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第 6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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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贪局专案 作者:肉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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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表,多了。你要那么多手表干什么呢?名表。名表又能怎么样?值钱。难道你的钱还少吗?他无法解释。他很被动。他实在是对那些美丽而价值连城的表,看都没有看上几眼,就扔进抽屉里不管了。但是它们在这场游戏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手表是很冠冕堂皇的,能登大雅之堂,不像红包只能在没有人的场合偷偷摸摸地塞。所以它很走红,可以在豪华饭店的高级雅间里献上来,把气氛整得很浓烈,使收受者特别威风和舒服。在北京王府饭店,他接受了刘宝印赠送的价值7万元的“百达菲丽”名表一块。在沈阳某商贸大厦,又接受了夏任凡赠送的还是“百达菲丽”名表一块,只是价值9万元。同样在沈阳某大酒店,又接受了某人赠送的“劳力士”手表一块,价值16万元。把钱变成表,显得很文明。我们生活在一个文明的社会里。我们有很多办法,用美丽的东西来掩盖赤l的欲望。

    市长是欲望之泉,人人都来开掘。他无处遁逃,他别无选择。

    他说:“可以这样讲,许多人,他们用不断满足自己的欲望,通过各种手段,用钱来把我淹没掉了。”

    当然,他也有欲望,但他的欲望绝不是几块名表,更不是金寿桃,也不是钱。他的欲望很大,很大……

    但是不幸得很,现在只能用钱来衡量他的欲望了。于是,他成了一个大贪官。

    在那个坐起来跟记者长谈的夏天,他已经心静如水,不急于为自己辩解了,他只是想跟人们坦诚交流。

    他心平气和地说:“为什么弄那么多钱,我自己也很奇怪,我怎么弄这么多钱?现在我也很难做出一个完美的解释。你也不缺钱花啊,共产党对你也不薄,各种待遇都有,什么都很方便,你为什么还要跟人家收那么多钱?我现在有一个想法,也可能是完全错误的,但我想把它讲出来,错了大家批判。我当时收这些钱,实际上我并不需要钱,但是我需要情,我需要干部对我的尊重,对我的认可和理解,而这比干部给我个万儿八千的要好。所以我看重的是情,而不是钱。没有说给得多的就好,表扬几句,给得少的就不好,就批评几句,没有。谁给钱我都觉得他们是对我工作的认可,是一种支持,一种信任,是一种对我的肯定。我错误地把这些东西归纳到这样一个点上,所以给钱我就接着,我不觉得他是贿赂我。”

    当然,这不仅是错了,而且是一种很难让人理解的想法和行为。但是,他说这是真的。

    在辽沈大地上有一个康平县,非常的贫困,连走进慕家大门的县领导也很土气的样子。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呢?不会是也来送钱的吧?他们是来干正经事的,找市长商量如何尽快脱贫致富。慕绥新过去也在县里干过,在海城县当过县长嘛,所以跟康平县的几个“土领导”很谈得来。开始那几个年轻领导还很拘谨,虽然在下面都是“县太爷”,但在慕市长面前就是小学生了。不过,谈着谈着,他们就放开了,因为慕市长谈的都是实情,他对县里的情况十分熟悉。一说到县里的事,县领导们就有了发言权,他们就很激动的样子,就不知不觉地放开了,也试着发表意见。慕市长就很注意地听,但一般不等他们说完,就全明白了,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们,说自己的看法。他们就不好意思地笑笑。

    慕市长说:“你们就靠种粮食,脱不了贫。今年丰收了,天气好,咱们就脱贫了,明年天气不好,旱了一点,咱们又返贫了。这样反反复复,怕有四五个来回了吧?”

    他们就说是是,老打不开思路。

    于是,慕市长就把思路打开了。

    “我在县里工作过,在海城县,我给你们出个主意。”老慕来了劲头,认真地说,“搞庭院经济!市里面可以帮助你们,你们养点鹅,市里到处都是烧鹅店嘛!你养鹅,我不让收别人的,大家都收你康平的鹅仔,保证你鹅都有卖处。你还能养多少鹅啊!是不是保证家家都有收入。你们还可以养猪,我保证我们屠宰场,绝对收你康平的猪。这样行不行呢?”

