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 作者:priest

    当褚桓放眼长空的时候,他看见展翼的巨雕像盘旋的麻雀样,显得那么渺小而微不足道,环顾四下，又是数不清迭起的山峦与陡峭的悬崖。

    崖下流水细如棉线，离衣族聚居地中本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树林，在几个转瞬间就再次长成枝繁叶茂地模样,亭亭如盖起来，被猎猎的风吹得成片如怒的绿涛。

    他俯瞰是片黑压压的怪兽，目光落不到地面,仰望是紧靠苍山的半顷云海，迷离看不清山顶。

    目光不能极的大与空旷让人陡然间生出某种恐惧来。

    在这上下不着的方寸之间,守山人所在的小楼与空地,仿佛都成了收在沧海粟中渺渺无依的小世界。

    当褚桓看见南山轻轻松松地带着大家干杯的时候,有那么刻，他乐观地以为棒槌兄所谓的“打仗”，只是两拨人民凑在起打群架，山门倒转过来是另个桃花源……只是可能荒郊野岭偶尔有几条恶犬而已。

    直到他亲自看了眼。

    只眼，褚桓就对南山微笑着说出的“明年再回来”生出了别样的感觉。

    这些守山人每次翻转过来，都直接从桃花源掉进这种凶残的战斗状态吗？

    他们要在这里待久？难道每天睁眼起床都发现家门口又被凶残的大怪兽堵住了么？

    他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怎么微笑着喝下那碗酒的，就不觉得难以下咽如鲠在喉么？

    这里的“疯狗”穆塔伊好像比之前见到的高，褚桓仔细看才发现，“疯狗”脖子上骑着种米高左右的……嗯，小生物。

    他们后背弯得像圆规画出来的个圈，难怪守门人要用圆圈代替他们，整个人生得很“扁”，像被擀面杖擀过，这种小生物岔开双腿坐在“疯狗”脖子上，由于风吹就有迎风招展的危险，因此交叉在“疯狗”脖子前的腿就绑成了个扣，以防掉下来。

    远看过去，那些驮着主人的“疯狗”们好像集体在脖子上扎了条模样不甚体面的围巾。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以褚桓有限的常识，他难以想象这面条样的腿能支撑直立行走。

    扁片人仿佛知道守山人会什么时候出现，疯狗丛中发出了声尖锐而嘶哑的呼哨，仿佛擂响的战鼓，山谷将呼哨加持，回声大浪般渐次增强，所有的“疯狗”穆塔伊同仰天狂嗥，嗥得山岗与大地同震颤不休。

    褚桓知道，这种时候自己不该走神，但除了掐自己下，他实在不大清楚该对此作出什么反应。

    事到如今，股“我他妈定是在做梦”的感觉再次从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南山短促地说：“到这边来，别离开我身边。”

    他这拉的手劲大得出奇，褚桓几乎被他拽得趔趄。

    这时，小芳扭过头，大声冲南山喊：“族长！他们怎么会围到了这里，山脚下的守门人兄弟呢？”

    南山深深地看了他眼，意有所指地说：“叫长者准备好吧。”

    准备好什么？褚桓不明白，小芳却懂了。

    小芳这个人粗枝大叶直来直往，般不知道眼力劲儿为何物，本来是有点二百五的，可是这时候，只是个眼神和句意味不明的话，他就明白了南山的意思，那双大如牛的眼睛突然就红了，他瞪大眼睛，似乎想把那点泪意瞪回去，于是显露出些许瞠目欲裂的狰狞面貌来。

    南山说完，高举起族长权杖，那条小毒蛇不知什么时候顺着权杖攀了上去，三角的头竖在顶端，张开嘴，口吞下了权杖上的火苗。

    它的食谱上除了鸟蛋之外还有火苗，竟然还是条杂食蛇。

    冷色的火苗凭空消失，露出权杖那焦黑而厚重的木头内芯来。

    南山：“放箭。”

    小芳发出困兽样的低吼，大声咆哮：“愣着干什么？放箭！放箭！”

    说话间，大小箭矢瓢泼般地飞向山崖之下，数是密密麻麻的小箭，间或夹杂着根标枪似的大箭，当空织就了面遮天蔽日的乌云。

    行至半，所有的箭矢突然同违背物理规律，在空中停顿了下，然后加了燃料似的骤然加速。

    尖利的金属劈开空气，势如破竹地向敌人冲了出去。

    简直像……半空中有架看不见的加速器！

    加速器功效斐然，无数“疯狗”和它们脖子上的扁片人被箭雨毫不留情地贯穿或者掀飞出去。三两条仿佛刀枪不入般的“疯狗”冲上来，能被根标枪般的大箭穿成了糖葫芦，足可见力道。

