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第17部分阅读
江山如画 作者:肉书屋
,宋子星越发狐疑起来。
我要吃咸鸭蛋
虽然此次内伤较重,但花无多一向身体好又有武功底子,再加上不知道唐夜给她吃了什么药,很是有效。只三天,花无多便觉好了许多。
花无多一向是个闲不住的人,而今不能自由走动,重伤在床心中当真有说不出的苦闷,又一次睡了醒来,便爬到了窗口的软榻上盖了薄被顺着微开的窗口望着屋外那一方天空,嘲笑自己像是坐井观天的青蛙。
唐夜此刻不知在他房中忙着什么,花无多无心知道。
时值深秋,满园落叶,唐夜有个怪癖,就是喜欢看落叶,喜欢听踩踏枯叶时发出的声响,所以这个园子自从被他包下就未曾有人扫过庭院,日积月累,竟已是满园的落叶,院中一方小水塘也被枯叶铺满。偶有燕子飞过上空唧叫几声,却又飞走,花无多茫茫然,眼皮又沉了下去。
再次醒来却已在床上,被褥盖在身上严严实实,深秋微凉,屋内点燃的烛光说明天已黑了,不知现下是何时辰,此刻却见一只手掀开了帷幔,一双再冷不过的眼与她的相对,再熟悉不过,花无多眨了眨眼,好似眼睛也被冷到了一样,却听唐夜冷声道:“起来将药喝了。”
花无多挣扎着起了身,自不屑用他帮忙。花无多端过药碗,无限痛苦地看了一眼浓浓的药汁,而后将头撇向一旁张嘴猛吸了口气,双眼一闭一仰头咕咚咕咚将药喝干,边将药碗递向唐夜边眼睛鼻子嘴皱在一起,抽搐半响方才展开。心里直骂,这药为什么这么苦。
唐夜看着她将药喝干,接过药碗,一转身又取来食盒摆在她腿上。食盒中只有一个花卷一碗清粥和一碟蛋炒黄瓜。花无多一皱眉,却并未多说什么,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唐夜抬着药碗正要出门,却听身后有人呐呐道:“菜什么时候能放盐。”
唐夜道:“明日。”
花无多又道:“你每天晚上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唐夜每晚都会吹奏一曲,且是同一曲。
唐夜道:“无名。”
花无多道:“为什么总是吹那一曲?”
唐夜道:“因为喜欢。”
花无多道:“那曲子有点悲伤。”
唐夜道:“是一首离别曲。”
“你自己做的曲子?”花无多道。
“不是。”唐夜回道。
“那是谁做的?”花无多道。
“一个女人。”唐夜道。
“对你很重要?”花无多淡淡道。
“是。”唐夜轻声道。
“她现下人呢?”花无多问道。
“死了。”唐夜平静道,似说一件再为平常不过的事。
“我有个要求。”花无多道。
“说。”唐夜道。
“今晚换个曲子吹吧。”花无多边咽着花卷边道。
唐夜冷哼了一声,未作回答,却已回答。
花无多又道:“其实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你想说什么?”唐夜道。
花无多道:“我想说,你来洛阳是为什么?”花无多夹鸡蛋的筷子一顿。唐夜又是一声冷哼。花无多又自讨了个没趣,但花无多脸皮多厚,岂会为两个冷哼而气馁,如今附近就这么一个看着像人的陪她说会儿话,岂能轻易放过,便又换了一个话题道:“你来洛阳,我也来洛阳,都是从江陵而来,你从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唐夜平静无波地回道:“江陵。”
什么?!闻言,花无多怔了怔,她从未想过,唐夜竟从江陵起就一直跟着自己了,而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花无多皱紧了眉头,突然想起路上自己曾因骑马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跌下马去恰跌进路边的臭水沟……想起自己一身男装路见不平从流寇手中救了一女子那女子月下以身相许吓得自己落荒而逃……想起自己偶有一夜心中高兴睡不着遂去劫富济贫,却被那家的三只狗追出半里地还弄丢了一只鞋……想起自己听说旧县闹采花大盗连守好几夜终于看到一鬼祟男子欲入一女子屋中时将其打晕,正欲邀功就听那女子指着自己边抽搐边惊天动地地大喊:“你……你将夫君打晕了!你……你是……何人?!我和你拼了!……”
想到这,花无多双眼一闭,心里十分非常地不平静,道:“那路上的事,你都知道了?”
