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天下2 十里红莲艳酒第11部分阅读
花容天下2 十里红莲艳酒 作者:肉书屋
不知找谁写了一个横幅,上题草书“小黄鸟”。
他不爱叫我重莲,叫“小黄”和“小凰”又太像怕给人认出来,于是干脆取了这么个弱智名字。
男子数量大不及女子,也就不用分什么组,一个门所有人一拥而上,显得特别嘈杂。考官给词上半阙,小倌们填下半阙。题目如下:
冰霜林发,独压群花,轻烟随火萤。云送清笳,花景晚尽,恰似风听聆。
我一看这题,知道这一回是被踩中死|岤了。
杜炎到底是书香世家出生,上来就轻点螓首,放诞风流:
“江流曲折,年华冉冉,凌乱摇疏翠。露荷珠缀,岁莫悠悠,但见鸳鸯睡。”
我擦擦额头,鬼母也开始摇头。估计她料想不到我在第一场就会趴下。
其实我已经想到一个,但实在不敢说。
锁春公子不甘示弱,上前一拱手,分外袅娜: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豆雨声中夹。渔舟水影,驿路铃声,彩角吹月坠。”
我到底要不要说?
鬼母在对我做口型:
天鬼神刃。天鬼神刃。天鬼神刃。
纤哥哥也来了:
“长空星点,春风月白,快马上青云。天入吟笺,霜落千门,世情贫去知。”
我是死也不想把那首词给说出来。
但,天鬼神刃……
我站出来,大声道:
“疏影横斜,清风皓月,岂料玉床摇。夜深丝竹,春意凰鸣,更引无限情。”
话音刚落,一片寂静。估计是我太亢奋。
主持人鼓掌:
“好词,好词!好风流的词!”
托重莲的福,我顺利度过这一难关。
不过,那主持人此时对这词大加赞赏,还风流呢。若他知道这诗的实际意义,大概会含恨而死。
四九
我刚从台上下来,缺右眼就叫了一帮南客庐的小弟过来,端茶送水按摩捶背,殷勤得不得了。我坐在椅子上,随手抓起一块大西瓜,吃得满脸是汁。
“小黄鸟,老子还看不出你会点文绉绉的东西。”缺右眼在我身边坐下,也只手拿起大西瓜。
“去,二少我优点多着了。”
“是么。下一场你该不怕了吧。”
“比什么?”
“武功。”
不怕才有鬼。我可没有隐藏内力的习惯。自从练了青莲花目,已经完全走了重火宫的武功路线,外加小时候学了些比较不入流的招式,这身份不穿帮都难。
我在这里吃东西吃得倍儿香,便听到不远处杜娘子和他的锁春弟弟等在嚼舌根:
“唉,我们这些人,果然就是受欺负的命。”
“装什么男人,分明就是个女人脸。”
“别,别这么说。锁春弟弟,女人脸是赞美,说明这是俊秀。他那是娘娘腔。”杜炎轻轻拍拍他的肩,替他拾去肩上的断发,“况且,他和曲大侠关系好……”
听到这一“曲大侠”,我和缺右眼都抖了一下。
“他们也就是那种肮脏的关系,恶心!”
我和缺右眼对看一眼,捂住胸口,有点窒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刚好我看到他下巴有点肿,便问他是怎么回事。
“小黄鸟,我太衰了。”他用仅剩的左手摸摸脸,“我是刚从京师赶来的。在京师,我遇到了你家小白脸,叫韩淡衣对吧?他看去不大能打啊,哪知我刚一和他提起你,他就转身走掉。本来我想教训他一顿,他把我打伤了。”
凭你个料子,也想和重莲斗?
“韩公子武功不弱。”
“哪的,上次跟他一起的美女也在。另外还有一个女人。我看他一个人占两个女人,也太那个了点,谁知他刚走,另外一个凶悍的女人就过来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再欺负我家宫主,我就杀了你,你滚吧!”
“哎哟我的妈,你学的调调真他妈太像了。不过原话是‘你再提林宇凰,我就宰了你’!男的也讨厌你,女的也讨厌你,你说,你是不是做了坏事?”缺右眼笑一笑的,不笑了,“你说什么?什么宫主?”
“我有说什么宫主么?我什么都没说。”
他凑过来,小声说:“韩淡衣就是你家那位?”
