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外传(陆第15部分阅读
花满楼外传(陆 作者:肉书屋
怀抱中度过的。
(路人:好迂回……好啰嗦……好冷……)
话说两人自慕容府离去后,花满楼找了家最最近的客栈安置下了。
苏远山这个样子,花满楼当然不能把她一人扔在房中。
于是他也待在她的房里。
孤男寡女呆在一间房里太久,若不找点事情做做,难免要感觉有点不对。
可是说话太费体力,苏远山又不愿睡觉——她还未睡着,就要从噩梦惊醒。
于是她说想看书。
可是要两只满是伤痕肿得不成样子的手臂端着书,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花满楼当然只能坐在她床头,帮她捧着书。
这样一来,苏远山心中又有些难过。
——她总是很容易为花满楼难过。
所以她轻声念了出来。
(路人:说话费体力,念书不费?
某涂:再啰嗦我揍你。
路人:揍残了以后谁路过?
某涂:……)
苏远山的声音很轻,花满楼于是坐近了一点。
花满楼动了,书也动了一点,苏远山只好也稍稍移动,让那些小字看起来更清楚。
这么动来动去,不知怎么回事,最后她就靠到花满楼怀里去了。
也有可能,是花满楼把她搂进怀里来了。
——所以前人教导我们,不论道路多么曲折,前途多么漫长,终点——必是光明的……
苏远山并没有觉得害羞。
害羞,似乎是那些美丽的女子特有的权利。
她们害羞时,桃花上面颊,眼睫遮秋波,似笑非笑,欲嗔还喜,那真是说不出的妩媚曼妙。
换了一个满头缠着纱布,全身浮肿如馒头的男装女子,未免就有些煞风景了。
这话说起来实在是很残酷。
人世,却又有多仁慈?
再后来,明明是花满楼在讲故事了,用不着端书,也用不着看书时,苏远山依然靠在他怀里。
再再后来,她听着听着睡着了,花满楼还是轻轻把她抱在怀里。
虽然苏远山噩梦时,在花满楼手上留下的那几个牙印不是不疼的。
但是那形状也挺可爱的……
所以两个人都没说什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流过去了。
花满楼有时候想想这个状况,觉得很诡异。
——他仔细地想了想他和苏远山之间的情形,觉得真不是一般的诡异。
这个情形,其实就像一叶蝉翼,只要花满楼一句话,它就会破的。
但是花满楼不愿意。
——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
总之于花满楼来说,诡异也未必是不好的。
但于别人来说,这不仅诡异,而且恐怖。
试想,若你是一个店小二,当你推门进来送水时,看见一位貌比潘安丰神如玉气韵潇洒的年轻公子,怀中抱着一个像是很胖的木乃伊的穿着男装身材却像发了福的大妈的女子,还一脸数不尽说不清的温柔爱怜,你会不会觉得很恐怖?
反正这个店小二觉得很恐怖。
本来多少有点想哭的苏远山看到了他的表情,便觉得很想笑。
可是还没笑呢,又觉得还是更想哭。
“你到底想笑还是想哭阿?”花满楼很无奈。
“不知道。”
“到现在还没哭过呢……哭一个吧。”花满楼忽然伸手,把她的脸埋进自己怀里,粗声粗气道:“来!哭!”
苏远山忍不住笑了。
花满楼也微微笑了——他干嘛要她哭?他当然总是希望她笑的。
苏远山笑得喘不过气:“别……别逗我笑,脸会痛。”
为什么情人的心思总是飘忽不定?
因为最简单的几个字,就可以将他们的心翻个底朝天。
虽然这两人现在到底什么关系还有待定论……咳咳……但是无疑,花满楼的心,已经被那三个字翻了一面了。
“脸很痛”。
一点也不诗意的三个字。
他的笑意散了,却更是温柔。
他轻轻抚着苏远山的头发。她也不笑了。
她沉沉睡去。
花满楼轻叹一声——这日日来吃了睡,睡了吃,简直……好像……猪过的日子阿。
话说回来,若有一只小猪那样轻声细语把《如梦令》《采桑子》一首一首的念给你听。
若有一只小猪那样温柔欣喜地听你把过往的细细碎碎一个一个数给她听。
若猪的生活是这样安宁而欢愉……
那么……猪吧猪吧大家都猪吧。
然而世上到底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这样的——否则怎么会有人在这样适合睡眠的大晚上跑出被窝呢?
