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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跃龙门记 作者:阿堵
带连同腰间各种配饰,统统扯了下来。这还不算,紧跟着扯开衣襟,左手拎着里衣衣领正过来反过去这么通翻转,眨眼工夫,外衫外裤剥了个干净,衣兜里的零碎尽数掏走,连脖子上挂着的翠玉瓶子和玄铁佩韘也摘了下来。
做完这切,独孤铣揽起他的腰,将人往床上丢,宋微瞬间淹没在锦幛绣被里。便是如此,也丝毫没碍到他肩膀上的伤处。宋微被丢得头晕眼花,扑腾着想爬起来。独孤铣抖开被子,兜头把他罩住,冲外面喊道:“来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蓝管家。
独孤铣道:“有劳蓝总管,这屋里的摆设先收收。”
蓝靛在皇帝那边哭了场来的,除去眼睛还红着,神态倒挺正常。他看见立在地下的花瓶,想起当日宪侯府东院卧室被六皇子打砸之后的惨状,立刻明白宪侯是什么意思。本着强烈的责任心,招来几个下属,迅速将易碎品危险品转移出去。
独孤铣等他们干完撤退,才松开摁着被子的手。被子猛地掀开,只拳头跟着挥了出来。
独孤铣握住宋微手腕,合身压上去,与他面面相对,距离不过数寸。沉声道:“小隐,你再这么折腾下去,陛下只怕……连三个月都保不住。”
宋微呆呆望着对方。本已干涸的眼泪,唰下又涌了出来。他瞪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糊得湿漉漉,眼珠子像雨水冲刷过的墨玉髓。
独孤铣番动作,他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心底甚至有些好笑。他自杀过回,哪里还敢有第二回。他点也不想哭,尤其不想在这个人面前哭。却不知为什么,听见他那句话,再看见他这副表情,两只眼睛就成了堵不住的喷泉。
他想:枉我以为可以选不同答案,谁知道这回,压根不是选择题,是他娘的必做论述题……倒霉催的,真荒唐呐……
独孤铣被他看得心魂俱碎,翻身把人抱在怀里。似乎低声劝诱,又似喃喃自语:“小隐,你为陛下如此伤心,却为何不肯令他稍感安心?你有这样的坚定用以逃避,为什么不能用它去勇敢承担?”
宋微冷冷地想: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你他娘的……就是个渣。
宋微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知道自己做了很梦。梦里似乎回到凶肆街做挽郎时候,家接家地唱着挽歌。唱到后来,又变成自己披麻戴孝,走在长长的送葬队伍前列。凄厉而尖锐的声音在身后高喊:“皇帝龙驭宾天——”
他登时惊醒,猛地直起上半身。
独孤铣被他带动,跟着醒来。睁眼就看见满面泪痕。正要抬手去擦,却被宋微自己抢了先,眼泪鼻涕直接糊在被头上。
改为拍他后背,安抚道:“陛下无妨,只是还没醒。再睡会儿罢。”
昨夜宋微睡着后,独孤铣就叫了李易与蓝靛轮班看守,自己替魏观负责皇帝人身安全工作,天亮才过来躺下。至于奕侯本人干什么去了,皇帝早有吩咐,旦宗正寺卿宣布太子罪状,则第时间封锁太子府,全力搜捕太子门客。
原本按皇帝计划,今日早朝,就要公开此事。独孤铣昨夜被奕侯找去交接,才知道还有这些后续安排,不禁为皇帝行事之周密老辣暗自惊心。只是皇帝自己大概也没想到,六皇子不愿意接太子之位倒也罢了,竟然能再次气得亲爹吐血昏迷。此等杀伤力,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因为皇帝还昏迷着,早朝便只能暂停天。
独孤铣估了下形势,觉得如此也好。搜捕太子门客的行动,能加从容些。而小隐这里,明显需要点时间缓冲。
宋微伤病本来就没恢复,又夜不曾睡安稳,被他拍拍摸摸,很快忍不住又睡着了。独孤铣起身,拿着奕侯的令牌,巡查番皇宫安全。又接了几份宿卫军、府卫军副手送来的情报,看罢再将命令传回去。
