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何处金屋可藏娇第5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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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处金屋可藏娇 作者:肉书屋

    有的可怕眼神,凛厉地扫视自己。

    “你杀了纪稹?是你们杀了纪稹?”

    “你,你说什么啊。纪是被匈奴人杀死的。关我们什么事?”

    “你刚才在梦里什么都说了。芯儿,我还道,是什么事,让你这些日子来,心神不宁。却原来……”那个素来温和,永远带笑的人,脸上的五官第一次呈现扭曲状。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然后是几天几夜的争执、吵闹,无论她怎么以儿子为凭,去哀求去哭泣,对方却是郎心如铁。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按耐不住,眼看着他好几次都要对自己的母亲脱口而出,她看着怀中的稚儿,想到母亲与卫家如今的处境,想到那高高坐在至尊之位上的父亲对卫家,其实只缺一个下手的借口而已。如果放任丈夫,那么这个借口就理所当然地诞生了。所以最终,还是寻卫家的表弟要了一点药,只是一点点,足以让一个人死得无声无息,自然而安详。

    那一日,他终于决定在早朝后向自己的岳父兼舅父奏明,她便眼含热泪,向他以诀别为名,呈上了一杯冷酒。他是眼中带着对她的怜惜喝下的,因为他以为,这一杯是他们之间的生离,而她眼中的泪却是为了他们之间地死别而流的。药效。真的很快,他还没来得及靠近未央宫,便气绝在车驾内,当家仆带着他的尸体归来,府中挂白,她亦昏了过去。

    其实她并不愿让一切变成这样。虽然初嫁时,或者有那么一点点怨忿,那么一点点不甘。可是这么多年后,她是真的想和他一起白头。可他却不明白,她虽是刘家的公主,却也是卫家的女儿。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和卫家瓜葛匪浅地两个男人。对卫家却总是那么无情。一个又一个,都离弃了她,离弃了卫家。

    从此噩梦相伴,她以为那就是她的终极惩罚,可当看到儿子因为伤寒,由嫣红而转为苍白的小脸时,她才明白,地狱还远未结束。

    烛灯明灭,刘芯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贴身婢女关切的面容,便坐起身。问道:“我又说梦话了吗?”不等回答,她便呵呵一笑。说道,“算了,这梦魇合该伴着我一生一世了。”

    ……

    “什么!你们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陈掌神色大变。

    卫伉咬了咬唇,说道:“当时,我们也是没办法,谁叫那曹襄一点情面也不讲,一心要为纪稹报仇。”

    “那你们也不能,不和我商量就私自决定啊。尤其是对卫长公主来说。那还是她的夫君,这。这……”纵然陈掌对敌人十分冷血,但是他对家人却始终是温情地,因而对卫伉方才所说之事,实在不能接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卫说道,“谁让曹襄那小子,一点也不地道。明明已经和我们卫家走到了一条船上,却还念着什么同袍之义,兄弟之情。和那霍去病一个样子。”

    听到霍去病这三个字,陈掌心中一痛,开口说道:“那现在怎么办?此时,你们也瞒得我太苦了。现如今也不好对太子明说。卫长公主她又入了那

    “所以,我才着急。”卫说道,“卫长公主对当年我们如何设计纪的事情可是一清二楚的。万一有人从她口里掏出什么来……战阵之上,暗杀我方将领,这可是视同通敌的大罪。”

    “大将军!大将军。”卫的话音才落,便听到了一阵惊呼以及重物落地的声音。陈掌与卫同时脸色大变,冲出房门,正看到卫青口吐鲜血,昏倒在门边,而管家正在一旁试图搀扶他。

    “爹!”

    “仲卿!”

    ……

    “这么说来,当年事,卫长那丫头也是有份的。”南宫公主刘姗折下一支花,凑到鼻尖上,喃喃道。

    霍光点了点头,说道:“她近日做梦,我已去听过墙根,的确是那件事。”

    刘姗转过身,看着霍光,笑道:“看来,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以前,因为不愿让兄长的名声受损,所以此事,光只想着私下调查。”霍光缓缓说道,“但是,事隔多年,很多事情早就被掩盖得滴水不漏,想查出来,已是不可能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虽然费尽心力,但是所得,实在有限得很。”

