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花容天下2 十里红莲艳酒第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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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容天下2 十里红莲艳酒 作者:肉书屋

    一下,楚楚动人地说我又哪里做错了。我还没开始呕吐,他自己已经开始大笑。大笑出声的人,很少有他那么好看的。

    他和我裹一件披风,两个人的手都冻得冰凉,互相搓搓,很快就好了。

    他说,等你二十岁,我们再来这里玩。想了想又补充说,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就算老得腰都弯了,背都驼了,还可以来这里玩。

    我又被他的肉麻恶心到,抬掌就劈他。他连忙跳开,一蹿就是好几十米远。站在那边对我挥手说,我去挖一点松球来玩。

    他曾说冬天找人最方便,有脚印。我看着他慢慢走远,雪地里留着深深的脚印,歪歪扭扭地蔓延到天边。我顺着他的脚印,一脚一脚踩过去。

    只要顺着脚印,就能找到他去的地方。

    京师却不然。满城都是凌乱的,被大雪覆盖的脚印。各种形状大小,通向不同的地方。

    重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我用布擦去刀剑上的血,按住伤口,一步步踩在杂乱的脚印上。

    到现在,我发现自己再找不到轩凤哥的时候,还会想起当年他站在雪地里的笑脸。

    他说,等你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就算老得腰都弯了,背都驼了,我们还可以到这里来玩。

    十里红莲豔酒四十

    出了京师,暂时在洛阳住下。洛阳和长安相隔不远,但氛围相差很多。长安繁华,洛阳热情。

    洛阳的街道宽而干净。即便是冬季,依旧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尤其是晚上,春节一过,人都出来了。这有名的古都不仅牡丹漂亮,就连花灯烟火也是天下一绝。

    长安集权,洛阳集钱。

    长安的闻名的设施有酒楼、茶楼、当铺、兵器行、客栈、戏院、书院。洛阳满城载的是米行、钱庄、古玩店、烟馆、妓院、赌场等,咱们这些穷人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样样俱全。

    城外内才举办庙会,人群骆绎不绝。

    过节期间,小道消息和人群交流是供不应求。翻来覆去听到的消息,只有那几个。

    既然重莲重出江湖,失去武功的传言不攻自破。人们津津乐道地讨论,看天山和重火,哪一方才是最後赢家。

    还有一个消息,就是杜炎失踪的消息。

    我听到杜炎这名字的时候,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是什麽人。找人问了半天,才想起曾经在武昌听过那麽一号人物,弱柳扶风得跟个女人似的,还有人拿他和重莲相提并论。什麽火中重莲武中杜炎的。我倒没想到这妖人失踪都有人讨论得如此热烈。谣言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

    关於天山的消息,五位门主负责带领弟子和重火宫的分散弟子对抗。但大过年的,再对抗也得歇歇了。三观动向的话,依然只有白翎一个人的。至於那个神秘的豔酒,经常听人提起,一般都是说他长得丑,仿佛他就不是天山一员那般。偶尔会有人说,他的武功跟重莲差不多,甚至比重莲还好。我反复推敲觉得这绝对也是传的。豔酒记恨重莲到为报复他成立的个门派,武功要真那麽高,怎麽可能听到重莲重出江湖後还按兵不动?说不定,连这个人都只是编出来唬人的。

    这不,又有重火宫弟子叛变的消息了。

    另外听说华山派有人发现了古老的书卷,里面记载了什麽地图什麽宝藏的。没兴趣。

    春节一过,对武林的讨论转眼就换成了青楼。

    老婆孩子安抚过,洛阳第一勾栏花满楼生意爆满。

    花满楼是绝对的来者不拒楼。势力的程度,举例来说:甲公子花了一千两包了花满楼的三号美女仙姬陪酒,乙官人出来砸了二千两,说我要仙姬和我睡,仙姬会毫不犹豫踢人出门,和乙官人睡。甲公子的钱不还。等乙官人和仙姬办那事办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冒出个丙相公,丙相公说开三千两,仙姬陪我睡。仙姬会立刻把乙官人从身上推开,赶走,洗洗身子,风情万种地躺在床上等丙相公。

    而且,这些都不是老鸨强迫的。她们自愿。因为钱有九成是归她们的。

    所以,如果哪个男人想要一个晚上安心地睡个女人不被扫兴,价钱都会抬得老高。

    花满楼的女人以百数计,卖身的占九成。头牌六个,老鸨两个,小老鸨七个。卖身方面,五个头牌无条件,一个有条件。主老鸨有一个负责管理,一个负责数钱。小老鸨一个负责招人,六个负责分配接客。

