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天下2 十里红莲艳酒第3部分阅读
花容天下2 十里红莲艳酒 作者:肉书屋
廊上,对著一个敞开的房门说话:
“你呢,胆子永远这麽小。这不敢提,那不敢提,当初是用什麽勇气睡我的?”
这个说话的调调,我是想忘都难。
“在下不过觉得这样不妥,并未限制白公子。若公子不满意,自可离开。”里头那个声音,一听又知道是什麽人。
桓雅文那样温文儒雅的公子都无法忍受的人,估计也就只有白琼隐。只是我一直不明白,这俩人性格差距那叫天壤之别,如何凑到一块去。
“好了好了,你身子尚未恢复,别给再气出病来。坚持到天山,你就可以解脱了。”
“多谢公子。但在下最近觉得身体尚好,其实可以不用赶那麽远……”
“尚好是不可以的,一定要痊愈。”
里头没有回答。
“你不用感激我。我是在替自己著想。”说到此处语气一转,“桓郎如果恢复不好,如何与我共度春宵?”
“你……”
笑声又一次传开。
我悄悄酒坛子,对底下说道:“楼下的公子,我刚才听你提起天山,不知是哪一个天山?”
“桃源仙境,烟霞万重。这小小的江湖,又能有几个烟影天山?”
“公子可认识天山之人?”
“天山神宫,三观风雀、鬼母、红裳,五门飞镜、天狼、九离、百鸟、寒水,二十八星宿楼,主子从属,上上下下也千百人了,你是想问哪一位呢?”
“公子认识哪一位?”
“都认识。”
我一愣,哪知他又补充一句:“不过他们不认识我罢了。”
“这也很厉害了,这些个名字我都记不全。”
“那是你脑子进了水,和我有何干系?”
“听阁下的口气,似乎知道里头住的人是谁。”
“当然。”
“请问……”
他摇摇手指:“不可说。”
我顿然发现,这白琼隐是个不怕死的主儿。
在江湖这个鱼龙混杂之地,胆敢口无遮拦的,只有三种人:疯子,武霸,寻死之人。
看他哪个都不像,绝不简单。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四件事。”白琼隐懒懒地靠在廊柱上,“第一,有几个天山人是不会在身上弄狐狸刺绣的。”
我还未接话,里面的桓雅文便探头说:“白公子,前几日我问你血凤凰是否属於天山风雀观,你没有回答,现在算是有了答案麽。”
“桓郎,您到底是怎麽得出这个结论的?”
“我听说风雀观所有人的称号都是鸟名。”
“谁说的?风雀观的尊主的称号就不是鸟名。”
“百灵不算麽?”
“是白翎好不好?”
“原来如此。我还道是百灵。”桓雅文脾气也忒好,浅笑道,“白公子不说也无妨,我不过随便问问。”
白琼隐总算晓得回头看我一眼:
“第二呢,就是一盏茶前,金字间住了个人,最少有六根狐狸尾巴。”
“怎麽可能?有人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林公子,这世界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这姓白的大概不打算积口德。我虽惊讶,但实在不愿意在这臭屁的小子面前表露,於是两耳自动关闭,淡淡说:“天山的人来这里做什麽?”
“我又不是他们,我怎麽知道?”白琼隐道,“不过,我想答案不出六十日就会揭晓。”
“哦。那第三件呢?”
