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金屋藏娇第4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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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屋藏娇 作者:肉书屋

    是担忧陈娇做事过绝,将卫青犯上之事摊开在天下人面前,想来提点一二,没想到这位陈娘娘的脑子竟然如此清醒。

    甘泉宫烽火既燃,天下咸知甘泉有变,纷至沓来的援军一定会追问原因。卫青毕竟是大将军,在刘彻拿定主意前如果让人知道他带兵进入甘泉宫,那么他的罪只怕是不治也得治了。而刘彻纵使匆忙之下令人拿下卫青,又焉知他心中是真的打算除去这一良将奇才,还是说只是暂且收监,来日再寻发落之法呢?

    看着桑弘羊离去之后,她终于可以轻舒一口气,她知道这位桑大人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的。她微微转过头,对一直守护在身边的郭嗣之说道:“嗣之,甘泉宫已经没有危险了,你替我去送几封信吧。”

    “是。”郭嗣之应道,他知道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信件,她是不会派他亲自去送的。

    “第一封信,是给纪稹的……”

    淮阴县,城西。

    淮阴是淮河以北的一座小县城,它的北面是曾经最强的诸侯国楚国,南面是已经反帜昭然的淮南国和江都国。这座小城夹在三大诸侯国之间,动弹不得,而自数日前,有一队军马自北而来驻扎下之后,整个县城就更加的人心惶惶了,幸而这支军队纪律严明,除了令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外,并没有扰民之举。

    这一天的天气相当的好,有一个白衣男子坐在淮水右岸的一块大石之上,失神地望着天空,他的边上立着另一个白衣男子,冷冷地望着他。

    “坐下吧。”石上的男子便是纪稹,他转头说道,“这里可是韩信垂钓,漂母赠饭之所。”

    “那又如何?”霍去病生硬地回嘴道。

    “你以前看兵书的时候,不是很崇拜韩信吗?现在来到人家的故乡,好歹要好好纪念一番啊。”纪稹冷淡地说道。

    “所以你在这个小城停留了这么些日?”霍去病挑眉说道,“微之,这个理由太可笑了。”

    纪稹终于转头正视他,说道:“霍去病,我说过我的事情你别管,别以为你是冠军侯,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必要的时候,我会让人把你扔出军营的。”

    “叫我别管?”霍去病严厉地扫了他一眼,说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走错路,不想我们多年的交情化为乌有……”

    “不想多年交情化为乌有?既然如此,那一日,你就不该拦我!”纪稹不等霍去病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若不是你把我打晕,这个时候我已经到甘泉宫了。”

    “……甘泉宫的狼烟不过一日便熄灭了。那时候,就算你带人全力奔驰,也赶不到。”霍去病淡漠地提醒道。

    纪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恶狠狠地说道:“所以,你最好保证,这狼烟是我姐姐自己命人熄灭的。如果她们出了什么事情,我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原谅你!”

    纪稹甩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在他心中实在是恨极了霍去病那一日的行径。如今甘泉宫的狼烟熄灭了,而身在京城的李希等人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那一头的情况他完全不清楚,带着军队更是进不得退不得。

    被留在原地的霍去病望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平静的容颜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苦笑,悠悠叹道:“微之,你知道吗?你和舅舅真的太像了。其实你的选择我早就知道,却还想着,或者真的可以寻到一个知音。其实从一开始,你我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不一样的……”

    “也罢。早就该知道,你放不下陈家,而我也放不下卫家。虽然你不姓陈,我也不姓卫……”

    纪稹没有听到霍去病最后的感叹,他烦心地回到军营,令小兵拿出他的宝剑,正要找人练武,就听到有人求见。来人正是郭嗣之,这可是给了纪稹一个大大的惊喜。他知道郭嗣之以保护陈娇为己任,如果陈娇有危险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冠世侯!”郭嗣之没有多说废话,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到纪稹的手中,说道,“这是娘娘交给你的信。”

    纪稹急急撕开信封,果然是阿娇的笔迹,只将甘泉宫中所发生的事情简单说明了一下,表示自己和刘葭如今都安然无恙,让纪稹放心,并提了一下卫青下狱之事。

    纪稹看完之后,有些怅然若失地放下信纸,那位五度出塞,逐得匈奴北逃的卫大将军终于一步错步步错了吗?而自己……

    待得他醒过神来,郭嗣之早已经不见,而一边还站着一脸为难的亲兵,他开口问道:“侯爷,冠军侯他……”