    “所以……”刘姗已经猜出了霍光的决定,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着。

    “所以,倒不如以静制动,静待对方露出马脚。”霍光说道,“我想,重新调查平阳共侯之死,会是个不错地选择。广玉公主曾告诉过我,死人是不会说谎的。有她在,只要我对平阳共侯地尸体进行再一次的检测,就能发现很多。到时,就是卫家脚步大乱地时候了。”

    “你以为,我那姐姐会允许你擅动她爱子的棺木吗?”刘姗微笑道。

    “如果她知道是为了什么的话,我想,以阳信长公主的性格,她是不会反对的。”霍光毫不退让地与刘姗对视道,“公主殿下这些年来与阳信长公主往来密切,想必比光更了解她吧。”

    “看来,让我去劝服我那姐姐,才是你这次来见我的目的。”刘姗转身说道,“子孟,你可知道,如果我们这一次动手,就必须要万无一失,要让卫家永世不得翻身。你有那个把握吗?”

    “太子离开博望苑,接触朝政已经有两年了。他这两年来礼贤下士,在朝廷与民间风评都是极好的。陈掌已经在为他筹备婚事了,对象是李敢地女儿。”霍光淡淡道,“此时不取,再往后,你有把握吗?”

    刘姗微微低眉,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卫青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昨日,卫府有消息传来,他已经陷入昏迷了。”霍光说道,“卫家甚至拉下脸来,到昭平君府上,祈求细君翁主过去了一次。”

    “结果?”

    “等死而已。”霍光地薄唇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看来,你是真的决定了。”刘姗说道,“也罢,拖了这么久,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你算好时机,托人来和我说声便是。只可怜我那姐姐,机关算尽一辈子,却要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多谢公主。”霍光拱手行礼道。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四)

    初时节,长安城郊的小树林里,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一跌落在地。一个阳光少年走上前来,将地上的鸟儿捧起,见羽毛未伤,笑着转过头,看向身后人道:“爹,没伤到哦。”

    那人骑着马,从阴影后出来,看着少年,笑了笑,说道:“允儿的箭术是越来越好了。的确不负你师傅的教导。”那人赫然就是大汉御史大夫李希,而他身前的少年不必多说,自然就是成年的李允了。

    “爹谦虚了。孩儿的武艺有泰半是爹爹的功劳呢。”李允摇了摇头,说道。

    李希笑着点了点头,只策马继续前行,李允跃马而上,与李希并肩行走。俄而,李允开口说道:“爹,以孩儿的武艺与见识,比霍光如何?”

    李希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儿子,笑了笑,公允地说道:“子孟是百年不遇之才。我儿虽则优秀,不过,比他却是稍有不如。若只比武艺,你应是稍强与他的。子孟虽然习武,不过却并未精研此术。”

    “那孩儿的见识,比李陵如何?”李允又追问道。

    “……伯仲之间。”李希听到儿子的又一追问,隐约猜到了他的目的,回答便有些犹疑起来了。

    “孩儿听母亲说,父亲常将霍李二人比作我大汉未来二十年之栋梁。既然孩儿绝不逊色与他们二人,为何你却从不肯让孩儿出仕?”李允毕竟年轻,立刻将自己的心事脱口而出,说道,“反正至今也无人知晓孩儿身世。孩儿可以以江充的身份,自荐于地方太守,绝不沾父亲的光。”

    李希的脸色随着儿子说出口的话语而慢慢阴沉了下来,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说道:“你懂什么!我膝下唯你一个儿子,若有好歹,谁人来承继我的香火。你若眼中还有我这个父亲,那出仕之事,就莫再提了”

    “父亲!”李允见自己所求被断然拒绝,不禁焦急,脱口而出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如今是御史,将来会是丞相,阿娇姨母虽然不曾重登后位,可是却一直独宠后宫。你到底还在害怕什么?”

    李希冷眼看着儿子,说道:“允儿,为父倒想问你,你又到底在急什么?你原本对功名利禄从不在意,为什么这一二年却如此焦急?”

    李允见父亲如此质疑自己,不怒反笑,说道:“父亲,你以为我在意什么荣华富贵吗?我只不过,想一展所长罢了。我不想占你的光,可也不能,因为你是御史,我便要彻底退让消失,为了你所谓的香火,我便要自甘堕落!”