“现在已经不是了啊。分了分了。”我道,“可惜你来晚了一点,不然你可以看到他迎娶步疏时的盛况,何其壮观!”
缺右眼半天才憋出一句:
“妈的,输给他,我也认了。”
这时,古夏跑过来,替我沏了茶:
“莲儿弟弟,快点准备哦,要比武了。”
尚秋把她挤到一边:“我来倒,你过去忙。”
“有什么关系,尚姐姐忙一天,一定好累了,让夏儿来做。”
“我自己来吧,没有关系。”
我自己倒了,鬼母忽闪而出,抓住我的胳膊就走:
“去比武了。”
“还没开始呀,等一会吧。”
“先去先去。”
“他奶奶的!”缺右眼一拍桌,“老子在江湖打滚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个人身边醋缸子有小黄鸟身边的多。你这厮享福啊。”
尚秋道:“曲大爷,你胡说。”
古夏道:“你还敢说没有。”
“说实在的,哪家姑娘都不配我们莲儿弟弟。莲儿弟弟的性格哪是姑娘家能承受的?”习春笑道,“依我看,和莲儿弟弟的人,只有重莲本尊。”
刹那间心眼提到了嗓子眼。
尚秋道:“重莲是男的。”
“男子又如何?这花满楼的男风刮得还不够大么。”习春抬头,仔细打量我,“方才莲儿弟弟在外面和重莲有说过几句话吧?”
我看看鬼母,紧张得手心冒汗:
“有。”
“对啊,这刚开春的天最具风情。你们往那绿嫩芽儿下一站,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真是一幅极美的图。”
伊冬接道:“他们俩只要站一起,就让人觉得好暧昧,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
我给她说的周身起鸡皮疙瘩,但再一看鬼母,又清清喉咙,无限伤情:
“倘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惜君有意,妾无情……”
话说,杜炎的口头禅我剽窃了不少次。
鬼母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什么不学好,就知道学那些女人似的男人?跟干娘上去。”
比武开始。
我运气不好,抽签抽到了锁春弟弟。从兵器堆里跃过了我最爱的刀子,选了一把小棍。锁春弟弟选的长剑,往那一站,倘若不说话,真有几分英姿勃发的少年之味。可惜他一朝我翻白眼,男人的模样彻底破功。
锣声响起,底下的人兴奋万分。
其实很多男人吆喝,仅仅是想要看这些相公们比剑时的动作,就跟女人看男人比武,并不是为了研究武学一样。
可惜他们失算。我棍子一挥,一个不小心居然使成了刀法,劈头就给他一横棍。
兵器大忌是混淆,可我就这么赢了。
之后来几个都是这样,底下已经有人在问我的来路。
我又看看鬼母,吞唾沫。
鬼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但一看到我在看她,立刻轻轻抚掌。
撇开那首滛诗不说,我的武功在这种地方施展,自己都觉得委屈。加上林二少我也颇有几分容姿,出胜不是什么难事。
最后我以多出两票胜了锁春弟弟,拿了小花魁。
有点出乎意料,原来男花魁不是选美,而是选才。男性的美果然不是媚气就够的,心中多少有些安慰。
只是花满楼的客人中,男人基本都选了锁春和杜炎。
选我的,九成是姑娘。
一想到天鬼神刃即将到手,到其他几个门比试的时候,我下来和缺右眼大喝特喝。一壶女儿红下去,兴奋得手舞足蹈。可惜喝太急,差点呕吐。
“怎么,想吐?”
“想,舍不得。在这里买一壶普通女儿红要三十两,这还是上好的。”
背上又被不明物体砸中。
“吐什么吐?赶快去收拾收拾,你一口酒臭,我是白翎都不会选你。”鬼母在身后道。
“白翎选什么呀?”
“大花魁。就跟那些女人诱惑艳酒一样的,不过男子这边是白翎选。”
“喂喂,不是说要比武决胜负吗?”
“今年改了。”
“我不去。”
“不去就没有天鬼神刃。”
“不,我不卖身。”
“这不是卖,是送。”鬼母拍拍我,“快去快去,小花魁已经选完了,白翎就在艳酒刚才的房间。来,我帮你把衣服理一理。”
五十
一柱香过去。野门的花魁从账帘中出来,气息有些不稳,顺带擦了擦嘴唇。
我翘着二郎腿吹口哨。
“小黄鸟,你吹的是《来仪》?”
