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夫(全)第5部分阅读
狐狸夫(全) 作者:肉书屋
几分探究地打量着她,“你明明师从一代刀圣,却从不轻易展露本门武功。明明谣言加身,却从不辩解。你年纪虽轻,却已历经沧桑。丫头,老朽其实有几分佩服你的。”
“谢谢你的宽慰。”
“如果真的是他下的手呢?”
凌清雪握紧手里的杯,眼睑低垂,声音很轻也很冷,“纵然他是师父故人之子,我这次也不会善罢甘休。”上次青城之事她忍了,但这次她不想再忍。
万事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凌清雪慢慢喝完手里的那杯茶,然后调整了自己的内息后便离开了这里。
万事通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她不担心。
杭州,镜明山庄。
站在山庄之前,凌清雪的心情很沉重。
她不想跟齐浩宇走到这样的对立局面,毕竟他是师父故人之子,可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而随云十之八、九也落在他的手中,是他逼她刀刃相向。
山庄大门敞开,齐浩宇急步走出,在看到朝思暮想之人时,眼中闪过欣喜。
“冒昧来访,还请庄主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镜明山庄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你几时来都可以。”
“清雪受宠若惊。”
齐浩宇回头看了下,眼神微黯,“你本来该是这里的女主人。”
凌清雪泰然自若地道:“是清雪没有这个福份。”
“你若没有,他人就更没有资格。”
凌清雪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道:“清雪此来,只是想请庄主帮一个忙。”
“你说。”
“我家相公人呢?”
齐浩宇脸色蓦地一寒,看着她的眼神有丝狂乱。
“你是为了他来的?”他心痛地看着她,嘶吼道。“清雪,我一直等着你回头,等着你来做镜明山庄的女主人……”
她冷冷驳斥,“本没有走错,我何须回头?”
“如果不是他,你今天是我的妻子,是山庄的女主人。”
她淡定地看着他,直言不讳,“如果没有他,你我今天也许根本不可能见面。”
“你为他退出江湖。”
“也可以重出江湖。”
“他就那么好,值得你为他如此?”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只是我认定了他,他认定了我,决定相守一生罢了。”
凌清雪始终淡淡的,仿佛说的话再天经地义不过。
齐浩宇俊美的脸上已现狂乱,让人看了心生惊惧,“你为什么一定要激怒我?”
她盯着他,轻纱下的嘴角扬起讥诮的笑,“因为你已经激怒我了。”
镜明山庄的人在旁静静地看着,看着这本该是一对夫妻却走至今日地步的男女。
庄主与凌家堡缔结亲事时,他们都知道江湖上流传着一些不利于凌二小姐的谣言,但瑕不掩瑜,她的侠名同样为人所津津乐道,曾经,他们也乐见她成为他们的主母,无奈异常暴风雨让一切变了调。
齐浩宇看着从容淡定的她,神情慢慢恢复正常,眼神带着几许痴迷地凝视着她,“清雪,是我不好,我不该毁了你的脸,可是,我不在乎的,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快意恩仇、美如芝兰的雪玉芙蓉。”
凌清雪不想再跟他废话,言归正传,“我家相公,人在哪里?”
齐浩宇却充耳不闻,“清雪,回到我身边吧,做我的妻子,我们携手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
凌清雪看着他,目光一点点冷下来。
在镜明山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某深山古洞中,江随云正一脸愁容地看着笑吟吟望着自己的红衣女子。
“你明知道她会因此对上齐浩宇那个疯子,为什么还要人误传消息给她?”她们不是朋友吗?
苏离洛理直气壮地道:“朋友就不能互相陷害吗?”
江随云顿时失声。
半晌,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可是,我家娘子现在身怀六甲,如果有个万一……”他说不下去,也不敢去想那个后果,看着面前人的目光顿时恼怒起来。
苏离洛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迳自往面前的瓦罐里添一些草药与虫尸。
江随云不敢去看那只瓦罐,只要一想起自己这些天吃过的药里都参杂着那些可怕的虫尸,他就想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妹夫,不要把你家娘子看得太低了,她这人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就算不至死方休,把对方剥去一层皮也是一定要的。”
江随云连日来的新仇旧怨一时间迸发,很自然地回了句:“想来苏姑娘对此是深有体会了。”
她抬头看他,对他风情万种的一笑,半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妹夫,我不得不告诉你一句话,有时候逞了口舌之利,口舌也是要受苦的。”
江随云的目光在那只瓦罐上一扫,顿时一阵恶心,急忙别开视线。
苏离洛说完又像无事人一样继续去研究自己的药罐,恍若漫不经心般地道:“妹夫,我好像一直没有跟你讲,我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那里,然后救了你哦?”