“第三件,你跳下来前,金字间里只剩了个三条尾巴的红狐狸。”
我连忙回头,脚都还没抬起来,白琼隐便又道:
“最後一件──现在,金字间里一条尾巴都没了。”
十里红莲豔酒十三
我回头看著他,大有被耍提刀灭口之欲。但江湖宵小多了去,两袖清风才是明智之举。
匆匆与他道别,跃回楼上。
不过,倘若他说的是事实,我可真的郁闷一下。虽然托狗屎运之福,我学会了全天下最强的武功,但因为内力不足,自身本事也不过是江湖上流。要达到重莲失去武功前那种水平,估计没个三五十年达不到,甚至根本达不到。我媳妇儿生来就是天下第一的命。
说到内力,我突然想起雪天给我说过的两个强人。
其中一人天生内力浑厚,非常人所能匹敌,无奈物极必反,他从小就无法修习一招半式的武功,後来他的父母为保护他,将他藏在深山老林,也不知是否给野狼叼了去,反正毫无音讯。
另一人是个女子,和前者恰巧相反。她的资质相当惊人,可以在一个月内学会十三种武功,但因体质问题,内力浅薄到几乎没有,所以结果一样。父母怕她惹事,将之送离。
有人说,把这两个奇人综合一下,第二个重莲就产生了。
晃到天字间门口,看到重雪芝的影子,她手握花枝,以花枝为竹枝,狠狠朝手无寸铁的司徒公子身上抽去。
我大惊,破门而入,看到雪天一副甘之若饴的模样,欲摇头退去,被雪天拦住。他大抵交代一下,花遗剑明日清晨会与我们回合,我点点头,又和他提起天山的事。雪天说白琼隐十有八九是在拿我开玩笑,天山的人要有这麽容易出现,它就不叫天山了。
自从有了雪芝,睡觉总是不安宁。这孩子个子冲得特快,一长身体就乱踢被子,还常常说一些莫明其妙的梦话。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她半夜大吼:“林宇凰,你这不仁不义的逆贼,早日降服在重女侠的手下吧!”从那以後我就下定决心,等重莲清醒,我一定要强烈要求让奉紫跟我姓。
被雪芝折腾多了,习惯成自然。天还未亮,我就被街上敲锺的人吵醒。扯住棉被,盖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我披了件衣服,带子也不系,傻愣愣地坐在窗口,忽然看到对面高耸的武昌客栈。想起前几天朱砂和我说的话,於是跃出窗口,飞檐走壁,几下蹿到武昌客栈的楼顶。
街上冷冷清清。
当铺和茶馆条幅上的字迹风情酥软,迎风抖动。
我沿著房顶走去,将瓦片一块块掀了开,终於找到朱砂所待的房间。看到她睡得比死猪还沈,想起她与白琼隐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我苦笑著,盖住瓦片,欲离开。
但就在这时,後院中传来簌簌的响声。
我轻轻爬过去,看到一个身穿土色衣服的男子从茅厕走出。这个後院里有两个茅厕,光看外表就知道,这人上的这一个,绝对比另一个臭上十倍。
而楼下这个人,呆滞的表情,重得几乎将眼睛盖住的单眼皮,不是砗磲是谁?
没想到这一回重火宫的人出来,还不是小范围的。只是,前几个客房都已占满,砗磲会睡在什麽地方?
不出多久,我就听到瓦片下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我僵硬了片刻。
砗磲和朱砂,何时到达了这般水||乳|交融的境界?
我一动不动,等待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将瓦片再次掀开。
朱砂依然维持著刚才的睡姿。
砗磲不在了。
不过多时,楼下又传来了声响。
这一回走出来的人是琉璃。
然後他重复了砗磲的工序。这一回瓦片没有放下,琉璃拱进了朱砂的床脚。
我匍匐前进,跳到茅屋後面,拨开稻草,见里面没人,才推门进去。
果然被我猜中。里面臭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寻常人在这里待久了,估计早已窒息而亡,哪还有闲情蹲下大小解。
我捏住鼻子,看看里面的设施。
一个粪桶,一堆看似不大干净的稻草,一把扫帚。
我提起扫帚,拨了拨稻草。
里面除了稻草,还是稻草。
终於面对现实,看向那粪桶。里头装得满满的,像是轻轻一推,里头的污物便会流泻而出。
又用扫帚拨了拨粪桶。我意外地发现,里面的东西是凝固的。於是推之,重得离奇。
使了内力,很轻松推开,揭开下头的石板,果然别有洞天。
往下一跳,一个隧道。沿隧道而行,道路平坦,伸手不见五指。
但很快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箱银子你先带回去。”
“是。”
两个女人的声音。前者相当陌生。後者一听便知,海棠。
“另外,在英雄大会结束之前,把人领走。”
“是。”
“就这些事了,你走吧。”
“是。”
然後传来脚步声。我连忙贴著墙壁凹陷处站立,屏住呼吸。
海棠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
我握紧双手,更加不敢动弹。
她转过头,对里面说:
“对於你的帮助,我都非常感激,并且以後会加倍偿还。但如果阁下有别的目的,我想说的是,重火宫的实力,阁下应该很清楚。”
里面一片安静。
忽然,有个男子笑出声来:“重火宫的实力?靠什麽?一个疯癫残废的宫主,一个武功平平的副宫主,还有一帮不足挂齿的小鬼小丫头?给你赏赐就不错了,多漂亮的姑娘,话还是少一些的好。”
海棠的呼吸很快,但忍住气,离开。
我从未见过这般景象。
重火宫确是在沦落。但我从不知道,如今宫里的存活,竟要依赖外力,还要受到这等屈辱。
我再往前走了一段,里面是一个暗室,光洁的地板,中间一个香鼎。
香鼎两侧站满了人,尽头的座位两旁又站著一男一女。座位上的人被烟熏得完全看不清,但他身著红衣,相当明显。
那香鼎旁站的男子一身水蓝,女子一身素白。
接下来,座位上的人和那男子说了一句话,我顿时就停止了呼吸。
这简直令人无法相信。
我後退一步。
里面有人大声说:“什麽人?!”