花满楼听见了脚步声,便将苏远山轻轻放下,拉好被子,滑出了房门口,掩好门。
慕容燕也正好走到了门边,看了看轻手轻脚的花满楼,笑了笑:“我原来只觉得你像朵花儿,今日才发觉你也很像猫。”
花满楼也笑了笑:“下楼坐坐吧。”
慕容燕抬了抬眉:“不能进房坐么?”
“也可以。”花满楼指了指隔壁的隔壁道:“不过那个才是我的房间。”
“你们这样……”慕容燕微微“哼”了一声:“不嫌浪费房钱么?”
“还好。”花满楼微微笑道:“有时候也是要用的。”
“什么时候?”
“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显然是很少的。
无论什么人一走进这间房,都可以一下看出来,这里至少有十天没人进来过了。
“……这家客栈倒是很会算账。”慕容燕笑了:“绝不打扫没人用的房间。”
“你错了。”花满楼摇了摇扇子道:“有人用的房间也不怎么打扫的。”
“可是因为它比较近,你们还是住下了。”慕容燕淡淡道:“可见一个东西只要有一点好处,都会有人懂得欣赏的。”
花满楼微笑点点头,没说什么。
“你放心留她一个人在那儿?”慕容燕挑了挑眉:“你不怕这是调虎离山么?”
“你是说你哥哥?”
“他是我哥哥,但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想骂他。”
“他不是真的那么狠毒。”花满楼缓缓道:“一个若非真的狠毒,不会在这种时候动她的。”
“如果是我……”慕容燕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你会这样待我么?”
“我是瞎子阿。”花满楼淡淡道:“不管毁不毁容,都是一样的。”
——不管毁不毁容,都是一样的。
这意思是,即使她更美丽也没用。
即使她更可怜更需要人照顾,结果也还是一般。
如果你稍微想一想,就会发现这实在不是句好听的话。
“我一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却很难得,还是个善良的人。”慕容燕微笑道:“怎么不懂得说一点话来安慰人呢?”
“因为你是个聪明人。却很难得,还是个很好的朋友。”花满楼微笑道:“你不需要那样的安慰。”
“我还有一个问题。”慕容燕看着花满楼,依旧微笑:“如果你先碰到我,会不一样么?”
“我不知道。”花满楼摇了摇头。
“如果你够深情,就该说不论何时遇见,你心里都只装得下她。”慕容燕叹了口气道:“如果你够体贴,就该说若先遇见我,你就一定会被我迷住。”
“既不深情又不体贴。”慕容燕继续叹道:“听起来不怎么像是在说花满楼阿。”
“若没有遇见已遇见的那些人,花满楼就不是现在的花满楼。”花满楼微微笑了:“若不是现在的花满楼,又凭什么告诉你他会如何?”
“缘分不就是如此么?”慕容燕低低道,像是自语:“一世只有那一个,不论早晚,生死。像是每一块美玉,都只承得起一个美人。”
“缘分未必是如此。”花满楼淡淡道:“未必是唯一的可能,而只是唯一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
“你想一想世间浩瀚,若将人比作蝼蚁,蝼蚁可作沙粒,沙粒可化尘埃,如此无穷无尽。一人一生可碰上多少风景?莫说是另一个人,便是一朵花,一幅画,一种糖,亦有人心心念念不能相舍。缘分,如何会只可能有一分?”花满楼缓缓道:“只是,真的先遇上这个了,便无心旁观罢了。”
“那……”慕容燕被这一段噎得眼泪将也快掉了下来:“这些年,我的那些梦难道都白做了么?我每一夜里都有梦,每一场梦里都是你。”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呢?”花满楼笑了:“只凭那公子头上插的一朵黄花儿?”
“不够么?”
“那个梦若当真有什么意思……”花满楼缓缓道:“黄花,黄花……皇应该……”
花满楼还未说完,窗子底下忽然有“噗”一声,伴着一人的低叫声响起。
慕容燕走到窗边,忽然便怔在了那儿。
花满楼不知想起什么,微微笑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他虽然这么问着,却一点也不需要慕容燕回答他。
慕容燕虽然听见了,却也没有回答他。
她呆呆望着底下。
底下,有两个人站着。
其中一人,头上束发的紫金冠不知被什么正正砸中了,从中间裂开成了五瓣。
刚刚好五瓣。
从窗口昏暗的灯火和月色清朗的光亮混着的影子里看,就好像一朵黄|色的小花。
他也在此时抬起头来,含笑望着慕容燕。
慕容燕忽然一跺脚,转回头来恨恨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花满楼无辜道:“我一直站在这儿阿。”
“你……反正……¥o(…!!!!”慕容燕恨恨骂了几声,忽然扭头跑了出去。
临走前,还顺手抓起了桌上的茶壶,向花满楼砸去。
“不打扫房间,还装模作样地放壶茶做什么。”花满楼躲开了水花儿,很是无奈地想着。
苏远山立在窗边,看着慕容燕一路跑了出去。
被她撞得东倒西歪的两个人,一个快步追了上去,一个摇着头叹着气慢慢踱了去。
明明那么宽的路,为什么人总是喜欢从人家身上撞出去呢?苏远山想着,微微笑了。
门“吱呀”开了。
“好大的胆子。”花满楼微笑着走了进来:“连皇上都敢砸。”
“他故意让我砸到的。”苏远山转过头来:“我看到他在j笑。”
“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哪个是皇帝?”