    尽管老鸨只得一成,但那银子堆积的数量还是常人无法想象。

    花满楼的女人都不是女人,分工分得比百年大派还清,数钱比钱庄的老太太们还快。

    我在洛阳城中听到关於花满楼的薪水问题。据说整个城里男人打杂,最赚钱的首先是花满楼的男妓,二是花满楼的厨师,三是花满楼的大茶壶,也就是龟公。

    住了一段时间客栈,日子越发难过。以前袜子衣服都有丫鬟洗,丫鬟不在重莲洗,自己洗起来那叫一个马虎。而且伤口没好,洗衣服时候抽搐起来那绝对不是常人能比的。有的时候衣服干了都还能看到上面的汗渍,实在汗颜。眼见荷包越发羞涩,之後还要做长远打算,体力活干著累又不赚钱,不如去花满楼试试。

    去之前照了照镜子,胡渣也长出来,剃得干干净净,传得精神抖擞,去应聘。

    一进花满楼,我便大叹,果然是天下第一妓院。脂粉香飘,美女如云,装潢比皇宫还华丽。

    香豔归香豔,但绝不uu1001词语替换。女子们穿的衣服都是上好缎子,精美却不暴露。而且她们动作丝毫不挑逗,只是走路时一走三摇,酥骨媚人。

    一个女子走过来。

    水红色的垂地折叠裙,袖口轻纱环绕,手指修长如玉,在我面前斜斜一站:

    “公子可是第一次来?”

    “是。我想──”

    “真的?”美女细腰轻扭,摇著蒲扇好不妩媚,“公子喜欢哪一类姑娘?只要你说,就没有花满楼找不出的。”

    “姑娘,可否请老鸨来一下?”

    “呵呵呵呵,公子真爱开玩笑,奴家就是老鸨呀。不过我们大老鸨不在,公子需要什麽奴家都可以招待的。”

    竟然绝口不提价钱。

    “等等,是这样,我不是来花钱的……”

    话音刚落,美女笑脸垮得就像阴鬼翻脸,双手三拍,声音洪亮:

    “来人,拉出去。”

    我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有一帮大茶壶冲过来。应付这些个人不难,我几脚解决。美女毫不畏惧,提高音量:

    “敢在花满楼撒野?习春、古夏、尚秋、伊冬!给我出来把他斩了!”

    “慢慢,慢著。”我抢先道,“我是来找活儿做的。”

    美女挥挥手,後帘冲出来四个女子刹那间停住脚步。

    她走近了一些,抬头眯著眼看我一会,把我拖到一旁,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左晃一下,右晃一下,拍拍我的背,捏捏我的手臂,捏捏我的腿,就像在挑大萝卜。

    “你把头发散下来。”

    我照做。

    她在我头上弄了一下,拿出个绳子系起,拧著我的脑袋又转了转。我想这花满楼也真是神奇,连选个龟公都如此注重外貌。於是耐著性子,待她检查。

    “脸蛋和身高都还行。”她转手打个响指,“把他送到巧门。”

    我不明所以。

    她回头道:“在花满楼不能用真名,你应该知道。自己想个名字。还有,我叫犹冷。”

    我一愣。

    犹冷?

    犹冷不是几个头牌之一麽?怎的变成了老鸨?

    我想了半天没想到名字,左顾右盼看到桌上一个水果盘,水果盘旁边有人收了个香蕉皮,我道:

    “我叫皮子好了。”

    “不行。换一个好听的。”

    “香蕉吧。”

    “不行。”

    “什麽才叫好听?”

    “在青楼工作,你怎麽取个这麽难听的名字?诗情画意一点行麽。”

    “哦,那叫重莲吧。”

    “这名字很好,保证你工钱高。但要是被重火宫的人发现,後果自负。”

    “没问题。”

    “现在你跟习春去领衣物,签个契约,今天晚上就可以开始工作。”

    多麽温柔的大姐姐啊。

    我笑眯眯地去了。

    花满楼的後院大得像後宫。我没料到连个龟公都有单独的房间。不大,但相当整洁干净。就是颜色我不大喜欢。粉白粉白的,像闺女房。

    古夏替我整理被子。尚秋替我换衣服。

    果然是人间天堂,美女环绕,还有美女替我穿衣服,伊冬替我擦脸。

    “姐姐,如果以後我要洗衣服,在哪里洗好?”我眨著眼睛问。林轩凤那小子的媚眼招数我还是会用点。尚秋温柔地捏捏我的脸:

    “姐姐会帮你洗的。”

    我幸福地晕过去。

    “姐姐,那我的工钱呢?”