    “他怎么了?”纪稹得了甘泉宫的消息,心情平复了许多,忽然想起自己这段日子来对霍去病态度恶劣,忽然有些忧心起来,赶忙问道。

    “他走了,留下一封信。”亲兵拿出信件递到纪稹手中。

    “微之,相交一场,去病视君为今生知己,料得君亦如是。然,情分亲疏终究有别,今日君为陈娘娘之事迁怒,我并不怪。去病自忖,他日若卫家遭难,实难弃之不顾,君若阻我,亦必翻脸相向。当年,我二人为陛下所迫读尽诗书,书中曾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语。去病至今日方悟此乃至理。甘泉宫中胜负应分,去病先行回京,北军之去留,随君心意,惟愿君之决断上不负天,下不愧心。去病字。”

    纪稹看完信,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轻声说道:“去病啊去病,你可知道,纪稹已经不必抉择了。你说你不能弃卫家于不顾……你这个傻子,是想用全部的功勋甚至自己的性命去换得卫家人的性命吗?”

    “侯爷,要不要去追冠军侯?”

    “追?”纪稹机械地重复着亲兵的话,忽然他像是醒悟了一般,说道,“自然是要追的。”

    霍去病惯骑黑骏马,此刻他为了掩饰身份穿的只是普通的白衣,他端坐在马上,彻底的黑和彻底的白对比鲜明,一如霍去病的心。纪稹就这样跟在霍去病身后,他亦是一身白衣,只是他骑着的是一匹白马,白马银鞍,陈娇以前总是说他就像武侠小说中走出来的侠士。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骑着,也不说话,只是沿着淮水缓缓行着。终于霍去病转过头,说道:“纪稹,你知道,其实我很讨厌你这么死心眼。”

    纪稹回之一笑,说道:“我知道啊。”

    “如果你能够抛下长安城里未央宫中那些纷乱,带上刀剑离开,你我联手,天下大可去得,你知道吗?”霍去病行了一阵,又转头说道,“给我上万骑兵,我就可以和你一起打到你那姐姐说过的欧洲。”

    纪稹仍然是笑,说道:“我相信我们可以。”

    霍去病的神色微微有些黯然,说道:“可是你如果不死心眼,如果能够放得下长安,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纪稹了。”

    纪稹听完之后,开口说道:“霍去病,其实我也讨厌你这么死心眼。”

    霍去病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停下了马,等着他靠近。

    “如果你别这么看重卫家的血脉至亲,带上你的刀剑离开,你就可以永远也看不到那些丑恶的一切,也永远不必伤怀。”纪稹的马终于到了霍去病身边,可以与他并立对视。

    纪稹伸出手,放在霍去病的眼睛上,然后用一种极为感叹的语气说道:“你的眼若别将一切看得这么清楚,你的心若能稍稍对这个人世屈服,你真的会快乐很多。”

    “可是那样,你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霍去病了。”纪稹放下手,不意外地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

    霍去病双腿一夹,骏马又开始缓缓行着,这一次纪稹没有再跟上,只是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纪稹的心忽然觉得有些冰冷,虽然这一天有着难得的太阳,望着那个略显寂寞的背影离去,纪稹的冷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离去的人。

    这个高傲的傻子,是个嘴巴死硬的鸭子,他爱卫家之深切不输于卫青,只因为看不惯卫家人的某些作风而与之对抗,却又在私底下默默为卫家做事。他不愿辩解,也自认不需要任何人的谅解,受再多的苦也不说出。

    他知道,这一去,他们不会再有那曾经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深情厚谊,因为他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伤了他,以他的高傲又怎么能容许自己肝胆相照的朋友背叛自己?能够亲自赶到淮阴相劝已经是放下了所有的身段了。他中午的那一声“绝不原谅”却是真正深深刺伤了他。

    这一去,不会再有人在他伤心时陪他喝酒、舞剑、谈兵法、论天下……

    这一去,不会再有人在他开怀时陪他骑马、踏青、评人物、品美酒……

    这一去,便是青山不在,绿水难流,后会无期。

    只因为他有他要保护的卫家,他有他要保护的陈家。

    “侯爷,你没有告诉冠军侯信中所说的……”亲兵提醒他。

    “何须说?他见我毫无焦急之色,早已经猜到结果了。”纪稹听到自己如此回答,“回去吧。我们在淮阴停留了这么些天,淮南王也该急了。”

