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白鸟
破谍(民国) 作者:四百八十寺
亲爱的,但愿我们是浪尖上双白鸟!
流星尚未陨逝,我们已厌倦了它的闪耀;
天边低悬,晨光里那颗蓝星的幽光
唤醒了你我心中,缕不死的忧伤。
露湿的百合、玫瑰梦里逸出丝困倦;
呵,亲爱的,可别梦那流星的闪耀,
也别梦那蓝星的幽光在滴露中低徊:
但愿我们化作浪尖上的白鸟:我和你!
我心头萦绕着无数岛屿和丹南湖滨,
在那里岁月会遗忘我们,悲哀不再来临;
转瞬就会远离玫瑰、百合和星光的侵蚀,
只要我们是双白鸟,亲爱的,出没在浪花里!
——叶芝《白鸟》
帷幕拉开,台上是片白雾缭绕,紧接着串钢琴声行云流水般在这个两层空间里流淌,曲调颇有几分熟悉,细细听,竟是夜金陵里每天上演的《秦淮夜曲》的旋律,只是抽去了各种繁杂乐器,独留曲钢琴,重新编曲,别有番意味。
束蓝光倾泻下来,光束中出现架钢琴和琴师,人们纷纷窃窃私语,习惯了夜总会闹腾的表演形式,时感觉新鲜。这时蓝光渐渐黯去,直至消失,而随着蓝光的隐去,另种天籁之音又逐渐浮出,似随意的轻哼吟唱,飘渺如天外来音,会场里顿时静了下来,人们仿佛都屏住呼吸,鸦雀无声。
又束白光自天而降,光束里袭倩影若隐若现,那是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女子,侧身坐在阶梯上,她的头发高高挽了上去,露出天鹅般的颈项。
“镜里对君君不问”
女子幽幽唱出这第句,不同于歌女的华丽哀婉,她的唱腔干净而柔和,别样的动人。
“花香绕指指酥柔”
女子唱出这第二句,随即优雅地起,转过身面对着观众,只见最上乘的云锦织料轻裹着曼妙隽秀的身体,白光中星星淡金色的光泽涌动,女子垂下睫,精致的面容上抹红唇,如银装素裹中跃然而出的支红梅,恰到好处。
“水照深楼楼亦暖,月笼风云云驻留”
女子徐徐走下阶梯,发上的白羽在空气中缓缓流动,犹如浪尖上袭白色光流,直击怀瑾心房。
她似只勇敢而执着的白鸟,轻舞在流波中,那是怀瑾最爱的首诗:“亲爱的,但愿我们是浪尖上双白鸟!……可别梦那流星的闪耀,也别梦那蓝星的幽光在滴露中低徊……我心头萦绕着无数岛屿和丹南湖滨,在那里岁月会遗忘我们,悲哀不再来临……只要我们是双白鸟,亲爱的,出没在浪花里……”
她向往的自由,抛却尘世的浮华与悲哀,与同样执着向往自由的人,同翱翔天空、弄舞浪尖。
闭上眼睛,她竟有种想哭的冲动,喉头轻轻滑,压抑而克制。
这整场的人,除了真纪,别人的目光都锁定在舞台上。真纪看着怀瑾,她看上去肃穆而忧伤,在自己眼中定格成座不属于这人间的神像。
舞台上,背景幕随着灯光的加强渐渐浮现,那是幅秦淮夜景,红的花船,紫的画廊,蓝的拱桥,绿的河水,为了体现电影主题,又在夜空点缀了盛开的粉色樱花,颇具时代特色。
满场的观众这才如梦初醒,拍手叫绝,有轻佻者吹起几声口哨,怀瑾睁开眼睛,周围的声响将她从那场白色自由之梦拉回到现实,梦是美的,白色的梦却要无数红色的鲜血铺就,她的脑中划过董知瑜工装裤上那抹鲜红的血,她惨白的脸唇,执着而屈怒的眼神,那晚为她衣时那微弱的心跳……切的切,是否,她的心中也有场迤逦的自由之梦?是否,她也梦想化身浪尖上的只白鸟,自由翱翔?