太子门客中不乏能人高手,虽则皇帝谋划周详,力求攻其不备,击即中,也难免不出现漏网之鱼。宿卫军和府卫军须得提高警惕,加强戒备,配合奕侯,专在外围拦截逃亡者。
这夜奕侯率廷卫军精锐封锁太子府,搜捕太子门客,如雷霆闪电,迅猛却短暂。等到太阳出来,文武百官聚集宫门前,得知皇帝龙体欠安,早朝暂歇日,其中的绝大数人,都没有觉察到,咸锡皇朝未来的天空,已经注定要改变颜色。
宋微醒来,床前只有个李易。李管家要叫人进来服侍六皇子,他摇头拒绝,慢腾腾爬起来穿衣服。见李易脸紧张盯住自己,道:“你不必这样。我爹都要死了,我还折腾个什么劲?我又不是老大,巴不得他早点死。”
这种话题李管家压根没法接茬,毕恭毕敬将靴子在床前摆好,没话找话:“蓝靛挂念陛下,上那边伺候去了。”
蓝靛原本就是皇帝身边人,知道皇帝时日不,忍不住跑到御前去守着。
宋微穿好衣服,在屋子当中呆阵,冲李易道:“走吧,去我爹那里。”说罢,自己先迈开步走了出去。
暖阁与皇帝寝室不过隔了个中厅。但每重都是里外套间,又有门二门,加起来层层叠叠,颇具曲折缦回之感。李易把他送到最后道门,驻足留步。宋微走进去,皇帝居然起来了,正半躺着和宝应真人说话。
联系宝应真人头天言辞,宋微推测,皇帝服用的药物,大概含有振奋神经的成分,类似引鸩止渴。
见六皇子进来,宫人们纷纷行礼,又纷纷退下,最后只剩了青云和蓝靛。宝应真人也跟着行礼告退,只是告退的话说完,却看着六皇子半天没有动。
宋微道:“真人放心,我不会再气我爹了。”
宝应真人弯弯腰:“殿下有此孝心,可见陛下洪福。”这才当真退出去。
宋微坐到龙床前,好会儿没说话。皇帝也不说话,跟儿子大眼瞪小眼。见儿子半天没表示,索性闭上眼睛,副假寐养神模样。
宋微低头,瞅着老爹搭在床沿上的手,忽道:“不就是做太子,当皇帝么?成,我答应你。”
心想:有什么了不起,小爷我轻车熟路,重操旧业。至不济,无非从头再来遍。
皇帝立马睁开眼睛,脸上是目了然的惊喜与欣慰。
宋微道:“只不过,你别后悔。还有你那些公侯,回头可不要后悔。”
皇帝笑了。宋微以为他要来番长篇大论,劝勉训诫,谁知皇帝问道:“小隐,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才进宫,我问你为何在南疆救了明华。你当时跟我讲,不豁出去,就是个死,因为不想死,便只能豁出去。那会儿你手烂棋,奇臭无比,”皇帝皱皱眉,“当然,现下依旧奇臭无比。你笑说,我要真为这个砍你 脑袋,没准三个月就能拼成国手。你知道那刻,爹爹心里是何想法么?”
宋微十分摸不着头脑,连老头只能活三个月带来的打击与悲哀,都似乎被冲淡了。呆呆问:“我棋下得臭,你心里想啥?”
皇帝笑道:“我当时就想,假若果然为此拿性命逼你,不知你是不是当真三个月就能拼成国手。”皇帝顿了顿,“小隐,你向极有自知之明。爹爹很抱歉,别无他法,只能拿性命逼你——三个月,成国手。”
宋微张口结舌。什么叫语成谶?什么叫自作自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皇帝望着他:“明日早朝,你跟爹起去。从现在起,你留在宫里,爹有很事要告诉你。可惜,三个月……还是太短了。”
宋微愣愣憋出句:“那、那都是瞎扯,谁会当真啊……万……万干砸了,你可别怨我。”
皇帝不说话,露出温和的笑容,拍拍他的手,将鼓励和信任无言地传达出来。待儿子被看得扭过头去,才温声道:“做了太子,便不能没有太子妃。爹答应过你,你的妃子,你自己选——”
宋微猛然将头扭回来。皇帝还是那副表情:鼓励、信任、期待、祈求。宋微再次清楚地认识到,老头子蛮横霸道、奸猾狡诈的本质,没刻改变过。
挤出个麻木的笑容:“爹,你说话不算数,又骗我。昨儿你才说过,做太子,是……最后个请求。再说,选妃这事不急。”
皇帝望着他:“小隐,爹只想在最后闭眼之前,看到你成亲,才真的……放心了。”
见宋微半天不答话,皇帝又道:“爹答应了让你自己选,自不会食言。润泽拿的这些,都是爹觉得不错的,你先瞧瞧。”
按说捧画像这活儿,不是青云就该是蓝靛。皇帝嘴里“润泽”两个字,宋微很是反应了阵,才回过神来。噌地转头,果然,双手托着大堆卷轴,面无表情迈步走近的人,不是独孤铣是谁?