“嗯。”
“怎么这么悲惨的曲子给你一吹就这么乐呢?”
“其实我心里悲凉得很,你不懂。”
鬼母扔了一个东西在桌子上。我转头一看,小蝎子,却是紫色的。又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我立刻站起来:
“准备出发。”想了想又道,“干娘,我想知道,为何艳酒要审女人白翎审男人?为何不让你来审?”
“这个你问艳酒去,我怎么知道?”
“艳酒和白翎,谁像女人一点?”
“都不像。”
“白翎像一点吧。”
“你几时见过那样杀人的女人?白翎外表清秀,性情残忍。”
“清秀?他没有毁容?”
“你听谁说他毁容了?”
“他生得好看,为何不露脸让大家看看?”
“他说他不想让一个人知道自己还活着。”
“是他的仇家?”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上去。”她推我一下,刚好主持人宣布艳门花魁上。
我抓起一块西瓜皮,往天上一扔,再抽筷子,凌空击碎。抓在手里,一跃而上。
二少我跟男人厮混多年,对于断袖敏感得很。这白翎绝对是个纯断袖,搞不好运气好了,我还遇到一个喜欢在下的。
我在账帘门口理了理长发,在墙壁上敲敲:
“大尊主,我可以进来么?”
房中点着红烛,烛影在账帘上摇摇曳曳,像极了秋季的荻花。人影微侧,那人斗笠上的纱也晃了一下。渺茫得几近虚幻,一如苍苍往事,红波香染的浮萍。
他的侧脸隐隐约约,一直望着我这个方向,但声音像经过岁月的沉淀,许久许久,才传出来:
“请。”
我挑开账帘,白翎敞着领口靠在墙壁上。
烛火像是刻意嬉闹的孩子,在那层薄薄的纱上忽隐忽现。我几乎看清他的脸,却一直看不到。
明辉辉的灯盏实在惹人厌。
白翎不过轻回首,透过隔阂看着我。我却一瞬间想起了令人难过的事。
还是少年的我,还是少年的轩凤哥。
竹林中下着大雨,竹片儿被水花冲得晶亮晶亮。雷声轰鸣,我和他坐在小屋中。一切寂静得可怕。
他拨弄着手中的长笛,指尖修长,白皙如玉。
同样是烛影,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上。
他的瞳孔很亮,一如沧海的明珠。大概是发现我在看他,他忽然抬头看我。
飞在风中的雨珠变成了静止。
他放下长笛,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躺在软软的,破破的棉花小枕中。
思维之箭早已不知飞向何方。
雨水融合了大地万物,竹窗被风吹上了墙,无节奏地撞击。我只记得他的手冰凉。和他十指相扣,紧紧缠着,谁也摆脱不了谁,谁也忘记不了谁。
他的目光温柔淡静,大自然的喧哗嘎然而止。
寂静之中,他在呼吸。
他吃力而煽情地呼吸。
就连这种轻到令人无法察觉的东西,都已经随着他的灌注,渗入骨髓。
所以,就算亲眼看到他写的遗书,留下的遗物,都不相信他已经离去。
因为,我能够感受到深深陷入骨髓的呼吸。
“你叫重莲?”白翎突然道。
我顿时反应过来,笑道:
“没错。”
斗笠下的嘴唇扬了扬,他没再说话。
调整心态,我将西瓜碎皮夹在指尖,弹出。红烛刹那间熄灭。
四周漆黑了。
白翎倏然站起来。我冲过去,按他坐下:“大尊主武功卓绝,我自然不敢冒犯,只是我这人素来有个喜欢——说话喜欢和人面对面,你戴那个破面罩,实在很妨碍我们交流。”
白翎摘了斗笠。
他似乎有一头很柔顺的发,面庞也格外的瘦。他没有回话。
我直接拽住他的脖子,重重吻下去。
他身体微颤了一下,随即便再无激烈的反应。
我捏住他的下巴,逼着他抬头,心中大喜:这小子吃这一套。于是更加放肆,手指开始不甘寂寞地摸索他的身体,他的背,绕到前面,时重时轻地揉捏他的敏感点。
他细细地喘气,似乎有些吃不消。
我已经开始怀疑这个人是冒牌,怎的这么好对付?再夸张点,我就要上他了。
我捏住他的下巴,搂紧他,往他嘴中吹气:
“选我,知道么。”
“嗯。”
我一愣,这也答应得太快了。
他的手似乎触摸到了我的脸庞。我再一惊,突然想起蜡烛应该是在进来前就灭掉的——他已经看到我的脸了。
说不定,他正在想办法弄死我。
我紧张得浑身收紧,随时准备迎战,然后逃之夭夭。
谁知,他只是在摸我的脸而已。从额心一直抚摸到眼睛,到鼻梁,到嘴唇,到下巴……就像一个从未见过阳光的盲人孩子,好奇地抚摸着一辈子只能见一次东西,想要将它深深记在心里。
分明是没有光的。
可我总觉得他在看我,目光不曾离开过。
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忐忑着,却听他轻轻喊道:
“林宇凰。”
我的心一瞬间几乎跳停。开始确是做了傻事,这白翎的记忆力也太好了,才见我一次,就记如此清楚。
可是,叫过这一声以后,他便没有再说话。
他的声音哑哑的,这一声发出来以后,他便扶着我的肩咳嗽。咳得很剧烈,就连在旁边的我都感到钻心的疼。
既然都被认出,看他的样子又不大可能灭了我。我干脆问:
“什么事?”