“十里秦淮,镜花水月;乌衣巷口,带妆楼”
台上的女子伫立在话筒前,那支曾为歌女伴舞的队伍终究还是上台来了,各人举着枚香扇,在静若处子的歌者身后扭捏生姿。
抬起眸,董知瑜寻向二楼的包间,这会儿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坐在前排的怀瑾,她知道,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君可知 这载满灯船的河水,明日将流向何方?”
淡淡声问,怀瑾只觉胃中莫名阵痉挛,注视着台上的董知瑜,她希望自己会有答案。
“不管这些了吧”
董知瑜复又垂下眸。
“请将我拥入怀中。待烟花冷逝,请君莫忘这个秦淮之夜,璀璨的瞬间,河水中曾倒映成双的身影”
曲终了,歌者向观众深深鞠躬,这便向台下走去。
现场又爆起阵长久的掌声,夹杂着偶尔的几声口哨。
“哟西!”怀瑾身后的个日本军官开腔了,“这个女人是谁?”
直待在包间后侧随时等待听命的翻译胡校这会儿走上前来:“报告今井大佐,那是我们外交部翻译二科的英文翻译,董知瑜。”
“嗦嘎!”今井闪着双兴奋的眼睛,股酒气从他的口中冒出,“胡桑,去把董小姐请过来,今晚她就在我们包间看演出。”
其他几个军官混笑起来,皆拍手赞成。
怀瑾侧过脸,嘴唇翕动下,终究没说什么,突然她转头看向真纪,却不想真纪也看着自己,怀瑾心中惊,复又转回头。
下场节目又开始了,这个包厢中的人却无心观赏,大家各怀心事,等待董知瑜的到来。
不会儿,门口响起了脚步声,怀瑾随大家起看过去,两个黑衣门卫带着董知瑜出现在门口,她已在旗袍外加了件红色的线衫,遮住了裸.露的手臂,发上的白羽早已摘去,头发放了下来,在之前盘发及发胶的作用下有些稍稍卷曲,别有番风情。
“董小姐!请到我身边来!”今井热烈地说道。
董知瑜犹豫地看着他,又转头看了眼怀瑾,只见怀瑾冲她微微眨了下眼睛,于是她走了过去:“请问,有什么吩咐?”
今井和其他几个军官又是阵混笑,惹得董知瑜拧起双眉,怀瑾支起身,蓄势待发。
“吩咐?”今井伸出手,紧接着,肆无忌惮地在董知瑜臀部捏了下。
董知瑜哪里受过这等侮辱,面跳将了开去面抓起手边物体便向今井的脑袋砸去。
“嘭!”杯盖擦过今井的鼻子扎扎实实打在包间的墙上,摔得粉碎。今井捂住鼻子,起身正要发作,声低喝制止住了他:“今井!”
怀瑾起身,走到董知瑜身前将她护住,“董小姐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你动她根毫毛!”
今井酒也醒了,瞪着眼睛和怀瑾对峙了会儿,在座各位权衡了下利弊,影佐祯昭前日离开时特意嘱咐驻京日军军官,今非昔比,台面上不能再像前两年那么放肆,而这怀瑾又是影佐的门徒,他们不想在影佐那里惹什么麻烦,于是大家纷纷来拉今井,劝他到此为止吧。
今井恨恨地坐下,看手上,竟满是血了,原来鼻子让杯盖铆劲那么砸,已经在流血,正欲再次发作,门口进来个人,“隔壁汪主席差我来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时大家不知如何回答,怀瑾道:“今井大佐不小心摔了跤,鼻子摔坏了,这便差个大夫来检查,”语毕又冲门口的黑衣门卫道:“速速去傅老板那里让他找个大夫来。”
来人环视大家圈,这便退了去答话。怀瑾把拉起董知瑜:“你跟我来。”随即带着她走了出去。
只听身后真纪的声音响起:“今井君,请您不要生气,真纪帮您将血擦干净。”
怀瑾拉着董知瑜路走到三楼阁楼,关上门,“你没事吧?”
董知瑜摇摇头,随即垂下头,两颗泪珠滚了下来。
怀瑾想要将她拥入怀中,这是种本能,她知道若是换了别人,那人定会这么做,也会很自然,可她却退却了,脑中个声音在说:“你不能碰她,你怎么可能去抱她??”