    他们赶紧说行行行,听市长的。慕绥新很得意。他出的点子很好。他可以开个点子公司了。但他是市长。市长就是点子大王。市长就得给他的老百姓解决困难。沈阳市区很现代化了,但还有康平这样的贫困县。平时关心不够,今天终于做成了一件事。等于给了他们一个金寿桃。他很高兴,督促他们回去赶快抓紧落实。

    但是他们却没有抓紧的意思,还磨磨蹭蹭地坐着,不肯走。

    还有什么困难吗?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不能老陪他们坐着。有困难就说嘛,如果没什么事情了,今天是不是暂时就先到这里。他们却越发地为难和不好意思了。老慕忽然明白了,说放心吧,市里肯定支持你们。如果需要资金,由财政给你们拨一点款,帮助买猪仔、鹅仔。

    他们千恩万谢地走了,他们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资金。

    事后慕市长在康平县关于发展庭院经济所需资金的请示报告上批示,同意支持康平县发展庭院经济,要求财政安排200万元资金。

    康平的庭院经济搞起来了,猪啊,鹅啊,送到哪里去?送到沈阳市里来。

    千纸鹤

    事情如果就这么完了,那是非常美好的。但是慕市长剥夺了我们讲“好的故事”的权利,哪怕只是这么一个很小的故事。漩窝里洗澡——越陷越深,慕绥新又收人家钱了。

    贫困县的钱很少,一次只能一两千、三五千地给。这对大笔大笔收惯了钱的慕绥新来说,简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大笔的钱他都不在乎,何况这点小钱呢?但是他收下了。他不能不收。不收,嫌少吗?看不起我们贫困县的这点情谊吗?得,又跑到人情上去了,老慕最抵挡不住的就是人情。

    谈到这一节,慕绥新痛心疾首,追悔莫及。

    他说:“说起来也是非常的遗憾,非常的内疚。我为什么要收呢?现在想起来没有任何道理,也没有什么可解释的。当时也推脱过,说你们不要搞这个东西了,你们自己也很困难。推脱几句,人家也要让一让的嘛,一让两让三让就收下了。”

    老慕帮助康平县发展庭院经济,说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也可,说是本来就应该办的一件小事也行,都不过是一种公务活动,哪儿有那么多感情、人情掺和在里边?但是现实却不是这样的。办事要花钱成为了一种潜规则。大家都在照此办理。可是,已经收了钱的老慕却认为自己是个例外。

    他说:“我绝不是人们认为的那样,不收钱不办事。可是大家却以为我是那样的人,所以才给我那么一千块钱、两千块钱。我没有这样认为过,而且我到现在也不这样认为,我不收钱不办事,没有这个东西。”

    但是,为什么还要收人家钱呢?

    老慕接着说:“但是我接受人家的钱,接受得那么痛快,是因为我没有觉得这是一种受贿。我只觉得这是一个人情,这是一种同事之间的来往,是一种感情的交换。”又是人情往来,还多了个感情交换。想得很美好,但也很天真。

    幸亏,他还是终于醒过味来,明白了。他沉痛而不无忧虑地说:“很遗憾,我认识得这么晚。这种所谓的‘人情往来’还在进行,而且是越演越烈,价码越来越高,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但是我们收不住。说是人情往来,但我什么时候给人家送过?所以用人情往来去解释这个问题是不对的,只能说我的演变是从人情往来这儿开始的。”

    他终于把问题说明白了。我认为。

    所以他就越发地悔恨:“我没有脸来面对我的老百姓,因为我不敢看他们的眼睛。他们正直的眼睛一直是支持我的,喜欢我的,是了解我的,认为我能够为他们做很多好事情。但是,这双眼睛现在会变成一把犀利的剑,向我刺来:你怎么是这种东西!”从康平这个国家级贫困县,想到慕绥新给这么一穷县办事还收钱,并由此想到慕绥新的满身名牌,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这些名牌全是刘宝印给他买的。

    刘宝印什么都交待了,并且都有证据。办案人员用这个点了点慕绥新,谈话就结束了,让他回去好好想一想。

    第三次谈话时,他不跟专案组对抗了,开始说问题了。说收了别人的钱。但是说得很概括,也不准确。让他想好了再说,他说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将来以前妻贾桂娥和现任妻子梅花的交待为准。