刚想逃跑,忽然就软下来,跪在地上。
眼前的景色摇摇晃晃,迷迷糊糊。我看见那白衣女子朝我走来,面容还未看清,我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恢复清醒时,我仍在那个暗室中。
香鼎的兽角就在身旁。
烟雾缭绕,盈盈笼罩著眼前的人。
背上是冰凉,胸口是冰凉。
背下躺的是地板,胸前垂落的是发。
乌黑而长的发,一丝丝缠绕著我。女子的胴体沈浸在雾中,似一朵绽开的花。她坐在我的身上,轻轻地摆动腰肢。
沈睡了多年的欲望,一点一点被唤醒。
水中的月,雾中的花。身体之间的交流,温柔而模糊。
她扶我起来,搂住我的颈项,指尖在我的蝴蝶骨上按揉,一次比一次用力,像是往里面注入什麽东西。
清晰的疼痛,我却无心关注。只剩贪婪。
她身上的味道令我怀念。
怀抱著她,竟有抱著旧人的感觉。
霎时间我想起了数年前的事。
一个清池,数只红莲。
月影被水纹打散,凌乱地像初秋缤纷的落花。
一双深紫的眼睛,一弯淡雅的笑。
重莲一身轻衣,足尖点过莲池朝我飞来。软软的风,扬起他软软的发。
他侧头吻我的模样,想来是今生都难以忘怀。
两人的身体融合成了一处。香鼎的味,还是她的味,也难再辨清。
眼睛有些模糊,我轻轻吸吮她的唇,小声地唤著他的名字。
十里红莲豔酒十四
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已经回到福寿客栈。前一夜在武昌客栈暗室中听到最关键的一段话,我竟然一点也记不住。那个女子与我缠绵的过程,我也不过记得些许。
只记得香气环绕,烟云寥寥。朦胧如同梦境。
被拥抱的人,更像是重莲。
刚起来没多久,花遗剑和司徒雪天便来唤我出发。
我向他们请了假,飞速赶到武昌客栈。
客栈门口熙熙攘攘,我挤了好一会才上了阶梯。碰巧迎面走来一个红衣姑娘,顶著浓浓的黑眼圈,怀抱一个大箱子,行步如风地冲下楼梯。
我一掌打在扶手上,拦了她的去路:
“朱砂!”
“啊。”朱砂立刻止了脚步,收紧抱箱子的手,“林,林公子?”
我站著不动,眼也不眨地盯著她。
她似乎也发现自己失常,干咳两声:
“林宇凰,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还是盯著她。
“你要不说话,我走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把她拖到一边:“朱砂丫头,我可什麽都没说。只是大清早地听说城里闹贼子,叫你提防提防。不过看你这样,似乎已经准备离开。嗯,昨夜可睡得好了?”
“很好。”
“真的?”
“真的。”
“我暂时回不去,你要先回去的话,看好我的宝贝闺女,还有我的媳妇儿。”
“好。”
一个一向缺乏耐心的人突然如此好脾气,真是三九天里桃花开。
“你呢,也要注意身体。不要为了节约钱就饿了肚子,知道麽。”
“好。”
“不过,血凤凰给的银子也不一定够开支,所以还是不要太浪费……哦,箱子里的银子清点过否?”
“五千两黄金,足够用了。”
“原来如此,那你们要小心花遗剑。他可不是省油的灯。”
朱砂不说话了。
“如果被抓著也没关系,记得来通知我。千万不要让他靠近莲,保护好他,知道麽。”
“你……”
我笑眯眯地看著她。
“你,你……”
“我,我,我怎麽了?我不知道的事还有多少?”