    淮南王的确是急了,任谁的家门口被人堵上这么些精兵也会急的,虽然来自甘泉宫的烽火狼烟一度让他洋洋得意,自以为得计。但是一天以后,他就发现那狼烟竟然熄灭了。

    仅仅一天的时间,两殿之争就有了结局吗?难道废后竟然如此的软弱无力?不!纵使废后无能,她的母亲也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刘安很了解自己那个权力欲极强的堂妹,正是因为昭阳殿有堂邑侯府做靠山,他才相信这场争斗在短时间内是不会结束的。

    “父王不必担心。”刘陵自然知道自己父亲的担忧,开口安慰道,“纵使废后被制住了,这场争端也不会就此结束的。驻扎在淮阴的那位可是阿娇姐姐的义弟啊。他和阿娇姐姐感情深厚自不必说,便是为了自己活命,在卫氏掌权后也得考虑自身的立场。父王何不派人招降他?如此,我淮南又添一精兵良将。”

    刘陵的脸色憔悴,但是精神却已经稍稍恢复了,可以开始给自己的父亲出主意了。

    “陵儿这主意是好。只是,不知道该派谁去才能说服此人呢?”刘安听完点了点头,说道。

    “女儿去吧。”刘陵说道。

    “什么?不可!不可!你是千金之体,怎可以……”

    “父王,我不去,淮南还有更合适的说客吗?”刘陵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刘安的推搪,说道,“女儿愿意为父王冒险,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待父王登上皇位之后,请将甘泉宫赐予我作为长公主行宫。”刘陵说话时,面容很是平静,仿佛这个要求真的不值一提。

    刘安立刻就猜到了女儿的心意,他叹道:“陵儿,你何必如此……难道竟然要在那人葬身之所度过余生吗?”

    “这与父王无关。”刘陵站起身,说道,“我现在去准备了。”

    甘泉宫,云阳宫。

    “陛下真的这么着急离开甘泉宫吗?”缇萦担忧的声音传了出来。

    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的刘彻微微一笑说道:“朕已经着人准备了车驾,义侍医亦可随行照料,想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可是,陛下此次遇刺昏迷半月之久,毕竟元气大伤……”

    刘彻提高声音说道:“缇萦夫人,朕仅仅是狩猎时不慎落马罢了。”

    缇萦自然知情识趣,立刻改口道:“是,陛下不慎落马。”

    “夫人不必忧心朕,你只要在此好好照顾娇娇就可以了。”刘彻训斥完缇萦,低头给了陈娇一个笑脸说道,“你之前太多劳累才会动了胎气,在宫中可要好好养着,朕还盼着你为朕诞下一个皇子呢。”

    “你……”陈娇本想劝他好好休养自身,但是想到如今长安城内的复杂情况,只怕是他一日不现身就要混乱一日,便又住了口。她知道刘彻身体底子好,为人又有些爱逞强,伤还没大好就强支起身体了解甘泉宫的情况,指挥桑弘羊做这做那的,如今能动了,自然迫不及待要回京去收拾残局。

    “不必担心朕。”刘彻握紧她的手说道,“你只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就可以了。那个赵破奴,朕看是个人才,如今郭嗣之又不在你身边,暂且让他来照顾你和葭儿的安全吧。”

    陈娇知道自己的反对肯定无效了,只能转而对淳于义吩咐道:“义侍医,陛下的身子就托付给你了。”

    “臣必不负娘娘所望。”淳于义低首道。

    刘彻走出云阳宫,立刻看到桑弘羊在外面等候着。

    “陛下,大将军已经在寒露观等候陛下。”桑弘羊低声说道。

    “知道了。”刘彻状似毫不在意地应道,“你去安排车马吧。到辰时我们便离开。”

    桑弘羊身形微滞,随即答道:“是,陛下。”待得刘彻远去,他才喃喃自语道:“他为你五度出塞,为你训练出了威压诸侯的精兵,最终竟然只肯给他这不到一盏茶的接见时间吗?”

    ……

    “罪臣卫青叩见陛下。”虽然被拘禁了数日,但是卫青的神色还是那样的从容不迫,丝毫不像个生死不知的囚犯。

    “大将军青,于匈奴侵扰甘泉之时带兵救驾,功莫大焉,朕特加封为大司马大将军。仲卿,你何罪之有?”刘彻没有令他起身,只是低头望着那个稳稳跪在地上的身影,看着那略略有些凌乱的发髻。

    卫青的身子微震,顿了好一会才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仲卿,你做过的事情,朕会永远记得。”刘彻衣袖一挥,转身离去。

