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满藤 作者:七尾茶

    沈俞晔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远方：“跟你比起来，我的童年乏味又单调。虽然拥有各种新潮玩具，也经常跟着我妈辗转各个玩乐场，但能想起来的快乐少之又少，唯能记起的就是跟我爸起堆乐高积木，做各种模型。我是独子，没什么玩伴，除了顾森程皓然。顾森比我小，经常哭，是小拖油瓶、小尾巴。皓然呢，你别看他现在风度翩翩，小时候可是个大胖子，笑起来，五官挤在起，看不清眼睛鼻子。他特别不愿意我们提他小时候，巴不得清除我和阿森脑海里有关他小时候的所有记忆，他觉得不堪回首。其实哪里会，我都不记得我的很事，却牢牢记着与他相关的事。你看，每个人的童年身边都有个小胖子，不管我们之间相差少岁，这条规律直没变。”

    陈鸳鸯歪着头脑补了下程皓然是小胖子的画面，想着想着就哈哈大笑起来。杨柳直用‘傲娇的花孔雀’来形容程皓然，如果让她知晓这段，她定能在与程皓然的众口舌之争中占上峰。沈俞晔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拍了拍陈鸳鸯的头：“这个是皓然的禁忌话题，杨柳虽然不怕死，但招惹到这个，皓然会让她生不如死。而且，皓然已经损毁了他小时候的所有照片，连我们的合照也不能幸免。杨柳想用这些做秘密武器，还是省省吧，他是不会给你们嘲笑他的机会的。你以为人人都跟你样，把小尼姑的照片高高挂起。”沈俞晔戳了戳陈鸳鸯的额头，又笑着说：“你那张绝迹照片已经被我没收了，你想要回去，就好好想想怎么讨好我。”陈鸳鸯吐吐舌头，嘴角弯着的抹笑却藏也藏不住。

    路说说停停，不知不觉走了大半路程。山里树木茂盛，阳光照不进来，又有山风阵阵。分外凉爽。渴了就就近掬把山泉，泉水叮咚，清澈甘甜，冰凉止津。洒在皮肤上。特别舒服。

    他们在株参天大树下稍作休息，陈鸳鸯屁股坐在块凸起的巨石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张纸，铺在石头上。做完这些，才招呼沈俞晔过来坐。

    “你说三色寺有三大奇景，是哪三个？”沈俞晔看着远处隐在丛林之中的红色庙宇，徐徐问道。

    陈鸳鸯看着笼罩在层层白色雾霭里露出微微角的建筑，它就像金庸武侠小说里描绘的避世之所，带着遗世独立的高冷。沈俞晔将她的腿搬过来，正轻轻揉按着。力道拿捏地十分精准，陈鸳鸯舒服地呼了口气，故意清了清嗓子，拿出说书先生的架势。

    “三色寺前有两株大树，株葱郁茂盛。枝桠仿佛能延伸到天际，另外株，全身枯萎，不仅没有片树叶，而且只有根笔直的树干通向天界。传说它们的年龄已经超过了百年，是某个路过的将军无意撒落的两颗种子。风风雨雨几百年，它们直这样。棵带着生命的勃勃生机，棵又带着末世的死气沉沉。老人们爱用‘生死’这样带有禅意的词汇来形容，它们相邻而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命样貌。这两棵大树就伫立于三色寺前，是最闻名的景。除此之外，寺庙被群林环绕。四季轮回，花开花落，秋去冬来，寺庙外的树绿了又黄，随风飘落。堆积起层又层枯叶，但这些落叶却落不进寺庙的天地，也免去了和尚们的项日常工作——扫落叶。第三个就是寺里香火很旺，无论是本地人，还是慕名而来的络绎旅客，插在佛像前的香都看不到白烟。你能看见那些香点点变短，却看不到丝白烟，也闻不见点香味。”

    “三色寺庙虽然比不了那些流传千年的名刹古寺，也没有哪个文人墨客留下可供后人观赏的墨宝佳作，没有《莺莺传》里张生莺莺这样的才子佳人爱情故事，也没有小倩宁采臣这样的鬼怪传说，但因着它是我们祖先砖瓦自己点点建起来的，供奉的菩萨又是祈求风调雨顺的灶神爷，所以在我们这带名声很好，香火极旺。又因为传闻菩萨很灵，所以来求婚姻求平安的人特别。像我的母校曲离初中，中考前的项活动就是班主任带着全班同学来这里上香。这也算不上迷信，只是我们学校的个传统，届届传下来，求的只是心平气和。我们这些无神论者，只把它当成大考前的放松活动，爬爬山，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回去再美美睡上觉。我中考那年，刚好碰上暴雨，山路难走又滑，我就没有来。但班上好男生都冒雨前来，留了许滑稽搞笑的合影。当然，我们这届的中考成绩，也比以往的任何届都好。班主任都说大雨天里仙气特别足，还把那些男生的大合照放大了放在初三年级专属的教学楼里，供我们之下的学弟学妹们观赏膜拜。上了高中、大学后，好男生都觉得那张照片又傻又蠢，计划了好几次想偷回来，都被班主任打了回去。这张照片也是我们每次同学聚会里的谈资，满满的都是美好记忆。”