    他不想对过去那些耻辱的事情做痛苦的回忆,还是另有什么想法?慕绥新的豪华住宅专案组分析,他是另有想法。他估计两个女人是不会说的,如果她们不说,自己反倒先说了,那算怎么一回事呢?同时他也会想到,即使她们说了,只要他自己不说,哪怕笼统承认有这码事,将来在法庭辩论时也可以全部推翻。

    他在做着本能的抵抗。他知道阵地已经一个一个失去,但是不这样步步为营又怎么办呢?他不能接受失败的结果。那是一个巨大的耻辱,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绝地,那是一个比死亡更为可怕的黑d。他实在是不愿意进去。他太留恋外面的世界了。然而他自己制造的黑色的欲望之水掀起了波澜,把他向那个黑暗的地方冲去。

    然而这个结果并非不可改变。他在等着转机的出现。希望常常就存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这好像是那出“样板戏”里的一句话。他必须坚持住,只有坚持住,来了救兵,给他说话,才能管用。要是自己先倒了,那就谁也保不了啦。

    专案组必须加快进度了,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又打出了“感情牌”。慕绥新是一个爱动感情的人。感情往往会彻底冲毁理智的堤坝。慕绥新现在最惦记的一个人就是梅花。

    他说:“我现在的爱人,与我结婚两三年就跟着我受罪,精神上、身体上受到很大的刺激,我实在是对不起她。”

    那么你不想解除她的痛苦,满足她的愿望吗?

    当然想。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都自身难保了,还能为自己的女人做些什么呢?不能做什么了。

    可以做。真的吗?那就做,刀山敢上,火海敢闯,只要能让梅花幸福。

    他冲动起来,他很想再为女人扮演一次英雄的角色,竟管是一个极不宜扮演英雄的时刻。

    专案组先做梅花的工作,问她想不想给老慕写封信。她瞪大了眼睛问,这是真的?没有骗我?不是开玩笑?

    你不想写就算了,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梅花自交待问题后,她和办案人员的关系就处得非常好了,说话也很随便,甚至可以互相开几句玩笑。她一直偷偷地给老慕叠千纸鹤,叠了一口袋。跟办案人员不再对立后,也给他们叠千纸鹤。他们都是好人。他们也会笑。过年的时候还给他们发贺卡。她不想达到什么目的,反正都已经说了,她本来就不太在乎自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最担心的是老慕。她只是很习惯把自己感情化,忍不住要对大家笑,对大家好,不这样她就别扭。后来她知道,这些人也同时跟老慕谈话,就觉得给他们叠千纸鹤叠对了,她没有得罪他们,她讨了他们的好,他们自然也就会对老慕好一些了。

    现在突然问她想不想给老慕写信,她没有反应过来,能有这样的好事吗?当确信不是跟她开玩笑后,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办案人员也很感动,通过长时间的接触和观察,大家都看出来了,梅花跟老慕是有感情的,有真情的。一张老慕的照片她一直带在身上,时常拿出来看。有时还把照片给照管她生活的女同志看,说你们看,老慕多潇洒!多有男人气!然后就盯着人家脸上的表情,看被老慕这个美男子震住没有,感动没有,对自己羡慕没有。陪她生活的女同志能说什么呢?确实是够气派的,可是现在……

    但她并不叹气。正是因为他现在到了这样的境地,她才要更加忠实于他,忠实于爱情。办案人员很为贪官的富有而不平。想想自己一个月这点固定工资,为买房发愁,为孩子上学发愁,可是他们住一次医院就可以搂个百八十万!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被慕梅的爱情感动了,也为人性中那种很美好的东西而感动。无疑,让梅花写信是从办案和策略上考虑的,但这时候谋略已经与感情统一在一起了,或者说谋略办不到的事情让位给感情去办了。那么这封信就让梅花发自内心地写吧,不要给她划框框了。办案人员显得很是大度。

    是的,办案,虽然总体来看是一种斗志斗勇、互相戒备的过程,但有时候也会很坦诚,很人情味儿,互相给予对方以更多的理解和宽容。

    梅花在给老慕写信,一边流眼泪,一边写。

    一盒烟

    老慕一直在做着痛苦的思想斗争。开始丽英书记找他谈话时,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中央对他下了怎样的结论,是好人,还是坏人?这让人怎么回答呢?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慕绥新自己对这个问题尤其感到复杂,因为他的行为太多元化了。现代社会促使人的行为复杂化起来。究竟这些行为的合力是个正数,还是个负数,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他心里没底了。从小他曾立志做个好人,而不做个坏人,他以为这是很好把握的,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这样地不好把握。

