主持正义,这不是我怕死,而是我不能死,我有儿子,还有无人赡养的老子。这时,我决定要为老人做点事,于是我站起来说:“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每人为这位老人捐十块钱吧,不然他连今晚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在我的呼吁下,大多数人都掏出了十块钱交给了我,有些人不情愿,我就向他们鞠躬,其中有一个腿有残疾的年轻人红着脸捐了八块钱,他说如果都捐了,他转车买车票的钱就没有了,两个被偷了六千块钱的小贩哭丧着脸没有捐钱,我也就认了,但司机不愿捐钱,他说:“我每天跑这条线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如果都捐,我还不破产了。”我攥住卖票的小伙子的手说:“你们必须捐五十,你们只知道收钱,对乘客的财产安全一点都不负责任。”小伙子问司机怎么办,司机说不要睬他,乘客纷纷谴责这种见死不救的行为,我将卖票小伙子的胳膊反背过来:“捐不捐,不捐我今天就将你扔到车外去!”车上的乘客跟着我起哄,司机在前面发话了:“给他五十块钱,认倒霉吧!”我收下五十块钱后说,“倒霉的是乘客,而不是你。”

    我自己捐了二十块钱,因为我也没有再多的钱了。当我将四百二十八块钱交到老农手里的时候,老农让他孙子给我跪下,我拉起了正要下跪的小孩。说:“老大爷,天上掉不下馅饼来。以后注意一点就是了。”

    做完这一切,我突然有了一种神圣的感觉,这一段时间,我一直活得非常猥琐,妻儿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书商对我指手划脚,而为了挣钱养家糊口,我忍辱负重,出卖尊严,也出卖我舅舅郑天良的历史,在整个调查过程中,我舅舅那些令人龌龊的丑行在我面前越堆越多,面对我舅舅的丑行就像面对着y冷潮湿的女人的月经一样让我恶心,但为了生存,我不得不继续恶心下去。

    书商姚遥批评我说如果郑天良这个腐败分子与女人的y乱写得不充分,就决不出版我的这本书。我坐这趟车去武汉是为了找王月玲进行采访,想从她那里能不能得到一些我舅舅的有关材料,我得继续将恶心当作米饭来吃,我得继续寻找并陶醉于月经的气息。

    王月玲现在是武汉一所综合性大学经济系本科二年级学生。她在回到老家后用自己挣来的钱进了高考补习班,去年以全县总分第二名考进了这所知名的高等学府。我找到王月玲的时候,她正在图书馆百~万\小!说。我将她约到了学校留学生俱乐部里喝咖啡。

    王月玲坐在我的对面,穿着一身浅黄色的纯棉休闲夹克,里面是一件薄薄的白色羊绒衫,一头乌黑的头发沿右耳际向后甩开,显示出不对称的和谐,她的脸上没有丝毫风尘的气息,纯净的表情和书卷气使我无法开口向她问起那些龌龊的事情。她的经历有些传奇,乡下打工妹在失学三年后又考上了高等学府,曾引来许多记者苍蝇一样地扑进了这所高校,见多识广的王月玲面对我的时候显得很平静。见我没开口,她就说:“我早已经不是新闻人物了,去年刚进校时,有不少记者采访我,今年你还是第一个。其实我没有什么可采访的,家里穷,辍学打工,心不死,边打工,边复习,就考上了。多少有点运气吧!”

    我相信没有记者会知道她在合安县打工的真实历史,我本来不想问,但为了挣那笔可耻的钱,我还是咬着牙说了一句:“你在合安县打工的时候认识一个叫郑天良的人吗?”

    王月玲突然脸色刷白,一种不会掩饰的难堪不由自主地暴露了出来,我从她这个表情上很轻易地就判断出了她与我舅舅郑天良肯定是有特殊的关系。她咬着嘴唇,很困难地说:“我不知道你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故作镇静地说:“郑天良已经被枪毙了。”

    王月玲说:“我知道。但我不想说我跟他是什么关系,因为这是我的隐私。”

    我说:“这就是说,你承认你跟郑天良是有关系的。”

    王月玲点点头,她眼睛注视着咖啡屋外面的树,树在这个季节赤身l体。

    我说:“真不好意思,我不是一个记者,我是一个关注打工群体的社会问题研究者,因此很希望你能说一说一个打工妹与副县长之间的真实关系。”