    而卫青却一直跪在地上,不曾抬头,这一刻在他的心中或者想起二十年前,那第一次的相遇,那时的刘彻是个有志难伸的天子,那时的卫青是个身贱心高的马奴,那时候他们一起接受那个隐居于平阳侯府的绝代智者的调教……

    刘彻放过了卫家这一次的不敬,因为,卫家为他做过的事情,他都记得。而卫家这次的举动,他亦会永远记得……

    “陵翁主果然天姿国色!”纪稹迎接刘陵坐下之后,举杯敬道。

    “侯爷的风采亦是当世无双啊。”此时的刘陵已经完全是一副风流做派,眉梢眼角间都是勾人的风情。

    纪稹心无旁骛自然不会被她的外在所迷惑,对于她的眼波只是回之微微一笑,然后说道:“翁主此来,不知道何事?”

    “刘陵,是来完成将军的一个心愿的。”刘陵笑道。

    “心愿?”

    “侯爷领兵至此,却在淮阴举步不前,不正是在观望吗?若大事不妙,天下间,也惟我淮南可以为侯爷报家仇啊。”刘陵十分直白地说道。

    “那么,翁主是认为,稹一定会答应翁主喽?”纪稹问道。

    “本来陵也无把握。不过,前日,陵恰好接获了一样东西。”刘陵故作哀叹地说道。

    “哦?是什么?”

    刘陵拍了拍手,立刻有几位侍女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各式银盘,上面覆有白布。纪稹一时也不知道刘陵这是做什么,便静默不语,看着她行事。

    刘陵站起身,走到第一个银盘前,掀开第一个盘子上的白布,上面是一件女孩子的衣物,淡绿色的衣裙上有着一块一块的血污。

    纪稹的眼神瞬时阴沉了下来,问道:“翁主这是什么意思?”

    “侯爷何不自己来看呢?”刘陵问道,“我记得这是广玉公主最喜欢的衣裙,还是当年侯爷亲手为她缝制的,想必侯爷肯定不会认错吧?”

    纪稹坐在原地不动,抿唇说道:“以淮南王的财力物力,要找人仿制一件这样的衣物,实在是太简单了。”

    “也许。”刘陵脸上的神色不变,依旧笑眯眯地掀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银盘上的白布,上面放的都是发饰、玉佩等女子的贴身之物,纪稹不觉抓紧了酒杯,说道:“翁主真是煞费苦心啊。就算是仿造的,也算得上以假乱真了。”

    “侯爷,”刘陵回眸一笑,说道,“我们淮南经营了几十年,消息的确能比你快些的。侯爷现在疑我使诈,但是看了这第五样事物,应当就不会了。”

    第五个银盘之上,放的是一封信,笔迹自然是纪稹无比熟悉的。刘陵玉手一挑,拿起那封信,交与纪稹,说道:“侯爷若不相信,大可以自己打开看。”

    纪稹低头看了看,面上露出一丝犹疑,最终将信件捏紧,说道:“翁主且先下去休息吧。”

    刘陵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一喜,知道此计或者已经成功了,便说道:“自然,此乃大事,侯爷要好好想想。”

    刘陵一走,纪稹便将那封信扔到了一边,丝毫没有拆开看的意思,引得一边的亲兵问道:“侯爷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啊?”

    “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用姐姐的口吻劝我速速离去,莫思报仇之类的话语。”纪稹的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若不是先得了姐姐的消息说不定还真被他们骗了。淮南王数十年的经营,果然不可小视啊。只不知,这些贴身之物,他们究竟是从堂邑侯府拿到的还是从宫中……”

    再看了一眼那些衣物首饰,纪稹转头问道:“之前去江都国的那些人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在旁边的帐子里等着呢。”

    纪稹点了点头,匆匆向一边的营帐走去。营帐里有几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在候命,纪稹一眼扫过竟然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问道:“人呢?”

    那几个男子迅速分开,纪稹看到了里面床上躺着的一个小女孩。那女孩子睡得十分香甜,在众人的注视下,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侯爷恕罪,属下等未能接得江都王后,仅仅迎回了这位小翁主。”

    “王后呢?”

    “王后……她的双腿已然折断,不便于行,所以只是令我等带翁主离开。并且说,她身为江都王后自当与国俱亡才对得起先王。”

    纪稹听完,悠悠一叹,说道:“世间女子,为何总是这么痴呢?这位小翁主,叫什么名字?”