“没有。”关于这点他问过,但苏离洛却故意卖关子,而且美其名留下来照顾他的伤势,实则根本是以凌虐他为乐。
“其实,除了这个身份,我还是江湖最大杀手组织里的金牌杀手夜枭的地下情人。”夜枭不是个能轻易甩掉的男人,当初招惹到他是她最大的失误,唉,怪只怪当年的他太过可口,才害她情不自禁下了黑手强了他。
愿意坦承她和夜枭的关系,是因为好戏看够了,太早告诉江随云原因,依他的精明,肯定很快串起前因后果,那她就不能整到他了,谁让他们夫妻老是一鼻孔出气打击她,这只是小小报复。
果然,江随云若有所悟。
“所以呢,有人出钱请他杀一个跟我多少有那么一点关系的男人呢,我就忍不住跟来看热闹了。”
“你救了我,他要怎么交差?”
“当杀手完成不了任务时,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把顾主给干掉。”苏离洛轻松自若地说。
“……”江随云错愕无言。
苏离洛看着瓦罐中的药变了颜色,露出满意的笑,抬头对半靠在石壁上的人不怀好意地一笑,“妹夫,你的药好了喔。”
江随云苦笑,“苏姑娘,其实我只是摔断腿,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内伤。”
她无所谓的挥挥手,“唉哟,反正是要补,不如就全补好了。”
当他看到她蹲在自己面前,从袖里掏出一只檀木盒,从内捏出两条尚在蠕动的白色肥虫扔进冒着热气的瓦罐中时,他终于又再次的吐了。
苏离洛这个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第9章(1)
“清雪对齐庄主的武功景仰已久,今天总算是有机会向庄主讨教一、二了。”
凌清雪缓缓朝齐浩宇抱拳。
他后退一步,“清雪,你要跟我动手?”
她干脆地回答,“是。”
“风雷刀是不对镜明山庄的人出手的。”他提醒她。
“所以我不会用风雷刀。”凌清雪转身从马背上抽出一对普通双刀,刀神出鞘,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冽冽寒芒。
“你要用这样的刀跟我打?”齐浩宇难以置信。
凌清雪目光沉静如水,声音淡漠如风,“能杀人的刀一样是神兵利器。”
所有人一凛。
如此从容、如此自信,如此的不可一世,几乎让人忽视眼前这个身形纤瘦的人正身怀六甲。
“请。”简单一字,干脆俐落,不带丝毫感情。
刀者已心如止水。
当两条交缠的身影中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时,所有人一怔。
那折断掉落尘埃的是剑,齐浩宇手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名剑如今已一分为二。
普通的青钢刀折断江湖兵器排行榜上的名剑,不是剑之过,而因人之锐。
在双刀架上齐浩宇的脖颈时,所有镜明山庄的人都不禁下意识握紧手中兵刀。
“他人在哪里?”凌清雪冷冷地逼问。
齐浩宇笑道:“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是不太可能。”她赞同地附和。
“所以你要杀便动手好了。”
凌清雪目光微闪,手中刀闪电般起落纵横,只闻数声惨叫传来,齐浩宇摔倒在地,手筋脚筋俱已被炸断,鲜血染红他身上的白衣。
“我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凌清雪傲然而立,刀尖上兀自滴落属于齐浩宇身上的血。
她冷冷地注视着地上因为疼痛而沁出冷汗,俊容扭曲的人,“被逼到极至,我会比你更狠毒,你这两年来做的一些事委实过分,枉你出身名门,艺从良师,却丢尽江湖世家的脸。”
镜明山庄的人无不感觉面上无光。庄主近年来做的事确实是有些过分,但是这样被人当面直斥,他们仍然不免愤怒。
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庄主才会性情大变,行事完全不顾江湖道义。
可,谁也没有办法去指责凌清雪,事情从头到尾,她一直是被动的,身不由己的。
“他是生是死?”她朝他走近一步,滴血的刀指向他的眼。
齐浩宇狂笑道:“我怎么会让他活着,他活着,我就永远不可能得到你,他只能下地狱。”
凌清雪右手刀毫不犹豫地刺下,镜明山庄的人扑上来,她左手刀往外轻划,无形刀气划空而过,几声惨叫传来,救人的人翻滚在地。
蓦地,她单膝跪地,左手刀落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腹,蹙紧眉头。
然后,“哇”的一声,一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下。
“清雪……”齐浩宇痛心地看着她,“为了他,你连自己的命也不顾了吗?”