“林宇凰,你先不要急。我们这都是为了重火宫好,我们能有什麽办法啊?”
“如果有一天,他们叫你把你们的残废宫主杀掉,换回重火宫原来的地位,你照做了,也算立了大功。”
“我怎麽可能拿宫主的性命开玩笑?没了宫主,重火宫也就等於不存在!”
“告诉我所有事。”
朱砂的嘴唇有些干裂。
“自从宫主精神失常以後,重火宫不断有人离开,投靠别的门派。去年,十多个弟子组织起来,趁宫主发作的时候带著大量钱财逃跑。没人愿意服从上面的指挥,长老也无心插管宫内的事。”
“嗯,然後。”
“温孤长老告诉我们,只要是血凤凰的事,我们一定要帮忙。她会给我们银子。”
“然後。”
“血凤凰行踪不定,我们连她相貌都没看清楚过。每次给了我们银子後就离开。”
“凌晨时,似乎不止是她一个人在。”
“昨天是唯一的例外,来了很多人。也不知道那些人给我们熏的是什麽烟,回来以後人的相貌都全部忘记了。”
人的相貌我根本就没看清楚过,不能算忘记。但那个女人不知道在我身上弄了什麽东西,腰酸背疼不说,心里明明知道那段话有如何重要,可是,就是无法记起。
看来看去,朱砂也算是被蒙在鼓里的人。温孤东泰是个智者,而且对重甄重莲也算是丹心如故。最重要的是,据说这几个长老里,他的年纪最大。到了这个年龄,就算扔一个扒光衣服的黄花大闺女在他面前,估计他都没什麽反应。做人最基本的乐趣都没了,哪还有力气勾心斗角?
总的说来,事情没我想得那麽糟。
放走了朱砂,回到客栈,觉得有必要去打听一下名医的消息。这样下去消息传开了,重火宫一定会被所谓正义的人士夷为平地。
从司徒雪天那里听来两个名字:行川仙人,白琼隐。
行川仙人并不是大夫,但只要满足三个条件,他就一定会出手救人。一旦出手,便一定能让人痊愈。甚至说,他可以站在雪山顶上听说南海有一个人生病,只要知道病人的发病时间,他都可以推断出病种,找出丹药,让那个人完全恢复健康。
听去非常匪夷所思,但凡事不可能空|岤来风。
只是这两个大夫,相当於只听了一个。因为行川仙人的三个条件是:
一,不要带死人找他。
二,不给战伤的人治病。
三,找到他。
他的真名和模样都没几个人知道,更不要提他的所在。
江湖上神秘的人有太多,不要说找到他们,甚至他们的存在是否无聊人的捏造,都无法肯定。
倘若不是亲眼见过白琼隐,我更愿意相信这样的人是捏造的。
一个拥有非凡治疗能力的神医,竟只是一个少年。
白琼隐不轻易给人治病,或者说,根本不给人治病。尽管他自诩为大夫,可他没有一点大夫的品操。
人家请他治病,他一定会说,我给人治病,结果通常有两个,一是药到病除,一是药到命除。你还要治麽。
到这个时候,一般求医的人都被吓跑了。如果再坚持的,对方是个男人,如果还是个美男子,他的条件一定是上床,他还是下面那个。
如果是女人?