    “前两个应该是因为地貌的缘故，最后个，就是香的材质了。我们都喜欢给生活里的不平凡或特殊注解上各种神话或奇异色彩，再经过口口相传，又因着每个人骨子里源源不绝的*与念想，当现实里无法实现时，总会寄托于那些虚幻不真实的东西，这样就可以暂时让自己心安。就像古代的许皇帝，继承皇位前都会给自己渲染各种类似出生时紫气登来，鸾飞凤舞，白鱼赤乌这样的先兆，以强调自己继位乃是天命所至，史官们也愿意用各种匪夷传说来佐证他们的这些命中注定。不过每个人都需要些精神上的慰藉，内心强大的人靠自己，内心没那么强大的人就会借助这些外在的东西。”

    “三色寺这个名字，光从字面上来看，就带有空灵的意味。都说佛家戒色戒嗔，可它的名字里就带有‘色’字，可见起名之人的豁达。另外，不管菩萨们是否真的会理红尘里诸的凡事，光看着这路的钟灵毓秀，就能让人心生出诸向往来。加上你提到的那些景致，让我忽然觉得这趟来得特别值。我已经很久没这样什么都不想，就觉睡到天亮，也许久未曾呼吸到这样的清新空气，在这样的天地之间，心忽然空了起来。你的家乡或许没有那些著名景点的巧夺天工，但依然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最主要的是，生活在这片天空之下的你们，乐观又积极向上的精气神，才是这里香火旺盛的原因。被世人供奉着的菩萨们，因为你们的这份满足，才有了普度众生的能力。心中有佛，这世间才有佛。”

    沈俞晔伸出手，微微使劲，将陈鸳鸯把拉起：“走吧，日头越来越毒，你不是说寺里的斋饭很不错？我们赶在午饭前上寺，吃完再好好欣赏这些好光景。”

    陈鸳鸯点点头，抬眼望了望笼罩在密林之外的太阳，又看了看眼前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石阶，顺着沈俞晔的方向，步步往上爬。

    个小时后，他们在了三色寺前。

    苍劲的‘三色寺’三个大字被裱成了匾挂在正中间，高高长长的围墙围出个静谧的世界，位于深山腹地的寺庙安静地仿佛在另外个国度，只有雄厚的钟声响在耳侧。个穿着灰色长袍的年轻小僧执着把长长的扫帚扫着门前的落灰，他背对着陈鸳鸯沈俞晔，身量极高，动作又轻又柔，好似怕惊扰地上做梦的蚂蚁。听到动静，他才转过身，张极为方正的脸，浓黑的眉，高挺的鼻，幽深的眼，只是略略双手合十，做了个问候的姿势。他身后果然伫立着两株硕大的大树，株枝繁叶茂，绿意盎然，株空空落落，身无外物，只剩根暗褐色的树干。方才陈鸳鸯的描述已近详尽，但亲眼见到这样强烈的对比，沈俞晔的心也被深深震撼。面前的这两棵大树，就像是人生的两个阶段，头与尾。繁茂的那株就像还未满十八的年轻小伙，勃勃生机，代表着希望与未来，毗邻而生的另外株，则将时光往后拨后了几十年，副垂垂老矣的姿态，代表着生命的终结与消逝。它们又高又大，就像两个在云端俯视众生的神，目光不哀不戚，旁观着人世间的风云变幻。而在它们面前的他们，心也翻起了巨浪。在大自然面前，人总是这样渺小不堪。

    沈俞晔朝年轻小僧略略颔首，牵着陈鸳鸯往寺里走去。

    年前大家自觉凑钱，请人重新修葺了番三色寺。还泛着光的屋檐被描绘成暗红色，除了这点鲜艳，整个寺庙都以灰色为主调，高高低低的房屋，带着肃穆威严的气氛。依山而建的建筑因地制宜，高低错落有致，主建筑楼是栋两层楼房，正大门前摆着方青色的大鼎，上面积了层层厚厚的香灰，香灰之上是高低不同的香。沈俞晔深深吸了口，果然没有任何香味。他对香味过敏，尤其是味道奇怪的檀香。青色大鼎后隐隐能看到幽深的世界，路却在旁边侧的楼梯上。经年已逝，时光留给这些楼梯的是层又层的青苔，扶手上刻着繁复的花纹，类似敦煌壁画上的飞天姿态。走过楼梯，前面豁然开朗，几株不知名的大树摇曳出安静的姿势，几间紧凑的房屋映入眼前。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和尚从中间的房间走了出来，脸上印着慈祥的笑容。他微微侧身，自动迎着他们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