    “刚开始工钱都不高,但你是男孩子,普通接待一个客人一百两,已经很不错了哦。”

    一百两?

    我是不是误闯皇宫了?

    不仅是房间,我的世界都在冒著闪亮的泡泡。

    “姐姐,你什麽时候才擦完呀?”看样子我这段时间真是脏得不像人,这麽久了还没搞定,还用什麽小刷子刷。

    “莲儿弟弟乖,马上就完了。”

    我打了个哆嗦。

    莲儿弟弟!

    又隔了很久,她替我弄头发。

    “姐姐,为什麽要把头发散下来?”

    “这样比较好看啊。”

    “可是这样不方便做事。”

    “客人喜欢散发,你头发这麽好,不用担心。”她把镜子扶了扶,“怎麽样?好看不好看?”

    我把镜子扶了扶,沈默了。

    妖孽。

    妖孽啊。

    她在我脸上抹了些什麽东西?我站起来,几个丫头被吓得连退两步。

    尚秋打量我半天:“头发一散就变了个人。我觉得他进错门了。”

    “转到豔门去吧。客人也爱挑那里的。”

    怎麽……越听越不对?

    我进来是做什麽的?

    “莲儿弟弟,豔门收入最高。陪睡的话,女子起价就是五百。我们现在很缺男人,你要去的话,可能有八百哦。”

    我破门而出。

    四一

    破门而出的结果就是被强行抓回。那个什么春夏秋冬四个女人看去不高,力量却不小。我腹部伤口没有痊愈,稍微剧烈运动就会拉裂。再这么挣扎下去,我这肚子保准报废。

    没想到我林二少抵打几个壮汉没问题,一世英名却毁在几个姑娘手上。

    “莲儿弟弟,你已经签了卖身契。如果未工作满一年就想走,恐怕要交一万两赎身金呢。”

    一万两?你不如直接去抢。

    那卖身契写得如此含糊,我怎么知道是指男妓?

    不过,男妓也没有关系,这里卖身是自己选的,陪几个大老爷聊天就能赚得比龟公还多的钱,相当划算。

    我跟着几个姑娘走出中庭。

    一个亭台,镂空金纹,通向七条大道。每条大道各自连接一扇门,高高的围墙将门后的景物挡住。七扇门,赤橙红绿青蓝紫,紫门通向大厅,我从绿门出来。每扇门的旁边都有一个金狮雕像。尚秋走过去,将赤门的金狮头转了一下。

    里面传来两个女子整齐的声音:

    “腻玉染深红。”

    “艳丽难常好。”古夏说完,回头对我笑道,“这是接口,以后进来就用这一句。”

    门打开。

    满目的嫣红刺得人眼发胀。竟是一院子的牡丹。

    “姐姐,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牡丹?”

    习春道:“种植得当,牡丹也可以在冬天盛开。”

    我哦了一声,跟她们进去。

    看到满院婀娜漫步的美人,我越发感到不妙。这花满楼到底是哪户人家开的,竟然设有机关接口。而且我很少听说有妓女自己去当老鸨的,还人人拿九成工钱。

    又想起以前听说的,红裳观,六扇门。

    六扇门装着不同气质的美人,其中红裳观的观主出自艳门。

    难道说,我误闯红裳观?

    她们要知道我发现这个秘密,我大概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一路跟进去,庭院最深处有一个最大的小楼。我跨过门槛,看到一个极美的女子背影。花满楼的美女太多,能够让人一眼看中的,实在太少。

    这女子的腰围极小,臀部微翘。从背面看去,蝴蝶骨上的线条柔和舒展,腰部正似个小碗儿,轻微凹陷。瘦的女人不少,有胸有臀的女人不少,但能长出这样骨骼的女人,寥寥无几。

    这女人一定是艳门的首领。如果正如我所预想,那她就是红裳观的观主。

    六扇门以艳门为首,艳门的首领不知长成个什么人间祸害的样子。

    我心中乱跳,无比期待。

    待她转过头,我却彻底坍塌——这年头,怎么谁都爱蒙面纱呢?