    当官就要为人民服务,就要干事,这他是努力去做了,这是不会错的,是黑白分明的。但是干事的过程中还收了人家的钱,这算怎么一回子事呢?你不会不收吗?当时就谢绝,就不收,硬给就隔着窗户给他扔出去,再不行就拿到大会上去宣布,严厉批评,以儆效尤。但是他没有那样做,他认为那样做了对整个事情是不利的,对自己的工作环境是不利的。他在《我的罪行与反思》中写道:送钱和收钱“有以下三个特点:一是两头保险。都是一对一活动。二是两头害怕。即送钱的怕人不收,收钱的轻意不能不收……通过这种‘人情往来’以消除政治危险,如我不收或返回去,就可能使矛盾明朗化、复杂化。三是几头都好。改善关系,加深了解,皆大欢喜。”

    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梁福全给慕绥新送过两万人民币和3万美金,当问他为什么送这些钱时,他回答:“他当时是市委副书记、沈阳市市长。我当时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从区法院调到市法院是平调过来的,副局级平调想解决个正局级待遇,想请慕市长今后研究这个问题时说句话。再一个目的是,我分管中级人民法院基建,市政府拨款1500万,总投入是1亿8,当时我想请求慕市长追加一部分拨款。就这么两个目的。”

    这钱能不收吗?不收就是没有把梁副院长当成自己人,就是不想让他达到两个目的,那不就得罪了他吗?法院院长,哪怕是副院长,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慕绥新主要是充当收钱的角色,但他非常理解送钱人的心理。因为在他年轻的时候,曾经给一位省里的老领导送过烟,只一盒,这一盒烟却没有送出去,于是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伤害。那时候还很穷,那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买到的一盒很高级的香烟。但送的方法不对,领导没收。他过于殷勤了,打开包装,抽出一棵,给领导点上了火。自以为很完美,领导却误以为只给一棵尝尝,整包的不给。就说,我抽一棵尝尝就行了,剩下的拿回去吧!这么一来他的压力可就大了,回去以后“我就三夜没睡好觉,想啊想,他不收我的烟为什么,是对我有什么看法,还是不信任我,还是觉得我是另外的人,不是能靠得住的人?”

    有三天不睡觉的体验,还能不设身处地的为送钱人着想吗?所以他说:“有些是我比较欣赏的干部,我不想伤害他的感情,我要收。还有一种是关系比较复杂的人,我不能不收,我不收矛盾就暴露了,我不希望处在这种环境之中。”

    收钱竟然可以变成掩盖矛盾,维系平衡的一种手段,可以为自己营造一个安全的政治环境。和尚不亲,帽子亲。

    他举例子说:“像过去我和马向东有些矛盾,主要是后期在政治上有些矛盾,他愿意搞团团伙伙、朋友这样一些事情,我就要防备一点,这样他的一些好朋友就怕我另眼相看他们,尤其是在马向东被”两规“之后,原来跟他好的那些朋友都纷纷向我靠拢,给我送点钱,送点东西来看望我。这个时候我没有一个不收的,我全收了。我当时的想法是,不能暴露出我对他们的看法,我如果暴露出来有看法,就等于把自己置于矛盾的漩窝中了。我收了。有一个宁先杰,我收了10万,然后把这10万转给贫困户,也就是希望小学和贫困点。我不能退给他。”

    因为建委主任宁先杰是马向东的铁哥们,一伙的。

    收钱的慕绥新这样说,送钱的人怎么说呢?

    沈阳客运集团总经理夏任凡对这个问题是很有研究的。他说:我们研究问题都有一个极端性,但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不能说我给老慕钱就起作用了,不给老慕钱就不起作用,只能说给老慕钱增加了浓度和气氛。在腐败的风气下,他如果不收我的钱,就是对我不信任,对我不放心。他收了我的钱,我很感动。他不属于廉政干部,但也不属于专门钻营捞钱的干部,他属于不拘小节,给我送也行,不送也可以,来者不拒,不来,你要有能力我也能用你。老慕不是一个纯粹的贪官。当然我送钱是有目的的,好了能起到激励作用,即对公让我的企业得到市长的支持,对私让领导信任我,最差也对企业和我个人起到一些保护作用。