预料之中的一声“是。”令花无多再也食不下咽。此时此刻松软的花卷嚼在嘴里像沙子咽下去像石头。而后艰难地问道:“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唐夜道:“想让你做一副面具。”
“面具做了呀,你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花无多第一次将心中淤积已久的话大声地吐了出来,深觉痛快。
未料,唐夜道:“在我眼见你在市场上身着男装闯入附近的女茅房,其后顶着满头菜叶蛋壳出来却面不改色地抓着头发说难洗时,我便决定了一事。”听到这,花无多放下筷子捂住脸,暗叹:对了,还有走错茅房这事。怎么给忘了。那是在做好面具赶往洛阳青麟客栈之前的事,忽觉唐夜方才将要说的话很重要,忙抬头问道:“什么决定?”
唐夜道:“不杀你。”
闻言,花无多骤然打了个冷颤,其实自己也曾想过将那面具交与唐夜后,很可能会被他杀了灭口,想到自己两次中毒,突然有些后怕,花无多道:“为什么突然决定不杀我?”
唐夜走到她面前抬走了她吃剩的食盒,平平静静地道:“如果我想,随时可以取你性命。”花无多并不笨,唐夜的话她心中有数,而今这般坦白,无疑对她是种警告。
望着唐夜将要出门的背影,花无多突然喊道:“明天我要吃咸鸭蛋。”
关闭的房门后传来一声不重亦不轻地回答:“好。”
如此又过了两日,也正是花无多当唐夜丫鬟的第十一日,花无多在屋中揽镜自照,发现自己面色苍白,两颊消瘦,便暗自决定今后一定要吃的好好的,睡的好好的,把受伤后的损失全都补回来。
自觉伤势好转许多,又在屋里闷了这许多天,实在呆不住了,花无多决定出去透透气,又因原本的面具被唐夜给了姐姐,她只得为自己另选一副面具,便从屋内十分隐蔽的角落里取出一个牛皮小包裹,为自己挑了一副女面具。
秋日余落,星月升起,月明,无风,花无多裹着被子躺在院中的躺椅上看着夜空,又是子时前,唐夜出得门来,轻轻一跃便上了房顶,一如往常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吹起了长箫。花无多虽然好了许多,但内伤犹在暂不适合动用真气自然无法跃至房顶,但觉实在无聊便也坐在院子里面凑合着瞎听,昏昏欲睡之际,却见一人突然出现在对面房顶,轻功卓绝,身姿飘逸,心中不禁暗赞,但当看清来者是谁,当即全盘否定了方才所想,立刻转为:乌龟星就知道臭美、显摆!
宋子星的身形恰停在唐夜所在屋顶的左侧,一撩衣摆坐于其上,夜风吹起,星眉朗目,竟似神仙般人物。但可惜看在花无多眼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月下,宋子星注视着院中的花无多,却见花无多此刻又换了一副面具,想起今日午时曾听客栈小厮与他讲西院的丫鬟换人了他还在疑惑,现下看来,竟原来如此。宋子星轻弯起嘴角,无论她换什么面具,那种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是永远不变,他宋子星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第二个女子会用这种嫌弃、厌恶的眼神看过自己,但偏就是这种眼神,反而让他觉得分外的赏心悦目。
宋子星看着花无多,笑了。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似都百看不厌。此刻他心中所想花无多怎会知道,但看在花无多眼里,宋子星此刻脸上那种笑却是欠人扁尤其欠她扁的笑,忍不住狠狠地瞪了过去。
宋子星朗声道:“唐兄好雅兴,月下吹箫,还有美人相伴。”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移向了唐夜。
唐夜未曾理会来人,箫声一直未断。
这时,又听宋子星道:“我听说,昨晚后半夜,洛阳西北的洛阳三虎宅邸,竟同时被盗匪抢掠,三家连同幼孩五十余口一夜之间全部葬身火海无一存活,屋舍被烧的一干二净,尸骨成灰,寸草未留。”
忽有夜风吹过,乍听闻此事,花无多只觉全身一阵发寒,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高坐在屋顶上的唐夜。只见唐夜的目光暗沉得令她颤栗。目光一转,再看坐在另一侧的宋子星,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相比之下,竟觉宋子星看起来怎么有点像人了?!但可惜这时的宋子星突然又朝自己笑了一下,花无多一撇嘴,暗道:看错了!
正觉郁闷,便听唐夜终于放下吹了半天的长箫道:“生逢乱世,你我能护得自己与自己想护之人便已是万幸。”
静默片刻,宋子星微微笑道:“唐兄之语,星可引为知己。”
不知为何,花无多觉得宋子星和唐夜都看了她一眼,但当她看过去时,却发现二人根本都没有看她。
唐夜却未言语,自屋顶跃下,径自推门进了屋去。花无多见状也赶忙起身要走,宋子星道:“你去哪?”