她自口袋中摸出方手帕,递与董知瑜,“给。”
董知瑜接过帕子,将眼睛擦了擦,“我……我只是……没有男人这样对过我。”说完这话,眼泪又掉了下来,赶紧拿手帕又去擦。
“我懂。”怀瑾觉得自己的鼻头也微微发酸,再次克制住想要抱抱她的冲动,木杆似地杵着,第次,她觉得自己很傻。
“那个……都过去了,就别想了。你今天表演得很出众,我很喜欢。”
董知瑜抬起头,见怀瑾微微笑着,“当真喜欢?”
“嗯!”怀瑾想了想,又道,“当初应该把你安排进夜金陵当歌女,而不是外交部。”
董知瑜破涕为笑,她从来不知怀瑾还有这样的面,脸上竟微微有些发红,“刚才的事情,谢谢你。”
怀瑾没有作答,有件事情从刚才起就直在她心里,那日真纪说有人在找董知瑜,那会是谁?是她的亲人吗?刚才真纪又把她认出来了没有?
“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怀瑾开口。
“什么事?”
“刚才那包间里有个艺妓,名唤真纪。”怀瑾说着,观察着董知瑜脸上的反应。
董知瑜有些惊诧,真纪的事这几日直是她心上道结,没想到怀瑾主动提起了,这便好奇地向她看去。
怀瑾看着她的表情,先是稍稍有些复杂,随即便满是好奇,那丝复杂究竟是什么意味?是她们已经有联系?还是别的什么?
“她好像在找你,有人托她找你,但具体的我却不知。”
董知瑜盯着怀瑾的眼睛,她不像在说谎,那日她潜入真纪房中究竟是为何故?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已找到我,是我家失散的老管家托她找我。可是我且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此事?”
“我也是偶然得知,具体的我不方便透露。今日告诉你此事,只是想着不知是否你的亲人抑或故友在找你,再不济是什么歹人,无论何种情况,你知道了都是好的,既然你们已经联系上,便好。”
董知瑜心中掠过丝失望,看样子怀瑾是不打算告诉自己她和真纪的事情,不知为何,她在心里就是认定这两人有些非同般的关系。
怀瑾见她不说话,便又问道:“你和那个叫马修的美国人,是在恋爱吗?”问完随即意识到自己今天破天荒的婆妈八卦。
董知瑜想,那晚从身边快速驶过的定是怀瑾,不然想她也不会有此问,“这个,我也不方便透露。”她几乎是赌着气说出这句。
怀瑾哪会听不出她的情绪,竟轻轻笑了,“不说便罢,叶铭添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
董知瑜嘟起了嘴巴,“谁在乎他怎么想!”
怀瑾低头看着她,眼中漾满了笑意,和贯那冷冷的模样判若两人,董知瑜看进她的眼里,心中涌动着莫名的柔情和温暖,再下来便是莫名的脸红。
于是赶紧撇开目光,“哎,要过年了,你留在南京吗?”
怀瑾眼中的笑意渐渐退去,“我还没决定在哪里过年,不过明天便要去趟上海。”说完这句,她已恢复了贯的冷淡,贺树强已经被秘密拘起审了两天,听说那名单他已经招得八.九不离十,该是她去会会老朋友的时候了。
董知瑜见她脸上冷淡下来,仿佛并不开心,便小心翼翼地淌道:“你去上海,是有亲人在那里吗?”
怀瑾想了想,贺树强的事情只有傅秋生和她知道,按照纪律,无需知道的人就不该跟她说,“只是故友,寻他办件事,可能年前就办完了。”
“这样,”董知瑜沉吟半响,“我过两日也要去上海,和姑姑家团聚,若是你的事情年前办完了,又没决定去哪里过年,不嫌弃的话,可以来找我,”说着便从包里拿出支笔和个笔记本,迅速写了个地址,撕下给她,“这是姑姑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怀瑾接过那张纸头,看了眼,便折了起来装进贴身口袋里,“谢谢你,”顿了顿,“我们下去吧,你去找你的朋友,开开心心地看节目,今井那边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