    “重莲,是么。”她的声音轻软有如泉水,“你已经签下了契约,最短工作时限是一年。因为现在艳门庭院不够,你又不大适合别的门,我把你安排跟别人住可好?”

    “嗯。”

    “跟你住的男子叫做冰语,是刚从柔门转过来的,性格很好,应该不难相处。”

    “嗯。”

    她又零零散散交代了一些事物,我一一听了,点头。

    “哦,对了。我是花满楼的主老鸨之一,你叫我尊主就好。”

    “嗯,好。”

    跟着尚秋去我的房间。尚秋道:“方才尊主说的话,你听清楚了?”

    “对。”

    “她说了什么?”

    “她说跟我住的人叫冰语。”

    “然后呢?”

    “然后,嗯……”

    尚秋看着我。我嗯了半天,道:“她说得很对。”

    “我真不明白,为何你要来花满楼工作?”尚秋叹息道,“正儿八经的男人来这里工作,一般不是疯了就是变成断袖了。”

    “断袖就不正经了?”

    “这里大部分断袖性格都很媚气的。”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媚气?姐姐。”我眨眨眼睛,已经决定留在这里,查查这花满楼的来头。

    “你要媚气,怎么会在尊主说话的时候无法集中精神,眼睛还一直往尊主身上瞟,嘴上还挂着那么微妙的笑?”

    我一愣,又笑道:“姐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要把人家说得像个滛魔一样嘛。”

    “不用担心,所有男人看到美女都是这样,光看表情就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有的人会隐瞒,有的人不会。如果一个漂亮女人说话,他能听进去五句,那他很可能就是断袖了。”

    我沉默。

    真是没有说服力的话啊。

    刚走到房间门口,我就听到有年轻男子的声音。轻轻的,飘飘的,柔柔的:

    “落花无限雪,残鬓几多丝。

    莫说伤心事,春翁易酒悲。”

    末了,还加上一句:“唉,郎君,你何时归来。”

    我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打着哆嗦进去。

    临窗而坐,背对我们,翘着兰花指的男人,大概就是那个冰语。这男人瘦得可怕,简直就是皮包骨。然,一转过头,我愕然发现他有一张还算好看的脸。

    在这美人荟萃的花满楼中,遇到美人不是什么奇事。

    只是这人我见过。

    火中重莲,武中杜炎。

    尚秋冲过去,看看他面前满满的饭碗:“冰语弟弟,你要是再不吃饭,又要回柔门了。”

    “可是,吃不下。”杜炎摇摇头,“姐姐你放心好了,我懂的。放纵自己,让自己更加妩媚和艳丽,流连在男人之中……”

    我大惊。

    杜郎终于蜕变了。由一个半男半女的人妖,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女人。

    “冰语弟弟,不要这么说,姐姐心疼。”尚秋替他理顺头发,无限柔情,“乖乖吃饭,姐姐现在有事,你跟这位新来的重莲弟弟好好相处。”

    我依然麻木地站在原地。

    尚秋走了,杜炎看也不看我,靠着窗口,又叹了一口气。

    我看着尚秋。

    她并没有走向大厅,而是绕到了庭院后面。

    我跟着她,看她停在又一个石墙门口。那石墙前面有石狮子,她扭了一下狮子的铃。

    神奇的是,石墙后面又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

    “腻玉染深红。”

    “艳丽难常好。”

    她进去了。

    石门关上。

    如果这是一个秘密基地,用同一个接口,也太不慎重了些。

    我想着,又赶回房间。

    猛然发现房子里已经多了很多男妓。人人长得跟妖精似的,女人跟他们比都得惭愧而死。他们坐在一起,若不是手捧胭脂,便是头插金簪,金簪呢,还都是带个坠儿的。杜炎武中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也不是白来的,站那里一比,确实比别人好看很多。

    我道:“各位。”

    所有男妓抬头看我。

    “你们知道艳门的尊主叫什么长什么样吗?”

    “不知道呀。”

    “人家只知道她的化名是红裳,样子,可没见过呢。”

    红裳?难道,这里真的是……

    “红裳观的尊主化名肯定是红裳呀,烟烟,你好笨蛋哦。”

    “这,为什么你们都知道?”