他按住胸口,强忍住,吃力地换气,发抖着,压抑下去。
像过了好几个时辰,他才悄然道:
“宇凰。”
我没说话,他像听不到我说话。
“宇凰。”
我也再听不进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跟这家伙在一起,我就变得特别多愁善感,跟个女人似的。而且,我还很容易想起林轩凤。林轩凤站在西村口的小河边,朝我挥手的样子。
风是清凉的,薄薄的雾中,飘摇着竹叶的清香。
那些一去不返的时光。
少年的如虹豪气,欢畅多情。
但林轩凤不曾用这种口吻叫我的名字。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压住咳声,一遍又一遍地唤道:
宇凰。
五一
从白翎那里出来,我立刻在人群中搜索那道蓝色的身影。
殷赐站在房檐下,悠闲地抱着双臂。
虽说他性情风流,但据说面对“仙人”级的人物,还是需要毕恭毕敬。我双手一拱:
“行川仙人。”
殷赐横着瞥我一眼。“嗯。”
怎么觉得有些不大友善?我怀疑是在白翎那黑屋子里待多,出来都不懂如何与人打交道了。
“我有事想请阁下帮忙……”
我话还没说完,他便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什么事啊,赶快说。”
“哦,是这样,我有个朋友在英雄大会上中了白翎的招,现在还在昏迷不醒,希望阁下能出手相助。”
“有没有人告诉你啊,殷赐不治两种人:一,战伤之人。二,死人。”
“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事相求。在下几个月前中了一个女人下的蛊,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我听二尊主说这蛊为行川仙人所造,还请阁下能帮忙解蛊。”
“你听不清我的要求么。”
“在下并未负伤。”
“我说了,不治死人。”
我猛然抬头:
“我不是很明白。”
“我不治死人啊。你烦不烦?”
这殷赐说话怎么这样?
我笑道:“活人和死人只差一口气。可惜这么重要的一口气,堂堂行川仙人竟然察觉不出来。”
“人家说我是仙人,我确实就是仙人。凡人就是猜不出你什么时候死。我却能看出。”
“望指教。”
“明晚。”
“何故?”
他挥挥手,又指指楼中央。
我看看周围,挺平静的。看来我找错人了,这殷赐名不副实。本来想再数落他两句,但一想到他,就想到步疏。想到步疏,就想到重莲。想到重莲,我就一股闷气憋着特想发怒。
这个时候,花满楼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
“艳门重莲!恭喜恭喜!”
鬼母拖着我的领子,把我扔上高台。
众目睽睽,男男女女包围。
我看着底下的人,一个劲拱手微笑。
不错,我林二少有生之年竟然有机会当上花魁,花魁就是美男子。
美男子就有人喜欢。
有人喜欢,那重莲也不算什么。
杜炎抓着小手帕,使劲拧着扭着。殷赐已经不知所踪。
“野门的男子向来被称为花满楼男花魁之最,因为同时拥有阴之俊美、阳之刚毅,而这一次,重莲公子却给艳门争了口气,非但美貌倾城,文武双全,重莲公子还拥有最高杆的诱人技巧,折服了……”
开始只是觉得浑身鸡皮。听到后来,我发现“重莲公子”四字的重复几率也高得太惊人了些。于是抢险梨花带雨道:
“这乱世红尘总有诸多不幸无奈,沦落风尘,原非我所愿……也多亏了大尊主的仍让,我才重新寻回了当男人的感觉。”
花满楼一下满坐寂然。
我梨花带雨地下台。
在场混江湖的人不少。相信不久的将来,白翎被重莲上的消息会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重莲是何等人物,让白翎和他搭上关系,多少有点不愉快。
刚下台,就主持人拉回去:
“好,明天重莲公子便可以随大尊主回天山了!”