“不知道,他看起来就是皇帝。虽然他们俩长得很像。”苏远山说着微微皱起眉:“皇上有个孪生兄弟么?”
“皇上有四个兄弟,年岁都相差不小。”花满楼摇了摇扇子道:“你看见的那人想必是平南王世子了,听说他近日来京。”
“堂兄弟也可以长得这么像么?”
“有时候陌生人都可以长得很像的。”
他们就像聊闲话一样说着这些,全然不能想到在数月后,这一个“长得很像”,要掀起多大的波澜。
——他们不仅长得像,看起来也那么要好,谁想得到呢?
“第一次,他跟你讨论慕容燕。第二次,他微服来陪慕容燕。”苏远山微笑道:“这皇上好像有些不正经阿……”
“我们见他时不正经。”花满楼摇了摇扇子道:“可是我们都很少见到他阿。”
“恩。”苏远山点了点头,忽然道:“我们明天出去吃饭好不好?”
花满楼心中一动,还没有答话,又听苏远山道:“我都会砸人了,可以下楼了。”
话还没说完,就弯着腰咳嗽起来。
“做人不要随便翘尾巴阿。”花满楼轻轻拍着她的背,叹气道。
“做人就算不随便,也没有尾巴翘阿……”苏远山一面咳,一面道:“恩?”
“好阿。”花满楼微笑道。
他微笑着,并不是从心底。
他没有想到“我们出去好不好?”这句话,竟然是先从她口中说出。
她不哭,不闹,那是平常的——他本知道她是坚强的。
可是这平淡……
这分毫不带勉强,全然看不出压抑的平淡。
十七岁的年纪,怎么会这样平淡?
是看得太透,还是根本懒得去看?
他心中有疼惜,有敬重,渐渐地,却也有些苦了。
“想不到还是吵醒你了。”花满楼把苏远山扶到床上躺下,微笑道:“明日既要出去,赶紧睡吧。”
他说着,伸出臂膀来。
苏远山没有靠上去,却反而往旁边移开了一些,轻声道:“你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了。”
花满楼愣了一下。
虽说这些日他们都是在同一张床上睡的……咳咳咳咳咳……
但是毕竟他都只是半靠在床头。
有无本质差别可待商榷,但感觉上,无疑是很不一样的。
“你知道一个女的到了我这个地步……”苏远山笑了笑道:“真的就没有什么放不下了。”
真的,一个女人到了这个地步,若还有心管那些清誉名节之类的事,就真的是见鬼了——何况苏远山落到这个地步前,也不是很愿意管的。
这些日子,她总觉得自己像是个一身污泥,躺在破草庙里的老和尚。
她心里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太多哀伤。
她只是觉得疲倦。
因为这世界看起来太荒凉。
“你在我心里……还是很美。”花满楼轻声道:“这话很土,但是真的。”
“……谢谢。”苏远山微微笑了。
虽然脸有些痛,她还是要笑。
破庙,荒漠,只要一个人还能笑,就一点也不可怕。
若还有人陪着,就已经在天堂的半路上了。
花满楼轻轻躺了下来,躺在她身侧。
他们都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窗外的漫天星星,都淹没在夜的怀抱。
而夜,无情地散去了。
第二十一章糊涂馆
于是第二日,花满楼和苏远山果然出来吃饭。
他们来的这个地方叫做“糊涂馆”。
之所以叫“糊涂馆”,是因为这里的老板叫做糊涂。
没有姓氏,没有字号,就是糊涂。
“如果非要加个姓。”一旁的小二耸耸肩道:“可能是姓‘懒’。”
“懒糊涂。”花满楼摇摇扇子:“好名字。”
“谢谢客官夸奖。”小二流利地打了个响指,朗声对前台账房喊道:“三号桌打三折!”