    “花满楼又名红裳观,是天山的一部分,全天下都知道啊。”

    我飞奔到花满楼大门口。“花满楼”三字楷书旁边有一牌匾,牌匾上明明白白写着:

    红裳观。

    旁边又一竖条血红大字:重火宫人与狗,不得进入。

    四二

    “锁春弟弟,把我的胭脂递给我。”一只兰花手从我面前飘过去。

    “纤哥哥,你看我这美人痣点得好么。”

    “我听人家说,重莲最近最喜欢弄的头式就是像我这样的。从右往左轻轻一揽,挂个小钩子在上面。只是,他没有我这头上的雪绒毛团儿,看去自然少几分妩媚。而我这个头发,是三年前就自己设计出来的……”

    锁春回首一笑:“淡妆弟弟,那京师那位有名的韩淡衣韩公子,说不定取名字就是跟你学的。要知道,两年前,江湖上哪位男人不想娶你,你的名气红遍江南两岸,令人羡慕呢。”

    “那可是实话。当初铁逍公子想要将我金屋藏娇,但是当时我傻,不懂珍惜,直到前两个月我再看到他,他已有了爱妻,可他还说爱我。我……我没有答应和他走,我已是沦入风尘的人,身子脏了,又如何配得上他?唉,可惜时过境迁,人已憔悴……”

    杜郎梨花带雨,身形娇弱:

    “像我们这样的人,终生流连风月烟花之中,又有何幸福可言?”

    …………

    ………………

    “唉,好生生的,怎么又难过了?不是说好不哭的么。快快别提这等伤心事了……说说前几天段庄主带来的杭缎吧。我瞧那丝织滑软细腻,薄凉微寒,做成罗襦褂子一定很舒服,要不,我叫伊冬妹妹做来给你穿穿?”

    “我们这等人,天生命薄,不是享福的份儿,那种高贵的东西,还是留给弟弟们用吧。你看看我这下巴,又尖了……”

    …………

    ………………

    “那边站着的弟弟是谁?赶快招待来见见?”

    “是新弟弟,快来。弟弟,一踏入这条路,就再无法回头了……”

    “不不,你们聊你们的,我出去走走,一会来一会来。”我逃了。

    半个时辰后回来,还听到里面在说:

    “重莲,重莲又如何了?他不就长了张漂亮的脸,男不男女不女的!”听声音像那锁春,他狠狠拍了桌子,“我瞧那叫重莲的新人也不过如此,长了一张狐狸精的脸,一看就知道是天生狐媚,这种人最要不得,最擅长勾引男人,下贱!”

    “我看他是羡慕人家重莲,也不用这么模仿啊,真恶心。”

    “自以为来了艳门就该风马蚤。风马蚤什么啊,男人永远喜欢清纯的。”

    “超脱凡俗,静若处子,空谷幽莲,冰肌玉骨。这才是尤物。”

    我在门口笑得伤口都拉痛了,憋了半天才走动路。

    在院子里又转了半个时辰,天也差不多黑了。大概找人问清了花满楼的规矩。

    姑娘相公们接客在大院,出了陪睡以外还有很多活动。饮茶品酒,赏花观草,奏乐对弈,琴棋书画,甚至喝雉呼卢,麻将骰子,无所不做。

    每到换季,花满楼会举办一次花魁大赛。第一场每一个门挑一个,男女各一。再让嫖客砸银子在他们身上,谁被砸得最多,谁就是当季的大花魁。

    我说,英雄大会比武功,花魁大赛比容貌?

    人家给我的答案是,不止是漂亮就够的,还要综合气质。

    综合气质?是指锁春那样的妩媚动人么。

    还听几个男妓说,当相公的,一定要天天刮胡子,脸上不能留一点青胡茬。一旦被发现,当场扣掉一百工钱。当然,野门的那几个不羁型例外。

    原来这些男妓还会长胡子,我以为他们就要长酥胸了。

    在回房间的时候,人终于走光。

    我在房间里左转右转,检查设施。杜郎还坐在窗边感怀春秋,挥霍光阴。

    东西都还在,但凰羽刀不见了。

    我有点急了,站起来道:“冰语兄,你看到我的刀没?”

    “步入风尘,你还指望能够碰男人使用的东西么?”杜炎轻轻说,“你知道么,春季的花魁大赛,冬季的大花魁会来。”

    “那她们把刀放哪里去了?”

    “不知道。”杜炎道,“我的郎君,一定会被她的美色迷惑的。都有人说了,他喜欢她……”

    “唉,我的刀呢?他们怎么这样的?”

