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有女 作者:薄慕颜

    邵彤云原本还在得意的介绍首饰，但是说着说着，语速减缓，“二姐姐，没想到你的字还挺好看的。”上面行行的簪花小楷，字迹干净、娟秀可人，不仅看起来赏心悦目，而且好似有了灵性般，活色生香的。

    仙蕙淡淡的笑，“是吗？”

    这是前世里，自己为了装出副大家闺秀的范儿，强逼着练了三年字，才练出来的成果。特别是……，琴姐儿和陆涧相继死去，自己郁郁寡欢，整天整天的窝在屋子里面练字，常常直写到深夜不眠。

    只有那样，心里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仙蕙不愿意再想下去，强制中断，指了支浑圆无暇的南珠长簪，“这个真漂亮，简单，却大方，不比那些宝石逊色呢。”

    “是。”邵彤云不想在她面前流露出失态，回神笑道：“我也很喜欢这支南珠簪子，平日里经常都戴着的。”压下心中的起伏情绪，暗暗下定决心，回头也要好好的练练字，不能被个乡下丫头给比下去了。因为不服气，又补了句，“这是去年我过生辰的时候，大郡王妃送的贺礼。”

    大郡王妃？仙蕙眼底闪过丝冷芒。

    偏偏邵彤云有意炫耀，还在喋喋不休，“二姐姐，你还不清楚吧？大郡王妃的娘和我娘是亲姐妹，她们俩从小感情就极好。到了大郡王妃这代，又只有几个兄弟，没有妹妹，所以她直拿我当亲妹妹看待。”

    呵呵，所以你们好得跟亲姐妹似的，起来陷害我？！仙蕙心绪翻涌，不想再听她说下去，声儿不吭，低头继续抄录首饰的名字。

    邵彤云得意洋洋的说了半晌，不见对方应声，有点不悦。不过转念想，对方假装没听见，肯定是心下吃味儿，嫉妒自己了。这么想着，复又得意起来，又打起兴趣介绍首饰，“这对猫眼石的坠子……”

    两人个说，个写，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搞定。

    仙蕙又誊抄了份，然后道：“这份誊抄的墨迹还没有干，我放在这儿了，留给荣太太看。”将起初的那份收起，“这份我拿走，回头首饰店的人送来东西好比对，免得记不住弄错了。”然后便起身告辞。

    “二姐姐慢走。”邵彤云笑容温柔的送她出门，回了屋，声嘲讽，“难道抄了的就都能打啊？想得倒是挺美的，白做梦！”

    ******

    仙蕙回东院，就被焦急的姐姐给抓住，“你去哪儿了？早起跟那慌脚虾似的，撂下句话，人就蹿出去没影儿了。”嘴里责备，却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脸，“看看，冻得冰冰凉的。”

    “不用捂。”仙蕙笑着躲开姐姐，领着她去了母亲屋里，先撵了丫头，然后拿出首饰名录递了过去，“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沈氏和明蕙起瞧了瞧，面色吃惊。

    “如何？”仙蕙抿嘴儿笑，“我厉害吧？”

    明蕙惊诧道：“这么？”页页往下翻，抬头问道：“她们……，居然肯耐着性子让你样样的记？没为难你吧？”

    仙蕙伸伸胳膊、伸伸腿儿，打趣道：“看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

    明蕙“哧”的声，笑了出来。

    沈氏却是眼里片黯然之色。

    明蕙瞅在眼里，不想母亲再继续伤感，朝妹妹问道：“你去办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叫上我起去？胆子挺大，居然个人就偷偷跑了。”

    仙蕙淡淡道：“姐姐，我以前在家是做小女儿的，难免养得娇惯些、好强，又贪心，仗着点小聪明就自以为是，纯属天资顽劣罢了。”

    明蕙心思转，当即明白了妹妹的良苦用心，心里酸酸的，“我才是姐姐……”

    “对，你是姐姐。”仙蕙打断她，“可你不仅是我的姐姐，还是邵家的长女，怎么能跟着起不懂事？所以姐姐，往后我胡闹的时候，你千千万万不能跟着掺和，必要时还得喝斥我几句才行。”

    明蕙不同意，“那怎么行？岂不是黑锅都让你个人背了？坏人让你做，我躲在后头捡大便宜。”她不同意，“那我成什么人了？”

    仙蕙却道：“姐姐，正因为我年纪小，偶尔任性下，马马虎虎还说的过去。你都大了，难道还不懂事吗？若是我们都任性，岂不成了娘没有教导好女儿？到时候，不光姐姐落不是，就连娘都有了过错。”

