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 作者:priest

    很俱乐部里都有那么批顶着各种光环的马，什么赛马、纯血统，牵出去倒卖，甚至能换套房子，可这些马中的贵族名媛们要是大白马放在起，大约也就只有比比谁脸长的余地了。

    这是褚桓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好的马。

    单枪匹马的食草动物穿梭在怪物与浓雾中，它的恐惧不必宣诸于口，褚桓就感觉得到，生物的本能不是那么容易克制的，然而恐惧归恐惧，大白马却始终并不慌乱，它绝不肯轻易地惊乍，始终保持着警惕，带着几分谨慎遵循着马背上人的指令，同时，它也在用自己的方法努力寻找出路。

    不过想想也是，像南山这样的人，既然是送人，送的必然是最好的。

    大白马甩脱了水里似蛇似蜥蜴的怪物，又往前走了段，褚桓就听见了浓雾深处传来的若隐若现的咆哮声。

    眼前的浓雾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恐怖电影中的各种生化污染，出于科学常识，褚桓唯能接受的解释，就是这些怪物都是受到了某种污染或者辐射，成了异常的变异种。

    这么想，怪物倒没什么，但是小秃头吸入了这么雾气，会不会有问题？

    “怕不怕？”褚桓轻声问。

    小秃头和小毒蛇对视眼，改方才挤在起瑟瑟发抖的模样，同时挺起胸。

    褚桓叹了口气：“小崽子们……”

    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狗屁不懂的小孩才会在无法探知的危险面前，这样大言不惭地挺胸抬头，以示自己无所顾忌。

    反正也没人指望他们真的承担什么责任。

    褚桓：“我现在算是明白，你那个花骨朵小姐姐为什么没事就以打哭你为乐了。”

    大白马的脚步有些迟疑，褚桓的心里也是样。

    这经验颇为丰富的人马都已经判断出了，吼声传来的方向很可能就是对岸的离衣族，现在小秃头全家都在那边……唔，南山也是。

    褚桓想到南山，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有些焦灼。他觉得自己不见得非要再见南山，只是好歹有个只言片语，告诉他南山还好好的也行啊。

    焦灼就像心里的把野火，扑是扑不灭的，因此褚桓难得迟疑。

    可是野火烧着他的胸口，却没有烧坏他的脑子，顿之下，褚桓微微拨转了马头：“不，我们还是先回对岸去。”

    大白马会意，小秃头和小毒蛇却对大人的反复无常茫然不解——他镇压了哭着喊着的小秃头，也要带他们回族里，怎么突然又向后转了呢？

    大白马追随着水流，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跑去。

    南山毕竟是族之长，是成年人，但小秃头不是，这烦人的小崽子技能点都加在爬树和惹事上了，褚桓不可能带着他闯进未知的危险。

    他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先把小秃头送走，暂时托付给沿途住在山里的村民，再自己赶回来过河去离衣族聚居地。

    “这次我们最好别迷路，”褚桓不知不觉地切换成了汉语，低声说，“我最好还来得及。”

    否则万那边出点什么事，难道他要负责把这讨人嫌的崽子养大吗？

    褚桓低头看了小秃头眼，心里苦闷地想：“那我还是干脆死在那给美男殉情好了。”

    可惜，计划始终是赶不上变化，“现实”之所以被称为“现实”，就是因为永远都和设想的大相径庭。

    原本高速奔跑的大白马猝不及防地尥起了蹶子，大白马吃痛地哀鸣声，它前腿软，脚步登时乱了，几乎就要跌倒，然而大概是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人，它连连踉跄，到底还是拼命地住了。

    褚桓看见大白马的大腿被什么东西抓出了道伤口，细细的血迹流进了河水里。

    小秃头瞪大了眼睛，说了个褚桓没听过的词，褚桓把捂住他的嘴。

    “嘘——”褚桓凝视着马腿上的伤口，全部的精力却已经调动到了耳朵上。

    这种时候，他无比希望自己手没有那么快，交枪交得没那么积极。

    道快得不可思议的黑影突然从水中暴起，大白马本能地要往后退，被褚桓狠狠地扯住缰绳钉在原地。

    下刻，黑影狠狠地撞在了褚桓的三棱刺上，摩擦声如尖细的金属片划在玻璃上，在浓雾深处响起，让人油然而生出股毛骨悚然来。

    那撞击发生在瞬间，触手时褚桓已经明白了双方力量的差距，他手抓着小秃头，身体猛地向侧后方向躺倒下去，腰部几乎弯成了道拱桥，如果不是他仓促的卸力技巧十足，褚桓怀疑这突如其来的撞击会不会把三棱刺和他的胳膊起震断。