掌声雷动。
我惊:“什么?”
“大家一起恭喜重莲公子!”
掌声再次雷动。
我回头,看看二楼廊道上的白翎。他斜倚在大红柱子上,白衣上是烟笼水月的素雅花纹。一把剑夹在怀中。
兴许是灯盏的缘故,总觉得那斗笠下有一双澄澄明媚的眼眸。
不过,他就算生得跟天仙似的也无济于事。
我给人卖了。
正准备用怨毒的眼神杀死鬼母,鬼母却发话了:
“重莲,你可能不知道花满楼的规矩。每一年的两个花魁,必须归属天山的任一主子。步疏已经走了。现在只剩下你。”她说到这里,仰头对白翎道,“大尊主,这小伙子是我身边的人,你不会抢的吧?”
算她有点良心。
“不会。”
白翎也有点良心。
“不过,大尊主既然特地赶到,这面子还是要给的。”鬼母转而对我,“重莲,今天你就陪大尊主一夜吧。”
白翎道:“一会我还有事。亥时正刻之前到西街的青溪沐浴堂找我,过了这个点,直接来深松阁就好。”
一个时辰后,鬼母观。
寻常人绝对无法想象,我如何从花满楼来到这里。艳门出了个花魁,二少我成了民族英雄。一路上不少人点头哈腰,送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到目的地时,林林总总大概十七件。
全是小瓶子小罐子,小棍子,小竹片,蜡烛,奇怪的长绳串铃当,春宫七十二式,角先生……
我把这些东西集体扔到蝎子堆里,坐在鬼母旁边。
“干娘。”
“哦。”
这大妈不是想跟我玩阴的?我捅捅她的胳膊。
她把手臂一抱,特别高深莫测。
“干娘今天真漂亮。”
“嗯。”
这大妈还是不懂?
“干娘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儿子按摩按摩?”
“懂礼貌的好孩子,来。”
按摩中。
“干娘还想要点什么?”
“我想睡一会。”
忍耐快到极限。
“今天天气好,干娘怎么会想睡觉?”
“黑黢黢的,哪里好了。”
要怒了。
“这里天气当然不好。”
“那我出去走走。”
她刚想站起来,我就先行站起来,一脚踹飞板凳。
“你小子胆儿大了,敢在老娘面前撒泼?”
大妈凶起来真可怕。我摆摆手:“没有,这板凳不听话,板凳说要让我坐还扎我屁股,不守信用,我就踹了它。干娘又不是这样的人,我怎么会撒泼。”
“你这小鬼啊,早看出你等得不耐烦了。”鬼母长叹一口气,从长椅下抽出一个长袋子,扔过来。
我伸手一接。嘿,这重量,拿在手里就是沉甸甸的啊。
我立刻把它放在椅子旁,重新替她捶腿。
“你要不嫌那木棍子硌手,就继续捶吧。别又给我捶断就好。”
我有些窘迫,换过去给她捶另一条腿:
“干娘这腿是怎么回事?”
“断的。”
“我当然知道是断的。”
“小伙子,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知道的少一点,活得久一点。”
我一听这口吻,知道把这大妈给惹恼了,只好保持沉默。
过了很久。
我捶到一半,悄悄用靴尖拨开黑袋子。
那紫水晶,那七个孔,那质地……乖乖,真是天鬼神刃!不是我以前做来骗人的玩意!
鬼母闭着眼睛,忽然道:
“这腿是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没了的。”
“怎么?”
鬼母靠在椅背上,一手捏住一条小蛇的尾巴,长长的指甲这么一弯,便抠入蛇皮。还没见血出来,蛇挣扎了一下,不动了。她捏住它的三寸,掐断,把血注入小壶。最后扔掉蛇,擦擦手。
“那时候,有人追杀我,没法子的。”
“所以他们把你腿砍了?”