    “这……”明蕙想要辩驳，又不知道该怎么辩驳，“娘……”她急了，“你看仙蕙说的，都是些什么歪理啊？我怎么能让妹妹去扮坏人？自己躲着呢。”

    沈氏眼不眨的看着小女儿，真是长大了，懂事了。

    不仅遇事知道该怎样应对，还知道护着姐姐，可是……，自己心里却没办法高兴起来。但凡丈夫稍微有点良心，对自己的儿女稍微疼爱点儿，小女儿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这是逼得她，不得不长大懂事啊。

    “娘，你怎么又哭了？”仙蕙笑了笑，故作轻松，“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知道，我们两姐妹你都心疼的，而且我是小女儿，平日里说不定还要偏心几分呢。”伸手拉了姐姐，“姐姐也样疼我。”

    “傻丫头……”明蕙眼圈儿微微红了。

    沈氏搂了小女儿在怀里，哽咽道：“仙蕙，是娘连累你了。”

    “好了，好了。”仙蕙窝在母亲怀里撒娇，“我不过就是那么说，未雨绸缪，不见得就真要去闹事啊。”不想再让母亲和姐姐难受，转而道：“首饰名录呢，我是想法子给抄回来了。可是现如今荣氏管着后宅，所有银子要过她的手，她肯定舍不得给咱们添东西的，不用说添这么了。”

    这倒是真的，沈氏和明蕙都是神色肃。

    仙蕙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得想点法子才有可能办成。”

    母子三人，在屋里嘀嘀咕咕了大半天。

    仙蕙和明蕙回了屋，找了双才做好的新靴子出来。明蕙面包起靴子，面担心问道：“等下，当真你自己个人去？”

    “嗯。”仙蕙点头，“这唱戏都分红脸和白脸，我跟姐姐总不能唱样的，人唱样才好搭戏台子。”知道她这是不放心，笑了笑，“别担心，我就是去给爹送双靴子，又不是去杀人。”

    明蕙心里当然紧张的很，在她看来，不管妹妹泼辣、大胆，终归都是妹妹。可是到了跟前儿，不愿意紧张兮兮的吓着妹妹，因而故作轻松，“行，今儿就让你逞回能。”不放心的叮咛，“早去早回啊。”

    “知道了。”仙蕙叫丫头进来提了包袱，撑上绿竹油伞，路迎着风雪迤逦而去。

    ******

    邵元亨生意做得很大，经常会和外面的官员客商来往，为免和后院女眷相撞，便把书房隔开设在花园附近。仙蕙前世便知道这个地方，但那时候只顾着和父亲冷战，陪着母亲起怨恨，故而不曾来过，今儿这还是头遭呢。

    到了月洞门，往前便是九曲十八折的水上桥，桥的尽头就是书房了。

    仙蕙提着裙子正要过去，瞧见书房的门忽地打开，父亲从里面走出来，紧跟着，又出来个江水蓝长袍的年轻男子，足足比父亲高了半个头，不知道是谁。

    或许……，是和父亲打交道的客商？有点年轻啊。

    不知怎么回事，远远瞅着，竟然觉得那人有点点眼熟，但这怎么可能？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外男，定是想了。

    仙蕙没时间细琢磨，不管如何，都得先回避了才是正经。

    水上桥仅有条九曲十八折的道，躲不开，于是不得不退了回去。她前世被人败坏名节送了命，心有余悸，干脆往里藏在花篱后面，生怕撞见陌生男人了。

    那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到了桥头，竟然停在月洞门口说起话来。

    “这些年来……”邵元亨叹道：“邵家直都想把生意往外扩，只是事关重大，不敢轻易冒进，以免犯险，所以这些年直没有安排妥当。若是能有人帮着引荐引荐，那可真是……”语气十分巴结讨好，“不胜感激，不胜感激。”

    “举手之劳。”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清澈凌冽，好似冬日里的薄薄冰片，有种清凉韵味，“等明年开春，我去京城的时候帮问问……”

    仙蕙闻声吓了跳，天哪，这声音不就是、就是……，那个贵公子吗？怎么会在这儿遇到他，这也太巧了吧。

    “不过……”那年轻男子似有察觉，语音顿，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谁在后面鬼鬼祟祟的？！”邵元亨喝斥道。

    仙蕙不敢抬头细看，赶忙应道：“爹，是我！过来给你送东西的。”

    “你……”邵元亨闻声怔，继而斥道：“老实呆着！”回头陪笑，“小女年幼不懂事，胡乱淘气，等下我好好训斥她的。”

    “令爱？”年轻男子似有轻微惊讶，但却没有问，“既然令爱找你有事，刚才那件事就改日再谈，反正不急，回头再找时间细细商议。”