    王月玲很怀疑地看着我:“你该不是为那些庸俗小报写别人隐私的写手吧?我看你很像,所以我不打算说什么,我只能说郑天良曾经救过我,他让我从地痞流氓的威胁下逃了出来,并让坏人绳之以法了。他跟赵总关系很好,我是赵总手下的一名部门副经理,帮助我也就是帮助赵总。其他我不想说什么,因为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关系。”

    我说:“那么那套房子是怎么回事?房产证是你的名字。”

    王月玲说:“我不知道,也没想过要那套房子,而且那套房子的合和集团的,我只能理解为是职工宿舍,或特殊照顾部门负责人的宿舍。我在岗位上是称职的,我在合安就像你现在在武汉一样,是一个过客,没有其他意义。”

    这样的采访基本上是失败的,但给我的一个重要信息就是,王月玲肯定是与郑天良有关系的,而且关系并不像她所讲的那样简单。因为在审判我舅舅郑天良的时候,法庭并没有认定这一事实,这应该算是一个意外收获。然而除了王月玲片言只语外,我只能靠判断和推理维持自己对窥探他人隐私的自信,这使我又倍感沮丧。

    深圳是一个到处流淌着欲望和野心的城市,夜晚的霓虹灯以及歌馆酒楼里纸醉金迷的生活,即使是一个植物人也会在这片诱惑中苏醒过来并立即投入到享乐与挥霍的疯狂中。男人们的手在这样的夜晚除了数票子外就是数女人的头发,子夜时分,才是真正寻欢作乐的开始,郑天良的眼睛里到处晃动着女人的猩红的嘴唇和避孕套性药的形象,他发觉自己这么多年来活得没有一点人味。为一些蝇头小利被别人暗算也暗算别人,就像一群蚂蚁为了争夺一块骨头的领地而斗得头破血流,蚂蚁们在骨头上寻找尊严。

    河远市深圳招商会在海天大厦会议大厅隆重举行,省市电视台跟踪采访报道,副省长邱云峰以及省计委主任、经委主任还有河远市党政主要负责同志都参加了招商会,叶正亭和黄以恒是这次招商会的主角,简洁的开幕式后就是与中外客商进行商务洽谈,中外客商来了六百多人,半年多的网上宣传和东南亚美加地区的广告宣传引起了广泛的响应,许多河远籍的海外华人为家乡举办的这次招商会而自豪,所以纷纷回国参会。一些合作项目的意向书与正式投资合作协议书先后举行签字仪式。

    河远市的一些工业企业跟东南亚港台客商达成了合作意向,有两家正式签署了合作协议书,而各县的招商引资成效并不明显,主要是河远的地理位置不好,既不沿江,又不临海,典型的一个内陆地区,除了劳动力便宜外,几乎毫无优势,劳动密集型产业和加工工业可以在这里投资,但交通又不方便,全市唯一的一条连接省会的高速公路还处于纸上谈兵阶段,因此,招商谈判相当困难。几个投资不大的来料加工企业是早就谈好的,这次拿到招商会上签协议,等于是撑门面的表演。

    尽管如此,全市最大的企业河远钢铁厂在第三天终于还是跟美国的一家公司联营成功,美方投入资金一千万美元建设一条螺纹钢生产线,而且正式签署了合作文件。而合安县的招商项目几乎无人问津,郑天良急得再也无心关注深圳的万家灯火,他的头上不停地冒汗,连女儿的电话也懒得打一个。就在合安工业区招商即将两手空空的时候,在郑天良苦口婆心地说服推销下,第四天的时候合安工业区水泵厂、电子元件厂等四家企业跟广东和福建的有关企业达成了合资意向,三家企业由对方控股合资经营,电子原件厂则被东莞的一个民营的电子公司以两千三百万买断经营。可合安啤酒厂招商材料和文件一直没有人感兴趣,然而就在招商会结束前的那天下午,啤酒厂招商失败几乎已成定局的时候,一位拄着银色手杖鹤发童颜的台湾客商走到了合安的招商台前,他的身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台湾客商叫江本仁,是台湾最大的啤酒企业“中飞集团”的总裁,身边拎着公文箱的年轻人是一个真正的总裁助理,名叫孔令根。他们并没有接到邀请,也没打算参与招商,因为他们下榻在海天大厦的三十六楼,每天上楼下楼必然看到了陈列在一楼大厅里的河远招商的各种宣传材料,所以就顺手拿了一份。老先生并不知道河远是什么地方,但在中午午休前随手翻宣传材料的时候,在第六页里看到了合安这个地名,老先生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睡不着了,他对助手说:“四九年我离开大陆前接到的那封信就是从合安县寄来的,也许他们知道,我们去找一找合安来的人!”