独孤铣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像个傀儡般,个字个字僵硬发声:“此乃陛下属意之名媛贵女,请殿下过目。”
宋微不动,就这么瞧着他。见独孤铣始终不抬头,便从椅子上起来,蹲到地上,仰面冲着他的脸,眼睛眨不眨,继续瞧。瞧了半天,不见对方有丝毫表情变化,冷笑声,直了,运足全力,猛然抬起右腿,冲着他心口脚踹过去。
这脚饱含怒火,不留余地,尽管两人力量悬殊,也踹得宪侯上身晃动,脸色苍白,手中捧着的卷轴哗啦掉了地。
独孤铣依旧没有抬头。过了会,将卷轴个个捡起,重新捧托在手,跪到宋微面前:“请、殿下、过目。”
宋微那脚好似踢在铁板上,脚趾尖生疼,阵阵钻心裂肺。他吐了几口气,觉得脑袋不那么气得发晕了,伸手拿起个卷轴,打开扫眼,随即撇到地上。然后个接个打开,每个都不过眼,就顺手撇出去。等看完最后个,满地都是半卷半舒的美人肖像,楚楚可怜。
肖像均属未出阁的贵族少女,六皇子到处乱扔,宪侯从头到尾闭着眼,非礼勿视。
皇帝在边上冷眼旁观,不作任何干涉。
宋微丢掉最后个卷轴,沉默片刻,忽道:“我怎么觉着,这里边还少个?”
皇帝心里吃惊,却没说话。独孤铣终于睁开眼,涩声问:“殿下觉得,还少哪个?”
宋微挑起眉毛。独孤铣恍惚间竟从他脸上看出几分诡魅之色。
“少个……宪侯府上嫡长小姐呐!”
独孤铣被这句话炸懵了,直挺挺跪着,时没了反应。倒是皇帝马上想明白,儿子这是跟宪侯赌气发狠,什么都顾不上了。
心中黯然,嘴里却低喝声:“小隐!”
宋微转脸看向父亲,面上居然带着笑意:“宪侯嫡长女、独孤大小姐,出身尊贵,芳龄正好,才貌双全,兰心惠质。爹,儿子很荣幸,与独孤小姐有过几次交往,早已倾慕非常。听说独孤小姐尚未定亲,儿子认为,太子妃最佳人选,非她莫属。”
宋微字字在理,所有反驳理由,都不适合宣之于口。皇帝顿感词穷:“小隐,你……”
“君无戏言。爹你答应了我自己选妃,我就选宪侯嫡长女独孤萦。别的人,我个也看不上。”
皇帝算无遗策,也想不到儿子会拐到这上面去,竟不知如何作答。
正当此时,直像个僵尸般跪着的独孤铣突然起:“陛下恕罪,臣有话与六殿下私下说。”话音没落,攥住宋微手腕,径直将他拖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蹲到现在的各位坑友,想必都猜到结果如何了。尽管如此,还是希望这过程让大伙儿觉得过瘾,酷暑天里凉快把。另外问能不能he的亲,其实只要脸皮够厚神经够韧,没有什么故事不能he,是吧?
☆、第五〇章:已是难收如覆水,不堪言悔作浮云
六皇子就这么被宪侯拽走,蓝靛想跟出去,皇帝开口挡下。倒是门外个李易,顾不上震惊,尽职尽责小跑跟上,直追到暖阁门口,差点被宪侯暴力关上的门板拍扁了鼻子。他虽隐约猜出几分,毕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难免担忧。又不敢当真闯进去劝架,只得再次守在门外,干着急。
独孤铣路把宋微拖进里间,恶狠狠盯着他不说话。他内外功夫都深厚,等闲不曾有呼吸紊乱,血脉暴流时刻,这会儿却脸色青得吓人,凡是看得见的地方,经络血管根根突起,胸腔起伏不定,仿似下刻就要憋不住爆炸。
宋微只觉得腕骨都要被他捏碎了,咬牙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叫起来:“放开!独孤铣,你要弄死老子,何必这么费事!”