怀着身孕竟妄动刀气。
“齐浩宇,你没有资格露出这种表情,今天会这样,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你们都退下。”
镜明山庄的人面现忿懑地停在原地,没有后退。庄主都已经被她割断筋脉却仍护着她,而她却只关心另一个男人的下落。
凌清雪看着他,眼神不曾动摇过,“你不怕死,我也不惧亡,江湖人江湖死,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不肯说答案,那就下地狱,如果他死了,你就给他陪葬,如果他还活着,你就当赎罪。”
“他死了。”齐浩宇说出了答案。
她右手刀缓缓举起,风吹起她覆面的轻纱, 露出那张满布红斑的脸,齐浩宇缓缓闭上了眼。
然后,却有另一道剑气比她更快,瞬间划过齐浩宇的颈项,鲜血自伤口喷出,洒落地面,一片艳红。
凌清雪以刀拄地,头也没回地道:“我没打算付你杀人的钱。”
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我也从来没打算收你的钱。”他答应苏离洛护她周全,便一定要做到。
“还我们庄主命来。”镜明山庄的人扑向那个仿佛平空出现的黑衣男子。
凌清雪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缓缓自地上站起,掷落手中的刀,转身就走。
身后是一片厮杀的惨烈,而那已经跟她再没有关系。
当那一点白色消失在湛蓝天空时,苏离洛这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洞内。
江随云的声音从洞内传出,“是什么消息?”
她语气轻松地道:“齐浩宇死了。”夜枭办事还是这样干脆俐落,说了会将祸责揽上身,就不畏因此多一个仇家。
江随云顿时一惊,扶着石壁就要站起。
“妹妹没事,”苏离洛停了下,然后抬头看天,语气一派悠然,“就是人从江湖上消失了。”
江随云扶着石壁站起,又一个不稳摔落回地。她分明是在幸灾乐祸。
“消失是什么意思?”
“消失就是不见了,妹妹许是厌倦了这些恩怨情仇,到深山古刹修身养性去了吧。”她无比欢快地为他解惑。
“我要去找她。”
她质疑的目光落在他的断腿上,摇头,“短时间内你怕是无法走远路,不过,我已经帮你通知江家的人了,再过不久,应该就会有人来接你回去。”
“你跟我家娘子真的是朋友嘛?”江随云又一次表示质疑。
苏离洛咯咯轻笑,“朋友这个词,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在我跟凌家妹子的心中,各自的解读也是不同的。”
江随云知道自己又白问了。
“我替你准备了几天的食物和水,接下来就不继续陪你在这深山老林里耗了。”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那抹红影消失的方向,江随云不由得摇头。这样性格怪异的女子倒真是不多见,也许江湖女子总是与一般人不同——目光微转,他想到了自家娘子,她也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子啊。
没几天,江随云就等到管事忠叔。
他带着十几个强壮的家丁拿着做好的担架来接他出谷。
“少夫人没有消息传回家吗?”这是他看到管事问的第一句话。
忠叔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地摇了摇头。
江随云的神情黯淡下去,没有再说话,在下人制作的简易担架上闭目养神。
“少爷——”忠叔有些担心。
他闭着眼睛道:“我没事,先回去再说。”
忠叔于是不再说话。
半个月后,一行人回到了扬州江府。
江随云一直没有再问过妻子的消息,就像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妻子一样。
然后,就在他腿完全康复的那天,他对母亲说要出趟远门。
江老夫人了然地看着他道:“知道上哪里找她吗?”