    郑天良在房间里接待了江本仁先生,互递名片后,郑天良眼睛一亮,他看到了啤酒厂的未来在江老先生的名片上欣欣向荣。而老先生落座后并没有谈招商的事,他问郑天良:“县长先生,四八年冬到四九年初的时候,贵县可有人知道一个国军的女逃兵江可馨?我四九年初曾收到过一封她从合安寄给我的信,后来就再也没有音讯了。”

    郑天良心里一紧,手指间的香烟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烟灰落到了地毯上。江可馨正是当年在玄慧寺为他母亲接生的那个年轻而美丽的女人,郑天良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声啼哭正是面对着江可馨,他的生命是江可馨给予的,可江可馨已经被当作国民党特务被枪毙快半个世纪了。这段历史一直被郑天良埋藏在心灵深处,除了乡下的年逾古稀的老人们还记得这件事,谁也不知道,他也从没说过,因为对乡下人来说,江可馨只是一个年轻而美丽的接生婆,至于五0 年从玄慧寺抓走后被枪毙没有几个乡亲知道真正的性质是什么,他们当时与军管会的对峙完全是出于朴素的人道主义立场,知道当时那件事的人大都不在人世了。郑天良心里很乱,他不知道该怎样对老人讲述这件事,也不知道江可馨与老人是什么关系。于是,他就问了一句:“我知道一点,请问您为什么要打听这个女逃兵,你们是亲戚,还是……”

    江本仁的脸上反s着窗外的阳光,枯萎的眼睑里闪动着急切而焦虑的神情,他颤颤微微的放下手中的茶水,部分茶水泼洒到了手缝里,老人干裂的喉咙里挤出了迫不及待的声音:“江可馨是我妹妹,四八年三月从上海静安护士学校被动员入伍的。她现在在哪里,还活着吗?”

    郑天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先生,事关政治性质他不好表态,但与他个人相关的部分,他还是鼓足勇气连根拔起,他站起来走过去紧紧握住老人的手:“江先生,我就是您妹妹救活的,江可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出生的时候难产,家里都为我母亲准备好了棺材,是江可馨在玄慧寺为我母亲接生后救下了我。她在我老家的玄慧寺里住了将近两年。五0 年后她就离开了我们村子,后来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但我可以为您打听打听。”

    江本仁努力睁大眼睛,他死死攥住郑天良的手不放就像攥住自己妹妹的手一样,老人摩梭着妹妹救下的这双手,老泪纵横。他声音哽咽地说:“县长先生,我能到妹妹从前住的地方去看一看吗?”

    郑天良说:“江先生,我代表我们县委县政府热烈欢迎你去合安访问,并保证做好一切接待安排工作,你妹妹的事将由县档案局和县志办负责调查,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江本仁说:“真的谢谢你了,县长先生。”

    孔令根不停地做着记录,还用微型摄像机拍下了这激动人心的一幕。

    孔令根说老先生太激动了,要先回去休息。郑天良说晚上我让市委叶书记和市政府黄市长陪同请江先生和孔先生吃饭,同时商定一下江先生访问合安的日程安排。

    孔令根说:“你们太客气了,我们没有对合安做出任何贡献,受之有愧。”

    郑天良说:“哪里,哪里,我们这次来既招商引资又为推动两岸关系做了件实事,一举两得,意义非常重大。”

    孔令根扶着老先生走后,郑天良在房间里地毯上走来走去,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这是他的一个最新体验,一般人们通常说吓得浑身发抖,没想到激动也是可以浑身发抖的。他为时隔五十年还偶遇救命恩人的哥哥而激动,更为遇到这个亚洲知名的啤酒集团的总裁而激动,他要用最完美的礼仪来善待这位老人,只要能让老人将合安作为他生命黄昏里的一个精神家园,一个割不断的历史情结。剩下来合资或买断合安啤酒厂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只是郑天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老人江可馨被作为国民党特务枪毙的事。江可馨一开始是国民党军队的护士,后来共产党军队渡江的时候,她在玄慧寺里也帮助救治过共产党解放军的伤员,如果不是为了想回老家照顾害肺病的哥哥而跟那位解放军的首长一起走的话,她就会是另一种人生,更不会被枪毙。郑天良感到不好说,于是他去找叶正亭。