    把送钱收钱这样的行贿受贿行为,很温和地人情化了,并且归纳出很多理由,所以让夏任凡停下这种行为是很难的,让慕绥新承认巨额受贿的事实,他也很不情愿。

    但是梅花的信来了。

    他很想知道梅花的信息,她到底怎么样了,他很惦着她。办案人员说这是梅花的信。他一愣,当看到信封上的字迹后,他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打开一看,开头就是非常亲切的“老公”两个字,他便幸福地闭上眼睛,让妻子的呼唤声在空中久久盘旋。他太需要这个亲切的呼唤了。呼唤之后是什么呢?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老公:我把家里的钱和物都交给组织是正确的……”

    他立刻不再往下看了,什么都完了,结束了。正确的,当然是正确的,而且是非常正确的。只是你正确了,我却错误了,犯罪了。

    他不由得骂道:“妈的,她好了,我完了!”

    “这些钱原本就不属于我们。这虽然是我俩的全部家产,但这些就如同一块石头压在我们心上。”

    他硬着头皮读下去。她说得当然都是真理。批几个字,说几句话,就能得到数万元,或者数十万元。谁给定的这么高的稿费和讲话费?可是他全都受之无愧了。他履行职务给人办了一点事,却认为这是一种人情,对方认为是人情,他也跟着认为是人情,就把回报人情的钱收下了。能这么简单吗?人情,人情,你不当市长,哪儿有这么大的人情?就是不敢承认这是利用职务之便收受他人钱财,因为这就太赤ll了,就是受贿了,要避开受贿这个词。所以叫做“人情往来”,很好听的。好听是好听,不等于没有压力,不等于能够踏踏踏实实地睡觉。“一块石头压在我们的心上”,她说得太准确了,她怎么能有这种体会和感觉呢?他已经对她说了这是奖金,这不是吃拿卡要来的钱。但聪明的女人还是什么都明白了。他想使爱情摆脱金钱的污染,但又不肯釜底抽“金”,所以终未成功。

    他忽视了,梅花也在他住院的时候参与了收钱。她也卷进去了,当然也有压力,当然也非常害怕。这是为什么呢?本来都很害怕,很不敢做,也不想做的事,却顺顺利利地做下去了呢?

    他回忆说:“住院时给我送钱的,人数很多,面儿很大,影响很坏。当时我已经挡不住了。不是我无所顾忌,顶烟直上,不是那样,我心里非常紧张,非常害怕,非常不愿意,每天我都如坐针毡。可是我又没有办法,奈何不了他们。”

    痛苦啊!在被人奉若神明,众星捧月的时候,也非常地痛苦。贪官容易吗?不容易。他们挡不住诱惑的原因,主要是战胜不了自己的欲望。

    慕绥新说:“贪官,应该说他已经自觉地进行着一种权力和利益的交易,他整个的工作就是在交易。我也是贪官。”

    他说:收钱不是我的初衷,但“为什么越收越多,越收越厉害,就是因为麻木不仁了。私心和贪欲达到一定的程度,就麻木不仁了。”

    “润滑剂”

    应该说慕绥新的麻木已经达到了一种精神的,甚至是艺术的境界。他收钱收得干净利落,毫不推辞。如果是拖泥带水,半推半就,就显得太小气了,也使送钱的人不舒服,活受罪。这好比做手术——人们不是经常把出钱比做从身上割r吗?你割半天也割不下来,慕绥新却一刀拿下,多痛快!然后他会给你一个含义非常深广的微笑,就像是给你开了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拿这张支票买下了你身上的一块r。你还心疼什么呢?值啊!

    多少人被慕绥新的这种微笑,征服得五体投地,如醉如痴。就连老谋深算的夏任凡也被老慕征服了,征服得至今还不说老慕一句过头的话。

    第一次给老慕送钱的时候他是忐忑不安,非常害怕的。恐怕老慕拒绝。拒绝了,不仅脸面上挂不住——脸面算什么呢?那简直就是对他政治生命的否定和枪毙!

    他敲门进屋后,慕市长正在家里,便说听说大嫂出国,表示表示,就掏出1万美元放在了桌子上。当时他紧张极了。但慕市长向他微笑一下,就伸手把钱收起来了。笑得和做得都非常自己人的样子。他立刻感到:“关系到位了!”支票到手了!