花无多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回道:“打洗脚水。”
闻言,宋子星面容僵住。
花无多却裹着被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她哪里知道,宋子星想的自然是她给唐夜打洗脚水去了……
但其实今晚她打洗脚水是给自己,不是给唐夜。自她受伤以来,打洗脚水和洗脸水这两件事早已不用她做了。唐夜自己会动手,她自然是不会抢着去做的。
还记得当初刚来给唐夜当丫鬟的时候,她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当你的丫鬟都要干什么?”当时自己铁了心想,端茶倒水这些活计还行,其他的一样都不会。
未料,唐夜竟回了她一句:“打洗脸水和洗脚水。”
也曾犹豫过,后来一想,不过是打盆水,洗哪里关她什么事。便自此从事这两件事,其他的一概与她无关。除非她闲着无聊,例如抢在唐夜之前去开门和人家陌生人搭话。或者挡在他前面为他打架,当然,替他挡黑衣人那一掌纯属意外,她是怕唐夜死了她的毒没人能解她也得受罪甚或跟着陪葬,再说当时情况紧急自己也并未想太多,如今回想当时真不应该硬接下那掌,能将唐夜打得重伤吐血可见那人功力,应是早就预谋了藏在这些个乌合之众当中,伺机对唐夜下手,用心真歹毒,当然,再毒也毒不过唐毒。
就在宋子星哭笑不得,花无多欲去打水之际,突然西院的院门被人撞开,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嘶喊着道:“唐公子,快救救我家小姐,唐公子……”女子披头散发衣衫破烂十分狼狈地向唐夜的寝房跑了几步便重重跌倒在地上,似摔的不轻,半天都没能起身,虽然如此却仍声嘶力竭地喊着唐夜。而唐夜的房门紧闭,未见半点回应。
院外,随后跟来的几个客栈小厮在门外探头探脑。
花无多放下手中铜盆,走过去欲搀扶起女子,靠近后方才认出此女子是许倾城的贴身丫鬟春柳,见她现下如此狼狈心下也不禁一惊,忙问道:“你家小姐怎么了?坐起来细说。”
春柳并不起身,声泪俱下对花无多道:“姑娘,求你,求求你,你帮我求求你家公子,求他速速救我家小姐,再迟就来不及了,我家小姐被城外的山贼掳了去,性命难保,只有唐公子有能力救,求求你,求求你。帮我求求唐公子。”丫鬟边说边向花无多磕起头来。
花无多如何拦都拦不住,不是她不愿意帮而是唐夜紧闭房门很明显不欲管此事。想到当初唐夜一掌将许倾城打飞,目光中的杀意;想到方才宋子星说洛阳三虎全家几十余口一夜之间被灭门;想到唐夜昨日还与她说:“我随时可取你性命。”,唐夜岂是哭求便能求得的人,她心知求了也是白求,而且从小到大她从未求过人,更别提去求唐夜。
看着不停磕头磕得额角流血的春柳,花无多也终被她这份护主之情所感动。
花无多蓦地站起身来,深吸口气,双手握拳正欲上前推开唐夜的房门,这时,却听背后有人沉声道:“我帮你救出你家小姐,你起来吧。”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花无多蓦然回首望向已扶起春柳的宋子星,越发觉得宋子星今晚看起来顺眼。
春柳识得宋子星,知晓宋子星的来历,一见他肯出手相救不禁感激涕零,又要给宋子星下跪磕头,却被宋子星扶了起来。花无多刚有点感动,就听宋子星毫不羞耻地支使她给自己倒茶,花无多撇了撇嘴还是给春柳和宋子星倒了茶。
当下,宋子星仔细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春柳凄苦地说了起来。
原来,许倾城自幼与唐夜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听到“两小无猜”这四个字用在唐夜身上时,花无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竟然有人敢和他一起“两小无猜”!命真是苦……一时却未记起自己与他指腹为婚之事岂不是更命苦。