    招商会已经准备收场了,所以整个下午都比较清闲,郑天良走进二十四楼叶正亭房间的时候,黄以恒也在里面,他们正在评估这次招商会的成果,总体看来,他们都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招商会,二十六个企业签署了合资合作意向与协议,协议投资金额达三点六亿,只是合安啤酒厂没有谈成,有点遗憾。

    听了郑天良的汇报后,叶正亭高兴得站了起来,他对黄以恒说:“老黄呀,你们这批三梯队的干部就是厉害,郑天良居然用搞统战的方式钓到了一条大鱼。晚上我们一起参加合安的宴会,争取把国民党的钱划过来!”

    黄以恒说:“老郑的能力是县级领导干部中大家公认的,我早就想应该把他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

    叶正亭根本不打算跟黄以恒讨论干部问题,也没搭腔,他问郑天良:“黄市长对你很关心,但我们任用干部是靠政绩作为依据的,你打算如何让江本仁到合安投资?有什么好办法?给我们说一说。”

    郑天良说了江可馨的事,认为自己不好开口说出真相,如果江老先生知道妹妹是在合安被军管会枪毙的,他是决不会踏上合安土地的。他之所以想去,是因为他还存在着一丝幻想,即使找不到妹妹,也会把合安作为妹妹的第二故乡在感情上给予尊重。郑天良反问两位领导怎么办,他说只要不说出真相,他完全可以将资金拉过来,但如果隐瞒真相不讲实话,这就牵涉到一个政治态度和立场问题,他不想负这样的责任。

    叶正亭看了看黄以恒,黄以恒看着窗外深圳的天空,脸上没有明确的表情。叶正亭问黄以恒:“老黄,你有什么好办法能挽留住江老先生?”

    黄以恒将目光从天空收回到屋内的茶几上,他笑了笑说:“我相信老郑是会有办法的。”

    黄以恒的表态等于没有表态。郑天良将希望的目光咬住了叶正亭,叶正亭发觉如果自己不拿意见,今天这个场合是不会有任何结论的,但他也不能过于说得太明白。所以他对郑天良说:“我和黄市长参加你晚上举行的宴会,这就是最大的支持,至于如何说江可馨的事情,怎么说,说什么,由你自己决定。都过去半个世纪了,不必纠缠一些令人伤感的往事,你可以灵活掌握,国共两党的历史问题应该由历史来结帐,而我们这些人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来做事的,手段为目的服务,目的为政治服务。”

    叶正亭的话同样讲得很原则,但一个基本立场是明确的,即拉来资金是第一位的,其它的怎么说主要是围绕拉资金这个中心展开,郑天良心中有数了。

    晚上在海天大厦最豪华的宴会厅宴请了江本仁和孔令根,交换了名片后,叶正亭和黄以恒及市主要负责人先后向江老先生敬酒,并热烈欢迎江老先生去合安访问,叶正亭在酒桌上指示郑天良:“江老先生回合安,一定要通知我,市委市政府很重视江老先生的访问,县里对江老先生访问过程中的安排一定要细致周到,如果江老先生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拿你们合安的领导是问。”

    江本仁先生看市县领导如此重视,心情就很激动,他声音不连贯地说:“感谢各位的盛情款待,我妹妹在合安县至少住过两年,合安的粮食和水养育了我妹妹,我即使找不到我妹妹,亦或我妹妹不在人世了,我也会把合安作为我妹妹的另一个故乡。”老先生站起来敬所有的人一杯酒,郑天良扶着老人的胳膊,让老人站稳,老人一饮而尽,脸上泛起了一层红光。

    32

    郑天良在给老人敬酒的时候说了一句很动情的话:“江老,我敬您一杯酒,也算是我敬您妹妹江可馨小姐一杯酒,江可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直没有机会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今天总算有了这个机会,这也是缘份。”郑天良说得眼泪在眼圈中打转,他觉得如果一开始是表演的话,而话说到最后,却是发自内心了。

    江本仁先生更相信命运和天机,他掩饰不住激动,手抖得厉害,杯中的酒摇摇晃晃。他喝下酒放下杯子对郑天良说:“县长先生,您是一位仁义至善的官员,妹妹虽生死未卜,而郑先生却诚心可鉴,令老朽至为感动却又无以为报。我知道你们现在还有许多困难,但你们为了百姓四处奔走,筹措资金,寻求发展,是为爱民如子。如果市长县长先生们认可的话,合安啤酒厂我们中飞集团愿意合作,我老了,具体的事宜我将授权我的助手孔令根全权行政。”