“因为我们夸了你老板一句?”苏远山奇道。
“夸一句打七折。”小二甩了甩身上的白布:“你们长得好看,再打四折。”
“……我们?”苏远山愣了一下:“……好看?”
“美人就是美人,哪怕身上肿了,脸全被包起来了。”小二说着还“啧啧”了两声:“美人就是美人。”
苏远山决定把整个钱袋都送他当小费。
花满楼笑了,开口道:“报上几个菜式吧。”
“我们不报菜式。”小二摇了摇头道:“那可太慢了。”
“那该当如何?”花满楼问道。
“我们会上菜,两位看着喜欢便留下,不喜欢我们便撤下。”
苏远山看着周遭,果然不停有许多打杂的端着菜上来又下去,整个大厅好似沉浸于一种不断涌动奔流的奇妙氛围中。
“好阿。”花满楼微笑道:“那就这样吧。”
“那么二位请付账先!”小二的声音一直很响亮。
“多少?”花满楼摇了摇扇子。
“看公子形貌,猜姑娘原来形貌……”小二道:“一两二钱,多不退少不补。”
“很好。”花满楼笑着,便伸手向腰间钱袋探去。
“这位姑娘。”小二看向苏远山道:“不是说要把钱袋给我作小费么?”
“……”苏远山惊到:“你怎么知道?”
“读心术。”小二神秘地微笑:“老板教的。”
“是么?”苏远山饶有兴致地笑了笑,便掏出钱袋,往手掌中一倒……
“给你。”苏远山把掌心里两枚铜钱伸了过去。
“你怎么会这么穷呢?”花满楼微微笑了。
“我也想知道,”苏远山轻叹道:“你的钱怎么总也花不完呢?”
“佛曰……”花满楼悠悠端起茶杯:“不可说。”
那个小二接过那两枚光秃秃的铜板,上下左右地瞧了一瞧……依然很响亮地答了一声:“谢姑娘!”又朝前台朗声喊道:“三号桌客人赏了二个铜钱!”
“……还不如不给。”苏远山悻悻,小声道。
“好。”小二果然还了回来,转身又喊:“三号桌客人把那二个铜钱又要回去了!”
……
“真的很奇怪这儿生意会这么好。”苏远山摊开了手掌,两枚铜钱乖乖躺在掌心。
“一正一反。”花满楼微笑道:“是阿,等了这么久,竟然也没人砸桌子。”
他们俩当然不会砸桌子,可是周围几个看起来很是粗壮彪悍急躁易怒的汉子也都还在乖乖等着。
苏远山叹了一声,实在觉得有些无聊了。
无论什么人,和花满楼玩这种猜正反的游戏总是有些无聊的。他永远不会猜错,即便你把铜钱竖起来了他还是不会猜错,即便猜错了一两次也是故意的,即便他真的是不小心猜错了你还是会觉得他是故意的。
——跟这种人在一起,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你说什么?”花满楼摇了摇扇子。
“没有。”苏远山马上摇了摇头,右耳朵动了动,微微皱眉道:“有人端着东西来了。”
“不错。”花满楼微笑道。
“青年男子,比你略低略瘦些。”
“只是瘦些,高是差不多的。”
“是不是陆小凤减肥了?”苏远山笑了,转回头一看……
“苏……苏姑娘?!”
苏远山摸了摸脸上的纱布,又低头看了看粗壮的腰身,忍不住低声道:“这样都认得出?”
“怎么会认不出?”郭青淡淡笑着,一丝苦涩从眼梢掠过。
“花……公子。”郭青又对着旁边的花满楼行了一礼,举了举手中的盘子淡淡开口:“这是小店的大力金刚丸,其实就是素菜圆子。二位是要留下,还是撤走?”
“来之不易,如何撤走。”花满楼微笑道:“留下吧,花某相信自会有留下的用处。”
“好。”郭青笑了笑,将盘子放了下来。
这一笑虽然仍旧苦涩,却含了些欣慰感动之意。
苏远山没有开口,也没有看他。
郭青放下盘子,却也就径直走开了。
“花满楼,”苏远山看着花满楼道:“我们换家客栈吧。”
“远山……”
“我知道那件事不是他的错,我知道他为了在京城等考试结果要来干这些很辛苦。”苏远山一口气道:“可是我不想见他,他也不想见我,为什么不可以走?”
“我只是想告诉你……”花满楼缓缓道:“你刚刚夹的菜里,有一片腊肉。”
“……”苏远山看了看饭碗,放下了筷子。
“吃完了饭我们就走好么?”花满楼柔声道:“吃完了饭。”
“为什么?”
“有的时候,人是很容易一步踏错的。”
“什么意思?”