    李希看着面目相似的儿子,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血缘,竟然可以神奇如斯。

    他一瞬间,仿佛失却了所有力气,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允儿,你可知道,仕途凶险。尤其,在我们这位陛下的手下。”

    “无论前方会是什么样的道路,我都想去闯一闯。父亲。”李允执着地看着李希,毫不退让。

    李希只有些怔怔地望着儿子,说道:“也许,你娘说的对。我们一家,其实应该归隐才对。”

    “父亲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李允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

    李希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远处一阵马蹄声,一骑飞来,却是庄。

    庄走到二人跟前,低声道:“霍光大人求见。”

    李希对李允说道:“你随你师傅退下。”

    李允摇了摇头,说道:“不,父亲,让我看看他。”

    李希知道不能让霍光久候,又拗不过儿子,便只能点头答应了。李允远远看到霍光一身黑色朝服,向这边疾步行来,他略略有些羡慕地望着,在霍光靠近时,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侧身到李希身后,做随从状。不过李允仍然无法知道霍光到底和李希说了些什么,他与庄都被屏退后,只遥遥看着霍光与李希细语。而李希的神情时而灰时而白地变化着,最后愤愤地捶打着马背,引得马儿嘶鸣不已。

    李允与庄低语道:“师傅,你看霍光与我爹说了些什么?”

    庄服侍李希多年,倒是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变化如此明显,心中也不禁有些疑惑。

    ……

    “咣当!”茶杯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掀翻,浅黄的液体顺着玉几滑落,一滴一滴滴落在榻上。

    “姐姐,你没事吧?”刘姗看着刘,身子一动不动,只平静地问道。

    刘颤抖着双手将茶杯扶正,用茶巾将几面插干净。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再说一遍!”

    “姐姐,你已听清了,又何须我再重复?”刘姗嘴角划出一抹说不清含义的笑,说道,“姐姐,我只是不明白,以你的聪慧,何以会这么多年来,都没发现真相?卫长她,在你府中可是留下了太多的蛛丝马迹。”

    刘用力地闭上眼睛,回想着这些年来,府中的诡异变化。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媳妇心中有事,可是……

    可是……

    可是她以为,那只是因为纪稹之死!

    她以为,那只

    媳妇无法承受合谋害死纪稹、连累霍去病出走的压力何都不曾想到,自己儿子的死上……

    刘右手紧握,指甲紧紧扣到了肉里,尖锐的疼痛由表皮传到心里。

    亏她一直忧心纪稹之事会因为她的失态而被皇帝发觉,亏她这些年来,一直在为她掩盖这一切……竟然就在她的眼皮底下……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姐姐,事情,我已说清楚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可就只看你一句话了。”刘姗微笑道,“陛下是尊敬我们的。你若不肯,他是绝对不会动襄儿一根毫毛的。只是,你确定,你真的要为了卫家,让自己的儿子含冤受辱,让自己和我们的弟弟更加离心离德吗?”

    室内,一片静寂。

    “……就算,我想将一切苦果吞下去。你们会肯吗?”许久以后,刘缓缓抬起头,直视着自己一度分别了十几年,而回朝之后,立刻将自己的风采完全盖过的妹妹。

    “姐姐,你该回平阳县了。”刘姗与刘对视着,一字一顿地说道,“回去,至少还保住了弘儿,全了你和姐夫的夫妻之情。你至少,还拥有一个与你血脉相连的孩子。单这一点,你就比妹妹我,强得多了。”

    同样雍容华贵的装束,同样平稳无波的面容,同样饱经沧桑的双眼。

    姐妹二人同时从对方的眸里,看到了自己花白的发与眼角的皱纹……

    忽然间,几十年前,南宫公主被送离皇宫的那一幕,重现眼前,仿佛昨日重临。

    那时,她们都还年轻,想到从今天生离,山高水远,永无相见之日,姐妹间也曾有过抱头痛哭的时候。那时候,她们的母亲不是皇后,弟弟不是太子,她们一直都很畏惧身为长公主的馆陶姑姑,从未想过,两人将来有一日,会以那位姑姑为目标,各自加入这场朝政博弈。

    “姐姐,你比我强多了。我是除了这些之外,再也抓不到别的了。”刘姗轻轻一叹,说道,“有襄儿的事在,你在陛下那边也可全身而退。你走吧。”说罢,她略微有些萧然地站起身,向外间走去。

    刘挺着脊梁,看着刘姗远去,直到刘姗消失不见,那表面的坚强终于坍塌了下来。

    “啊~~~~~”

    晴天白日,平阳侯府内发出了一声类似野兽的嚎叫。刘姗此时不过行到门口,立刻就听到了那声音,她怔怔地回身。

    “公主。”在门外侯着的胡猫儿不解地看着刘姗,开口唤道。

    刘姗转过头,看着胡猫儿,忽然有些欣慰道:“没事,我们走吧。”

    ……

    甘泉宫

    陈娇听完飘儿的禀报,眉头紧皱,起身向外行去,口中说道:“陛下现在在哪里?”