许倾城喜欢唐夜,不远千里从蜀地跟唐夜来到了中原。
闻言,花无多连连摇头感叹,许倾城不禁命苦的和唐夜两小无猜不说,竟然还喜欢上了唐夜,花无多为此叹息不已,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了毒粉上。
春柳继续道,此次她与小姐还有几位青城师兄弟一路跟着唐夜来到了洛阳,终于见到了唐夜。但多日来唐夜对他们不理不睬,对小姐更是冷漠无情,小姐许倾城眼见唐夜对自己无情,终于心灰意冷,决定于今日回家返回蜀地。未料他们今早方才出城便被黑风寨的贼匪们暗中盯上,原本青城派众人均有武功傍身也不是好惹的人物,自未将那些贼匪放在眼里。花无多听到此,便想起当初在洛阳郊外茶寮中,青城派一进来就赶走了两桌客人作风的确比较张狂无惧,想来在四川青城也是横行霸道吧,引得贼人注意也不为奇,做人还应像她一样低调行事才好啊,刚自我赞许一番。就见春柳凄苦地道,他们未料那群贼匪极为卑鄙,竟似早有预谋,在他们途经的茶寮下了药,而他们也因一时未查中了这些旁门左道,当场所有师兄弟被杀,钱财也被贼匪洗劫一空,而自已更被那些人玷污……说到此,春柳两眼空洞,看得花无多暗暗心揪。那些人见许倾城美貌,便要带回山寨献给寨主当压寨夫人,春柳却是在失节后装死,待那群贼匪离去后拼了最后一口气挨到这里,只想求唐夜救出她家小姐,而她……春柳说到此,噗通一声向宋子星跪了下去,再次磕头求他定要救出小姐许倾城。
宋子星此刻背对月光,面上神情看不真切,花无多却见他点下了头去,莫名一阵心热。
春柳见宋子星点下了头,凄苦一笑,突然转身一头撞上石桌一角,鲜血自她头顶流下,临死前嘴角那抹达成心愿的浅笑,令花无多深深震撼,她抱着春柳的尸身,紧握的双拳已咯咯作响。若不是现下自己受伤在身,说什么也要帮春柳救出许倾城。
而此时此刻,唐夜的门依旧紧闭。
清冷的月光照在院中,映在春柳的尸身上,一片冰凉。
跑马溜溜的山上
客栈老板听闻此事后,立刻跑来抱怨,说客栈死了人,对他们生意会大为不利,话还未埋怨完就见宋子星拿出几张银票塞在老板怀中,道:“我知道这客栈是李家产业,我与你家三少甚为熟悉,我会亲自向他登门赔罪,这三百两你帮我报官打点一下,并仔细办了这姑娘的身后世,剩下的是我给客栈的损失。”报官不需要任何银子,给春柳办后世也花不到20两,宋子星等于给客栈老板280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花无多在心中暗算,她一向对银子比较敏感。这乱世之秋,春柳又是被郊外贼匪抢劫后自杀,官府未必会出面深究,也定是草草了事,客栈能得这样一大笔钱,也算飞来横财了。
客栈老板见了银票,又听是三公子朋友,便不再多言,忙赔了笑脸,叫了几个伙计进来,吩咐其中一个去报了官,其余的留下来打扫清理西院。
现下不是忙这些的时候,营救许倾城要紧,花无多望着宋子星,宋子星瞥了一眼花无多,向她伸出手道:“你可愿与我同去剿灭贼匪?”
花无多一怔,突然想起当初穹窿山宋子星剿灭山贼的一幕,其实这些日子她早已闷坏了,闻言,难免心中大动,目光闪烁,但转念一想又觉黯然,如今自己有伤在身如何去得,刚要开口推迟,便听宋子星又道:“一切有我。”
月下如水,宋子星的神情全然纳入花无多眼中,他的目光清亮透彻,嘴角的微笑不似往昔,略带几分温柔却又有着莫名的诱惑,始终未曾收回向她伸出来的手,花无多望着那双因常年握剑长茧的手,悠悠道:“我现在连马都骑不了。”
“那有何难?”言罢,宋子星蓦地抱起了她,在花无多的惊呼中飞身出了客栈。
应该挣扎吗?花无多也有片刻茫然,但最终却任由宋子星将自己置身马前,一起纵马连夜出了客栈,心道,就当去玩好了。
青麟客栈片刻后人去楼空,四下静了下来,唯有院中一直未被清扫过的枯叶随着夜风在院中盘旋,月光洒落,一地清冷,照在如何也清洗不掉的石桌一角的血迹上,略显狰狞。
寂静的子夜,屋中忽传出一阵箫声,片刻后,又归于宁静。
不知何时,唐夜窗下半跪着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犹如鬼魅,屋中唐夜冷声道:“方圆如何?”