    就连最细的、两根手指都可以随便折断的小箭竟也能直插/入山壁的岩石中，切瓜砍菜似的锐不可当，只剩下露在外面的尾羽高速地震颤着。

    褚桓猛地扭过头，清晰地感觉到南山抓着他的只手颤抖，汗珠从他的额角上流下来，浸湿的长发黏在刀凿斧刻的下巴上。

    他震惊地问：“这就是……换血的力量？”

    南山听见，嘴角微微勾了下，他想说“你后悔了么”，但是眼下，南山孤身人背负着万千弓箭，无力分神，因此这句话只是默默问在了他自己心里。

    褚桓也并没有等他回答，只是呆呆地思考了会，这才自言自语地赞叹说：“奇迹——有这种特异功能的也能说打死就打死，令堂太厉害了，真是条汉子。”

    南山：“……”

    他无奈地看了褚桓眼，感觉自己还是词汇量太小，实在无从评价。

    南山再次高举权杖，唤起又波铺天盖地的箭，它们随着裂帛般的弓弦声山呼海啸地冲刷着山坡，敌人的尸体留在山坡上，像大片的、凝固的涟漪。

    褚桓虽说是第次经历冷兵器战场，但他冷眼旁观，感觉离衣族所在地居高临下，背靠山脊，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唯的问题就是“疯狗”穆塔伊实在是太禁揍，浑身上下被三五根箭矢插成刺猬，只要没死，也依然能身残志坚地滚起来，挥舞着利爪继续往前冲。

    褚桓没有参与战斗，老老实实地在南山身边，边盘算着那些黑乎乎的“疯狗”吐风箭的大招什么时候用，边观察着这些古怪的敌人。

    眼下，守山人的箭是不计成本地往下压，而敌人也是用尸体垫着往上走，褚桓因此推断，“疯狗”的风箭是有射程范围的。

    南山肯定也明白这点，这才让族人在短时间之内就尽可能地把弓箭全部打光，尽可能地削弱敌人的战斗力。

    旦对方足够接近，守山人的弓箭恐怕就没用了，到时候非得近战肉搏不可。

    单打独斗的“疯狗”杀伤力有限，这些纱巾样的扁片人又有什么办法能将它们组织起来呢？

    褚桓摸了摸腰间南山送给他的短刀，再次喟叹，有枪就好了。

    本来老前辈们留下的几杆步枪还能凑合着用，因为年代久远而产生的问题，对于褚桓来说也不在话下，问题是子弹都被这群离衣族的乡亲们玩坏了。

    又是南方又是近水，气候本就湿润，再加上个别熊孩子趁大人不注意，还偷偷把子弹拿出来做游戏，让它们水里土里都走过遭，几十年过去，火药早就变成孜然粉了。

    射程范围之内，给他把枪，哪怕是民间的土步枪，褚桓也敢大言不惭地说绝对碾压什么风箭水箭。

    有道是沙地大铁锤砸不着小蚂蚁，天上下刀子拦不住敢死队。

    尽管守山人火力凶猛，还有不明气旋加持，依然挡不住漫山遍野的“疯狗”悍不畏死。它们成片地倒下，又嚎叫着爬起来，爬起来的数量大规模减少，没有久，还活着“疯狗”只剩下刚开始时候的三四成。

    而这个时候，也果然如褚桓预料，敌人太接近了，守山人进入了“疯狗”风箭的射程范围。

    只见个扁片人突然拿出个古怪的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声音回荡在山谷中，与回音交映，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低回婉转。

    所有的疯狗同时间停下了脚步，同张开黑洞洞的大嘴。

    南山对此应该是心里有数，早有准备，抓紧了褚桓山神避到块山石后：“高处的人都下来！”

    族人们纷纷熟练地寻找掩体，四散躲避，而后，周遭的空气仿佛扭曲了，山腰上的薄云被搅动成个巨大的漩涡，巨石松动，飞沙游走，架在屋顶的弓弦瞬间几乎被破坏殆尽。

    所谓的“风之箭”撞在石块、盔甲与冷铁的武器上，顿时“乒乓”阵乱响，或者有躲得慢地人，被划破皮肤，请客就能落下道血口子，冒出来的血全部泛着不祥的黑。

    褚桓其实理解不了“风里带毒”是怎么个毒法，难道就不会造成呼吸系统感染么？但他确实感觉到了不时与自己擦身而过、带着强大杀伤力的气流。

    到了这种地步，远程攻击的优势已经变成了劣势，只有蠢货才会试图重新架起弓弩。

    南山果断喝令：“杀下去，先杀……”