“我自己砍的。”
“啊?”
“腿被打骨折了,要拖着一条死腿,跑不快。”
“可是,你要斩断它,它就没有了。”
“我要不斩它,我的命就没有了。”
我顿时哑然。
“那时我儿子还活着,我还不想死。”
这会真不知道该接什么好。我这种娃是从小没爹没娘的,对爹娘这俩字也没什么概念。好不容易遇到个爹,就被重莲一剑戳了,也不觉得有多难过。二少我在乱葬村那小破篓子里长大,觉得挺好。待我好的人也不少:缺只眼的曲悠延,缺根腿的鬼大妈,缺条命的林轩凤,缺心肝的莲宫主……
重莲和林轩凤,真是想着就胃疼。我还年轻,怎能被这点风花雪月的小事纠缠住?赶快忘掉,寻找新一片天空,等一切平静了,娶个老婆生个娃,好生过日子去。
生娃……
我的可怜紫宝贝,我的混帐芝丫头。
我居然开始怀念雪芝自创的青天霹雳锅贴掌,女儿哪,爹爹想得心肝都疼了哎!
“不说这些了。”鬼母拨开我的手,“瞧你捶得心不在焉,想看刀了吧?回去回去。”
“没事,我多坐坐。”
“坐什么坐?晚上你还要去陪大尊主,再不去就没时间休息了。”
“干娘,你怎么这样待我!”
“你都接了这么多客,陪陪大尊主有什么?”
我一阵恶寒。虽然我确实有事找白翎,但怎么说都不想以这种方式。
“干娘,人家还是处子之身啊……”
“没事,大尊主人又英俊又温柔,不会亏待你的。赶快回房梳拢梳拢,准备去接客!”
“干娘~~”
“滚去!”
“年纪一大把了还瞎操心年轻人的事,大妈你小心长皱纹!”
我跳起来,飞奔出去。瞬间,后脑门被击中,壮烈倒下。一无头蛇软软落在我的面门。
十里红莲豔酒五二
从鬼母那里侥幸一逃,看时间不早,我直接穿到西街去。
青溪沐浴堂。
壁上大理石雕刻,秀色红黛,娇香绮罗。这里是高官名士享受的地方,我虽然现在银子也不少,但穷惯了的人一下这麽奢侈,多少有些不适应。刚想掏银子,就有小厮过来说:
“这位公子,白翎尊主命我待您去等他。”
果然是沐浴“堂”。
白翎那个挥金如土的,选了一个最大的房间,水放得满满,还只有他一个人用。周围美女没有,英俊小生倒有一堆。
桌上金盏一座,美酒一壶,处处轻纱飞扬,醇香四溢。
估计这会儿白翎不会回来,我又不打算和他玩鸳鸯浴,绕著那些木头小生转了几圈。
谁知刚一转身,那些小生就被叫了出去。我还道是白翎回来,赶紧跟著跑。可是门锁上了。
我拉了几下,开不了,干脆坐在轻纱後的椅子上发呆。
这一呆就睡著了。再醒来的时候,水中的热气已经完全消失。蹲下用手一试,根本是彻底凉了。
刚抬头,却正对上一个人。
那人穿了衣服。只穿了衣服。
我差点一头扎入水中──虽然背对著我,但那柔舒肌发一看即知,白翎。
白翎猛然抬头,估计很惊愕。我也同样惊愕。
他不动,我不动。他一动,我必定被一击即中。
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腿间有血丝。
而他,正在用一张软巾擦拭那些血渍。
记得有人说过,迎面走来两个穿一样衣服的女子,如何辨别哪个是妓女,哪个是黄花大闺女──吹来一阵风,黄花大闺女先压裙,妓女先压发。
这样关键的时刻,白翎居然仍背对著我,以掌击起水花,直冲我面门。
我立刻回掌。
等水花消失以後,他已经戴好斗笠,正在穿裤子。
“你何时醒的?”他不紧不慢道。
“我一直醒的。”我走近两步,挑挑眉毛,“所以,该看到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也看到了。”
白翎没有说话,但身子明显一震。
嘿嘿,臭小子,比黄毛丫头还真好骗。我咂咂嘴,沮丧道:
“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为什麽呢?”
“你少装。”
“原来你暗恋我已久,是因为……唉,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
“告诉我,为什麽要瞒著我?”