“郭兄心性清高之人,能够寄人篱下做到如此地步,已是十分不易。”花满楼缓缓道:“若是你……于他,便太辛苦了。”
“他什么都忍得了,我哪有这个本事。”苏远山冷冷道。
“你不明白……”花满楼低叹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苏远山没有出声,周遭有些寒意升起。
花满楼自知说错话,笑了笑道:“要不要南瓜酥?”
“你要就要,谁管你。”
“都会凶人了。”花满楼笑道:“看来那个‘大力金刚丸’还是有用的。”
苏远山觉得不想理他。
“远山。”花满楼的语气又低柔了些:“人常常在无心时伤害别人。对那些善良的人来说,到头来,不止别人难过,自己也不会好受。你若要走,我此刻便带你走,只要你保证将来无论郭兄如何,你想起今日,一点也不会难过。”
“……我什么都没说,你干嘛啰嗦这么多?”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啰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阿。”
苏远山想了想,忍不住笑了:“我若告诉别人花满楼简直比长舌妇还啰嗦,一定没有人信。”
“因为我对别人没有这样啰嗦阿。”花满楼摇了摇扇子:“可是你只怕人啰嗦,所以我只好啰嗦。”
“我还怕蟑螂呢,你不如也抓一只来。”
“……你怕蟑螂?”花满楼饶有兴致地又摇摇扇子:“你这样什么都敢抓的人,竟然怕蟑螂?”
“……”苏远山心中有些懊悔,竟将自家罩门这样随口托出,不过转念一想,连毛毛虫都害怕的花满楼……
“那倒真是巧的很。”花满楼微笑道:“在下有许多……不喜的昆虫,偏偏蟑螂倒是还好。”说着长叹几声:“还好……还好……”
苏远山闷声不响地伸筷子想夹起一块南瓜酥。
花满楼伸手挡下,柔声道:“身体没好,不要吃太多这些,多喝汤。”
“……”苏远山缩回筷子,小声道:“啰嗦。”
远处一个人立着,看着这一幕,心中翻涌如海。
那自然是郭青。
她为什么不走?是存心要他看这一幕,是存心要他伤心难堪?
这种境况下,一个人很容易会这样想。
但是郭青没有。
她没有扭头就走,就是不再那么厌恶他了。
她虽然没有走,开始时却是满眼的黯然不快,那么至少他在她心中,不是像空气般不存在的。
而她此刻眼中又有了笑意……
她如今这样的模样,仍然有人在身旁照顾,郭青心中,竟是起了一丝欣慰。
他就像大漠间的一株草,在滚烫沙粒的缝隙间,紧紧攫住了这几滴水分。
毕竟他还没有资格要求更多。
但他会有的,郭青紧紧握着拳头——总会有的。
“花满楼,能不能帮我拾一下玉佩?”在把腰间的玉佩弄掉了之后,苏远山这么跟花满楼说。
她如今全身浮肿,自是弯不下腰的,花满楼叹了一声,只好俯身去捡。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苏远山手间的筷子准确无误间不容发地伸向了南瓜酥——事情本该如此的。
却未料到,此时却有一粒石子向她飞了过来,“噗”一声响,忽的调转了方向,弹到了右方墙壁,直直没入。
苏远山还及反应,花满楼却不知何时已立了起来。
他右手中钳着另一个人的手,而那人手中又钳着一个碧色瓶子,瓶中蓝紫色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往下流着。
那人的脸长得已是极其恐怖,但她目光中的怨毒却比脸更恐怖上百倍。
她正用这目光狠狠瞪着花满楼。
这手中的毒药原本应该泼在对面那个小毒妇脸上的——那个假心假意地留了瓶“解药”给她的小毒妇,那个和她丈夫同谋,要把她害得更惨的小毒妇。
可是她掌侧的内关|岤却被死死制住了,她的两条手臂都已发麻。
此时,那小毒妇却做了件她没有料到的事,她怎么也料不到的一件事——她一把扯下脸上纱布,一手去接还在往下落的液体,一手在已然落在桌上的蓝紫色里胡乱沾了几把。
然后她把它们在脸上涂抹开来。
在她扯下纱布之时,厅中有许多人都惊到了——脆弱点的已惊得开始呕吐了。
而此时,他们简直呆滞了。
因为他们眼看着一片最肮脏的泥土中开出了一朵最美的花。
——如果世上有这样美的花。
“原来如此,在下失态。”花满楼轻叹着松开了手:“花某自问忍耐力不低,但夫人实在是挑战极限了。”
“这……”何红药瞪了瞪花满楼,又瞪了瞪苏远山:“这……这真的是解药?!”