他是个男的,但他讨厌女人。一切女人。尤其是美丽而高贵的女人。异性相吸这个词在他身上行不通。
白琼隐是个怪人。
他与梅影教主桓弄玉,以及弄玉的情人温采交好。数年前,弄玉在烈火中惨死,翌年温采在京师逝世。有情人终不得相守,无数人听了垂泪的故事,白琼隐没掉半滴眼泪。
温采死後,桓雅文患上重病,白琼隐替他治疗期间,天天冷嘲热讽,亦无一丝同情。
桓雅文逐渐康复後,某一日站在京师的某个桥上,看了看河水,身上的衣服稍微飞了飞,估计那景象有点伤情,但见多了生死离别的白琼隐居然大哭起来,还扑过去把眼泪鼻涕都擦在桓雅文身上,十足像个三岁小孩。
这样的怪人,实在难找。
但我遇到他了。而且发现他的表现与司徒雪天所描述的差不多。於是,我立刻就追到客栈去找他,结果一朝掌柜的打听,白桓二人早已赶往奉天。
於是,加紧速度,赶到奉天,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武林中任何事情都可以萧条没落,唯独英雄大会传之不朽。
奉天客栈中,人来人往,挨挨挤挤。
当年我与重莲、四大护法,以及重火宫的随从一起来时,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五花八门的兵器,实在是乡下人进了城。重莲待在重火宫,深居简出,遇到这等情形,竟无一丝讶异。当时他跟我解释这些个人从哪里来,属什麽门派,耍什麽武器,修什麽心法,使什麽招式,分外耐心细致。我听後拍拍他的肩,说出来混过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目光远大。他没有回话,只是对我微笑。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他的谈吐风雅,眉眼深沈,举步投足间都透露著一代枭雄所拥有的气概与豁达。
江湖更替之速果是寻常人无法想象。如今再到这里,人群中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庞。
有人说,最大的失败,莫过於成功後失去快乐。
重莲几度笑傲武林,称霸天下。可流年似水,稍纵则逝,舞台已是别人的舞台,天下已是别人的天下。
一世异朝市,江湖无情。
但人人都知晓,在这无情的江湖中,海阔从鱼跃,长空任鸟飞,却是快意酣畅。
十里红莲豔酒十五
参加英雄大会,就一定会到奉天。
到了奉天的英雄,就一定会住奉天客栈。
在金秋时分,英雄大会前後,再是江湖上的北斗泰山,来了这里也就只是诸多客人的一个。
奉天客栈上房有五间,往往都会被几大正派的掌门霸占。客栈原为崆峒包办,作用就是给这几个大派撑门面。
而花遗剑这种混出头脸的人,又是正义之士,和正派的关系铁得很,自然也少不得他的地盘。
花遗剑参加英雄大会,多数能够拿点功勋回来。所以,往往客栈的上房安排会是以下几人中任意五位:
崆峒掌门,武当掌门,少林方丈,峨嵋师太,蜀山掌门,华山掌门,花遗剑,灵剑山庄庄主。
如果掌门不来,可以自动替换为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等等。
到场的人有很多,邪教中,青鲨帮和银鞭门这类倒上不下的,只有寥寥数人。像采莲峰和金门岛这类慢慢被前浪推翻的,已经毫无踪迹。
其实金门岛开始并非邪教,就是岛主卫鸿连和武当前掌门须眉勾结做的丑事被揭发,一个拖累了门派,一个被踢下台,遗臭万年。
正派和中立的占多数,新兴崛起的门派数不胜数。
而我在人群中,总算看到一个认识的人。但看了以後,我希望自己没看到──长了七根指头的灵剑山庄庄主。
我和司徒雪天对看一眼,异口同声道:
“这人还没死?”
看来他又用那根三寸不烂之舌欺骗众人,掩盖弑子的真相。指不定,还又推到了重火宫的头上。
楼七指正和峨嵋掌门慈忍师太聊天,不过多时便发现了我。
人群中很吵,不知道他跟那些人说了什麽。但他刚一说完,他的嫡传弟子钱玉锦就冲过来,拉花遗剑和司徒雪天离开。
那速度,真不负他“玉轻燕”的美称。
对钱玉锦不了解,但看那单纯崇敬楼七指的模样,该不是坏蛋。
单纯的人常常坏大事,但一定不会做大坏事。
司徒雪天早知道楼七指是个什麽货色,自然有所防备地站在原地,看著他们。
花遗剑不厚道,跟著去了。
不过他看楼七指的眼神也不大友善,想来听说过点什麽。
司徒雪天小声跟我说:
“放了大箱子的那一桌,是玉镖门的人。”
“这个曾经到过,门主似乎姓应。”
“应卿为。他们的暗器和匕首是天下一绝。如果以後对上了,一定要谨慎。”
“嗯。”
“那一桌穿丝绸衣裳,大部分是女子的,是平湖春园的人。这个门派是前年才创立的,她们靠经营茶馆酒楼饭庄出道,武功并不高,这一回来,应该是赞助英雄大会,博得名声的。”
“嗯。”
“那一桌拿钩子和齿轮的,是南客庐的人。‘七魂碎满轮,六魄落银钩’,说的就是他们老大曲悠延。”
“他很厉害?”