独孤铣恍然惊醒,如同火烫般把手迅速松开缩回去。片刻后,又慢慢伸过来,将宋微红肿的手腕托在掌心里,左右仔细端详番。依旧铁青着脸,取来床头专为肩伤准备的药膏,轻柔细致涂抹。
两人谁也不说话,仿佛比着赛似的憋气。
独孤铣小心翼翼抹了两层伤药,仍然将红肿的腕子托在掌心里。神色间煞气逼人,动作却像对待最珍贵的易碎品。宋微任由他捧了半天,才陡然想起什么,气鼓鼓将手抽走。
“小隐,别这样。”
独孤铣终于开始说话:“别这样。小隐,你恼我,恨我,要骂,要打,剜块肉,或者剁根骨头,都没什么不可以。”说到这,独孤铣解下腰间佩剑,当啷声,剑鞘拔出半,递到宋微面前。
“别像上回样,糟蹋自己出气。是我不好,该受罚的人是我。”
宋微满脸嘲弄看着他,嗤笑:“没错,独孤铣,该罚的人确实是你。只不过,骂你,我嫌浪费口水;打你,我嫌浪费力气。剜你块肉,剁你根骨头,没的污了小爷的手。我不要别的,就要你难受——难受辈子,看见我就难受。你懂么?”
独孤铣听了他这话,露出死灰般的表情:“小隐,你以为……我……还不够难受么?”
宋微冷哼:“也许吧,谁知道。我偏要用我的招,你自找的不算。你跟我爹串通起来,逼我做太子,又逼我成亲。既然如此,我只娶独孤萦,这事没得商量。”
独孤铣缓缓摇头:“萦儿……不会答应。你……不可勉强她。”
宋微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独孤铣,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她不会答应?刚在我爹面前我就说了,对独孤大小姐仰慕非常。你焉知你家那个高贵女儿,对六皇子不是同样仰慕非常?你回去问问你的乖女儿,看有勉强!”
宋微的表现太过反常。独孤铣个念头直沉心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定发生了什么。可恨他竟然丝毫不知情,无从猜测。
再次摇头:“你们……辈份不对,不合适。”
宋微好似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笑得恣肆张狂。好不容易才收了笑容,斜乜着独孤铣:“侯爷真是贵人忘事。敢问侯爷,当初你从哪里认识的我?崔贞是你父亲侍妾,你擅闯庶母卧室,从庶母的床上把人弄到自己床上,莫非你都忘了?宪侯大人,如今你跟我讲辈份——你哪来的节操讲辈份?你不知道你的节操早就碎成渣了么?”
独孤铣觉得自己颗心就像泡在了烧红的铁水里,滋滋冒烟,偏生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木然道:“小隐,此事我不会答应,陛下也不会答应。”神情颓靡,语气却依然斩截。
宋微又是声嗤笑,嘲讽道:“你答不答应有屁用?只要我爹答应不就行了?我爹巴不得我跟你刀两断。娶了独孤萦,于皇室,于你独孤家,点坏处没有,不过是你宪侯心里难受而已。”
宋微放低音量,凑到独孤铣面前,贴得不能再近,声音暧昧至极:“看你难受,我就痛快。你觉得……我爹是宁可你难受,还是宁愿我不痛快?嗯?宪侯大人……”
独孤铣气得浑身发抖,个字也说不出来。霍然转身,拔腿就走。路过立在地下的青铜灯柱时,冷不丁抬手,剑劈过去。“当!”火花四射,响声震耳欲聋,那青铜灯柱被硬生生削断半边,如垂死的罪人般耷拉下脑袋。
这下动静实在太大,不光李易,几个近侍全都惊慌失措跑了进来。看清室内情景,顿时吓得手足僵硬,鸦雀无声。
独孤铣脚步在门边停了停,随即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宋微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心脏怦怦乱跳。他被吓得狠了,手放在腿上,揪着裤子直抖,半天也没缓过来。
李易让其他人都退下,自己战战兢兢端杯茶过来:“殿、殿下,且压压惊。”
宋微没有动。许久,忽道:“李易,你给我记着。今日宪侯于皇帝寝宫内妄动刀剑,属大不敬。眼下事之秋,用人之际,本王不跟他计较。先记笔,回头再算。”
李易低头应了。心说乖乖,六殿下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好生厉害。
只听六皇子压低声音,继续吩咐道:“你替我跑趟宪侯府,悄悄捎几句话给独孤萦。”
李管家吃惊,抬起头,低声道:“殿下,宪侯就在此地,要瞒过他,恐怕不可能……”
宋微笑笑。李易觉得六皇子这个笑容实在难看得很,心里也跟着堵住了般。
“宪侯职责在身,就算他急得要命,也不可能因私废公。选妃这事没完,我爹才不会放他走。但是你可以出宫。反正他本来也提过,要你抽空去给独孤萦诊病。听着,务必赶在他回府之前,把话传到。就算被他事后知道你去过,你只需咬定是问诊就行了。”
观宪侯这几日表现,李管家早猜出大小姐至今没跟她爹招供。适才六皇子与宪侯争吵,他守在门口,不让别人靠近,三句里至少有两句入了耳。听宋微说要捎话给独孤萦,立时心跳如擂鼓,打着颤道:“殿下,事关重大,还请三思、三思啊!”