“不要再说了!”
我嘴巴上是滛笑,心里却咯!一跳。这白翎竟然真的暗恋我,指不定还是我认识的人。这下子尴尬了。他每每提到重莲,都是一副酸相。不晓得人还当他是暗恋重莲呢。
给不喜欢的男人喜欢上,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遇到这种难缠的家夥,跑得越远越好。
“凰──”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只看到了你的命根子。都是男人,有什麽……嗯?你刚才说什麽?”
“没事。”
他走到一边,用软巾擦拭发上的水珠。
轻乌帽,长白裘,这小子整体效果真的不是一般好。就是骨架瘦瘦,再少点肉,整个看去就有点弱不禁风。还好个子蛮高,说难听点撑死一竹竿。要矮了,又一姬细腰。
我就不大明白了。这些个人都是男人。而重莲还不算个真男人,宽肩长腿,骨架还相当舒展,怎麽蜕变的?
“林宇凰。”白翎忽然转过来。
“别叫这个,我提心吊胆的。”
“你可以回去了。”
“你叫我来,不是有事要说麽。”
“本来是想让你陪我睡,但现在好像不大可能。”
这小子说话真不含蓄。不过也不知道是哪个菩萨爷爷这麽好心,把他给搞到硬不起来,不然今儿我吃不了兜著走。
“大尊主,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花遗剑的事,我不帮。”
“好吧,我不强人所难。是这样,我背上被人种了蛊,听说是殷赐做的蛊。他和步疏关系不错,想来和你关系也还说得过去,你帮我请一下他可以麽。”
“在哪里,让我看看。”
我拉开衣服,露出後背:“不是很明显,但有个小豆。”
他走到我身後,把我挪到灯光下。
可能是用冷水沐浴的原因,他的手指很冰凉,跟上次一样冰凉。他手指按在我的背上,有些颤抖。
“嗯,我看到了。”
“大尊主啊,你声音怎麽这麽抖?著凉了?”
“没……”这话刚一说完,他似乎吸了一口凉气,然後重重地咳了几声,又忍住咳嗽,憋得我都想跟他一起咳了。
他飞速抽出腰间的药瓶,倒药丸子,吞下去,咳嗽还没停:
“殷赐现在已经走了。你下个月初……到,咳,到少室山找我,我会找解药给你。”
少室山?
缺右眼说的果然没错。天山的弱点是少林武功。白翎来洛阳还这麽忙,肯定是为了去寻找和尚们的弱点。
“可是我走不出洛阳。”
“没事,我会……咳咳,会放你……”
我实在看不下去,拍拍他的背:
“唉,你也是个病壳子。”
他愣了很久,忽然重重把我推开:
“滚!”
没料到这家夥病不轻,身手也不弱。
我拍拍手,转身就走。
又不是我家媳妇,我干嘛让他?
白翎还在那里咳嗽。可是刚走到门口,他就追上来,咳嗽声还一直跟上来。快到我背後的时候,我忽然转过去:
“什麽事?”
他定在原地,不动了。
“没事我先走了。谢谢你啊。”
他没有说话。
我赶快溜。
这下惨了,惹了不好惹的人。这世界上最不好惹的,就是感情丰富的人,这种人分三类:一,女人。二,重莲。三,林轩凤。
白翎大爷看上去又是一个很容易“痴情”的人。上苍保佑,他千万别跟我玩真格的啊,他把我当兔儿爷都比跟我动感情好。
前面的已经让我吃不消,再来一个我这老命也别想保了。
一盏茶过後抵达自己的房间。
房内黑暗,我走到窗边,摸索著寻找火折子。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火折子是摸到了,但我站著没动。
时间凝固一般,万物静止。
我捏住火折子,慢慢寻找它的端,另一只手摸到油灯。我把油灯抬起来。
一把剑冲破纸窗,刺向我。
我往後一闪,油灯的尖锐部分扎入握剑人的手背。惨叫一声。竟是女人。我刚想反击,窗口翻倒,一大群女子蹿进来。
原来殷赐说的是这个。
女子们将我团团包围。
“不要杀,先折磨一下他。”
“把脸划花。”
“不,切了他。”
我道:“妓女身上死,宦官也风流。你们鸡j我吧。”
鸦雀无声。
这些个人里居然还夹了个杜炎,我大叹白翎的崇拜者群真是强大。
“杀了这个滛贼!”