    褚桓看清了，扑过来的东西正是那天晚上闯入他住处、被南山扭断了脖子的小怪物。

    它全身都是坚硬的甲片与类似钢针的鬃毛，只有侧脖颈处有处软肉，甲片与硬毛青黄不接，如果他当时没有老眼昏花，那么褚桓记得，南山是先用五指扣住了怪物的侧颈，然后借着身体旋转的力量，击必杀地扭断了它的脖子。

    褚桓：“抓好我！”

    小秃头立刻把头埋进突然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褚桓腾出只手，在怪物压上他头顶的那瞬间，精准地扣住了它的脖子。

    他五指做爪，狠狠地抓，在怪物声短促的惨叫中将它从半空惯进水里，怪物落水的瞬，褚桓竖起三棱刺，“噗”声，捅进了它的血肉。

    大团的血盛开如灼眼的烟花，怪物垂死发出声尖叫，冲着褚桓张大了嘴，褚桓感觉到了阵诡异的气流，他蓦地就想起自己那晚自动拨开的门闩，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步动了——他猛地侧身，用胳膊和左肩挡住了自己的头颈和怀里的孩子。

    他手臂上阵尖锐的刺痛，好像被根长针捅穿了，可是衣服完全没有破，褚桓用三棱刺胡乱卷，什么都没碰到。

    简直像是空气凝成的针。

    有那么几秒钟，褚桓看着死透的怪物和自己完好的外衣，怀疑自己再次出现了毫无逻辑的幻觉。

    可是缠在小秃头身上的蛇却突然对着他的胳膊直起身，显得十分紧张。

    下刻，褚桓方才刺痛的地方开始发凉发麻，那股被麻痹的感觉飞快地顺着他的左臂蔓延，褚桓顿觉不妙，他立刻把袖子撸了上去，看见自己上臂上果然有处刺伤，没流少血，伤口却已经变成了黑紫色。

    到底是什么伤，怎么来的，褚桓直到这刻都完全不能理解，他活了这么年，这样的事闻所未闻，但是眼下不是考据的时候。他当机立断，夹住三棱刺的手柄，暂时阻断血流，然后拔/出南山送给他的短刀，刀把自己的伤口剜开了，黑血下涌了出来，褚桓挤压后，又用嘴吸出了不少，直到流的血变回红色。

    褚桓身上实在没有带别的东西，只有南山给他的竹筒酒，眼下只好司马当成活马医，褚桓取下竹筒漱口，而后全倒在伤口上。

    酒精直接往刀伤上浇的感觉，褚桓并不陌生。

    疼，疼得火辣辣的，但绝对不是这种疼法——那真是打进骨髓直接捅进了他的脑子里，钻心蚀骨，跟当时在县城的小招待所里，南山给他上药的那种感觉模样。

    这个竹筒里装的是药酒。

    药酒到底能不能乱喝，会不会和毒素产生什么要命的化学反应？褚桓已经没心情忧虑了，他活活被疼出了身的冷汗，汗水又在透着凉意的雾气中又很快被风干，狼狈就不用提了。

    水流声越发湍急，大白马原地迟疑片刻，突然自作主张地转头，往离衣族那边的河岸方向逆流而上，褚桓晃了下才稳住自己，但他并没有阻止。

    有时候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比人类敏锐，前面必然有让它觉得可怕的东西。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褚桓听见身后的水声忽然变得暴虐起来，他回头看，只见三四只方才那种满身黑甲硬毛的怪物就这样追了上来。

    远处传来隆隆地、闷雷般的动静，同时，诡异的气流波动再次传来。

    褚桓看不见、听不见、分辨不出，他只能凭借那点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直觉往前扑，布料被撕裂地声音响起，褚桓的风衣背后被开了条口子，直划破了他的领子。