苏远山点了点头。
“这么说……”何红药跌坐在地上,不停喃喃:“他没有骗我?……他怎么会不骗我?……他怎么会真的把药给我?……”
——她不惊奇被她毁容的苏远山会把解药给她,却只是不肯相信那个在中间传了下药的慕容博。
“他一向没有骗你。”苏远山缓缓道。
“他怎么会没有骗我?”何红药继续喃喃。
“他哪敢骗你?”苏远山微微笑道:“你的牙齿和指甲都那么利。”
花满楼神色疑惑。
“他替我把脉时我看到了。”苏远山对他道:“他臂上全是牙印指甲印。”
花满楼笑了。
果然是林子大了,什么夫妻鸟都有。
可是像这一对这样相配的,世上简直再找不出一对了。
“他真的没有骗我?”何红药抬起头来,委屈又无辜,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
苏远山和花满楼一起点了点头。
忽然又有一只手伸了出来,在何红药背上点了一下,这孩子便昏过去了。
慕容博一下把她抬到了肩上,对二人微笑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这疯婆子没事就知道乱跑,没有吓到吧?”
苏远山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忽然开口道:“伯父。”
“恩?”
“你好j诈。”
“不好意思。”慕容博大笑:“可是有些话不从旁人口中听到,她是死也不肯信的。”
他说着用剩下的一只手捋了捋胡子:“你以为伯父真的眼看你顶着那张脸过日子么?”
苏远山笑了,没有说话。
“我们老夫老妻的,她这脸不要说看,就是摸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慕容博微笑着继续:“可是对于年轻人来说,触感还是很重要的阿。”
花满楼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脸上忽然有点小发烧的感觉。
“接着。”慕容博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小卷画纸扔了过去:“这是燕儿送你的。她说给你做个留念。”
“什么?”花满楼摊开了,问道。
“是你。”苏远山看了看,道:“没有了那朵小花。”
花满楼微笑着把它又卷了起来。
“换成了一只金龟子。”
花满楼愣了一下,忽的笑得更是灿烂。
“还有。”慕容博从怀中又掏出了什么丢给了苏远山:“这是复儿送你的。”
苏远山接住了。那是一个簪子。
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簪子,美得连一向不太在意这些的苏远山也拿着有些舍不得放下。
——那日慕容复带着她逛了一天,唯一一个让她拿在手中看了一眼还没有放回去的,便只有这个簪子。
于是慕容复的手向腰间的钱囊伸了过去,苏远山没有阻拦。
可是在不远处那个女孩子低低地叹了一声:“好漂亮的簪子阿。”之后,她便放下了它。
慕容复看着那个女孩子欢天喜地地离去,对苏远山笑了笑:“你很喜欢那个簪子。”
“是挺喜欢的。”苏远山淡淡道。
“世上有没有什么东西,会让你喜欢得舍不得让?”
“世上有没有什么东西,会让你不喜欢得不想去抢?”
“很多。”慕容复淡淡笑了。
“那么,你不要再去抢那个簪子。”
“我为什么要抢?”
“因为你本来是要买了送我,现在既然被别人买走,便等于是从你手中抢走的。”
“那么我把它再抢回来,你既做了好人,又得了心头之物,不好么?”
“不好。”
“为什么?”
“她长得讨人喜欢,我就是愿意让给她。”
“好吧。”慕容复笑了笑:“那我就不去抢。”
可是,它现在又回到她手上了。
“他说他希望你记得。”慕容博道:“他会一直陪着你变态的。”
“……”苏远山笑了:“替我谢谢他。”
“山儿。”慕容博看着苏远山,目光柔软:“你知道你本该叫我叔叔么?”
“我知道。”苏远山微微笑道。
“你究竟知道多少?”
“够多了。”
“那好。”慕容博笑了,转向花满楼道:“花公子,有些事,本该是我们做的。但如今,只好请你替我们做了。”
“晚辈明白。”花满楼微笑道:“前辈放心。”
慕容博微微笑了,将背上那人抱紧了些,便在一阵青烟中消失了。
苏远山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个簪子。它太锋利,在她的手指上划出了一道小口子。
很小很小的口子。
花满楼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些哀伤,他正想着要不要说话,身边忽然传来一声:
“小二!拿个镜子来!”
小二果然走了过来:“二位,赔钱先。”
“……”花满楼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不必找了。”
“不必找?”小二挑了挑眉头道:“容小的算算先。”
“……”苏远山无力道:“都不必找了,还要算什么?”