    叶正亭带头鼓掌,像听到一声号令,酒桌上立即掌声一片。

    当天晚上,郑天良跟孔令根先生连夜洽谈,至后半夜两点,他们签署了合作意向书,台湾中飞啤酒集团以一千二百万美元收购合安县啤酒厂,生产东南亚知名品牌“中飞”啤酒,与此同时,中飞集团还将投资建设一条罐装啤酒生产线,年设计产量十万吨,规模还将扩大一倍,立足华东,面向全国市场。

    孔令根开始曾提出与合安共同出资扩建啤酒厂,郑天良说:“我们的体制有问题,管理也跟不上去,再说县里也拿不出钱来投资,我不能骗你,更不能让到我合安投资的朋友无利可图,所以希望中飞能够协议收购。至于收购价格,等你和江老先生到实地考察后,正式签署收购协议文本时,还可适当作些让步。”

    孔令根说:“这样也好,我们可以自主地经营,只是在税收政策上郑先生能否给我一些利益。”

    郑天良说:“一年免税,三年减税,这个我可以保证,但前提是必须要保证我百分之八十的工人上岗。”

    孔令根说:“规模扩大后,我还需要招收大量的员工,如果原来的员工都是技术熟练的工人,我会照单全收的,只是他们养老和退休问题自聘用之日起在我们足额上交后全部要交给社会保障部门。”

    郑天良说:“没问题,看来孔先生对大陆的国情还是很了解的嘛!”

    郑天良回到房间兴奋得睡不着,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深夜两点了,是不是谁打错了,要是平时,他早就关机了,今天忘了关,却深夜响起了铃声,兴奋之余的郑天良心情良好地拿起电话,是陈凤山打来的。

    郑天良问:“老陈呀,怎么深更半夜不睡觉,打电话要我撤销你的处分吗?这件事我和宣县长心里都很有数。”

    陈凤山在电话里说:“我不是为我自己的事,本来不想告诉你,但这件事也不知道你跟宣中阳两个究竟是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跟你汇报一下。”

    郑天良说:“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拐弯抹角干什么?”

    陈凤山说:“今天晚上,于江海的一条腿被人卸掉了。我刚从医院回来,真惨!血r模糊,右腿被砍断了,医生说接不上去了。”

    郑天良头上惊出一头冷汗,谈判成功的喜悦被这后半夜的血腥荡涤干净,他鼻孔里冒烟了,声音也琐碎了起来:“生命可有危险,凶手是谁?抓到了没有?”

    陈凤山说:“于江海是在吃饭回来后在西门的一条小巷里遭到暗算的,被过路人发现的时候,失血太多,病危通知已经下了,但我估计不会有生命危险,毕竟只是砍了一条腿,而不是脑袋。他老婆在医院里又蹦又跳,哭得死去活来,说于江海为工作得罪了人,还被拘留了十五天,如果县里不处理,她就要到县委大楼上吊。凶手估计是‘三豹子’手下的人干的,很可能是‘耗子’,可‘耗子’已经失踪了,公安局卢局长到他家扑了个空,他家里人说他到南方去出差了。”

    郑天良放下电话,再也没有了睡意,他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发呆,天花板上一无所有。这时,床头的电话响了,一个温柔而性感的声音在电话里问:“先生,您可要按摩?”郑天良说:“怎么个按法?多少钱?”电话里声音浪荡了起来:“想怎么按就怎么按。不贵的,六百。”郑天良对着电话大叫一声:“你以为你是电影明星呀!”他不等小姐继续挑逗,狠狠地放下了电话。

    郑天良一夜无眠,第二天早晨的阳光是在他清晰的注视中升起来的,一点都不神秘,天亮后,他的脑袋里晕晕乎乎,像空腹喝进去了二斤多烧酒。

    郑天良直到临走前才在机场跟女儿郑清扬匆匆见了一面,他发现女儿比以前更加漂亮而前卫了,一头染黄的头发和一脸斗志昂扬的表情,深圳原本就是一个蠢蠢欲动的城市,它改变着每一个匆匆走动的行人以及女儿郑清扬。在这个城市里,人们临咽气前想的最后一件事肯定不是父母与爱情,而是自己的银行帐号的密码。