    他话里的最后个词褚桓没听说过，但这不妨碍他理解南山指的是骑在疯狗脖子上的扁片人。

    “疯狗”的移动速度极快，没有箭矢压制，转瞬就爬了上来。

    大山这个愣头青，此时居然不管不顾地闷头冲上了屋顶，飞身扛起架铁弩，大喝声：“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报仇！报仇！”

    这沉默寡言的小伙子天赋异禀，力大惊人，个人居然能扛起百十来斤重的架巨弩，标枪似的粗箭横扫而出，将最前面正准备第二次吹号的扁片人射了个对穿，直接飞了出去，先后撞飞了三四只“疯狗”。

    同时间，另个扁片人已经到了近前，拿起号角几无停顿地接上了方才的断音，穆塔伊群再次发出见血封喉的飓风，大山几乎成了个活靶子。

    那小伙子脚下的房顶整个被掀了下去，他个趔趄从房顶上摔下来，身上顿时了几个血窟窿。

    棒槌和二踢脚边个，同时扑了上去，顶着看不见的凶器，冒死将他拖到了大白石头后。

    褚桓半侧着身，靠着堵墙，没有动，他的手指缓慢而稳定地摩挲着短刀冷冷的刀柄，似乎他不是在血淋淋的围攻中间，而只是午后闲坐。

    褚桓注意到，每个扁片人的腰间都有个号角，他们不需要沟通交流，彼此间似乎循着某种约定俗成的顺序，个死了，下个立刻会接上。

    既然是未知生物，不排除扁片人交流的时候使用的是人耳捕捉不到的次声或者超声，但是临场沟通未必会这么迅捷高效，所以褚桓猜测，扁片人的排列肯定有某种顺序。

    第二个吹号的扁片人被突然冒出头的春天丢了个飞刀射死了，她闪即没，居然是个暗杀的好手，可是她杀得快，敌人顶替得快。

    第三声号角绵延接上，几无断续。

    距离越近，群体性风箭的杀伤力就越大，南山忽然将褚桓往旁边带——他方才着的地方被风箭削出了个西瓜大的坑。

    褚桓微微扬眉，感觉到了久违的肾上腺素飙升。

    可是般情况越是紧迫，他脸上就越是显得无动于衷，可是南山不理解他这个变态的习惯。

    南山看见他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还不慌不忙地折好眼镜腿，收进衣兜里，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他承认褚桓有时候的表现像个“凶猛的毛象”，却没想到他的反应速度和真毛象样慢条斯理。

    南山出身特殊，血缘虽然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力量，也给了他与生俱来的背负，尽管当年是长者力排众议让他继承族长权杖，但他那无怙无持的少年时代依然是饱受怀疑的，这些事南山没有和别人提起过，别人也无从得知他十四岁接过族长权杖到现在，是怎么才被族人接受，又在族中立稳的。

    身为族长，他必须公平无私，早早养成了视身外之物为粪土的习惯，也从未有过所谓“珍宝”的概念。

    因此在这短短的瞬间，他无从领会自己近乎惶急的得失之心。

    南山惯于与这些芳邻打交道，闻风就知道风箭打向哪里，他本可以轻松躲开，但他看见褚桓那脚下就像生根般，无知无觉地在原地，而凌厉的风箭势已到，杀意几乎拂动了他的头发……

    南山脑子里骤然空，扑过去把抱住了褚桓。

    他尽力地展开双臂护住褚桓，用自己的后背迎向席卷而来的风刃，风箭尖锋已经堪堪触到了他的后背，南山双手紧，心里知道这箭恐怕要刺穿他的铠甲，已经做好了用血肉之躯硬抗的打算。

    但是就在这时，褚桓的短刀突然脱手，刀柄短促地撞上侧的石头，反弹射出的刀刃不偏不倚地撞上了空中看不见的风箭，将它大力推开，南山感觉自己后心处的铠甲被扫了个边，发出声又细又长的摩擦声，他当即毫不迟疑，回身捞住短刀刀柄，拽着褚桓侧身闪到了座小楼之后。

    他对上了褚桓的目光。

    褚桓的目光仿佛是有点复杂，有点古怪，这些全都闪而过，最后只剩下片柔软，他说：“你这是干嘛？”

    南山不明原因地有些窘迫，借故将短刀还给他，生硬地岔开话题：“你的刀丢得很准，不比春天姐差。”

    褚桓侧地眉尖挑：“年轻人，我能活到现在，可不是靠吸血和嗑药的。”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写不出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