“他原本是少林弟子,後来因为和女子私通被方丈处罚。实施杖刑的弟子刚好与他有私仇,把一百杖加成五百杖,打去了他半条命,又把他绑起来扔到後院,饿了四天五夜,他回寺的时候方丈非但不同情他,还斥责他几句,他妄图暗杀方丈,被人捆在麻袋里,扔到路边,又让人卖到了波斯去。回来的时候,他的左眼和右手都没了,用齿轮和银钩代替。然後他结合了少林武功和银钩秘笈,研究出独立的武学招式,自立门派。单则易折,众则难摧,有人跟随後,他越做越顺。开了赌场,发了大财,天天大鱼大肉女人环绕,倒是比以前要逍遥自在得多。这样的人,你看如何?”
“很可怕。”
“没错。所以这里的人武功再比他高,都会忌他三分。他自己放话说过,只要给他银子和女人,他肯杀亲爹,j亲娘──当然,他爹娘早死了。”
“当初他宁为鸡尸,不为牛从,这会又人性泯灭,何以如此矛盾?”
“正是因为矛盾,才会可怕。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麽。”
“这样的人,竟然配了如此文雅的名字。”
“没有人叫他真名的,大家都叫他缺右眼。”
“这不是诅咒别人两眼都瞎掉麽。”
“那有什麽办法?谁让他不叫曲左延?”
我看一眼曲悠延。他正用左手抓鸡,右手上的钩子唰的把整只鸡撕成两半,一口咬下去,满嘴是油。接著一杯酒下肚,喝得好不畅快。
再看看那帮肃静吃豆腐的少林弟子。
他以前曾经也是他们之中一员。无法想象。
但那些和尚吃斋念佛,却一如既往,清寂中带著点高傲。也不知是否我太敏感。
以前和重莲来的时候,我曾经无比郁闷地抱怨说,所幸这些名门高师只包下客栈,没有限制大会。否则,像我们这些扣上邪教帽子的人怕再没机会踏进奉天半步。
重莲笑笑说,这些不用担心。有我在,谁都欺负不了你。
那表情,那调调,真是温柔得春水都要自惭形秽。
跟在身边的琉璃冷哼一声,说:正教邪教一家亲。
我不是很懂,问重莲是什麽,他也不说。
後来知道,原来那些名门中,多少有几个关键人物甚至整个教派是和邪教有勾搭的。邪教发展起来那得多快呀,吃喝嫖赌劫镖抢绑无恶不作,总比那些个烧香拜佛的和尚赚钱来得快。而且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年代,强者就是老大,官府摆那看的。於是正教里有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钱我要名,谁也不干涉谁。暗地里帮一把的,还可以分赃。
那时我还没成年,就知道傻兮兮地跟著他屁颠屁颠地跑。现在想想,重莲对我那种做法实在要不得。真是裹在怀中怕给他真气伤了,捧在手心里怕眼给刀光剑影闪了,什麽都不给我说,什麽都不教我做,金屋藏娇都没这麽藏的。
他做得最勤奋的事,就是在吃饭的时候给我猛剥虾,吃鱼的时候猛挑刺,全给我扔到碗里,我吃多少他加多少。直到我开始留意,看看自己的碗,珠穆朗玛;再看看他的,四川盆地。当时觉得这人自个儿就没什麽肉,我不知道他哪来这麽多闲心帮别人增肥。於是不耐烦,开始骂人了,他才问我吃饱没有,要不要再多吃一点。
他也就塞饭给我的时候特别温柔,比妈还温柔。其他时候我要敢凶他一下,他那脸还没垮我就保准先认错。
後来重莲疯了,我守著他他就哭,我一天百无聊赖,竟然沦落到和一堆厨房的大妈东家长西家短的程度。然後,我从一个大妈那里听说,莲神九式在修炼过程中对任何欲望都有限制,除了邪欲。重莲事事追求完美,活得相当辛苦,饿得也相当辛苦。对他来说,最幸福的事之一就是吃东西。但等他莲神九式慢慢成熟,修炼时间少了,他也得了严重胃病,只要吃多一点,胃痛绝对叫他死一百次。我听後刹那明白,他逼人吃东西的癖好原来是这样养成的。於是干笑,说不如直接去少林算了,非想非非想处天,南无阿弥陀佛。
干笑完了回去看重莲,他坐在床上发呆,也不让我碰。
我守在门口一天,啥也没做。
这样互相折磨的日子多著,一时也数不过来。
重莲是个聪明人,但笨的时候真是谁都不能比。他总以为自己就是天,以为少了他我会活得很艰辛。
其实不是这样。在他无助的时候,我可以照顾他。给他依靠。
十里红莲豔酒十六
司徒雪天继续向我介绍客栈里的人。
“那一桌坐的人,是酿月山庄的人。确切说,是山庄剩下的残骸。”
“段尘诗?”