    的确是一张能够兑现的支票。慕绥新提出让夏任凡当沈阳市交通局局长,但市委常委会没有通过,此后再提任何人当交通局长,慕绥新全部一票否决,致使市交通局3年没配局长。为了给夏任凡解决级别问题,慕绥新另辟蹊径,提议把客运集团从交通局里划出来,升格为市政府直管企业。这样夏任凡这位客运集团总经理就跟市交通局长平起平坐了。当然慕绥新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有许多充足的理由。他认为夏任凡能干,是个人才,这么动一下也很符合改革的要求。

    从此夏任凡忠心耿耿地拥护市长,爱戴市长,成为市长可以任意移动的一个可靠的棋子。慕市长太需要下级的拥戴和忠心了,太需要他们听从自己的指挥了,这样沈阳这盘棋才能走活。

    而下级们也同样需要,甚至更加需要市长的赏识和重用。

    怎样把两个“需要”连接起来呢?正常的渠道不是没有,只是被人们有意地忽视了,最终使它变成了一种纯粹程序和装点门面的东西。人们在走捷径,在使用秘密武器,那就是送钱和收钱。虽然是行贿受贿,但手伸磨眼也得挨。

    慕绥新反思说:“政治生活已经不正常了,这里面有很多问题,人们没有办法通过正常途径来达到目的,只能用钱来做润滑剂。”

    上润滑剂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的,时间选得不对,就会出师无名,显得生硬,收不到应有的效果,甚至把事情搞糟。汽车需要保养的时候,才能上润滑剂,人也一样。逢年过节,出国住院,上党校学习,都是好机会。所以,2000年夏天,慕绥新在北京住院,成了送钱的黄金季节。

    那时候马向东已经倒了。慕绥新从外界看还没有什么问题,他还照常出国,照常到各部门去发表指示,意思是,你们大家可要看好了,我慕绥新是没有问题的。这种假象的确把人们唬住了。

    过去沈阳的天下常务副市长马向东也占着一部分。现在马向东一倒,就全是慕市长的了。在这历史的转折关头、重要时刻,人们得赶快向慕市长表个态。过去关系好的,要表个忠心,好上加好。过去不好的,或者是马向东那边的人,更要赶快向老慕表态,晚了可就不好了,晚了就赶集不带口袋——存心不良(量)了。此前写过慕绥新举报信的人,一看这阵势,担心撼不动老慕,也赶紧筹好了钱,准备向老慕靠拢。

    人们的心情,其中也包括老慕的心情,就像夏季的洪水一样越涨越高,一定要把他淹没。

    他怎么能抗拒得了,抵挡得了?

    况且从内心深处讲,从潜意识里讲,他也不愿意抗拒和抵挡。

    但是他一开始还是很明确的,抗拒,抵挡,不过最终仍变成了徒劳的挣扎。

    标明主人姓名的高尔夫球袋

    慕绥新是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的:“我当时很担心,很害怕,我也采取过一些措施,但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措施也没有顶用。我在北京住院,而且病也比较重,大家来看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开始我也没有意识到会来那么多人。我住进医院后,已经和我的书记打过招呼了,让各单位各部门不要来看我,你们替我做做工作。随后我又让秘书通知了两个办公厅,通知市委各大机关不要到北京来。而且我还和医院打过招呼,不要放人进来,我不接待。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挡住。原因是双方面的。一方面,我自己没有这个决心,没有把钱给摔出去。另一方面,这个攻势确实相当强大。他们不仅通过医院内部的人领来看我,还通过北京一些重要机关的人领来看我,守门的卫兵挡不住。”

    市物价局长王秀珍坐在了他的病床前。

    她后来承认说:“我是在2000年7月份给老慕送过1万美金,当时老慕在北京住院……我怕物价局合并、撤销、降格,看老慕的时候重点谈机构的事,希望在机构改革当中能够保持物价局机构不合并,不降格。”

    又有许多人来到了他的病床前。

    一拨一拨地来,却一个一个地见。

    得留下“一对一”的机会。筷子夹豌豆——一次一个。

    这次住院,他收了100万元!