他笑笑道:“知不知道无关紧要,只要去找,总是能找到的。”
江老夫人点头,“那你放心去吧,真儿我会照看的。”
“谢谢娘。”
当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园外时,江老夫人看着怀里的孙子,轻轻地叹了口气,“乖孙,但愿你爹能把你娘找回来。”
从镜明山庄离开的凌清雪没有回扬州,也没有回江北的凌家堡,而是独自上了青城山。
曾经答应师父不对齐家人出手的,可惜最后她仍然违誓了。即使没有使用风雷刀,她也觉得对师父有愧。
于是,她跪在师父的墓前忏悔。
山林幽径,与世隔绝,让人的心灵得以沉淀,将世间的纷纷扰扰遗忘。
不知不觉中,凌清雪已经待上两个月。
肚子越来越大,对腹中胎儿的父亲的思念也与日俱增,然而她还是没有下山。
凌清雪知道丈夫还活着,她当时走过夜枭身边时听到他的低语。
几乎马上的,她就猜到丈夫在谁手里——苏离洛,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喜欢凡事给她来阴的,就算帮她,也要先整到她再说。
她一直认为苏离洛是个很奇怪的人,而苏离洛也是这样说她的。
仰头感受山间吹来的凉风,凌清雪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朋友,有时候是很复杂的字眼。
蓦地肚皮动了下,她眼中笑意增加,伸手轻抚着肚皮,微笑轻语,“你也这么觉得是吧,再过不久,娘就能看到你了,”目光投向远方,“也能看到他了。”
夕阳一点点落到山后,她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然后缓缓朝来路走去。
穿过一大片密林,跨过一条并不宽敞的小溪,就是她熟悉的草庐。
今日的草庐一如既往的沉静,却多了条头长而略显单薄的身影伫立。
他背对着她垂手而立,静静地望着远方的天空,似在沉思。
凌清雪看着他,没有出声。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注视,江随云猛地回身,然后惊喜在他眸底闪现。
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已胜过千言万语。
“娘子。”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们还好吧?”他看着她和她的肚皮。
“还好。”
“我来接你回家。”他很自然地说,就仿佛他们从不曾分离过。
凌清雪伸手搭上他伸过来的手,由他扶着往草庐走。
“娘子,下次不要随便跟人动手了,尤其怀着孩子时;就算出天大的事,也要以你的安全为第一。”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凌清雪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下,什么也没说。
“娘子,我不希望你为我去冒险。”他的声音转为郑重。
她淡淡地道:“能让我为他冒险的人不多。”
他握紧了她的手,感动莫名,“娘子。”
凌清雪看都没看他,道:“以后我会跟你一道出门的。”
“娘子——”
“托人打听消息也是很麻烦的,尤其消息被人刻意篡改时就更麻烦。”
尽管她的神情没有变化,甚至连声音的起伏都没变化,但是江随云就是知道她的心情很不好。
于是,他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娘子,我摔下悬崖的时候摔断了腿,深谷中又人迹罕至,不是故意不让你知道我平安无事的。”
凌清雪在草庐门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坟墓,声音低低的,带着些感伤与愧疚,“齐浩宇是师父故人之子,我是不该向他出手的。”
“我让娘子为难了。”
凌清雪笑了下,笑容有些苦涩,“一直避免跟他正面对上,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她无限感慨。
“娘子何必自责,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凌清雪没有回应他,转身进了草庐。
“娘子,你几时下山?”江随云急忙跟了进去。
草庐内的摆设一如上次他来时,简单到有些简陋,他不忍身怀六甲的妻子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等到百日期满,我便下山。”
“百日期满?”
“我向师父忏悔。”
江随云沉默下去。
第9章(2)
许久之后,庐内传出凌清雪带着惊讶的一声低唤,“江随云。”
“娘子,你为齐庄主心痛了吗?”江随云的声音充满低落与不安。
这次换凌清雪沉默了。
“娘子。”
“求之而不得,这也许是他最大的痛苦。”长长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
“娘子是怪我当初强求了吗?”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庐内安静了片刻,然后凌清雪带了几分不屑地口吻地道:“我若不愿,你强求得到吗?”