    “还在观台上呢。”飘儿忙说道,“杨常侍正在一边伺候着。”

    陈娇点了点头,疾步向刘彻所在的方向行去,不一会儿,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孤独地站在高台之上,眺望着远方。

    “怎么也不披件衣衫?你当你的身子还和从前一样呐?”陈娇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刘彻身边,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轻声说道。

    刘彻转过头,看向陈娇,两人间有一种老夫老妻独有的默契。刘彻笑了笑,说道:“你来了。”

    陈娇点了点头,犹疑道:“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啊,倒真没什么事。”刘彻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朕只是想,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怎么了?”

    “丞相与御史一起上了一道表奏。”刘彻扬了扬手中的表奏,看着陈娇,说道,“要求彻查平阳共侯的死因。”

    陈娇身子一震,咬着唇,说道:“你查到什么了吗?”曹襄的死,她是记得的。这个素来和纪亲善的孩子,忽然间就倒在了未央宫外的御道旁,那是毫无征兆的猝死,在当时颇引起了一阵轰动。只是,其时朝中风雨甚多,刘彻虽然心中有疑惑,却未及彻查,曹襄便被伤心欲绝的刘芯埋葬了。

    刘彻默默看着陈娇,说道:“李卿与张汤,是不会毫无缘故地提及此事的。若无确定把握,以他二人的身份,又何以会轻易联名要求扰攘襄儿身后安宁。朕不必查也知道,此事定会牵连到许多人……朕只是在想,它到底会牵连出什么,朕所不知道的事。”

    陈娇看着刘彻嘴角嘲讽的笑,有些心惊,不安道:“陛下……”

    “别担心。朕有分寸的。”刘彻摸了摸陈娇的脸,安慰道。他随即转身向下行去,留下陈娇一人在观台上吹着风。陈娇回想着刚才刘彻眸中久违的冷意,身子有些寒冷,她对身侧的飘儿低声道:“飘儿,去联系李大人,我想知道,到底怎么了。”

    正文 第九十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一)

    鼎四年,青,谥曰烈侯。大将军青凡五出击匈奴i万余级。一与单于战,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再益封,凡万六千三百户;封三子为侯,侯千三百户,并之二万二百户。其裨将及校尉侯者九人,为特将者十五人。

    自卫氏兴,大将军青首封,其后支属五人为侯。苏建尝说青:“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士大夫无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者,勉之哉!”青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待士大夫,招贤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

    凡十一岁而五侯皆夺国。戾太子败,卫氏遂灭,而霍去病弟光贵盛,自有传。

    ——《汉书·卫青霍去病传》

    一踏入卫府便可以闻到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霍光伸手掩了掩鼻子,好一会儿才习惯那味道。他身侧的刘葭则是第一次来这久闻大名的大司马大将军府第,她一面跟着卫府下人行走,一面小心地张望着。

    两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卫青的房间前,卫青长子卫伉在门口相迎恭敬地向刘葭行礼道:“臣见过广玉公主殿下。”

    “免礼。”刘点了点头,说道,“大将军在里面吧。”说罢,便向里面走了进去。

    室内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闷得让人难受,外间的几案上放满了各种汤药,有两个婢女正收拾着桌面。刘葭走进内室,撩开帘帐,见床榻旁有两位妇人正暗暗拭泪。跟在她身后的卫伉立刻上前一步,对其中一位妇人说道:“母亲,你和郭姨娘(姑且这么叫)先退下吧。让公主看看父亲。”