“没错。看到他身边坐的女人了麽。”
“嗯。那是他的夫人麽?”
“她是段酿月。”
“他的女儿?不像啊。”
“他的女儿从小爱慕梅影教主,梅影教主灭掉了山庄的人,段尘诗为此几乎发疯,她却不介意。从梅影教主死後,她一直消沈度日。女人经不得伤神,稍微一点操劳,青春美貌就保不住了。”
“我听说段尘诗年轻时是个风流公子,真是天遥地远。”
“现在你再看窗前那个大桌。”
这才发现,最古怪也是最显眼的一个组合就在那里。
那一桌有五个人。四男一女,没有随从。
那女人不是女人。只是个姑娘。年纪轻轻,相貌平平,随便扔到人群中就会消失的小丫头片子。
她甚至拿著筷子,在碗上叮叮当当乱敲,哼哼唧唧著要小二快上菜。
小二连连应声,反应也再平常不过。
这个太平常太普通的景象,扔到这一群人中,便显得格外不普通。
“这个姑娘什麽来头?”我低声问。
“不知道。”司徒雪天道。显然,周围看她的人不少。连花遗剑也都回头看著她。
“你都不知道?”
“如果我不知道,这里也该没人知道。”
“这可奇了。连芝儿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都不敢说话,她竟然敢这样大声咋呼。你却告诉我,她是无名小卒。”
重雪芝狠狠捏了我一把,我抽一声,低头瞪她一眼。她回瞪我。
“不知道她是谁,不代表她就是小卒。你看她身边的人,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四个男人坐在她的周围。
那四个男人中,有两个的年龄很大,起码比另外两个大了三倍不止。而且,眼明的人一下就能看出,他们已经老得失去了伤人的能力。
这两个年龄很大的男人又是截然相反的气质。
其中一人衣服豪华得要命,里面一件薄薄的宫绫小褂,领口由上等纺绸制成。十根手指头有八根指头都挂著金戒指。原本是俗气得不行的东西,配在这慈眉善目的老人身上,却是说不出的合衬。
这人不像个跑江湖的,倒像个做盐米生意的儒商。
另一人个子特别小,小到像个畸形儿。外加他穿得比那豪华老人朴素十倍,几根稀疏的头发光光地梳在脑後,简直就是陪衬。
我只看他一眼,有些惊讶。
明知道他已无法出手伤人,明知道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却还是感到莫名的压力。
“最近总是睡不著,睡不著呀。”华衣老头道。
很久都没有人搭理他,除了那个小姑娘:“卫爷爷不喜欢奉天的气候麽?”
“你丫头懂什麽?我年轻的时候,年年来这里,哎哟,都像上辈子的事了……”姓卫的老人唉声叹气,“人老了啊。知道自己没几天可以活了,下意识也睡得少了啊。”
像是日常生活中常常看到的祖孙对话。
他们身边的两个年轻男人却一直不开口。
一人身著黑色纱衣,头系雪绸缎带,身材高大,手里却拿著一把小扇子。那扇子小到只有手掌大,他持它的时候,只用食指麽指两根指头,看去像在搞笑。
他一边把玩小扇,一边喝茶,脚下打著与转扇频率截然不同的点子,眼睛却在四处乱扫。
男人做事和女人最大的区别有一个,就是无法一心二用。女人可以一边看书一边摆弄头发,要男人这麽做,似乎很难。
而这个男人,却在一心四用。
但他身边的人带给我的惊讶,却远远超过他。
另一个年轻男人身著丝绢衣裳,打扮也是相当讲究。但和那卫爷爷比起来,简直就是破烂。
这人身材娇小,但绝对不是他对面老头那种萎缩的小。他长著女人的脸,女人的身材,女人的手。那小姑娘的腰细若杨柳,在他面前也成了水桶。
若不是他有著和脸蛋极不衬的大喉结,我会认为他是女扮男装。
他的身後有一把剑。那把剑一点也不小。如果他是个断袖,我愿意相信那是他那强壮男人的剑。
这些并不奇怪。重点是他让我觉得眼熟。
他端茶喝水的动作,以及坐姿气质,乃至眼神表情,都相当的眼熟。
小姑娘在讲话的时候,他曾经抬头对她笑一下。那笑容不说万人迷,少来也可以电死一群小丫头。然後他转头对那黑衣男子说话,我发现,连笑容,以及说话的腔调,都是熟悉的。
他拨弄茶盖,嘴角挂著淡淡的笑,说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池儿,先别急,菜一会就来了。”