    “是是。”邵元亨笑道：“这边请，这边请……”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听不见声音了。

    仙蕙长长的松了口气。

    真是稀罕，那人居然是仙芝镇遇到的贵公子！不过想想也对，当时姐夫和陆涧专门找他搭话，自己就私下猜测，他半出身江都的大户人家，……果然如此。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居然在自家后花园给遇上了。

    听父亲的口气，对他十分尊重有礼，估摸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罢了，管他是谁呢？爱谁谁。

    倒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姐夫宋文庭，还有陆涧，不知道他们现在到了江都没有？前世里，姐姐是在次年春年订的亲，那么他们应该也到了吧？只是不清楚，两家人到底是怎么搭上线的？姐夫这人不错，希望今生姐姐还是顺利的嫁给他。

    想到此，仙蕙的脸色微微白。

    不论如何，今生都不要再重复前世的悲剧，自己不要出事，小外甥和宋老太太也不要出事，大家都要活得好好儿的！

    “仙蕙？你出来。”邵元亨送了客人回来，问道：“你来书房做什么？”

    仙蕙从花篱后头走出来，指了指丫头手上的包袱，笑道：“我和姐姐给爹做了双鞋子，想着亲自送过来，顺便逛逛后花园，再折两支梅花回去摆放。”

    邵元亨领着她进了书房，颔首道：“放下罢，辛苦你们了。”

    仙蕙笑道：“我还让娘裁了件袍子，没做完，等做好再送过来。”为以后过来串门找了借口，又道：“因为许久没给爹做衣衫，怕大小不合适，回头爹试试，万有哪里不合适的，也好改下。”

    “行。”邵元亨点了点头，不是很有谈兴的样子。

    仙蕙瞅着父亲的神色，再想想他刚才会了贵客，那人口中说的话，分明是和生意挺要紧的大事。也就是说，这会儿父亲没心思听人表现孝心，自己过来是讨好他的，不是来啰嗦惹人烦的，得知情识趣。

    因而说了几句暄寒问暖的话，便乖巧告辞，“爹你忙着，我先回去了。”

    邵元亨也没留她，“行，回罢。”

    他忙了半上午，直到下人来催用午饭，方才把账本合上。准备出门的时候，瞅到旁边的新靴子，顺手拿起来试了试。唔……，刚刚好脚，穿着走起来也挺舒服的，两个女儿果然心灵手巧，不愧是沈氏生养的。

    沈氏的针线向很是出挑。

    再想起二女儿明媚娇艳的笑容，以及伶俐乖巧，心头忽然掠过个大胆的想法。

    四郡王人物出众、年轻有为，又是天潢贵胄出身，但却尚未婚娶。仔细想想，满江都城里的年轻姑娘，论长相、论伶俐、论家势，能把自家二女儿比下去的，除了庆王府和刺史家，可以说根本就没有。

    特别是仙蕙的美貌，比沈氏年轻盛极时还要明艳几分，可谓殊色无双。

    若是能把仙蕙和四郡王撮合下，自己的女儿做郡王妃，岂不比借着大郡王妃的裙带关系强？要知道，四郡王可是庆王妃嫡出的小儿子，仙蕙若是能够嫁过去，肯定不会吃亏的，对邵家的生意是大有好处。

    等等……，不对。

    邵元亨又想到另外个问题，依照荣氏的性子，肯定不会答应这件事的，大郡王妃断然也不会同意。只有把彤云嫁去庆王府，她们才会有商有量。可是这些年，彤云经常在庆王府出入，庆王妃早就相熟，却没有点要娶回去做儿媳的意思。

    不知道彤云在哪儿出了错？没入庆王妃的青眼。

    邵元亨叹了口气，看来……，让仙蕙嫁去庆王府也不现实啊。又或者，可以跟刺史家那边联络下？只不过官员不比王公贵戚有忌讳，他们娶妻半不娶平民女，而是讲究门当户对，邵家在门第上面低了点儿。

    可是自家女儿人物出挑，不做宗妇，攀个小儿媳什么的总不过分吧。

    对于仙蕙本身，邵元亨还是很有自信的。

    ******

    而另头，仙蕙就不是太有信心了。

    之前跟母亲姐姐说话的时候，副轻松的样子，可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毕竟要给东院的人打整整五份首饰，还是比着荣氏母女的打，花费实在惊人，不知道父亲会不会答应？说实话，心里面还真是没个底儿。