    那二妇人听了卫伉的话后,便乖巧地退了下去,霍光在卫伉身侧,静静地看着二人。他知道这二人便是卫青的妾室,俱是卫青在封侯之前所纳,只是这些年来,虽然二人先后为卫青生下了三个儿子,可卫青却始终没有将其中一个扶正的意思,也没有迎娶一个名门大族之女的意向。堂堂当朝大将军,竟然一生不曾迎娶正妻,此事也是朝中一大奇闻。霍光看着二人那略微有些熟悉的眉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刘葭跪坐下来,从被子里掏出卫青的手,为之把脉。那是一双干枯瘦弱的手,你完全想象不出这手的主人,曾经五出匈奴,驰骋疆场,所向披靡。刘听着那微弱而紊乱的脉象,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分明是油尽灯枯之象。她暗暗道。

    她再抬头观其色,却看到卫青眉宇间有一股死气,然而,令她心惊的却是卫青的双眼却忽然睁了开来,出神地注视着她。

    “……大将军?”刘葭试探性地问道。她懂事以后,卫青就处于病退状态,这倒是她第一次与卫青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公主长得真像你母亲。”卫青忽地释然一笑,说道。

    刘葭见他笑得艰难,便从随身行囊中,拿出一包银针。她手持银针,对卫青轻声道:“大将军,葭并非神仙,也没有回春妙手。但凭借此针,应该可以让你不那么痛苦。”说罢,她伸手将被褥掀开,解去卫青的上衣,手腕轻抬,下手如飞,玉手过处已是银针林立。

    当她停下手,纠缠了卫青近一年的病痛竟神奇地彻底消失了。卫青的神色趋向平和,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卫伉与霍光,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复转过头,只怔怔地看着刘葭。

    卫伉原本担心那事之后,第一次清醒过来的卫青,会因为心情激愤而在刘葭与霍光面前露出什么马脚,见他神态平和,心中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刘葭都有些不自在地扭动地扭动,这位卫青将军的眼神太过摄人,让刘葭有一种被人透视的感觉。卫青见她不安,便敛眉低眼,说道:“老臣多谢公主。”

    “不过是举手之劳。”刘得体地应对道,“可惜晚了。若再早上一些时候,不说治愈,只是为大将军延年,以葭之力应是可以办到的。”

    “是吗?”卫青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这就是报应。”

    “银针之力能缓和大将军的病痛。施针一次可保四个时辰无恙。(此处纯属虚构,如不符合医学常识,实属正常)”刘葭开口道,“葭会定时来为大将军施针……”

    “这倒不必了。这种程度的痛楚,远比不得战场上驰骋之时所受的伤。”吧。”

    ……

    霍光作为卫家的一员亲属,这位当朝大将军的葬礼,他自然是要参加的。他为卫青上完香后,一起站在挂满白色幔帐的灵堂上,凝望着那写着“汉大司马大将军”的牌位,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卫青,始终是位令人尊敬的长辈。这位大将军此刻走了,倒也免却了他与他之间,将来可能的冲突。而这位始终谦卑宽厚的长者,也可以免于看到兴起于他手中的卫氏家族的覆灭。

    只是,

    想到数日前,自己与他的最后一面,想到他那带着些许预知色彩的嘱托。

    那一日

    卫青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后,单独与霍光对话。

    “子孟,”卫青脸上现出了略显苍白的笑容,“我幼时在生父家,备受虐待。后来实在不堪忍受,才偷偷跑到了母亲家中,卫家收留了我,所以,从我改姓卫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这个家万全。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略微有些迷惘地看着前方,说道,“、卫家的许多晚辈里,最得我喜欢的,就是你的兄长,去病。虽然他是个太有主见的孩子,远够不上听话乖巧的标准,不过我始终记得,他刚出生时,二姐将他交到我手上的样子。”

    霍光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只静静地听着。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距离去病忽然失踪都已经六年了。而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卫青不再说下去,却只转过头,看向霍光,开口问道,“子孟,我至今还记得去病带你回来时的样子。其实说起来,你本来是和我一样,是从别处回到卫家的孩子,将来会成为我们卫家的一分子,可惜,卫家却没福气留住你。”

    “大将军,你累了。”霍光开口道,“我让宜春侯进来照顾你吧。”

    “不必了。”卫青摇了摇头,说道,“我暂时不想看到他。”

    见卫青拒绝,霍光也便作罢,一时间,一室沉寂。霍光看着卫青好一会儿,开口说道:“若无事,光先推下了。”

    卫青没有回答,霍光便将它当作默认了,起身向外走去。

    “子孟。”卫青在他即将踏出房门时,开口说道,“说到底,卫家始终是你兄长的母族。希望你能够记得去病带你入京的恩情,记得他对卫家的心意……”