    “王后说,翁主闺名细君。请侯爷将她交与徽臣翁主好好抚养。另外……”那士兵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纪稹,说道,“这是王后交与侯爷的。”

    纪稹撕开信封,展开一看,“冠世侯如晤,值此江都将覆之际,陈后仍然能够念及我母女二人,行云甚是感激。今有一语相告,陈后在江都时之旧事,刘建已然查知,行云不知此事与陈后是否相害,万望小心。柳字。”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浮生长恨欢愉少

    元狩元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鹅毛大雪覆盖在街道、宫殿、花枝树梢上,整个长安,白茫茫一片。街道上行人绝迹,偶尔会在那一片白色中奔跑的,只有为各路官衙送信的宦官和差役们,这样的天气里,即使是依靠劳力生活的普通人也都不愿意出门。

    未央宫的所有廊门都紧闭着,殿廊下站着穿着铁衣、脸色有些发青的守卫,他们守卫着未央宫,看着那些穿着严实的侍女宦官匆匆来去。各式各样的宫殿内都燃起了火盆,加上门窗上高高挂起的棉帘,总算隔开了外面的严寒。

    李茜裹着棉袍,怀中抱着女儿刘嫣,两边坐着大汉朝的二皇子刘闳,三皇子刘旦,宫女宦官们忙着将火盆安置在四周,将整个增成殿熏得暖洋洋的。

    “闳儿,旦儿,皇后娘娘已经答应了母亲,等到开春,就向你们父皇请示,为你们二人寻一太傅。”李茜说道。

    刘闳和刘旦脸上同时露出笑脸,刘旦立刻起身扑到李茜怀中欢呼,险些将妹妹打下去。而刘闳则显得沉稳得多,他站起身行礼道:“闳儿谢过母亲。”

    “旦儿,你看你多没规矩,怎不学学哥哥呢?”李茜先是对刘闳一笑,然后低头训斥自己的儿子。

    “是。”刘旦退了下来,学着刘闳刚才的样子作了一揖,说道,“孩儿谢过母亲。”

    “这才对。”李茜笑道。这时,她怀中的那位小公主可不肯了,她扭动着身子叫喊道:“娘,我也要和哥哥们一起上学,我也要!”

    李茜慌忙抱着她,训斥道:“嫣儿别闹,你想学,母亲教你就是了。”

    而刘旦则在这时给刘闳做了一个鬼脸,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在母亲面前干吗老这么规矩,每次都害我被训。”

    刘闳轻轻一笑,说道:“身为人子,本该如此啊。你在父皇面前还不是一样。”

    “那不一样。父皇一年才见那么几次,我当然希望他觉得我很乖,很喜欢我。”刘旦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今年的新年父皇去了雍地,没能去拜见他。看来又少一次见面了。”

    刘闳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伸出拳头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肚子,说道:“笨蛋,我们做得再好,父皇也不见得会有多欢喜。”

    刘旦被他这么打了,却也不生气,只是叹道:“也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回来……”

    ……

    “再过一个时辰,陛下的车驾就到直城门了。”一个宫女向卫子夫禀报说,“报信的郎官说,陛下回宫之后直接入桂宫休息,朝政明日再议。”

    “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卫子夫点了点头,说道。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命人撩起棉帘,望着院子里的千重雪压枝,望着那在寒冬开放的点点腊梅,脸上的神情略略有些麻木,眼神中却还有着某种执着。雪并没有停,有时顺着风吹到殿内,落在她的发上、身上,然后因着一室的暖意化为水迹,沾湿她身上那属于皇后的凤冠和禅衣。

    一直到落了一地雪花,而她的发髻上也略有了些冰雪的痕迹,她才听到遥远的某处传来了低低的声音。

    “圣驾回宫!”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卫子夫浑身一震,她身边伺候的崔依依忙上前说道:“皇后娘娘,要去接驾吗?”

    卫子夫的脸上划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说道:“不用,没有那个必要。”

    “那……”

    “你们都退下吧。如果大将军回来,就宣他来见。”卫子夫终于转身,而宫女亦松了一口气,连忙放下棉帘,隔绝了外间的寒气。

    “娘娘,换身衣裳吧。”崔依依劝道。

    “不用了。”卫子夫摇了摇头,说道,“我在这儿等着就是了。”

    ……

    “卫青见过娘娘。”卫青步入椒房殿的时候,也觉得这个来了这么多次的宫殿竟然有些寒凉,而那个坐在灯火通明处的皇后姐姐身上亦发出丝丝的凉意。

    “起来吧。”卫子夫说道。

    “陛下的情况如何?”

    “陛下的身子有些虚弱,不过并无太大问题。”

    “他封你为大司马大将军?”