“娘子……”
“松手。”
“我好想你……”
“你松……唔……”声音似被什么堵住,就此中断。
外面的天色也终于完全暗了下来,山林里一片昏暗,星星满天的夜晚,月夜也偷起了懒。
草庐内没有烛光亮起,却隐有夫妻床榻间的爱语传出,间或几声轻越的笑声。
萧瑟的寒风中,一辆马车从密林间的道路尽头缓缓驰来。
枝叶凋零的山林地上铺满厚厚一层落叶,马车辗过,发出“嗑吱嗑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里听来分外清晰。
轻轻挑起的车帘有山风灌入,带来深秋的凉爽与初冬的寒意。
车厢内收拾得很是舒适,地上铺着厚实又柔软的波斯软毯,就连车壁上也钉上挂毯,还有几颗柔软又舒适的软垫抱枕。
马车平稳而缓慢地行进着,这让躺在车里小睡的凌清雪睡得很安稳,也让旁边看顾着妻子的江随云很放心。
越近临盆,妻子的手脚浮肿得越是厉害,行动也不如以往自如,这让他归心似箭,偏偏又不能加快行程。
他伸手替她掩了下身上的厚毯,又轻轻抚上她的眉眼。
手指下的眼皮颤动了下,他急忙收回手,有些心虚地轻唤,“娘子。”
“有人。”凌清雪肯定地说。
他面露疑惑。
她推被坐起,目光锐利地看向车窗外,“有杀气。”
江随云心头一惊。
她继续道:“来者至少十人。”
江随云眼中闪过忧虑。他们这次只带了四个护院,而妻子如今的身体状况……
他不由得蹙紧眉头。
凌清雪接下来的话安抚了他的不安,“这些人武功不高,护院可以解决的。”
他放下心来,但却没有发现妻子眸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只有两个人需要她亲自出手。凌清雪垂眸看自己腕间的紫金镯,心静如水。
马车外很快就传来刀剑相交声,江随云关注着外面的战况,而他身边的凌清雪却只是轻轻摩挲着腕间紫金镯上的古朴花纹。
当那两道剑气破空袭来时,她腕间双刀同时出鞘。
江随云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便是车厢顶破裂的声响。
三条身影无一字交谈,便在刀光剑影中腾挪交错。
江随云冲出车厢,紧张地看着以一敌二的妻子。
凌清雪知道自己要速战速决,奈何对方是镜明山庄的左右护法,也不是易与之辈,加上她如今身体状况,更是手脚施展不开。
这三个月,她一直在等,等着镜明山庄的人来,然而,他们聪明地选择了在她最虚弱的时候出手。
身怀六甲的她终究不若以往灵活,被两道剑气自左右两侧划过,一截衣带与一串血珠在风中飞扬。
江随云伸手捂住嘴,此时他不想出声惊扰妻子,但眼中的担忧却无法遮掩。
小腹突然传来的阵痛让凌清雪的刀势微乱,气息不稳。
对战两人一见,立时剑势加速,要立斩她于当下。
一片绚烂的刀光之后,是三条伫立不动的身影。
就在江随云错愕之际,两条身影缓缓向后倒下,另一条纤细的身影也步履不稳往后疾退数步,最后单腿屈膝跪倒在地。
“娘子……”他冲了过去。
她指间的刀坠地,死死扣住他扶持的手,痛吟,“我……我要生了……”
江随云看着他们所处之地,扶起妻子往马车而去。
当护院将刺客尽数扑杀的同时,车厢内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
扬州江家又添了一位小少爷。
江随云颤抖着双手将儿子包裹妥当,看着一刀割断脐带后就颓然倒下的妻子,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娘子……”
一脸冷汗倒卧在地毯上的人眼中盈满着淡淡的笑,带着母亲特有的慈爱,看着丈夫怀中的幼子,费力想抬起自己沾血的手,最后却是徒然放下。
“娘子,你不要紧吧?”江随云满心的旁徨,满眼的焦灼。
凌清雪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没事。”
江随云的心尚未完全放下,她的人已缓缓合上眼睑。
“娘子——”惊惧的喊声划破苍穹,惊起林中宿鸟。
车外的护院和马夫互相对望,皆是惊疑不定。
曾经显赫一时的镜明山庄在武林中迅速地陨落。
留予世人的则是关于最后一任庄主因情而狂的话题。
万事通捧着自己手中的一杯清茶摇头,“凌二小姐的人生总是在不断创造传奇,明明她只是想平淡过日子,在家相夫教子。”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红衣妖娆的女子,闻言咯咯轻笑,“可惜,有些人天生就是是非人,她不找是非,是非也要找她。”
“是呀,这也许是凌二小姐人生最大的无奈了。”
苏离洛笑容忽地变得幸灾乐祸起来,摇头笑道:“不对不对,雪妹子人生最大的无奈是遇到扬州江家的当家大少。”
一阵翅膀拍动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万事通放下手中的茶杯走了出去。
须臾,院中传来他玩味的笑声,“苏大姑娘,恐怕凌二小姐人生最大的无奈,还远不只你所说的啊。”
红影轻闪,苏离洛已经到了院中,一脸兴奋地看着他手中的纸条,“上面说什么?”
万事通的笑也带了几分不怀好意,“你应该也知道江家与皇家是有姻亲关系的。”
“富可敌国却不遭朝廷猜忌,自然是因为本身便与皇家有关。”他轻晃着手中的纸条笑道:“所以皇家插手江家的事便不足为奇了。”
苏离洛眼睛一亮,“皇家出手了?”