    郑清扬给父亲带来了两条走私的“三五”牌香烟,郑天良问女儿:“吴颢怎么没来?”清扬狡黠地说:“他怕你揍他,不过香烟是他买的。吴颢说如果你不骂他拐骗了女儿的话,他要我代他向你鞠一躬。”郑天良宽容地抚摸着女儿虚假的黄头发:“你来深圳是对的,吴颢是一个有志气的年轻人。”郑清扬听到这话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下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她对着父亲深深鞠了一躬,郑天良连忙抓住女儿的手,说:“女儿能自已主宰自己的命运,我为你骄傲和自豪。”广播里通知4207航班已经开始检票了,郑天良跟女儿道别,女儿塞给他一千块钱说是给妈妈的,郑天良收下后说:“你要多保重,经常打电话回去!”

    郑天良在检票口回头看了一眼女儿,他发现女儿热泪盈眶。那时候,郑天良并不知道,这是他这一生中同女儿的最后一次见面。郑天良临执行死刑前,脑袋里最后定格的画面就是机场父女分别的一幕。

    郑天良从深圳招商会回来后发现太阳在天空停留的时间太短,冬天清冷的空气中,阳光本来就软弱无力,刚刚从楼房的后面升起来,还没让人充分感受到阳光的质量,太阳就撤走了,这使忙忙碌碌的郑天良有一种要跟时间和太阳赛跑的紧迫感。招商会在全市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省市电视台报纸连篇累牍地为这次招商活动大造舆论,叶正亭的魄力和能力就这样通过电视报纸在全省全市不胫而走,作为跨世纪的年轻干部,叶正亭的政治形象正在被各种小道消息反复论证和推敲着,而正是通过这次招商活动,郑天良在叶正亭的心目中留下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叶正亭在郑天良跟台湾中飞集团签署了协议收购啤酒厂意向书的第二天,看着两眼布满了血丝的郑天良,叶正亭毫不掩饰地说:“老郑,你是一个靠能力靠实力证明自己的干部。”仅这一句,就让郑天良整整回味了一个冬天。

    郑天良最后一晚上的谈判成功使河远市深圳招商会协议投资金额达到四点六亿,增加了百分之三十,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黄以恒在叶正亭说了那句肯定郑天良的话后接着说了一句:“只要能给老郑权力,他是什么事都能干成的。”郑天良听了这句话,总感到有些味道不对,像肯定,更像是嘲讽。不过,此刻的郑天良,是根本不在意黄以恒说了什么的,他只需要认真研究叶正亭的每一个字的笔划和结构就行了。

    全市上下全面落实和贯彻深圳招商会的各项协议内容,一个全面推动和深化河远经济改革的热潮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着,郑天良整天忙着接待和谈判,每天喝酒喝得五脏六腑热血。他感受到了疲倦,但疲倦被一种事业的成功瓦解了,宣中阳在市委强大的政策压力下,再也不敢坚持对工业区严防死守的态度了,他就像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将领面对着分崩离析的阵地,任其自生自灭。鉴于叶正的亭的政治行情看涨,黄以恒也丧失了跟叶正亭刺刀见红的勇气,所以他在深圳招商会之前就已经放弃了对合安啤酒厂的捍卫,只是郑天良卷土重来的猖狂让他在冬天还没来临的时候就不停地咳嗽了起来,他在一天晚上给宣中阳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说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宣中阳的最后一句话让黄以恒一夜无眠:“我想有人已经开始自掘坟墓了。”

    在合安县,郑天良提出的各项方案基本上没有通不过的,几乎在常委会上例行公事地通报一下,没人反对,常委们都知道,郑天良的提议就是叶正亭的提议,只是相当多的同志认为郑天良每当在会上提出一项议案的时候,总不忘说:“我已经跟正亭书记交换过意见,正亭书记要求我们态度要坚决,行动要迅速。”大家认为谁都知道你是叶正亭的人,何必要每谈事情非得要把叶正亭挂在嘴上呢,而且不用“汇报”用“交换意见”这一平级之间使用的概念,这是以势压人,也是气焰嚣张,不过大家都认为郑天良确实是一个能干的角色,比起宣中阳来,郑天良是一个能大打出手冲锋陷阵的战士,而宣中阳更像一个温和的摇着扇子的谋士,为人做事都有些偏软。人们隐隐地感到,郑天良正在取代宣中阳成为合安县的政治核心,因为他的动议在会上没人反对,而宣中阳的提议只要郑天良暗示性地不同意,就没法通过。这使得郑天良像正的,宣中阳成了副的。然而,无论是郑天良和宣中阳,他们都对这一事实采取了默认的态度,因为政局变了,其政治结构也得跟着变,这是常识。