    “是的。”

    “……终究是我害了你。”卫子夫长叹了一声,说道。

    “娘娘不必自责。”卫青低眉说道。

    “你也下去休息吧。”卫子夫轻声说道,眉宇间一片平静。

    他们之间有些话,即使不说出口,彼此也能够明白。大司马大将军,这一至高无上的位置,是刘彻所给予的最高也是最后的赏赐,就像她的皇后之位一样。

    ……

    桂宫。

    “臣李希见过陛下。”李希叩首在桂宫外的紫房复道上,迎接着刘彻的车驾归来,雪花从他的肩头飘落,他那英气的眉亦被雪染成了白色。

    “起来吧。”刘彻的脚步没有停留,飞快地走了过去。

    李希便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刘彻的身后,走进了宫中。

    刘彻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毕竟是在病体未愈的情况下,急行赶路,就算他的意志力再强,也不可能强行控制自己的身体状况。

    “李希,这一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刘彻说道,声音平稳无波。

    “臣不敢居功。”李希低首应道。

    “朕只是想知道,你这么做,到底是因为对朕的忠心,还是因为你和陈后的交情?”

    李希的心微微咯噔了一下,立刻跪了下来,说道:“臣有罪。”

    “不必请罪。”刘彻低声说道。

    李希跪在地上,冷汗爬上了额头,呼吸亦难得的有些混乱。

    “为何当日命你为陈后讲学时,不曾向朕道出你二人曾经相识?”刘彻询问道。

    “臣不知该如何向陛下开口……”李希稳住心神,开口说道,“其时臣为议郎,而娘娘身在深宫,若被人发觉臣与娘娘在宫外曾有交往,怕流言蜚语会伤了娘娘的清誉。”

    “并且陛下似乎也不欲让人得知娘娘曾经外出之事,故而,臣只得闭口不言。我夫妻二人与娘娘相遇之时,娘娘并未将真实身份告知我等,事实上臣在宫中与娘娘再遇也是万分惊讶。”

    “所以,在彭城的时候,那么多流民得以离开,也完全与你无关?”刘彻的语气中多了一股危险的意味。

    李希虽然对于今日的召见早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刘彻这样的问话方式还是令他有些承受不住,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臣不敢承认曾和娘娘相识,便是因为这一点。娘娘在彭城安置流民之举虽是善举,但是迁徙户籍,携人出关这些举动,却无一不是触犯国法的。臣当时只是一介商贾之身,见此亦感到忧心,故而此后与娘娘保持了相当的距离。陛下会怀疑此事与臣有关,臣并不奇怪,因为臣自己也无法证明在这件事情中的清白。”

    刘彻听完之后,并不说话,只是任由李希这样跪着,他靠在软榻之上,以掌托腮,眼光深沉地望着李希。李希虽然对外宣称是西蜀人士,但是从聂胜上奏的奏折中,早就可以看出他其实是东阳人,他家世代居于东阳,身份上并无疑点。所以这些年来,自己才能允许他步步高升,甚至有意令他在不久的将来取代日渐衰老的公孙弘。而这一次离京之时,甚至将足以调动长安南北军的诏书留给了他,因为他想知道这个李希到底是不是像他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安分。只是,没想到这么个考验在最后竟然救了自己一命。假如不是纪稹带走了北军驻守在外,卫青带到甘泉宫的人将绝对不止八百,也绝对不会是便衣而行。所以按理,这个李希是应该赏赐的……

    李希低眉俯首,看来十分温顺,但是脑子却在不停地转动着,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看破,他出府那年恰是吴楚之乱,整个天下的户籍人口因为那一次内乱而混乱,所以,无论刘彻派什么样的人去查,李希都只是个自幼在东阳成长的普通行商之子。

    事实上,阿娇回宫之后,李希就预感到,他和阿娇曾经相识的事实是绝对无法掩盖的。因为,官府之中有明确记载,阿娇是从广陵迁徙到茂陵的,刘彻只需派人去广陵一查,立刻就会发现阿娇被送到茂陵的那一年,江都王府曾经下令搜索过两个女子。而刘建亲自派人将阿娇从他家拐走,亦肯定可以查到自己的姓名、家世,如此又怎么瞒得住聂胜派出的密探呢。如此情况下,刻意掩饰反倒落了下成。

    “臣并不否认在两殿之间,臣会更倾向于陈娘娘,因为若皇后知道内子和娘娘有结拜之义,那么臣只怕会被纳入陈党,从此万劫不复。”李希见刘彻不说话,便又说道。面对刘彻这样的君王,有时候将自己的难处和私心全部道出,反而更好说话。