    霍光身子一僵,转过头,却看到卫青已经合上了双眼,靠在扶手上,闭目养神了。

    ……

    也许那时,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东西。只是他已无力阻止或者是不想阻止。所以,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放任自己离开了。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大将军,最终做了和兄长一样的抉择,逃避。

    霍光的目光带着一丝冷酷,扫视了一眼灵堂上穿着粗布麻衣的卫氏亲族。卫家、陈家、公孙家……看着一个一个面带戚色,如丧考妣的人儿,他的嘴角浮起冷酷的笑,心道:你们确实应哭的,因为你们失却了一个最坚固的倚靠。

    “太子殿下、齐王殿下、广陵王殿下、广玉公主殿下驾到!”迎宾客的高声叫嚷,将霍光从自己的思索中唤醒了过来。

    卫家以卫伉为首,整齐地在正门迎接这四人的到来,其他前来吊的宾客亦在卫府下人的组织下整齐列队于后。

    刘据面色沉重地迈步走进灵堂,他看着卫青的牌位,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自怀中,掏出一份圣旨,说道:“卫氏子弟接旨!”

    “我朝之初,边策谨以守御,物力虽盛,然将帅之智困于前,纵有精甲突骑,亦不堪逾广漠荒原之远,故边地每有烽鼓,战地、战日皆在胡骑之所趋,而汉军虽常疲于驰危走患,却未尝有覆军杀将之功也。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元朔六年,大将军青出,举刀铤之利凌胡虏之首,驱甲骑之锐席朔漠之远,御风雨以逐穷寇,临惊沙以策山河,终致祭天金人壮凯旋之献,哀草胡吟累丧之悲。于是,昔之肆暴者悼惧惮恐,昔之寇掠者北遁玄冰。浑邪咸服,焉支、祁连次第为汉骑之踏;单于畏威,河南、河西不复为胡马之食。今,国失栋梁,朕失良助,令发属国玄甲,陈军阵于长安至茂陵道路,太子并齐王、广陵王为之扶棺送行,陪于茂陵,为冢似庐山。”

    霍光静静地听着,当今皇帝给了这个过去数年里,一直受到打压的当朝大将军以最高的礼赞。只有在卫青死后,皇帝才能毫无顾忌地褒奖这个曾经的爱将,因为死人即使得到再高的荣耀,也不会有功高震主的那一日。所以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聪明的人主从来都不会太吝啬。

    军阵送行,太子及诸王扶灵,陪陵帝王侧,起冢似庐山,这样的荣耀,已是前无古人。倒也对得起卫青大将军的名号,对得起他这么多年来为大汉所作的一切。

    霍光略微有些怅然地看着卫青死后的极尽哀荣,想着那至今毫无回音的表奏,却不知这位陛下心中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

    刘彻站在观台上,遥望着长安的方向,心道,此刻卫青的丧礼应该都备妥了吧。

    “得意。”刘彻转过头,看向杨得意,开口问道,“陈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云阳宫休息呢。”杨得意忙答道,“飘儿与阿奴在服侍她,燕王殿下也在一旁陪着。”

    “罢了。朕也该做决断了。”刘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正文 第九十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二)

    内溢满了檀香的味道,床榻上一个俊俏的孩子安详地将孩子的手放回被窝里,转头对一旁的卫长公主刘芯说道:“弘儿的病已无大碍。接下来只须好好调养便可以了。”

    刘芯只痴痴地望着曹弘,伸手为他撩开额际的乱发,全然没理会刘的话语。刘摇了摇头,也不惊扰她,只自己起身,拿起行囊向外走去,她才推开房门,却看到外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平阳姑姑。”刘惊讶道。

    刘的目光掠过刘葭,最终落到了里面那个年轻的母亲与幼小的孩子身上。刘芯抬起眼,眸中带着惶惑,微微张着嘴看着刘,说道:“婆婆,你怎么来了?”

    “我来照顾弘儿。”刘走到曹弘身边,将刘芯的手拨开,冷淡地说道。

    刘芯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向来和善的刘此刻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曹襄去后,她们二人就一直相依为命,婆媳感情是非常好的,刘从来不曾如此对她。

    在刘的身后,随后跟进的却是冷着脸的霍光。霍光缓缓走到刘芯面前,说道小臣走一趟。”

    此言一出,刘芯如遭雷击,她看了看淡漠的刘,看了看沉睡中的稚子,复看了看侧身门外的虎狼之士,知道今日霍光是有备而来。她咬牙道:“本宫身为当朝公主,你要调查的是我故去地夫君。有什么要问的。在此处问便是,用那等对付下等粗人的方法强行逼我,是什么意思?你眼中可还有我父皇?还有太子?”