    左臂上仿佛是有残留的毒，他的左半身开始变得冰冷迟钝。

    在这个节骨眼上半身不遂可绝不是什么好事。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气流接踵而至，褚桓险而又险地躲过了两次，而到了第三次，那黑家伙已经追到他身侧，冲他伸出尖锐的爪子，迎面抓来。

    褚桓脚踹在它的胸口上，那黑家伙吃痛飞出，突然向他张开嘴，露出獠牙后黑洞洞的喉咙。

    卧槽，又是这招！

    这次褚桓已经避无可避，因为角度刁钻，他躲开了，那看不见的空气箭就会打在小秃头身上。

    可再硬抗下，褚桓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只还能喘气的僵尸……或者麻痹感传到心肺，到时候他就是不会喘气的僵尸了。

    电光石火间，他只好边护住小秃头，边徒劳地抬起手中的短刀挡了下。

    让人惊讶的事发生了，那刀送出去半，褚桓居然有种“自己劈中了什么”的手感，他握刀的手陡然紧，施力下砍，虚空中声锐响，仿佛是“空气”断成了两截，其中截与褚桓擦肩而过，另截则抽打在怪物的脸上，给了它干脆利落的个大耳光，半张脸被划出道尖锐的伤口。

    这是，能劈开风的……刀。

    可是还没等褚桓从“自己手持神器”的认知中回过神来，他的大白马蓦地纵身跃，跳过水中疑似变种鳄鱼的尸体——他们显然又回到了方才的地方，而已经被甩掉两条“变异鳄鱼”再次从两侧包抄了上来。

    褚桓已经连骂娘的脾气都没有了，只好拖着半身不遂的身体再次迎战。

    白马嘶鸣声，大无畏地从两头怪物中穿行而过，褚桓以让人看不清的速度劈手削掉了只怪物突出的口鼻，那玩意叫声带来的脑震荡感他已经顾不上了，因为另只甩起巨大的脑袋，向他撞了过来。

    褚桓打算拼着自己仅剩的条右臂不要，持短刀迎上去。

    而此时，奇怪的事发生了。

    白雾中似乎突然传来某种古怪的波动，褚桓的刀从怪物身上穿梭而过，而怪物从他身上穿梭而过……就仿佛它只是个异常逼真的3d影像。

    或是……鬼影子。

    巨兽掉进水里，点水花都没有激起，而身后穷追不舍的几个小怪物也似乎从空气里蒸发了。

    什么情况？

    路狂奔的人和在万分的疑惑与不安中齐齐停顿了下来，小毒蛇突然从小秃头身上溜了下去，褚桓个没拽住，它已经头扎进水里，几个起落就游走不见了。

    远处的咆哮声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直到这时，褚桓才发现，这里的水似乎比方才浅了许。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马上要到岸边了？

    切都像场梦，可身上的冷汗还在，被血浸透的衣袖还在，左半身的僵硬也还在，二十分钟之后，褚桓已经开始有些呼吸困难的时候，马蹄碰到了陆地。

    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耳朵也渐渐听不清了，褚桓觉得自己应该乐观点，比如期待那条突然跑掉的蛇其实是去叫人了……但是鉴于它带个路都能把他们带迷路的尿性，他又觉得自己有点痴心妄想。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怪物，已经彻底把他坚持唯物主义的脑子搅成了团浆糊，褚桓自己也说不清自己还是不是清醒的，只有小秃头大气也不敢出地窝在他怀里。

    忽然，小秃头伸长了脖子，似乎看见了什么，褚桓在阵阵的耳鸣里，隐约听见他叫了声“阿爸”，这才注意到了由远及近的人声。

    褚桓眯起眼睛，用力地在迷茫的视线中分辨出南山、小芳还有小秃头他爸。

    小蛇缠在南山的胳膊上，还真是去找人了——这孽畜在万次坑爹后，居然管了点用。

    几个离衣族的汉子立刻围住了他，七嘴八舌的说了什么褚桓已经听不见了，他用尽最后点力气从马上把小秃头递给娃他爸。

    而当他本能地去找南山的时候，才发现南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抓住了他的左手他的左手完全没知觉了。褚桓本想借着南山的力气从马上下来，可是才刚动，卡在马鞍上的脚骤然软，他头从马上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