“皇家曾经数次意欲以皇室宗亲之女下嫁江家,因为诸多原因作罢,但这次他们似乎势在必行。”
苏离洛生平最大的喜好便是听八卦,同时也乐于制造八卦给众人嚼舌。一听万事通的话,顿时兴趣高涨,眼放异彩,“也就是说,雪妹妹这回要被皇权欺压,江家妹夫恐怕要再迎新人?”
“差不多。”
万事通话音未落,眼前已没了那条红色身影,远远的传来她带笑的声音,“我赶去看热闹去了,下次再来喝茶。”
面对空空如也的庭院,万事通摇头轻叹。凌二小姐临盆之际与人搏命动武,导致产后便沉睡不醒,江家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均束手无策,而最有可能治愈她的毒手仙姬却偏偏作壁上观。
现在这位仙姬又急匆匆赶去扬州看热闹。
遥望扬州的方向,万事通忍不住喃喃自语,“看来,扬州真的要热闹了。”
自古扬州多繁华。
而热闹往往伴着繁华而生,尤其如今此处又住着两位传奇人物。大家才听说江少夫人因为江湖情仇,最后导致一睡不起,京里又传出消息,说皇上有意下嫁皇室宗亲之女到江家。
于是,扬州城的话题再次多了起来,赌局也因此一开再开。
然而,外面的热闹与喧哗都到不了江府的栖云小筑,唤不起沉睡中的江少夫人。
身形消瘦的江随云坐在床沿看着昏睡中的妻子。已经一个多月了,请了不知多少位大夫,就是救不醒她,想到两个幼子,他心神俱伤。
“娘子,你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就算你不担心为夫,也该想想咱们的两个儿子,尤其是信儿,他还那么小……”他握着妻子的手一如往常叨念着,总是期盼她能在下一瞬就睁开眼,对他说:“江随云,你真吵。”
可惜,他一直在失望,长此以往,他害怕有一天自己会绝望。
“少爷。”院中传来小厮乐清的声音。
江随云又看了眼妻子,然后起身出屋。
“少爷。”看到他出来,乐清急忙迎了上来。
“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办妥,如今流言传遍京城,保证没有人会漏闻。”乐清保证道。
“那就好。”江随云回头朝屋里看了眼。他不会让任何女人来占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如果她一世不醒,他便守她一世。
第10章(1)
江随云克妻!
扬州江家受到了诅咒,凡是嫁入江家的女人无不踏上死亡之路。
举证历历,事实俱在。
包括现任的女主人自从嫁入江家便风雨不断,最后长睡不醒。
江家,富可敌国,却是女人的死亡之地。
传言,由京城而起,风一样的速度扩散四方。
京城权贵无不心惊,闺中待嫁之女纷纷觅得佳婿,快速出阁。
夜幕低垂,苏离洛轻车熟路地来到江府栖云小筑,雪地白光映得红裳分外艳丽,犹如开在雪地里的一树红梅。
“娘子,信儿的哭声你都听不到吗?为什么你就是不肯醒来呢?”
苏离洛的脚步在听到屋内人压抑着痛苦的轻语时停了下来,脸上的神情有片刻的怔忡。
伸手在窗上轻叩两声,然后听到屋内传出江随云带着不确定的声音,“谁?”
“妹夫,好久不见啊。”
窗户被人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露出江随云显得有些激动的脸,“苏姑娘,你有办法救我家娘子吗?”
她摇头叹息,“妹夫,你真是太现实了,如果我说没有办法,你是不是会直接将窗户关上呢?”
他愣了下,随即难掩惊喜地看着她,“你有办法?”
苏离洛耸肩道:“不知道,不过可以试试看。”
江随云往旁边闪开,她直接从窗户跳了进来。
微弱烛光落在床上的人脸上,苏离洛的神情不禁为之讶然,回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随着娘子昏睡的时间拉长,她身上的红斑就越来越淡。”
烛光下,红斑在渐渐消退,如今已经可以看到主人原本的美丽,那些红斑淡得仿佛是花痕。
苏离洛伸手把上凌清雪的脉,良久无语。
江随云不敢打扰她,只是紧张地待在一边。
烛台上的蜡烛绽出灯花,发出哔剥声。
苏离洛收回手,脸上的笑很是耐人寻味。
“如何,苏姑娘?”