    霍光忽然对刘芯产生了些许欣赏,为她此刻的镇定,可惜,注定无用。

    他上前一步,将袖中的圣旨掏出,在刘芯面前晃了晃,说道:“公主殿下。陛下的圣旨在此。公主殿下还是乖乖随在下走吧。不要叨扰了长公主。”

    看到圣旨,刘芯的面色终于全白了。在这朝中,许多事情只要还没捅到那个万圣至尊跟前,便还有转的余地。即使背地里,那身在帝位的人其实对一切都了然于心了。同样地,事情只要到了那人面前,那么有时。那人的判断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件的双方已将彼此地退路都断绝了。

    刘芯身子一颤,她转过头。看向刘,说道:“婆婆!弘儿还小呢,婆婆。”语调中已带了些许哀求的意味。

    刘有节奏地拍着曹弘的胸口。终于抬起头。却只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这孩子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平阳县。那里是他父祖的封地,也是他地封地。长安繁华。却非吾乡。待这孩子病好了,我会带他回去。平阳乡野地方,却很安宁,是个无何有之乡。”

    看着刘眸中透射出的认真,刘芯看懂了。这位曾经野心勃勃的婆婆、姑姑,决心退了。退出长安这个名利场,退回那无何有之乡。丢下了她在长安一生的经营,丢下了几乎是由她一手铸造地卫氏家族。

    想清楚了这一点,刘芯一个踉跄后退了半步,她说道:儿已经只有娘了……”

    刘拍着曹弘的手有过一瞬间的停滞,但是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道:“霍大人,难道没看到卫长公主累了吗?还不带她出去?”

    “是,长公主。”霍光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对刘芯说道,“公主殿下,请吧。”伴随着他地动作,原本一直伫立在外间地侍卫们开始踏进房内。霍光见刘芯犹自痴痴地看着刘与曹弘,便挥手道:“请恕下臣得罪了。”随着他一声令下,两个侍卫切近到刘芯身侧,将她地双手拧到身后,强行拖着她离开。

    “不!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弘儿……”刘芯终于顾不得了,她大声高呼起来。拖着她的军士是机灵人忙拿出早就备好地布巾塞住她的嘴巴。刘芯终究是娇生惯养大的,能有几分力气和长年训练的军士们拧,自然很快便被拖了出去。

    倒是睡中的曹弘真真被闹醒了,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娘?”随即看到刘的面容,含糊地喊了一声,“奶奶。”又睡了过去。

    刘葭静默

    眼前的一切,眉头轻皱,她与刘芯的感情自然说不上对方才霍光所说的调查故平阳侯之死有些心悸。她与曹襄虽然接触不多,可这位表哥素来与纪稹交好,待她亦是极好不过的。霍光离去后,刘也匆匆向刘告了个罪,奔出去寻霍光,才出了院门,便看到霍光独立在院外的一棵树下等着她。

    刘葭看着霍光独立树下的姿态,那种不自然地散发出来的孤独气息,引得她心中一痛。刘比任何人都了解霍光。虽然他将一切掩盖得非常完美,但是……

    刘葭走上前,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的衣角,轻声问道:“怎么了?”

    霍光俯下身子,将头靠在刘葭的肩上,疲惫地说道:“葭儿,我不知道我今天这么做,对吗?曹襄大哥和我哥,会感到高兴吗?”

    曹襄大哥,我若动手,你的幼子从此失孤失持,老母无人照料……

    去病哥哥,我若动手,那些伴着你成长的卫家人,你宁愿独自远走亦不愿伤害的卫家人……

    刘葭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霍光将头抬起,与刘葭对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点了点刘的鼻子,说道,“没事。公主一会儿不是还要去例行检查吗?再晚病人都要等急了。”说罢,他推了推刘葭,催促道,“快去吧。”

    刘葭只能无奈地看了看霍光,说道:“你不可能瞒得了我。我总会知道的。”

    霍光看着刘葭远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他背后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何必如此徒劳地瞒着她?”