“算算正钱多少,小费多少。”小二一脸正色道:“墙壁一两银子,桌椅一两银子,收拾呕吐物一两银子,由于客人呕吐而产生的信誉影响及精神损失问题二两银子……”
小二说着向柜台喊道:“三号桌赔偿十两银子,正钱一两,小费九两!”
花满楼皱眉:“怎么会?”
“本应该赔偿五两,但方才小的没有想到这位姑娘如此漂亮,该打一折。”
“那么正钱便该是半两。”苏远山微笑道。
“可是配上这张脸来,姑娘的身材就太……”小二说着,摇头叹息了几声:“所以只能打两折。”
眼看着苏远山手中那簪子都快折断了,花满楼赶紧摇摇扇子:“好了好了下去吧。”
小二下去后,很快又捧着一个梳妆匣回来了。
那是个精致小巧的古棕色匣子。
“谁让你拿来的?”苏远山马上问道。
小二指了指右前桌,一个三十五六的男子正侧头朝这里微笑。
——很美的微笑。第二十二章追老婆
这人形容俊美雅致,却是一身粗布衣裳。虽是一身粗布衣裳,却又掩不住那气度潇洒风流。
他微微笑着,那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潜着最易勾住少女魂魄的魅惑。
但此刻,他只是温和的笑着,没有半分轻佻的意思。
“……二哥?”苏远山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声。
那男子笑着便走了过来,一下坐到苏远山身边,很是亲切地摸了摸她脑袋道:“四妹……怎么胖成这个样子?”
“……肿了。”苏远山轻叹了一下,问道:“二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吃饭阿。”
“……你……何时回来的?”
“回来?”男子笑了笑道:“四妹,这儿是京城阿。”
苏远山神色顿时黯然,“哦”了一声。
那男子淡淡一笑,又转向一旁的花满楼道:“我妹子身上肿成这样,跟你有关系么?”
“有。”花满楼点头。
“你认错?”
“认错。”
“那好,叫三坛酒来。”
“何意?”
“赔罪。”
“好。”花满楼答应着,果然喊了声:“送三坛女儿红来!”
“……”苏远山微微皱眉:“你酒量有那么好?”
“没有也得有了。”花满楼微微笑道:“何况能与杨逍杨左使同饮,醉又何妨。”
“眼力不错。”杨逍笑道:“怎么看出来的?”
“方才那石子打来之时,在下本想以手中竹筷将其击走,不想半路上那筷子却被一股真气化为粉末,石子却依旧弹开了。”花满楼道:“能将弹指神通练到如此地步的,天下却没有几人了。”
“久闻花家七公子聪慧过人,明察秋毫。”杨逍笑道:“果然不差。”
苏远山端起茶杯了喝了一口,那蚊蝇般细微的一声“哼”还是传进了这两人的耳中。
“四妹。”杨逍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说,怎么了?”
“你们的开场白……”苏远山缓缓道:“好土。”
花满楼笑了。
杨逍却摇了摇头,道:“我们是碍着你在此,若不然……”
“如何?”
“只怕此刻已经打开了。”
“你们方才认识,打什么?”
“四妹……”杨逍叹了一声,还未说话,苏远山便打断道:“我明白了。”
——杨逍虽则一向风度潇洒,却最最受不了他心中在意之人受哪怕一点点委屈。
不但别人对他们不好他要打,便是别人对他们好,只是还好得不够他的标准,他也会很想打。
“是不够好么?”花满楼心里叹一声。
“那就打吧。”苏远山悠悠道:“我也想看看老金的‘弹指神通’厉害还是老古的‘流云飞袖’厉害。”
“还是喝酒吧,喝酒吧!”杨逍大笑道:“好久没有人陪我喝酒了,只怕今日不醉死,我是停不了了。”
“醉后何妨死便埋~”花满楼笑道。
苏远山忍不住笑了。
这样一句豪气万千的话从花满楼口中吐出了,却全然是不一样的风景。
褪去了那心急火燎的豪情,匀出了些从容意蕴。
教人听得好生钦佩……咳咳……
这一头杨逍却甚是不满地皱了皱眉:“这酒怎么半日还不来?”便起身向柜台走去。
他一走,花满楼便摇了摇扇子笑道:“怎么近日来总是遇见你的熟人?”
“你若觉不公平,不妨把陆小凤叫来。”苏远山道。
“好。”花满楼果真点了点头,收了扇子在掌中拍了三下,朗声道:“陆小凤!出来!”
“来了来了!”空中竟当真传来陆小凤的声音,片刻间,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桌边。
“这么神?”苏远山微微笑了:“咒语么?”