宋微冷冷道:“我脑子好,用不着三思,思回足够。”说着,手指蘸了茶水,便在桌上写起字来。
他这厢写,李易在心中默读,才读了两句,就差点惊出心梗。宋微写得很慢,不时停下来思索,待全部写完,李管家已是满头大汗,几乎都不稳了。
“殿下,这、这……”
“怎么?这行不通?”
“那倒未必,未必……行不通。只是,我、微臣……”
“莫非你不愿意?”
“微臣不敢、不敢……”
李易惊得心里发毛,胡乱回复,也不知是不敢答应,还是不敢不愿意。
宋微合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仿佛疲惫灰心到极点:“李大人,当年你帮了我母亲,救了我。今日满朝上下,在这件事上,能帮我的,也只有你了。有些事,便是我爹、独孤铣,我都未必能相信。但是……我想我能相信你。你若不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罢。独孤萦聪明得很,她爹只要开口,她半就能猜到我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万……事情已经到这份上,总不能真叫我爹死不瞑目。那些细枝末节,又算什么呢?”
李易还在抖腿,听六皇子又道:“休王府外管家之职,实在委屈你了。我知道你想回御医署,等事情都了结了,御医署便交给你,收大堆医僮弟子,慢慢教。”
李易苦笑:“医僮弟子在其次,殿下来日位居大宝,别忘了赐微臣块免死金牌就行。”
宋微闭着眼点头:“嗯,成交。”
李御医出宫暗传情报,留下六皇子独自坐在暖阁里。
宋微只觉得浑身所有的力气好像都耗尽了,动也不想动。不光身体疲乏,神经也彻底透支,不愿再做任何思考。
不知坐了久,蓝靛进来,轻手轻脚靠近,试探着道:“殿下?殿下?”
宋微抬头:“我爹叫你来的?”
“是。宪侯在陛下那里跪着,不肯起身。陛下命我来请殿下。”
宋微听这话,甩袖子起身:“等着,我这就去把他轰走,省得给我爹添堵。”
他蹬蹬蹬快步走到皇帝那里,果然,独孤铣跟尊石像似的,正硬梆梆在龙床前跪着。
皇帝无奈得很,见儿子来了,道:“宪侯不愿女儿嫁入皇家。小隐,你还是……换个罢。”
宋微昂首道:“爹,你答应了的,我的妃子,我自己选。”
皇帝满面为难。宋微咬咬牙,道:“爹,我与独孤萦,彼此暗中倾心已久,实属两情相悦。你要不信,不妨回头把她本人召来问问。”
“小隐,你、你说什么?你与独孤萦……?!这、这……怎么可能……”
皇帝心以为儿子非要娶独孤萦,为的不过跟宪侯赌气。此刻见他这副郑重样子,想起他动不动就去宪侯府游荡,隔三岔五还要小住阵,偏生独孤铣还经常离家在外。少男少女,血气方刚,无人监督,也说不定就……若不是气氛太不对,颗老心简直要燃起熊熊八卦焰火。
万分同情看向独孤铣。就算此前双方曾经表现得那么坚定,作为旁观者的皇帝,这时候却禁不住动摇起来:“润泽,你看这……”
独孤铣恍若没听见皇帝问话,只把双眼睛望住宋微。那眼神透着股沉郁浓重的绝望气息,比最深的夜色还要黑。宋微这样的姿态,这样的选择,比他预料中最狠的决绝还要狠。什么暗中倾心,两情相悦,这件事上,宋微怎么可能骗得了他。然而,不管其间还有什么隐情真相,只要这个太子妃立,六皇子与宪侯之间,就真的彻底斩断,干干净净,丝余地也不留了……
他向皇帝磕个头,慢慢道:“陛下,臣替奕侯守卫皇宫,不可久离。太子妃事,听凭陛下圣裁。”
说完,再磕个头,起来,缓步退下。退出三步,转身向外走去。向来高大挺拔的背影,便似遭遇到重击般,无端垮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