    “……她还小,不需要知道这些。”霍光转过身,看着倚门而立的平阳公主刘。

    “阿娇和你们都宠她太过了。”刘笑了笑,神情有些寂寥,说道,“身在皇家怎么可能避得开流血与阴谋?你们将她养成这慈悲心肠,却不知是好是坏。”

    霍光挺直着身子,转过身,说道:“在下先退下了。”

    “霍光,如果此时霍去病归来,要你停手,放卫家一马,你会答应吗?”刘云淡风轻地问道,感觉到眼前的年轻人的身子僵直,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打蛇不死必受其累。你是个明白人吧。既然动手了,就不要迷惘。举手无悔,方是真男儿。”

    ……

    李希看着手上浅黄|色的信笺,心有些沉沉的。他身侧的李允与张萃都有些忧心地看着他。

    “夫君。”最终还是张萃先先开了口,说道,“娘娘的信里到底说了什么?”

    李希抬起头,苦笑道“只四个字而已。”说罢,他将信摊开给李允与张萃看,四个娟秀的小字跃然眼前。

    “逼其速反”

    没有落款,没有点明对象,但是房内三人都了解其所说的到底是哪件事哪个人。

    李允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说道:“陈娘娘还真是……爹,看来她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心慈手软嘛。”

    张萃却是伸手抚摸着那墨迹,怔怔地说道:“妹妹是真的伤心了。”

    李希眯起眼睛,复又看了看那四个字,叹了口气,说道:“也罢。这么些年了,她终于做了决断。允儿,你去请霍光大人过来府上,就说我为父有要事相商。”

    正文 第九十章 英雄血尽人间道(三)

    光闪烁,夜风吹过,夏夜的云阳宫凉凉的,将白日的干干净净。陈娇从殿内走出,坐在栏杆旁,任长发飘散,吹着冷风。

    “娘娘,发干了。进去了吧。”阿奴开口说道。

    陈娇转过头,看着阿奴,看着她已不再年轻的面容,说道:“阿奴,你跟着我,有十几年了吧。”

    “从元光六年开始,有十六年了,娘娘。”阿奴谦卑地说道。

    “十六年。说起来,我认识你,比稹儿还早些呢。这些年来,也只有你一直陪着我从彭城一直到今天。”陈娇微微低头,说道。

    “娘娘。”阿奴才开口,就觉得眼中泪泉涌而出,声音也瞬间变得哽咽了。她忙低头拭泪,然后说道,“娘娘,你不要太伤心了。就算冠军侯还在,他也不会希望娘娘这样的。”

    “稹儿若还在……”陈娇默默回味着这句话,心中不由得一阵悲苦。无论再过多少年,那个双眸清亮的少年都是她胸中永不能释怀的痛。

    她永不能忘怀那年在彭城的初见,永不能忘怀二人后来在辽东城的相依相伴,永不能忘怀他的体贴带给自己的欣慰。她只是伸了那一次的手,却从他身上得到了无限的安慰,然而一直到最后,她也未能真正给予他什么,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他自己而得来的,他唯一祈求的情感,却被他自己深深地掩埋在心中,甚至连死都不愿让她知晓。让她为难……

    陈娇不觉抓紧了裙摆,咬牙说道:“我是不会原谅卫家的,绝不。他们必须为自己所做地一切付出代价。”

    阿奴忧心忡忡地看着陈娇,低声道:“可是,陛下那边……”

    陈娇惨然一笑,说道:“到如今,若我还只顾着他,却又怎么对得起儿?”她将目光转向夜空,冷冷地说道。“这一次对卫家,他不处置也得处置,我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任何企图让两殿相安无事的机会。这个皇位,我不屑要。却也绝不会再让卫子夫的儿子得到它了。”

    ……

    椒房殿

    皇帝久不来椒房殿,而卫子夫又一度长期禁足,因此椒房殿一众洒扫宫女便少了管教,多了几个碎嘴的。阳光洒落在走廊上。几个宫女熙熙攘攘地走着,其中一人看到不远处一个宫女在树荫下与谁说着话。

    “翠纹!”一个身着白衣的宫女高声呼喊道。

    树荫下的翠纹一惊,对树荫下那个高高的身影说了些什么,匆匆赶到走廊上。翠纹长得清秀可人。在椒房殿的宫女中有着不错的人缘,她一回到宫?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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