“是阿。”花满楼便将扇子递给她:“你不妨试试。”
苏远山于是也按着花满楼的节奏拿那扇子在掌中拍了三下,喊道:“司空摘星!出来!”
“阿?连我也看到了?”
话音刚落,司空摘星也坐到了桌边。
苏远山只因看到了陆小凤,便天然地想起了司空摘星。
等他坐下了,才忽然发觉他们之间是有一点纠结的。
或者说,他和柳四儿间,是有一点纠结的。
那时柳四儿答应了他,心中却又想着别人,似乎是她不对。
但他离去后,她才出家为尼,这事却也是不争的。
这究竟是谁对不起谁?
苏远山不知道,对着司空摘星,她是该愧疚还是责怪?
司空摘星想必也有同样的纠结。
这纠结,只好化为了尴尬的静默。
这时,杨逍抱着几坛子酒回来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苏远山问道。
这话从苏远山口中问出,是有那么些不平常的。
花满楼就算无故消失半日,也从未听她问过什么。
“哥”这个字,也是她很少叫出口的。
那些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子,生一些的会叫花满楼“花公子”,熟一些的则多半整日“花哥哥”,“七哥哥”,像慕容燕这样的上来就拉手搂肩的也不是没遇到过。
只有她,从头到尾都是“花满楼花满楼”,不知这究竟是太熟还是太疏。
二哥——那一定是她很喜欢的哥哥吧,花满楼想着。
“你知道那酒为什么半日不来么?”杨逍笑了笑,很有些无奈。
“为什么?”
“那老板就在那等着我过去呢。”
“恩?为什么?”
“说是想要我签个名。”杨逍说着,大叹一声——看这情状,他除了写了个名字外恐怕其他地方也被揩了不少油水。
“我看这地方挺有趣,那老板是什么样人?”陆小凤问道。
“佛曰……”杨逍摇了摇头:“不可说。”
苏远山听见这句,便看向花满楼笑了笑。
杨逍却扬了扬眉毛,对凭空冒出来的那两人道:“你们俩为何忽然自己跑出来了?”
“反正跟着也没什么用了,不如自己出来。”陆小凤笑笑道。
“哦?”杨逍笑了笑:“那二位兄台是否对杨某剑上的玉佩没有兴趣了?”
“兴趣自然是有的,有空也还是会偷走的。”司空摘星开口道。
杨逍坐了下来,懒懒一笑:“恐怕却不是有没有空的问题了。”
“若不是这死小鸡三番四次从中做鬼,我……”司空摘星半句话还没说完,便被陆小凤一掌拍断:“今日有缘,大家一同醉死吧!”
有陆小凤的地方总是很热闹的,有司空摘星的地方总是很有趣的,有杨逍的地方总有不一样的气韵,有花满楼的地方……
总之,这儿是个好地方,这是场好酒席。
杨逍的神情却是渐渐落寞——他眼中的繁花都从枝头纷然落下。
他终于放下手中酒碗,转向苏远山,犹豫着开口:“你……你二姐……还好么?”
苏远山松了一口气。
她等这一句话已经很久了。
她的二姐叫做纪晓芙。
她是一个温柔而可爱的女子,真真如水中开出的一朵清灵的芙蓉,笑起来有两个甜美得醉人的酒窝。
而杨逍,一向是最宠爱身边的人的,就算对她这个当初只是为了接近纪晓芙而认的四妹,也是毫无保留的好。
所以苏远山那时一直不能明白,这样的二姐和那样的二哥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架可吵。
杨逍总是在一怒之下,破门而出。
然后在一两天后,带着满脸谄媚的笑容地回来,抱着一包桂花糕,小心翼翼地敲着纪晓芙的房门——更多时候是直接从窗户进去了。
苏远山对于跳窗这一举动的喜好,不能不说和小时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然后苏远山他们会在那两个人和好如初恩爱如故的甜蜜微笑中,心惊胆战地等着下一次争吵的来临。
终于有一次,杨逍出去了,却再没有回来。
一年后,纪晓芙出家。
这本是个让人有些伤神的故事。
可是苏远山此刻简直有点想微笑。
因为她有了一个好主意。
她轻叹着开口:“那年……老大看二姐一直神色郁郁,便带她出去游玩。可是在路过山西时,二姐……在那里的峨眉庵中出家了。”
“出……出家?”杨逍手中酒杯一抖。
“去年九月,”苏远山继续道:“庵中传信与我们,说二姐染了重疾……我们赶了过去,二姐却不肯见我们。她……她去前,陪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