    不过仔细想过了，先开口大点儿，万父亲舍不得，不妨稍微退让几分。

    半？三分之？四分之？这是最低限度了吧。

    仙蕙忍不住有点沮丧，父亲要是不同意、不答应，自己还真没有办法逼他就范，被荣氏母女笑话场事小，得不着东西却是吃亏。

    不行，不行，还得再努力点儿。

    可是要用什么打动父亲呢？仙蕙托着下巴，想来想去，暂时还是没有什么良策，只能打亲情牌，在针线活计上继续做努力。

    自那天以后，又去了父亲书房三次，次送袍子，次送帽子，还有次送了几个荷包、玉坠儿，总之……，让父亲抬眼就能看见东院的东西，想起东院的人。

    这点动静，自然是瞒不过荣氏的。

    她知道以后，在屋里和阮妈妈嘲笑道：“老爷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稀罕她们做点破衣服、破鞋袜？哪怕就是再送百回，也不管用。”

    阮妈妈附和道：“是的，太太不用理会。”

    要说东院的人里面，荣氏最讨厌的就是仙蕙，“个小丫头片子能耐的不轻，撒娇卖痴的，缠着老爷买首饰不说，还痴心妄想，居然要跟我和彤云打模样的？也不看看她是从那儿来的，净做白日梦！”

    邵彤云在旁边喝茶，淡笑道：“我那天倒是浪费了许口水，给她指点。”悠悠的叹了口气，“罢了，只当是让她长长见识好了。”

    正说着话，外头来人送新打的首饰过来。

    荣氏瞅了瞅自己新打的珠钗，又看看女儿，宝石又大又华丽，金子黄澄澄沉手十分满意。然后不屑的瞄了几眼东院的，吩咐丫头，“先把给老太太的那份送过去，说点讨喜的话。至于沈氏母女几个的，你起交给沈氏，让她们自己分好了。”

    丫头去了没会儿，又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荣氏见她手里还捧着首饰盒子，诧异道：“你怎么又拿回来了？”语气顿，旋即明白东院那边出了岔子，不由粉面含威，“什么意思？她们不要退回来了？”见丫头唯唯诺诺不敢吭声，不由拔高声调，“真的退回来了？！”

    “太太。”丫头脸委委屈屈，苦着脸道：“二小姐听说首饰到了，就去拿了她抄录的单子，然后比对着，说是……”底下的话不好听，可又不能不说，只能硬着头皮回道：“说是金子份量不够，石头大小也不够，肯定是首饰店的人弄错了，黑了咱们家的金子和好石头……”

    “放肆！”荣氏简直怒不可遏，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手麻，她在邵家呼风唤雨的习惯了，好些年没这么动气，“她们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要脸？我出银子给她们母女打首饰，居然还敢挑肥拣瘦？嫌大嫌小？”

    丫头怯声道：“刚才在东院儿的时候，奴婢的嘴皮子都快说破了，可二小姐脾气拧得很，就是不要。”声音越说越小，“……不依不饶，非得让拿回去重新打造。”

    “重新打？”荣氏大口啐道：“做梦！”

    丫头手里好似捧了个烫手山芋，“那……，这些首饰要怎么办？

    荣氏冷笑，“她们不要，搁着！留着我回头赏人。”

    “我早说了。”邵彤云轻声讥讽，“乡下来的人没个见识，只知道胡搅蛮缠，就算天底下的好东西都给她，也不知足。”

    “行！不要就不要。”荣氏往椅子的软垫上靠，怒极反笑，悠悠道：“她们不是跟我犟吗？那好啊，回头过年的时候没有首饰戴，也怨不得我。呸……！”忍不住又狠狠啐了口，“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到底有几斤几两重，轻狂的，连自个儿是谁都不知道了。”

    “娘。”邵彤云劝道：“罢了，不必理会那些乡下人。”

    母女俩和仆妇丫头们在屋里牢骚，讥讽埋汰，不免生了回闲气。

    外面有丫头喊道：“太太，老爷来了。”

    荣氏赶紧收起怒容，换了笑脸，亲自迎了上去，“老爷今儿回来的早，是不是年下快忙完了？要我说，也是时候该歇歇了。”

    邵彤云甜甜的喊了声，“爹，你来了。”

    “嗯。”邵元亨进门，便朝丫头仆妇们挥手，“出去。”然后看向女儿，“彤云你也回去，我和你娘说几句话儿。”

    邵彤云迟疑了下，看了看母亲，还是听话乖巧的退了出去。

    “有事？老爷。”荣氏笑问。

    邵元亨在太师椅里面坐下，捧着热茶，面喝，面问道：“听说，你给东院那边打的首饰出了岔子？怎么回事？”

    荣氏脸色微变，“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