那人道:“一切顺利。”
唐夜道:“洛阳东南黑风寨,除了许倾城一个不留。”
那人道:“是。”
而后,青麟客栈西院又归于寂静。
宋子星折返南院,写了一封书信唤来亲随徐清命他拿了书信速去李府找李赦,自己则携花无多先行出城。
如今入夜城门早已关闭,宋子星带着花无多来到城墙一角,仰头望着城墙上10步一个岗哨的严密守卫,花无多看了一眼宋子星,若然自己未受伤还好说,但如今伤势未愈轻功还无法随心所欲地施展,他们二人如何能出城?本以为他有什么法子能让守卫开了城门出去,没想到却是这样。
宋子星此刻已将马栓在路旁,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却不以为意,只笑道:“我背你出城。”
花无多一转身不屑地道:“不去了。”
宋子星一笑,蓦地将她拦腰抱起,道:“不让我背便是让我抱了。”
花无多又气又怒,道:“你不放我下来我便大喊。”
宋子星一整面上玩笑之意,沉声道:“别忘了我们是去救人的,耽搁不得。”
花无多想起了春柳,停止了挣扎,见宋子星无意放她回去,方觉自己是上了贼船逃无可逃了,便道:“你放我下来,我让你背着就是。”
宋子星如言放了她下来,眉间笑意令花无多切齿。
宋子星轻功十分好,甚至胜她一筹,即便此刻背着她,也十分灵巧,在投石声东击西之后,轻而易举地带她越过了城墙,悄无声息地飞身出了城外,双脚方一落地,一个纵身便已射出丈许,瞬即消失在夜幕中。二人一路向东南方向奔去。
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背着,想当初在南书书院净背着公子翌了,而今伏在宋子星背上,颇觉有趣,原来被人背着的感觉还真不错。花无多抬头望着满天星斗,风自耳鬓吹过,景物自眼前飞快倒退,竟觉此时如骑了一匹飞马般在腾云驾雾,一时兴起,重重在宋子星的肩头上拍了一记,而后张口大声呼喝了一声:“驾!——”
宋子星身体在一瞬间僵硬,花无多察觉到了,一不小心没忍住喷笑出声。
宋子星当下哭笑不得,身形却未有停歇,仍十分迅疾地向东南方奔去,只低斥了声:“顽皮。”
宋子星与花无多出城后,大约奔出5里远,方在一处残破的四角亭外停下。花无多自宋子星背上下来,借着月光仰头看向四角亭上几个斑驳字迹,因年代久远,疏于打理,现下已有些辨认不清了,但隐约可见“过客”二字。宋子星显然在等李赦。花无多问他为何不趁夜偷偷潜进山寨救出许倾城。宋子星却告诉她,黑风寨少说也有五六十人,而且他对山寨地形不熟,只凭一人之力贸然行动,恐打草惊蛇,他不仅要安全救出许倾城,还要同时剿灭了这帮贼匪。花无多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却又有些疑惑,李赦终究是个商人,如何会有剿灭山贼的能力。宋子星却道,李赦可非她想的那般简单。
似察觉了宋子星对自己不通世事浅薄的耻笑,花无多一撇嘴,颇不以为然道:“我还以为你不简单,没想到如此简单。”
宋子星笑了,对花无多的揶揄,丝毫不以为意,说了句花无多似懂非懂的话:“这毕竟不是江南,洛阳有洛阳的行事规矩。”
花无多问:“洛阳有什么规矩?”
宋子星笑得莫测高深:“说了你也不懂,跟着我就是了。”
花无多再次撇嘴。
坐在亭下,深秋初冬的夜风微寒,花无多伤势稍有康复坐久了也不禁有些瑟缩。宋子星坐到了她身侧恰挡住了风口。夜风吹过,花无多闻到了一股梅花冷冽的淡香,正是来自宋子星身上,这味道并不陌生以前闻到就厌烦,今日却令她有些心神恍惚,这时忽听他淡淡开口道:“现下是多事之秋,皇上多病已许久不问政事,政权旁落皇后刘氏及其家族手中,刘氏家族暗中打压吴族王室,早惹吴氏一族不满,最近双方动作频繁,朝野上下局势混乱不明,地方有些势力的诸侯王眼见如今外戚专政天下即将大乱,均暗中屯积兵力或求自保或盼一朝能有清君侧争霸天下的实力。地方势力割据,如今洛阳亦是如此。虽然洛阳城外贼匪横行,官府虽对此不理不睬,却绝不会不给洛阳李家三少李赦的面子,许倾城家虽在蜀地青城有些地位,但若到了洛阳却是鞭长莫及,而我,在洛阳亦不能轻举妄动。”
花无多似懂非懂,只淡淡回道:“那你此番为救许倾城而求助于三少,岂不欠了他一个人情?”