    “李卿。”刘彻终于开口说道,“既然你妻子和阿娇有结拜之义,过些日子,等阿娇从甘泉宫回来,就让她来宫中陪伴阿娇待产吧。”

    “待产?!”李希被这句话打蒙了。

    “不错。”刘彻看得出李希明显的惊讶,事实上,当他听说陈娇再度有孕时,亦是同样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在他们的眼中,阿娇已经是三十七的高龄了。

    “你退下吧。”刘彻说道。

    “是,陛下。”李希恭敬地退下,他知道刘彻已经决定放过自己了。

    等李希远去,刘彻方才有些疲惫地靠在软榻上,整个人亦放松了下来。

    “……不是李希做的,姑姑,堂邑侯府竟然还有着如斯实力吗?”

    ……

    这一年的冬雪飘飘荡荡地下着,陈娇身在保暖工作做得非常到位的甘泉宫中,亦不觉缩了缩身子。而在她身边的缇萦则望着外间的大雪不住地皱眉。

    “夫人,怎么了?”陈娇注意到了这一点,问道。

    缇萦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年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命要葬送在这大雨雪之下。”

    陈娇一怔,说道:“夫人是说?”

    “这样的雨雪天已经是十数年未曾有了,那些下吏小民只怕都会有些熬不住,那些贫民就更加……兼且元朔五年春的那次大旱之后,民间的元气一直未曾回复过来,只怕……”缇萦忧心忡忡地说道。

    陈娇听完之后,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我终究在宫中待得太久了,很多事情竟然都想不到了。”

    “不不不,娘娘千万别这么说。元朔五年那次,你向陛下提议以工代赈,已经为天下苍生造福了。”缇萦忙说道,“只是,人力有穷时,这样寒冷的天气,怕是不能用那以工代赈的法子了。那些贫民无衣无食,若还出去劳作,怕是很快就会被冻死……”

    “飘儿,”陈娇转身对飘儿说道,“你去准备笔墨,我要给陛下写封信。”

    “是。”

    刘葭趴在软榻边上,眼睛扑闪扑闪的,她略略有些不解地说道:“觉得冷,不会烧火盆吗?他们还可以穿棉衣啊。”

    陈娇听到女儿的这个提问,心中一惊,这句话和后来晋代的那个皇帝所说的“何不食肉麋”是何其相似啊。陈娇伸手揽过女儿,想到自从这个女儿出生以来,看到的都是堂皇富丽的宫殿,见到的不是衣冠楚楚的文学之士,便是温文有礼的沙场名将,而这一次的微服私访,更似是游山玩水,并没有让她看到太多世间普通人的生活状态,而自己虽然教育她不可薄待宫人,须谦和有礼,但是终究作为一个深受帝王宠爱的公主,纵然没有养成娇纵之气,却还是太过不知民间疾苦。

    缇萦却好像是见怪不怪了一般,笑着解释道:“公主,棉衣不是人人都穿得起的,就是宫中,很多杂役不也不能穿棉衣吗?烧火盆须用煤,这天下的煤是彭城煤行独占,也无人知道这煤是怎么来的。天下间也只有大富之家才用得起啊。”

    “哦。”刘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她不自在地扭动身子,仰头说道,“娘,你干吗这么看着我啊?”

    “葭儿……”陈娇的语气有些沉沉的,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飘儿的一句“娘娘,笔墨纸砚来了”打断。她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心中下了一个决定,便将女儿放下,起身走到桌边,说道:“葭儿,你先随飘儿姑姑去外面玩。”

    见女儿惴惴不安地离开,陈娇提起毛笔,连写了两封信件,自己又看了一番,确定语句并无失误,便将其好好封存,将信封交与一边伺候的宫女,说道:“你将这两封信交给聂胜大人。”

    “是。”宫女得令离去。

    缇萦方才立于她的身侧,自然将信的内容,都看得一清二楚了,略略有些激动地说道:“娘娘此举可救无数人性命。”

    陈娇笑道:“这原就是我该做的事情,如今想起也已经是晚了。”

    “但是娘娘终究肯为之舍弃了不少钱财……”

    陈娇伸手阻拦道:“夫人,你该知道这些钱财于我并无任何意义。若夫人真的觉得不安心,倒是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是啊。我知道夫人这段时间还是会经常出宫,为人治病,我是希望,夫人出宫时,能够带上葭儿。”