“我只能说,”她摇头轻叹,“雪妹妹的人生真是充满传奇。”
“苏姑娘——”
她好笑地扭头看他,“你不用担心,妹妹她是因为当时为了护住腹中的胎儿将毒封在左臂,产后体虚气弱,内力不济,无法继续控制毒性蔓延,而这毒又奇迹般中和了她原先所中之毒。”
“那她为什么长睡不醒呢?”
“她这是一种假死现象,两毒相冲,内劲走差,遂便导致气息紊乱,人跟着陷入昏睡。”
“她几时能醒?”
苏离洛两手一摊,“这我就不知了,不过我能肯定她不会有事。”
江随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床上的妻子,剑眉微蹙。
“妹夫,我的宝贝徒弟呢?”
“在我母亲处。”
眼前红影一闪,已没了苏离洛的身影。
对于她这种来去一阵风的作风,江随云已经渐渐习惯。
他重新坐于床沿,抓起妻子的一只手,语含欣慰地道:“娘子,你会没事,真好。”
一个人缔造的传奇太多,再离奇的事到了她的身上,便都显得有些理所当然了。
江少夫人醒了,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似乎并不是那么惊奇。
让大家惊奇的是京城传来的一道圣旨——皇上要召见江少夫人。
皇上召见,如果是以前的凌二小姐,她不会理。
如果是凌清雪,她也不必理。
可是,如果是江家的少夫人,那么她就不能不理会。
所以,尽管不愿,凌清雪还是随着丈夫一同进京面圣。
穿过宫门高墙,走进百姓眼中富丽堂皇而又深不可测的地方。凌清雪并没有太多的惊奇,只是淡然地跟着内侍目不斜视地一路走过。
这道圣旨对她而言很是新奇,对江随云而言大惑不解之余又有些担忧,不知皇上想做什么,只嘱咐她小心谨慎。
凌清雪眼中闪过温柔,轻纱下的嘴角微扬。她倒不担心皇上会对她怎么样,逆来顺受不是江湖人的秉性。
“皇上,凌清雪带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他们人已在一座大殿处停下。
“带她进来。”
“是。”
阳光从外射入大殿,让略微有些沉重的大殿显得明媚许多。
凌清雪在内侍之后跨进大殿,殿内殿外至少有三十个侍卫。她的嘴角不禁微微嘲讽地扬起。皇帝纵然威风八面,其实也随时在作茧自缚。
“你就是凌清雪?”一道低沉中透着威严的男子声音从前方传来。
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答,“民妇是。”
“听说你毁容了?”
“不只一次。”她这么回答。
“江随云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是。”
“那你觉得自己现在还配得上他吗?”
凌清雪没有回答。
“回答朕。”
“民妇以为如果要让自己配得上,办法很简单。”
“是什么?”
“把他也毁容。”声音轻柔淡定却又无比坚定。
御桌后的明黄身影似乎被噎到了,有片刻的无语。
“朕想另行赐婚给他。”
“那么皇上该问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你大胆。”
凌清雪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
“把蒙面的轻纱摘了。”
她迟疑了。
“朕命令你摘了。”
凌清雪慢慢地伸手摘下面纱。
“抬起头来。”
在她抬起头的刹那间,皇上的眼中闪过惊艳,“你的脸——”
“恢复了而已。”她的口气仍旧是淡淡的,仿佛在说天气真好一样。
“既然恢复了,为什么还戴着面纱?”
“习惯了。”
皇上盯着她。
她淡然回视,眼波不兴。
又过了一会,皇上道:“你退下吧。”
“是。”
凌清雪离开后,皇上往后靠在椅中,声音少了方才的威严,带了些许的笑意,“出来吧,她确实跟一般女子不同。”
“谢皇上对内子的夸奖。”
“你怎么没对朕说她的脸恢复了?”
“草民只是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她的美丑之于草民都是一样的,甚至于草民宁愿她永远是那副无盐女的样子,这样就不会有人觊觎她的美貌。”
皇上若有所思的目光扫过眼前的男人,之后发出一声轻笑,“姑姑她老人家可好?”
“母亲大人身体倒也康健。”
“她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皇上忽地话锋又一转。
“是。”
“这样一个出身草莽的江湖女子,你就不害怕吗?”
江随云微微一笑,笃定又自豪地道:“她为了草民可以自毁女子珍视的美貌,也可以为了草民不惜性命,草民就算把命赔了给她,又有何不可?”