闻言,宋子星回眸,眸中似有什么一闪而逝,见宋子星眼中有着不同以往的情绪,花无多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就听宋子星微微一挑嘴角,笑道:“我自是欠李赦一个人情,不过,有人却也欠了我一个人情。”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花无多自然知道那人便是自己,一撇嘴回道:“欠就欠,反正我就没打算还。”
此言宋子星似早已料到,却也不禁莞尔,道:“我不求你还,只是有一事……”宋子星尚未说是什么事,忽道:“他们来了。”
花无多一惊,侧耳倾听,果然隐隐听到远处暗夜有马蹄声传来。暗暗嘀咕,宋子星耳目如此灵敏,自己终是稍逊一筹。
片刻后,树林中果然出现了一队人马,当中没有李赦,带队的是洛阳兵马司参将李占勇,随行官兵百余人。宋子星的亲随徐清也跟在其后,还牵了一匹马来。
李占勇当先上前拜见了安南将军宋子星,面对宋子星颇为恭敬,而后道:“剿灭黑风寨贼匪,营救许姑娘的事就交给末将吧。”
宋子星也不客气,道:“那就有劳李参将了。”
当下,李占勇不再客气,当即上马率众赶往黑风寨。宋子星、花无多等人跟在最后。
花无多坐在宋子星马前,宋子星策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最后,宋子星胸有成竹的神态令花无多渐渐放松下来,感觉自己像是去看戏的,想到这场“戏”不仅逼真肯定还很精彩,不由得暗暗兴奋起来。宋子星似察觉到了她的想法,附在她耳边戏谑道:“眼睛不要瞪的太大太亮,都快可以当灯笼照路了。”花无多一弯手臂狠狠杵向他胸口,他向后一避竟顺势将她搂入怀中,虽然花无多一直坐在他身前与他共乘一骑,但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不曾过分亲近,而今这一搂之下二人已然全无空隙,他的气息清楚地呼在耳畔,花无多蓦地脸上大热,正欲挣扎却发现宋子星已然放开了她,月光下,清楚地看到了他嘴角那抹戏谑的笑,险些忍不住驱银针金线缠住他脖子勒死他了事。
众人一路骑马急行,一路无火把照路,却也行得极快,果然如宋子星所料,李占勇等人对地形十分熟悉。约莫一个时辰后,到了黑风山脚下五十仗外,众人弃马,李占勇重新整编队形后,率众攻上山去。
花无多跟在后面暗想,与当初宋子星大张旗鼓的攻打穹窿山比,这才是真正的剿匪,暗夜偷袭啊,多刺激!想到此,一双眼睛晶亮晶亮,忘了方才马上的不快,兴奋地跟在后面,没走几步就听宋子星附耳对她低声道:“往上山路难行,要不要我背你上去?”有了方才一背,花无多也没了诸多顾忌,再来自己伤势未好也不适合爬山使力,如今有个现成的马骑,当即欣然同意。
一直跟在二人旁边的随从徐清察觉将军蓦地停下了脚步,也停了下来,便见他们的将军蹲下身去,正奇怪将军这是怎么了?就见旁边那个看着十分不起眼的女人从容不迫地爬上了他们将军的脊背……
徐清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揉了好几遍直至将军背着那个女子站起身来,方才缓过神来。一惊之后,忙靠上前去低声道:“将军,让属下帮您背吧。”言罢,就见将军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徐清再清楚不过,心下一骇,便觉自己说了极大的错话,头一低,再不敢出声。
徐清默默地跟在将军后面爬山,爬着爬着突然重重一拍自己脑袋,暗骂自己:将军这般做法定有其深意,自己方才还去和将军多嘴!想到此恨不得将自己舌根子咬断了。但转念一想,这也不能怪他,他跟在将军身边已有8年多,还从未见将军对一个女子这般好过,再说这只是剿灭山贼,将军怎么会背着个女人。心下嘀咕,忍不住偷眼看向那位姑娘,发觉那姑娘趴在将军的脊背上,趴的那般心安理得理所当然,还有点忍不住的得意,不禁猜测,这姑娘似乎和将军很是熟络,不知是哪家的千金。但看穿着和长相似乎平常了些,和他们家丰神俊朗的将军相比,差了十万还得再加八千,但看将军在乎的神色竟似很是喜欢,怕是有什么其他缘由吧。徐清自己安慰着自己,心底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黑风山寨规模并不大,完全没有当初穹窿山的规模,百名士兵一哄而上将山寨团团围住,可令众人奇怪的是,这一路虽是夜袭,行进速度也的确快,但一路未遇一人一暗哨,山寨大门此刻也紧闭,里面似有火光闪烁却未见任何动静,悄无声息的情形有些奇怪透着莫名的诡异。