    “郎君,妾有意,君无情……”

    “找不到啊,那把刀对我很重要的。”

    “等你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们会还给你。”门口传来伊冬的声音,“重莲,有人点你,去接客吧。”

    “这么快?什么人呀?我不卖身啊。”

    “不卖身,那人就说想看看你。开价就是五百两,你赚了。如果陪睡,估计要两三千。”

    我简直是飞奔到的大厅。

    虽说腹部伤口还疼,但轻功不会落下。身后几个丫头追得气喘吁吁,在后面大喊要端庄典雅不卑不亢,千万不可以表现出见钱眼开的样子。

    我到门口的时候,站直,昂头挺胸出去了。

    刚一看到客人,我转身就往回走。

    刚那几个大姑娘还在讨论酿月山庄庄主,这一会人就站在这里了。我低着头,估计会有那么几分娇羞。

    段尘诗道:“你……看上去有点眼熟?”

    我心道这下大事不妙,我这张脸,江湖上很多人都见过。如果让红裳知道我是林宇凰,估计我会被砍成两段丢去喂狗。

    “庄主讨厌,用这种方法搭讪人家。”

    我已经快要被自己的声音震晕。段尘诗竟然不感到恶心。

    “你认识我?”

    “庄主盛名,人家怎么可能没听过?”

    “原来如此。”

    “庄主,赶快来房里,我们讲点悄悄话吧。”

    “好。”

    段尘诗果然是出了名的风流浪子,这把年纪了还在到处泡妞,连娘娘腔都不放过。我和他进了房间,径自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壶茶:

    “说吧,你要玩什么?我不陪睡觉。”

    “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我抬头,挑眉:“唷,你还不满意?不满意我陪别人去,点莲少爷我的人多得很。”

    段尘诗笑笑,徐徐踱步而来,挑起我的下巴:

    “长得不赖,怎么这么凶?你还是艳门呢,我看呀,该去野门。”

    我才猛然想起我这是在挣钱,于是又笑道:

    “段庄主,你要玩什么嘛,人家陪。”

    “我要玩床上的。”

    “告辞。”我起身,拱手。

    “慢着,你可知道我段尘诗是什么人?”

    “尘诗作剑雨作刃,酿月风流不沾花。方才已经说了,段庄主大名早已久仰。”

    “我看上的人,是一定要吃掉的。”

    “少爷我不卖身!”

    我刚走一步,他已伸手卡住我的脖子。我转身,簌簌簌簌瞬间四掌击去。他只挡住两掌,撞在墙上。我足下一点,轻跃到他面前,悄无声息。抽他的剑,指他的喉:

    “出去以后,给他们说,本少爷伺候得好得很,知不知道?”

    “知,知道。”

    “一千两。”

    “好好。”

    “你要不给,你小心你女儿……”我滛笑着,摸摸嘴巴。

    “知道知道知道,你放我出去。”

    我拉门,一脚把他踢出去。

    腿还没收回来,就看到门口站着的犹冷。

    我立刻扑倒在地,抓住段尘诗的手:

    “段郎,你还好吧?”

    “好,好,我很好。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

    “犹冷姐姐,段郎说他还好,他今天累了,我再扶他进去休息一下……”

    “有人开三万两点你。”犹冷淡淡道,“不过你不能去了。”

    “啊?为什么?”

    犹冷看着地上的段尘诗:“你说为什么?”

    “那人叫什么名字?”

    “白翎。”

    四三

    “我去了。”

    我又被犹冷拉回来。

    “我说了,你不能去。”

    突然有很多问题。

    首先,风雀、红裳、鬼母,三观之首是风雀。白翎管风雀,也就等于管了红裳和鬼母。他来这里嫖妓,怎么还要付钱?其次,光看到一个重莲的名字,就值得他花大笔钱去见一面?再来,白翎可是认得我的。如果他当场把我揭穿,我就真的暴尸街头了。

    “好吧,我不去。”我道,“不过,我很想知道,白翎怎么会花这么多钱?”

    “这些你没有必要知道。”

    犹冷走了。

    一到晚上,花满楼简直是人山人海。我挤回自己的房间,碰巧看到杜炎捧着珠花飞奔而出,边跑边往头上戴。他身后跟着一帮男男女女,都跟赛跑似的,颇有意趣。

    没料到他平时蛮柔弱,跑步速度这么快。

    我跟着人群出去,挤在大厅门口到来不去。楼梯上站满了姑娘相公,大堂中央坐着一群人,一堆女人,一堆男人。

    坐在女人堆最前头的女子背对我,不过我看出了是红裳。

    那一堆男人都穿着雪白镶青的衣服,整齐地背着手站立。而最前端与红裳面对面的男子翘着二郎腿,腿上绣有一只六尾火狐。

    这一回白翎没有戴斗笠。但是隔得太远,人头又挤来挤去,根本看不到。

    他们的谈话内容我也听不到,身边两个嫖客讲话简直叫震耳欲聋:

    “说真的,女人这玩意还真是越漂亮越拽。花满楼的女人是我见过最美的,但也是最贵最势力最难搞的。”

    “确实,我开始还不相信会有踢床这种事。上次我搞冉冉的时候就真给她推了。你说这么突然拔出来,她不痛啊?她还是柔门的头牌呢。柔个屁!”