“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真的。”
“她的传闻比你的还要精彩。”
“她之前所经历的那些人,只是为了让她在合适的时候遇到草民罢了,若没有那些事,只怕草民至今仍是鳏夫一名,无法摆脱克妻之名。”
“所谓克妻不是你自己杜撰出来的吗?”皇上意有所指。
“皇上,那些传闻早先便有,若我家娘子这回无法醒来,只怕传言会更甚,而草民也会深信不疑,绝不会在行另娶祸害他人。而她醒来,草民有她一人足矣,也绝不会再多娶,伤人伤己。”
“伤人伤己?”皇上眼角一挑,有些不解。
“皇上也知她出身草莽,来自江湖,江湖人爱憎向来分明,我若负她,非死即残。”
皇上眯眼打量他,“你如此坚拒赐婚,是不是就是害怕这个非死即残的结果?”
江随云立即否定,“不,草民只怕从此天涯海角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她能抛下草民挥袖转身离去,草民没了她却无法独活。”
皇上沉默了。
许久之后,殿里重新响起皇上的声音,“你退下吧。”
“草民告退。”
皇上赐婚的流言随着时间不攻自破,不了了之。
江悟真三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狐狸精。
江府所有下人都是这样看待苏离洛的,江悟真兄弟的奶妈也是如此对自家小少爷说的。
“乖徒儿,到师父这儿来。”
“狐狸精。”清脆的男童声音在风中清晰的传来。
苏离洛面不改色,笑容依旧,轻轻瞥了眼抱着小儿子在一旁学走路的人,对着一脸防备看着自己的江悟真道:“乖,我是你师父。”
“狐狸精。”
“狐狸精是你的师父,你是小狐狸。”苏离洛笑着说。
“我不是狐狸。”江悟真不满。
“你爹是只狐狸,你当然就是只小狐狸。”
“娘,爹不是狐狸。”江悟真向母亲寻求同盟。
凌清雪微笑道:“嗯,你爹不是狐狸,可你师父确实是只狐狸,乖,她是你师父。”
“妹妹,你何以如此厚此薄彼?”苏离洛眯起眼,“妹夫是货真价实满肚坏心,城府极深的老狐狸。姐姐我却空长了一张狐媚的脸,人是何等的青春无辜?”
“苏姑娘说起假话来依然如此面不改色啊。”从园外走入的俊美男子不是江随云又是谁。
“爹。”江悟真扑进父亲怀中,搂住他的脖子,撒娇地道:“我不要狐狸精当师父。”
苏离洛在一边不怀好意地笑,“可惜你爹娘已经把你卖给我了,你就认命吧,徒弟。”
凌清雪曼斯条理地道:“哦,对了,我是答应真儿拜你为师,不过,你得在江家传授他武艺,九岁之前他不得离府。”
苏离洛脸上的笑顿时一僵,“雪妹妹,你当初可没这样说。”
“没说不表示不说,现在我说也不晚啊。”
江随云在一旁点头,“是呀,现在说刚刚好。”
“你们夫妻果然是一个鼻孔出气。”苏离洛表示鄙视。
“夫妻原该如此。”
苏离洛瞪着一脸淡然的凌清雪,叹道:“妹妹,姐姐又被你摆了一道。”
“姐姐何必如此感慨,你总会找机会扳回来的不是吗?”凌清雪云淡风轻地说,一点也不以为忤。
苏离洛顿时笑靥如花,“不错不错,知我者妹妹也。”
她们果然是损友!
江随云又一次肯定这个结论。
第10章(2)
“好吧,我接受妹妹的挑战。”
凌清雪眼波一转,轻笑,“不后悔?”
“不后悔。”苏离洛无比肯定地点头,“那就好。”
看着苏离洛离开,江随云走到妻子身边小心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没什么。”
这么说就一定是有什么了,江随云不禁大感兴趣。“娘子,说来听听吧。”
“何必着急呢,再过两天,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两天后——
苏离洛怒气冲冲地来找凌清雪,失去以前的妖娆与从容。
“他怎么也会是真儿的师父?”
凌清雪修剪着花圃中的花草,漫不经心地道:“真儿为什么不能有两个师父?”
“你没说。”
“没说不表示不可能。”
凌清雪泰然自若地道:“姐姐不是常说,这世间没有你怕的人和事,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不必如此惊惶失措吧。”
“我哪有?”声音不自觉带了些色厉内荏。
“没有就最好,如此姐姐就不必生气了,与他一起教习真儿也就是了。”
苏离洛被堵得哑口无言。
江随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