    工业区在长期争论不休中一直僵持不下,而深圳招商会一结束,一切都既成定局,郑天良发现小平同志讲得是对的,不要争论,争论是没有意义的,一旦生米做成了熟饭,不吃也得吃。原来有些看起来很复杂的事情其实很简单,重要的是要找到简单化的途径。合和酱菜厂回迁在两天内就立项了,郑天良要求规划局第三天就在工业区内啤酒厂东侧划出了一块两万平方米的空地作为新厂址,第四天的时候,赵全福就拿到了县里关于合和回迁的批文,而这些事情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深圳招商会刚刚结束一个星期。赵全福将郑天良请到了红磨坊,见面就握住郑天良的手说:“老板,你这是比深圳速度还要深圳速度,我真是服了你。”

    郑天良很平静地说:“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帮上你忙,这不是我不尽心,而是有心无力,现在让合和回迁也是难度很大的,我跟正亭书记商量了好几次,他总算给了我支持。”

    郑天良接着又说了一句:“你要的‘鳄鱼’皮鞋我已经买回来了,哪天到我家里去拿。”

    赵全福说:“老板,我是跟你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太谢谢你了。”

    “这叫什么话?一双皮鞋也值得谢?”郑天良搭了一句腔就言归正传地说:“老赵呀,合和回迁是从全县经济发展的整体格局考虑的,但外面人多嘴杂,说什么这是有意要将合和安排到啤酒厂旁边来证明当初黄以恒决策的错误,这是挑拔我和黄市长的关系,你要在外面多做一些解释,要将这些不利于领导干部之间团结的话堵死。”

    赵全福说:“嘴长在人家鼻子下面,我可以做一些解释工作,但事实毕竟是事实,我是不想搅到你们领导之间的是是非非中的。”

    郑天良用警惕的眼睛看着赵全福:“老赵,是不是你也这么认为?”

    赵全福毫不含糊地说:“老板,不是我这么认为,而事实上就是这样的。当初我就不同意把合和建在工业区,躲得越远越好,可你大老板不答应。”

    郑天良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既然这样,那我马上就撤销批文,你找宣中阳批吧!”

    赵全福一见郑天良脸色不对,就忙着检讨:“老板,你还真生气了?我这不是说着玩的嘛,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郑天良坐在赵全福的老板椅上,每次郑天良在赵全福办公室都是这样的,赵全福坐在他对面的小椅子上。老板桌太大,郑天良见赵全福弹烟灰时胳膊伸得太远就将烟缸往他面前推了推:“我一回来就忙着合和回迁的事,你还说这样的话,太让我失望。我已经跟你说过不止一次,合和回迁到工业区是考虑到工业区要能体现出我县经济改革的整体形象,而不是跟啤酒厂唱对台戏,啤酒厂由外资收购后生产规模要扩大一倍,这种扩大再生产与黄市长打的基础是分不开的,如果没有黄市长当年建工业区,就不可能有今天的外资投入。”

    赵全福连连称是,他除了表明这些言不由衷的态度外,别无选择。晚上吃饭的时候,万源也从河远赶来了,他在酒桌上显得非常焦急:“老板,你要我在月底开工,可你至今地价还没有降下来,我实在买不起呀!”

    郑天良一点都不着急,他说:“你的合伙人小沈怎么没来?你嫌价高了,也许她认为正合适呢,项目是她最初申请立项的。”

    赵全福c了一句:“小沈太不像话了,半途把我甩掉了,专捡有钱的大款傍,让我一点面子都没有。”

    万源说:“你赵总说话不嫌牙酸,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好的大企业,鬼才想搞房地产开发,你一心想着回迁合和发大财,我们这个小项目,你哪能看得上。”

    郑天良看两个有钱人又在互相抬杠,就打断他们无聊的争执,说:“还是谈点正事吧!万总,地价我跟土地局和国有资产管理局都进行过磋商,他们认为最多优惠百分之二十,但我坚持百分之三十,目前工作难度比较大,你还不能急。”

    万源说:“我知道工作难度比较大,但你大老板只要开口,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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