    他继续读妻子的信:“现在好了,交给组织后,我的心里轻松多了。……你是真正的男子汉,我相信我没有选错人。”

    他的心里也平静多了。交给组织吧!把一切都交给组织。“把一切献给党”这种英雄说的话他是没有资格说了,那就把一切交给党吧!把所收的人民币、美元、港币、澳元,存折、股票、卡,名画、名表、金寿桃,西服、领带和皮鞋,全交出去吧!

    这样他就干净了。

    干净了吗?真地干净了吗?

    已经是一个贪官了,还怎么再干净?只要都交出去,那就是上千万元的财产,他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贪官了,还能再干净吗?!

    可是在梅花的眼里他还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在他心爱的女人心中,他还在站立着,他还没有倒下。世界很大,但也很小。有时候可以小到只有两个人,形成一个两个人的世界。“一对一”是两个人的世界,他们有着别人无法知道的秘密,有着法律无法判断的是非。同样,夫妻也是两个人的世界,他们拥有更多的秘密。不幸福的夫妻,这两个人的世界对他们是一个灾难。幸福的夫妻,在他们遭遇不幸的时候,这两个人的世界就会成为掩护身体的避风港,守护灵魂的温柔乡。

    慕绥新已经感到港湾里有习习的凉爽的风向他吹来。他躺在梅花的怀抱里,不,是他背着梅花在院子里绕圈儿,梅花指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说这说那。这是他们婚后一件最值得纪念的事情了,梅花经常幸福地向人炫耀说,老慕背着我转圈儿。

    还能再背吗?回答并不是肯定的,而是有一个条件,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相信我没有选错人。”写得多么含蓄啊!没有人捉刀代笔吗?这是在动员他交待问题呢,交待了,就是没有选错人,不交待,就是选错了人。而她是相信前者的。那就是说,要想继续做梅花的“老公”,必须得交待问题了。夫人的攻势太大了,他抵挡不住了。

    “现在虽然你不做市长,身患癌症,而且又犯了错误,但是我相信你能够正确地来对待这一切,组织上会对你的问题和你的一切有一个结论的,我们一定要相信组织。我们是夫妻,现在虽然我们一无所有,但是老公你不要担心,我还年轻,我还有自己的专业,我会用自己全部的爱,用自己的力量来支撑起这个家。你什么都不用想,你就配合好组织的调查,我等你回家的那一天……”

    2001年3月31日的下午和晚上,慕绥新将爱妻的信读了18遍。为什么偏偏读18遍?因为他从信纸上看到有18滴眼泪,梅花的18滴眼泪,所以他就配合她的眼泪读了18遍。

    他对办案人员说:“我想她是真心配合组织。我不能辜负她,从今天开始,我如实交待我的问题。”

    然后递给办案人员一封信,写给梅花的。

    他对爱妻有火山一样炽热的感情,但表现在信上却是标准的公文腔,习惯了:“来信收阅,内情尽知……我现在正在准备全面彻底交待问题……”

    然后他就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问题都交待了。

    时间是2001年3月31日,距3月21日进来,仅仅用了10天。而马向东用了17个月。

    他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喜欢嘎叭干脆,快刀斩乱麻。

    对自己的罪行也如此。

    这就是性格。

    从2001年8月15日开始,连续6天,慕绥新接受了大连中级人民法院的开庭审理。他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但强打精神坚持着,有问必答,思维敏捷,很有礼貌。

    在最后一天的庭审中,他左胸剧痛,倒下去了。但注s了镇痛剂又站了起来。输人不输阵。他坚持做最后的陈述:“今天,对许多人来说,是个普通的日子,对我来说,却是个不普通的日子,我犯下了罪行,理当接受法律的审判……”

    2001年10月10日,大连、南京等地中级人民法院对“慕马”案的第一批案件作出一审判决。法庭认为,慕绥新受贿财物共计人民币661万元,并有269万元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马向东以受贿、贪污、挪用公款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被判处死刑(现已执行)。

    此后的日子是梅花陪他在病房里度过的。只是监管他的已不再是办案人员,而换成了狱警。

    梅花还是那样一只手搂着老慕的脖子,一只手给他梳头,脸贴脸给他唱歌。

    老慕躺着,她半躺着。

    老慕用微弱的声音说:“我的小夜莺!”

    慕绥新在告别这个世界之前这样说:“如果我再做市长的话,我会把钱退回去,并且希望以后不要再送了。从此把这个事情了断掉!”

    他还说:“祝愿亲爱的党永远朝气蓬勃,人民的伟大事业如日中天!”