宋子星闻到了血腥之气心下疑惑,这时就听背上的花无多道:“不对劲,我们进去看看。”宋子星点了点头,一提气,便背着花无多越过众人头顶,欲先行跃入山寨,他二人飞跃高约三丈的寨门时,花无多往下一看,便看到底下李占勇等数百双瞪得极大、写满了不可置信的眼睛。
徐清惊讶地看着他们家的将军就这样背着一个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跃进了山寨。不知不觉额头上流下许多汗。
这时只听前面一兵丁道:“都说江南的宋子星乃百年一遇的将才,领军打仗神出鬼没守着江南之地固若金汤。而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又一兵丁道:“据说这宋子星曾偷一个□的肚兜在江陵当纸鸢放,嘿嘿……”那兵丁一阵□,惹来周围众笑。
一兵丁道:“你看这风流公子现今又背着一个女人来剿匪。贪图女色至此,想来也没什么大能耐。”
另一兵丁接口道:“是啊,被一个女人骑在头上还乐得跟个傻子似的。”
嘿嘿,哈哈……一时全都暗暗低笑起来。
最后面的徐清闻言气得发抖,却生生忍住没有发作,徐清为人一向沉稳。幸好这次跟将军来的是他,要是武正,难保这些人血溅五步。
宋子星与花无多进了山寨,方才发现山贼已全部死了,横七竖八的躺在寨中各处。
宋子星紧锁眉头若有所思,花无多亦蹙眉未曾多话。花无多自进来便想从他背上爬下来,却被宋子星制止,他道:“此地处处暗藏杀机,别下来。”花无多犹豫了一下,想到此地处处透着诡异,现下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便老实的没有下来。
宋子星打开了寨门,让李占勇等人入寨搜寻。
徐清亦进了寨来,走到宋子星身边,突然单膝跪在了宋子星面前,重重道:“将军劳累,让属下替你背这位姑娘!”那义无反顾执着坚持的目光,令花无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进寨搜查的洛阳兵闻声也向他们所在之处看了过来。
火光闪烁,宋子星的容颜忽明忽暗,看着跪在地上的徐清,一字一句地缓缓回道:“我的夫人,自有我来护。”
谁拨动了心弦
闻言,徐清漆黑执拗的目光中一下子绽放出许多光彩,腰身挺得越发笔直,大声道:“属下鲁莽,不知是未来将军夫人,是属下逾越了,请将军责罚!”
宋子星眸子漆黑如夜,道:“且先记下,你先起来。”
“是。”徐清十分心甘情愿地领了这个责罚。
正在山寨中四处搜查的洛阳官兵闻声,不禁面面相觑,均露出了些许愧色,原来是安南将军的准夫人,难怪会一直背在身上如此小心地保护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将军夫人会跟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但也不是他们适才想的那般,便对宋子星变了看法。
花无多闻言一怔,待反应过来嘴角已然不自觉地微微抽搐,想到方才宋子星说“我的夫人”……一下子控制不住地起了一身的痱子。抖了抖,再抖了抖……还在。手指不自觉地伸到了前面,摸上了宋子星的额头:咦,不热啊。又摸了摸他耳后:没带面具啊,是本人,这人没傻吧?!还是……乌龟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正疑惑间,就听徐清极为激越的大声应了声:“是!”,目光便落在了跪在地上领罚领得神采奕奕的那个宋子星的亲随徐清身上,清楚地看到徐清望着宋子星那副尊敬甚或有些倔强而执拗的认定神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一转,却也未曾反驳。但还是自宋子星背上下来,宋子星也未阻止,只与她并肩而立,半响无语。
火光中……似察觉到了身侧若有若无的目光,看过去时,却未抓住一丝踪迹,花无多暗道:乌龟星果然有古怪。看在他今日救许倾城之心与背她一路的份上,且不揭穿他,与他留几分情面。
众人一番搜索,却只在一间木房内寻到了已然晕过去被绑住手脚关在柴房尚还活着的许倾城,除此之外全寨六十余人,竟于一夜之间全部毙命。连门口看门的两条狼狗都是一刀毙命。从现场情形看,对方下手极为狠辣和迅疾,惊动极小,山寨大门未被攻破,许多山贼都是死于屋内梦中。应是一队武功极高的人所为,他们赶到时,那些人想必刚刚离去,不知是何人所派,下手这般干净、狠毒。
未想救许倾城竟如此顺利。花无多帮许倾城解开了绳子,将她救醒了过来,许倾城自不认识换了易容的花无多,却识得宋子星,知他前来营救颇为感激,当得知是婢女春柳为她跑回洛阳求救却又自尽时,悲戚之色令人叹息。犹疑着、带着一丝颤抖一丝期盼问起唐夜时,花无多虽不忍却也据实以告,得知唐夜闭门不理,她只空洞地看着某处,眼神毫无焦距。花无多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花无多不懂情为何物,如今见她凄楚模样也不知怎么安慰,更不知她此番在山寨中受了何种苦楚,虽然一向对许倾城印象不太好,而今见她如此模样,这般境遇却也有些心生怜惜了。