如此端庄从容,淡雅高贵。再是矮小的人,若得这般修养,也会高大不少。
开始我以为只是巧合,他实在很像一个人。但看到了他的脖子,耳朵,以及发型,我敢断定,天下没这麽凑巧的事。
他的脖子上有神鸟紫鸾的纹身。盘缠而上,右耳耳垂上有两只鸟型耳钉。左耳空。
他的发及至腰际,从双鬓各勾一绺,在脑後松松地绾了个小结。
“好玩的人来了。”雪天将香扇往手中敲了敲,一脸玩味。
我也跟著笑:“确实好玩,连发型都要跟著学一下。”
“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每次见到你家那位,他都是绑这种头发,也没想过换换。”
“这问题我也问过他。他说以前是要换发型的,还经常换。但是後来发现,无论他怎麽换,人家都只盯著他的脸看。他觉得没劲,直接绑个最简单的。”
“你不说我还又没有发现。每次我看他,都会忽略他的装扮。”
“长那种脸确实不是什麽好事。”我嘿嘿一笑,用下巴指了指那细腰男人,“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去找桶猪血泼在他身上,告诉他,这就是你偶像练功时的模样?”
“你小心莲宫主听了打你。”
“现在他温柔得很,哪有力气打我。我还是去泼泼看。”
“要泼就泼人血,那才够惨烈。”
“那我泼你的血好不好?”
“我不会武功,泼雪芝的吧。”
“泼你姑奶奶的头!”我还没发怒,雪芝就一个飞跳,迎面拍去。司徒雪天脸上立刻多了五指山。我刚幸灾乐祸地拍他肩膀一脸滛笑,脸上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巴掌声。
“说爹爹坏话!凰儿,你也不是什麽好东西!”
这小鬼胆子真是越来越大。我正准备还击,却听那黑衣男人说:
“姬老大武功高强,这一回大会肯定能获胜。”
被称作姬老大的,竟是那个细腰男。他依然笑得云淡风轻,连嘴角扬起的动作怕都模仿练习了不知多少次,像神了:
“百里秀,话不是你这麽说的。不管怎麽说,不能让池儿受了委屈。”
我自以为已经能够抗住风吹雨打,但听到这句无比耳熟的话,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连雪芝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二爹爹,我是不是太想爹爹了?为什麽看谁都觉得像他?”
我默。
司徒公子在旁边忍笑忍得何其痛苦。
“後池妹子蛮厉害的,姬老大多心多心。”
“秀哥哥,姬康哥哥这样想是没有错的。人家最喜欢姬康哥哥了!”
“後池?百里秀?姬康?”司徒雪天压低声音,惊愕道,“都已经消失了这麽多年的人,怎麽会一下子都冒出来了?”
“什麽什麽?”
“我还道他们都已经死光光了。”
“雪天,到底是什麽意思?”
“太巧了,真是太巧了。这些人以前有名得很,你要回去问问那些老前辈,都该知道。但是他们以前互相都不认识,且南北各不一,不知道怎麽会聚集在一起。”司徒雪天不安地敲著折扇,“他们有共同点,一定有共同点。”
这时小二给他们上了菜。
有长耳朵的人,都开始互相传递眼神。
姬康看著後池的眼神分外宠溺。他若无其事地给她夹菜,但手指并没有碰到筷子。
“这个人竟然凌空使筷子?”
“他以前是重火宫的人,武功自於重火宫武学一脉相承。在凌空这一方面,又比重火宫要高上一等。”
我突然想起重莲凌空扇我耳光的情景。
“他是整个武林中,唯一能够御剑飞行的人。”
“御剑飞行?”我惊道,“御剑?”
又想起了在福寿客栈一夜的事。
金字间的纸窗上冒出一把剑的影子。白琼隐之後又给了我不少提示。
“嗯。”司徒雪天蹙眉看著他们,猛地一敲著折扇,“我想起来了!”
我道:“他们是天山的人?”
“这些人都是莲宫主的仇人!”
语毕,两人同时道:“什麽?”然後,又同时看过去。
这五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