    “这……”

    “夫人,如今天下安靖,我想葭儿的安全断不至于有问题,希望夫人能够答应。”陈娇说道,“夫人行医世间,也许对这些富家子女不知人间甘苦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我并不希望葭儿太过天真,如今好好教导她,总比将来她吃苦受罪之后,自己醒悟来得好。”

    “既然娘娘这么说,老身从命就是。”缇萦点头应道。

    “多谢夫人。”

    ……

    “夫君觉得,陛下会相信你的辩解之辞吗?”张萃为李希斟了一杯茶,问道。

    “陛下放任我至今,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了吗?”李希接过茶杯,微微一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像他这样的帝王,其实最相信的只是自己的判断,我的辩解其实是毫无作用。这一次特地挑明,也不过是为了警告我罢了。”

    “那……阿娇的事情……”

    李希抿唇一笑,说道:“这是最让我惊讶的地方,她竟然能够再度有喜。果然是大喜啊。”

    “目前卫皇后和太子虽然看似稳固,但是在陛下心中只怕早已经危如累卵了,阿娇这个时候有喜,的确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陛下并未训斥卫皇后,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卫家的立场并没有太多可以指责的地方。”

    “正因为陛下这样轻轻揭过,所以才可怕。若他还会训斥卫子夫还会发怒,则事情过了也便过了,现在这样什么也不说,其实是将这事牢牢地记在心上了。”

    前殿。

    “陛下,冠世侯已下淮南、衡山。”公孙弘拿着奏折上奏道,“于淮南王府查得伪造之玉玺龙袍,淮南王安畏罪自焚,衡山王赐闻信亦戮颈服罪。”

    公孙弘心中知道这两位诸侯王的自尽很是有问题,毕竟大汉天子治国首重孝悌,以他们二人王叔的身份,纵使押到长安,也不过是个贬为庶民的惩罚罢了。想来不过是眼前的这位皇帝陛下,不愿意承担屠戮叔父的罪责,私令下面人动的手吧。

    刘彻靠在扶手上,点了点头,说道:“拟诏,朕闻咎繇对禹,曰:在知人。知人则哲,惟帝难之。盖君者心也,民犹肢体,肢体伤则心惨怛。昔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流货赂,两国接壤,怵于邪说,而造篡弑。此朕之不德。命优抚孝弟、力田。孤、老、寡、鳏、独,赐帛人二匹至五匹。八十以上赐米人三石。有冤失职,使者以闻。”

    “是。”李希点头应道。

    “另外,朕还有件事情要宣布。”刘彻开口宣布道,“朕的三位皇子都已介学龄,故而,朕将责令三位皇子迁入博望苑,另择太傅少傅教导之。”

    刘彻忽然做的这个宣召,让殿中的诸人都有些蒙了,但是他接着又宣布道:“今冬寒雪不止,民多冻死,朕心甚悯,着各级官吏,仿元朔五年旧例,以工代赈,设粥棚、煤场,助民度此寒冬。”

    煤之一物长年来都由彭城煤行所独占,这些年来也不是没人对这个看似无背景的小小煤行起过歹意,但是每次那煤行都有化险为夷的神奇魔力。而这一次皇帝忽然提及,却好像那煤行已经转入官营了一般,不过这些事情自然有负责的人去询问,在场诸人也没几个开口询问的,底下便是一片赞颂之声。

    “陛下圣明。”

    “此乃仁政。”

    刘彻看着如同应声虫一般的众人,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然后说道:“御史大夫番系就任以来,碌碌无为,不恤民心,黜之。乐安侯李蔡擢升为御史大夫。”

    李希笔墨不停地将刘彻口中的话化为圣旨上的金科玉律,而静坐在大殿角落的太史令司马迁亦静静地做着笔录,在群臣的阿谀奉承声停下之后,只留下这两处沙沙声,衬托得整个大殿更加的安静。

    番系终于连这个隐形了的御史大夫也做不成了,只是最终顶替他的人竟然会是出身将门,一直以来都担任武职的李蔡,却是令群臣有些目瞪口呆。

    刘彻见此情景,便开口说道:“若无事,退朝吧。”

    ……

    “李卿,再替朕拟一道诏书,冠世侯纪稹平淮有功,加一千二百户,凡三军将士有功者,皆升一级。”刘彻离了前殿,并未乘坐銮舆,而是缓步而行,令李希跟在身后。

    “臣遵旨。”李希答道。

    “李卿。”刘彻忽而转头说道,“你家中除却妻?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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