许倾城入山寨后遭遇了什么,他们自不方便问。宋子星只问她今后作何打算,她道只想回家。宋子星点了点头便先劝慰她先回洛阳暂歇,待明日天亮他自会派人送她回蜀地青城。许倾城神色淡然,只轻道了声谢,便没有再说话,火光闪烁,神色甚为微凄楚惹人怜,宋子星便将她交与徐清照顾。
李占勇留了数名兵丁打点山寨后事,而后带了许倾城等人折返洛阳。
宋子星策马走在最后面,渐渐远离了李占勇等人的队伍,本来徐清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后来也不知怎么不见了踪影。
此刻,天微亮。坐在马上颠簸的花无多有些疲惫。宋子星一路无话,这倒让花无多大出意外。颠着颠着,花无多便将眼睛闭了起来,头一歪便点在了宋子星胸口。
宋子星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僵,可也只是一瞬便即放松,马慢慢走着,许久后,方才轻声道:“这是第一次,你在我身边毫无防备。”
本以为花无多已睡着,此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未料忽听花无多道:“谁说没有?我只是太累了,你借我靠一下,只当靠棵树。”
闻言,宋子星哭笑不得,走了一阵,忽道:“为何不反驳?”
心知他问的是什么,花无多有些不怀好意,还有点自鸣得意地抬头笑道:“我现下这张脸是你的夫人,那便是吧,我明天换一张,若谁奇怪你那夫人去哪了,我可不知道。”
望着那双因小计得逞而越发神采奕奕的眸子,宋子星淡淡笑了起来,原来在她眼中那只不过是一句可以被利用的戏言,眸中光芒一瞬暗了下去,转而换上似笑非笑藏住了一切。想到洛阳兵马司参将、与那上百名洛阳兵士,还有自己的亲随徐清等人见到的那个将军“夫人”马上就不存在了,不禁抬手微微揉了揉额角,忽觉有点头疼。似察觉到他的烦恼,身前少女嘴角挂着的笑容越发张扬,看着他眼中尤其难忘。天微微亮,少女的明眸皓齿近在咫尺,只看着侧面便已令他心悸。他微微眯起了眼,忽道:“日头要出来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也不待她答应,便纵马扬鞭飞奔起来。远远的还能听见少女的大喊大叫:“你带我去哪!?不说清楚我不去!——”
晨光破茧而出,金黄|色瞬间染遍大地,将世界换上更为耀眼的颜色。
山顶风乍起,晨雾尚未散去,风过花香散,满山的野菊花,金色晨光下煞是好看。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地方?花无多望着满山遍野的秋日菊花早已怔住,心里却在想,宋子星是老鼠吗?怎么这样的地方都找得到?花无多此番想法毫无道理,老鼠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吗?但此刻花无多脑袋里就是这么荒唐的想着。幸好没说出来,否则宋子星不吐血也要有内伤。
与花无多并肩站在山顶,宋子星微眯起眼望遍满山菊花,似已被这风、这花香、这朝阳或许还有身边这人……所迷醉。
深吸口气,花香沁入四肢百骸,花无多闭起眼睛微微笑了起来,心情很好。
风过,宋子星淡淡的声音随风同来:“为什么你会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花无多睁开眼,望向他,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他受的伤?”
宋子星似笑非笑道:“我自然知道。”
花无多哼了一声,道:“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宋子星嘴角微挑,道:“你一向贪生怕死,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为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我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你喜欢上了他?”
看着宋子星嘴角不怀好意的笑,花无多看在眼里一阵不痛快,不禁嗤之以鼻,道:“你既然知道我贪生怕死,最宝贵自己的小命,你就?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