“大尊主是怎麽看上他的!龌龊!”
这些女人真的是妓女麽?这种等级的黄段子都不得?
语毕,长剑簌簌刺来。我轻而易举闪躲。殷行川料事能力还不及白公子,妄称仙人。我正想红裳观都是一些草包料的时候,老大来了。
月下一身紫红衣裳,鸢尾花瓣一般豔丽惊人。
簌簌簌簌几剑,我连忙用台灯接招,勉强能应付。
但周围的女人又围上。
已经相当勉强。红裳手一挥,几支闪闪的飞镖击来。
我闪开,再当当挡了两剑。
几支红缨针飞来。
再闪。但人太多,已经快反应不过来。
根本没时间去拿天鬼神刃。凰羽刀又不在手上。
一把黑砂飞来。
我闪开,左眼眼睛中了毒砂。我捂住眼睛,但她又一剑,我连揉眼的时间也没有。单闭著眼睛,眼球发烫,泪水直往外涌。
这房间又无法施展轻功,我连连後退,直到无路可退。人太多,总会给逼死。
原来殷赐是个神人。
可惜我连自己为什麽会给人杀都不知道。但死前,起码要看看这红裳的庐山真面目。
於是,抵死一搏,扔出灯盏,直击她的帽檐。
转眼,又一把砂铺天盖地而来。
不过这次比较毒,我闻到了鹤顶红的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我这辈子见过最快最狠的剑出现了──与重莲不相上下。
我甚至还没看清楚他是怎麽打的,红裳就已经被剑指住脖子。
她的耳侧已经被鲜血浸染,想必是被灯盏击伤。同时,她的脸还露了出来。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麽恐怖的脸。
不是丑,是恐怖。
像被烧过,又像被划过。整个脸,已经看不出是人的脸。
“让那个狗女人带著她的狗人妖一起去死。”她那皱皱巴巴的眼皮眯成一条缝,“所有和狗人妖通j的人,统统去死。”
站在我面前的人,居然是白翎。
“他自然会死。不过,你和步疏的私人恩怨,自己去解决。”
“自己解决?自己解决!?我自己能解决那个狗女人吗?她只要和豔酒在一起,我就伤不了她!现在她倒好了,重新回去找狗人妖!”她指著自己的脸,失声尖叫,“你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脸!”
五三
白翎不动声色,淡淡说道:
“步疏就算杀了你,那还是你们的私人恩怨。要找她报仇,没人会阻止你,但不要动用天山的人马。你要动也可以,先拿钱出来。”
“行。我给她们银子,一人五百两,够了?”
“杀条狗都不够。”
“你认为该给多少?”
“五万都羞于见人。”
“白翎,这人是重莲的姘头,杀他还要这么多钱?”
这下有意思了。我的身份什么时候被看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又如何?”
“你不是这么孝敬宫主么?他想杀的人,你还不杀?”
“你给我足够的银子,宫主我也杀。”
红裳的脸扭曲:“你……你这话,如果我让他听到,别说银子,你死后连粪土都拿不到。”
“他早知道。”
“笑话。他要知道还会用你?”
“他正是知道,才这么放心。只有贫穷的人才不敢用钱换忠心。但对他来说,这样的人才最好用,不是么。”
“我不管你和艳酒如何,我要杀了这个人。”
红裳上前一步,我始料不及,再无时间顾及眼睛,冲到枕下抽出天鬼神刃。但刚准备迎战,便听到她惨叫一声。
她捂着眼睛,浑身不住痉挛。
她周围的女人统统围上去。
白翎拍拍手掌,一堆红色的粉末从手中落下:
“滚吧。”
红裳那帮人陆陆续续离开。
我看看身旁的人,有点无言以对。平时看这人轻软素雅惯了,几乎忘了他是白翎。
白翎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我的眼皮。我疼得倒抽一口气,刚想说他两句,他却轻轻说:
“不痛不痛,擦擦药就好了。”
月光朦朦胧胧,将他肩上的发,指尖细腻的皮肤照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从这个窗户,可以看到盛世繁华中,难见的月光。
故乡是一座小小的村落。村外青山如笑,寒如雾。破旧的材房中,流水碧华斜斜照落,偶有马蹄声,几乎碎了房内房外,霜般的月光。
当时跟着村里的赵师傅学制竹剑,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