    “酒、剑、女人、朋友。男人得这四样,便是消遥自在。哪知每一样都不好得。你说吧,女人有什么想要的?无非就是男人。怎么这里的女人就这么拽呢?”

    “行了吧,谁叫这红裳观有天山支撑?白翎今天来,说是嫖娼,实际不就是给这些嫖客下马威,告诉咱们谁惹她们谁死?”

    “起码花满楼的人还让男人碰,有银子就够了。你怎么不看看当年的双成楼?就算是只公蚂蚁,都别想爬进去。”

    “你说步疏?这女人他妈就是欠操。”

    我听起劲了,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

    “大哥,你见过步疏?”

    “怎么可能没见过?那女人是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自己的脸。她是我见过最贱的女人,但长得漂亮有什么法子。”

    “怎么个贱法?望大哥指教。”

    他大体说了一下,语句比较粗鲁,还有点含糊。整理清楚大概是这个意思:

    花满楼的六扇门中,每扇门都有个首领。艳门红裳,娇门犹冷,冷门仙姬,巧门闲吟,柔门冉冉,野门飞漠。而花满楼六大头牌我之前已经听过。红裳只是老鸨,不卖身。另外五个门的首领分别是五大头牌。还有一个头牌,也就是头牌之首,上一季的大花魁,步疏。

    步疏是六个头牌里唯一有条件卖身的。

    有要求不是罪,她的要求也只有两条。但因为这个,她被无数男人唾骂。

    一,艳酒。

    二,重莲。

    这就是她的条件。

    以那俩男人的话说,她这样还不如不卖。

    步疏现在不在花满楼。严格说来,她并非红裳观的人。

    她是艳酒的人。

    她来参加花魁大赛拿第一是显而易见的事,但她的目标不是宣布自己的美貌。而是她的所属权。

    混入英雄搏斗与武林纷争的女人,总是很容易出名。

    艳酒的神秘感让人们大大地提高了对步疏的期望。

    然而,她不曾让人失望。

    我越发觉得步疏是个奇女子。她就像个价格昂贵的极品花瓶,只给插两种植物。

    一朵是倾国倾城的红牡丹。

    一根是野生野长的狗尾巴草。

    品位相差如此之大,果然不是凡人。

    不过我更好奇艳酒。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长这么丑还吸引绝世佳丽。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在占有了这样的美人以后容忍她对外宣传她还喜欢另一个男人。况且,这个男人还是重莲。

    或许他只是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让别人看看,最美丽的女人同时爱他和重莲。那他和重莲平起平坐。

    天山想要对付重莲?

    白日梦。

    人群实在太挤,而且还有人拦路不让过去找人。我想这是个大好时机,赶紧赶回艳门。

    果然庭院已空。

    我偷偷溜到石墙那里,转动石狮的铜铃。

    果然,那两个女人的声音又一左一右传过来:

    “腻玉染深红。”

    “艳丽难常好。”我接道。

    “接口错误。请离开。”

    我莫明其妙。

    我分明听见两次是“艳丽难常好”,怎么会错误?莫非她们能听出声音?那要接口来又有什么用?

    但不敢多试,回了房间。

    年一过,春寒料峭,天稍微变一点,我的伤口就会疼痛难耐。再无力气出去看,在床上滚了一个晚上。

    直到杜炎回来,我都没有入睡。

    他推开门,气急败坏道:

    “所有人都在找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找我?”

    “大尊主指定要你,你怎么回事?”

    这下真的不好了。如果被他发现,我绝对死定。我哑着声音说:

    “告诉他我和重莲一点都不像。我是随便取的名字。若有冒犯,替我道歉。我的胃不舒服……”

    “我看,你是想要故意吸引尊主的注意吧?”

    “被你发现了。”

    “你起来!你给我交代清楚,你和他是怎么一回事?”