    然后,他就走了。

    来自专案组的“内幕故事”

    罗学蓬

    如今人们对于刘中山、郑道访贪污受贿案也许已经耳熟能详,却很少有人知道,导致刘、郑二人东窗事发的直接原因,则是一位处长首先落入法网。然后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的结果。其中的“内幕故事”至今值得反思和回味。

    2004年3月,身居重庆近郊小城江津的笔者应四川省检察院宣教处之邀,只身前往成都,担任省检察院正紧锣密鼓筹划之中的一部二十集电视连续剧的编剧。

    由于四川省检察院近年来接连破获了几桩在全国引起极大社会反响的大案要案,检察院决定根据以上几桩案件为素材,创作一部既能以腐败官员的可悲下场为教训警醒教育各级干部,又能反映检察官们辛勤工作的电视连续剧。

    笔者到成都后,由省检察院宣教处罗世军处长(现任院党组成员、纪委书记)接待并为笔者的创作提供一切必要的生活条件与创作素材。

    所谓的创作素材,其实就是看一摞摞的案件卷宗,看一盘盘的录像资料,而收获最大的,则是听取当初领导与参与破案的检察官们的情况介绍。

    笔者现在要为读者朋友讲述的,就是当初从这几位检察官口中流泻而出的一个个精彩纷呈则又鲜为世人所知的“内幕故事”。

    毫无疑问,侦破四川省交通厅以厅长刘中山,副厅长郑道访为首,并导致该厅17名处级以上干部锒铛入狱的特大贪污受贿窝案,是四川省检察院近年来取得的最为重大的战果。

    关于刘中山、郑道访的犯罪事实,法律已作了确认,并经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已使他们成为了在西部大开发的热潮中利用职权为自己和家人捞取大量金钱的典型代表人物。

    此案的侦破经过,自然也成为创作本电视剧的主要情节线。

    然而,通过与办案人员的直接深透的交谈,笔者方知,判决书上的犯罪事实与媒体上的泛泛报道,只不过是将一桩案件的大致经过作了客观交待,而办案过程中闪现出的许许多多鲜活生动的“内幕故事”,以及当事人(侦办人员与犯罪分子)的内心世界,却远不能为有着特殊行文要求的法律文书和受到诸多客观限制的新闻稿件所涵盖,因此提供给社会与世人的,也就仅仅是事件的简单经过与当事人物脸谱化的表相形态。

    笔者仗着近水楼台之利,在深入的采访过程中非常认真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比如,如今人们对刘中山、郑道访贪污受贿案大都耳熟能详,却很少有人知道,导致刘、郑二人东窗事发的直接原因,则是因为交通厅物资供应处处长甘业民首先落入法网,然后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的结果。而更少有人知道:这样一桩特大贪污受贿窝案进入检察官的眼中,却是成都某报的一名“懵懵懂懂、少不更事”的记者周正(化名)用自己的惊人之举,为警方提供出的重要线索。

    对于周正,专案组人员对笔者谈到他时对他所做出的荒唐之举既是哭笑皆非,也对为侦破本案立下“首功”不仅得不到半点褒奖反而在法庭上遭到败诉的周正带有几分同情。

    这是一个带有点儿黑色幽默的真实故事。

    故事的起因原本委实简单,成都一位名叫谌虹的少妇状告某投资公司老板黄某违反合同,不仅到期未支付她应得的红利,而且当她愤怒地要求黄老板退回其一百万投资时,黄老板竟以种种借口拒不归还。

    谌虹起诉前,黄老板已因非法集资诈骗罪锒铛入狱。

    显然,这不过是一桩并无任何传奇色彩的普通经济纠纷。但是,该案却有三点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其一是,本案原告谌虹不仅年轻,不到三十岁,而且美艳惊人,言她“貌可倾国”想必会有些夸张,但在美女如云的九里三分锦官城中,谌虹肯定也属于容易让男人眼睛陡然一亮的一位绝色佳人。关于谌虹的外表,不仅得到了具体参与办案的检察官们众口一词的公认,就连罗世军处长在陪笔者吃饭时也颇有感慨地言道:“要说漂亮,谌虹真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顶尖人物,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更稀罕的是那种华美高贵的气质……依我说啊,现在当红的影视大明星,莫看一个个全都披金戴银珠光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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