    我特想问他一句话:姑娘,我和你很熟啊?但终究忍了。他后面一句话还未出口,门口又有丫鬟道:

    “冰语,二尊主找您。”

    杜炎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又不敢多说,出门去了。

    二尊主?

    大尊主是白翎我知道。但不知道鬼母和红裳哪个是老二?

    “另外,二尊主说,刚才在门口对接口的人也请去一趟。”

    “好好,我去我去。”我立刻跳起来。

    杜炎道:“可是大尊主在找他,如果他不去,恐怕……”

    “你不说,谁会知道?”

    杜炎只好埋头走了。

    我们又到了那个石狮面前。

    双女音响起:“腻玉染深红。”

    “绝色难常在。”

    石门打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分明是同一句接口,为何答案会不一样?

    只是进去以后,仿佛从仙境掉入十八层地狱。

    这边灯火辉煌,那边黑灯瞎火。一条阴森森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直通向无尽的黑暗中。

    左边右边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草丛,看去却是深渊。

    道旁是两排幽微的红色蜡烛,走上去像在走黄泉路。

    杜炎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但脑袋都不由自主缩入衣服。

    忘了走了多久,只记得拐了几十个弯,分了十几次岔。倘若不是跟着别人,保准迷路。

    道路突然,一个黑色小亭。

    亭中坐着一个女子,声音沉稳而缓慢:

    “杜炎,你胆子真不小。我告诉过你的话,你全部都忘记了?”

    这声音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我……”

    “另外,刚才在门口试接口的小子,”她打断道,“你的蝴蝶骨上种了个遗忘蛊,再不取出来,恐怕就要溶入骨子里,就打算一直这样,忘记的东西就忘记了?”

    原来,当初血凤凰和我交合的时候一直按我的蝴蝶骨,是在种蛊。

    “什么?蛊?”我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我接触毒物多少年?根本不用看,方圆十里内只要有类似的东西飘过,我用鼻子嗅一嗅都能嗅出是个什么毒。”她冷笑,“不过,殷赐那小子的蛊我解不了。”

    四四

    我给她说得一头雾水。

    第一,我隐隐记得在那个茅厕底下的隧道里,听得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但是一和血凤凰交合过以后,就把关键的对话忘记。我记得只有一句话,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这就是因为她在我身上种蛊的原因?

    第二,这个人是鬼母无疑。但她的声音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第三,殷赐是什么人?

    这三个问题,先问最后一个比较保险。

    “殷赐?”她慢慢道,“他是一个大夫。救人无偿。杀人无偿。”

    “他的字可是行川?”

    “看不出来,你居然听过他的名字。”

    她的身影慢慢转过来,我闻到了一股清雅的幽香。但依然看不清她的脸。

    “他在我身上种的蛊,很严重?”

    “不严重。只是让你遗忘了一些瞬间发生的事情或者说过的话。当然,这一句话必定相当重要。因为所有蛊都是对身体有害的,而你身上这个无害。无害的蛊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种这个蛊的人是个女人,应该不是殷赐?”

    “他只负责制蛊,至于是不是他自己放的,这说不定。会种蛊的人多了去。”她说完,转头对杜炎道:“杜炎,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杜炎二话不说,开始往脸上抽耳光。

    那巴掌扇得叫重。杜炎平时性格如此自怜,不知怎得下的了手。

    鬼母一直没讲话,他扇了大概五六十下,她道:

    “住手吧。去给我分妖毒蛊。”

    杜炎刚一退下。我突然想起了她的声音。

    “住手”这两个字,她在另一个地方说过。

    我和重莲从乱葬村逃出,被天山人包围,她那时就说了这句话。

    不过,她为什么要救?她应该是重莲的敌人。

    不排除其他可能:她觉得直接杀死重莲太便宜。或者说,她想独占重莲。

    当然我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问她。

    “二尊主无法替晚辈解蛊吗?”

    “不是不能,是不愿。”

    “为什么?”

    “殷赐和我井水不犯河水。他认识的人种下的东西,我不愿意管。况且,你也没必要解了。”

    井水不犯河水?

    看来,行川仙人不是天山的人。

    而且,她最后那句话说得我毛毛的。预感不好,转身欲走:

    “好吧,那我自己去找他。多谢前辈。”

    “慢着。你都到了这里,还想活着出去么?”

    “为什么不能?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你还跟我装傻?信不信我让你死得难看。”

    不装傻死得更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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