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屏记第53部分阅读
锦屏记 作者:肉书屋
氏,打了齐四爷的脸,触犯了容氏的大忌。
就算这丫头在这件事情上真的无辜,再会说话,容氏依旧会迁怒。只是将这丫头撵出去,己经是最轻的惩罚。容氏稍不顺心,让她们家破人亡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你走吧。”姜嬷嬷轻声道。
这个丫头,是她那故去的老姐妹杨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和她有那么一点香火情。她因此来提点上一句半句,让这丫头早点离开,别再触容氏的霉头,或许就能得条活路。
“嬷嬷,婢子伺候了四爷这么些年,婢子如何,嬷嬷是知道的,婢子……”香橼哭道。
姜嬷嬷叹了口气,“你历来知道进退,怎么这个时候糊涂了?放了你,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
“嬷嬷,婢子……”
姜嬷嬷哪里还会听香橼再说什么,叹口气转身回了屋里。
屋内,容氏靠在引枕上,正与身边的丫头、嬷嬷们说笑。齐二夫人站在地当间,尴尬地插不上话,看着旁边的椅子,也只能看看。齐二夫人不是不想坐,她是不敢坐。方才进来的时候,急着和容氏说话,因此没想到要坐。后来,容氏撵了香橼出去,就不再理她,她只好在地当间站着。
“想明白了吗?”半晌,容氏才转向齐二夫人。
“媳妇,媳妇驽钝。”齐二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着齐二夫人的样子,容氏不禁有些生气,对姜嬷嬷点了点头。姜嬷嬷走到齐二夫人跟前,低声说了一番话。齐二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容氏是因为这个生气,厌弃了香橼。怪不得香橼明知道她千方百计要抓荀卿染的错处,却一开始就不肯告诉她实话。她这个齐家的主母,竟然被个小丫头玩弄在鼓掌之上。这样不识抬举,背主忘恩的奴才,她竟然要大张旗鼓地给齐攸送过去。给这丫头长脸,那就是在打齐攸的脸。
“媳妇明白了,媳妇被这丫头花言巧语给骗了。”齐二夫人红着脸道。
“你这个母亲,做的极好。”容氏道,“这些,你本该想到的,却还要我提点你。你好好想一想,你为什么会这样,这么乐意为个贱婢奔走!”
容氏历来就算是斥责齐二夫人,也从未像今天这样,直戳齐二夫人的痛处。
齐二夫人冷汗涔涔,眼前发黑,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老太太,都怪媳妇糊涂,不知道这个丫头有这样的心机,被她骗过了。老太太,您知道,媳妇、媳妇我就是个笨的啊。”
第二百章 老太太的愤怒(二)
容氏沉吟不语,从榻上起身往后堂去了,只留下齐二夫人在地上跪着。
齐二夫人望着容氏的背影,想从地上起来,却终究不敢,依旧低着头跪在那里。
容氏斜倚在后面隔间的榻上,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陈嬷嬷从外面进来。容氏挥手将屋内的伺候的人打发出去。
陈嬷嬷上前请安。
“老太太,奴才进来的时候,那丫头还在外边跪着,不肯走那。”
“都打听清楚了?”容氏冷哼了一声,问道。
“回老太太,打听的清楚了,奴才怕冤枉了人,能探问的都探问了。”陈嬷嬷道,“香橼家的老娘精神着,根本就没有病的模样。”
陈嬷嬷将出去打探的消息和容氏禀报,和陈德家的说的一模一样。
“那另外一件事那?”容氏对此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又问道。
陈嬷嬷走上前,对着容氏耳语了一番。
容氏半晌无语。
陈嬷嬷退后两步,垂手站立。
容氏陷入沉思,得了齐攸外放的消息,齐二夫人就来说留下荀卿染,单要派了香橼跟随齐攸去上任。她联想起那之前,荀卿染对她的暗示,她就起了疑心。她并没有做什么,而是任由事情自己发展,她在旁边冷眼旁观。
齐二夫人的作为,让她不得不将家里的格局做了番调整。
齐二夫人接受了让荀卿染跟随齐攸去上任,又提出让齐攸收了香橼。她就顺水推舟,荀卿染替齐攸答应了下来。她也只静待事情的发展。
原来那之前,齐府还没接到齐攸要外任的消息,齐二夫人和荀卿染婆媳已经交谈过,就是要荀卿染答应留下,让齐攸带着香橼上任。齐二夫人当然没和荀卿染明说,只说齐攸是出外办差。而那之前,齐二夫人刚见了从宫里来的宫人,并和香橼闭门密谈了约莫一个时辰。
她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她还硬朗,齐二夫人就已经敢这个样。
“竟有这等事?!”容氏挑了挑眉毛,“都是香橼那丫头撺掇的?”
陈嬷嬷陪笑,“老太太英明,自然是那丫头撺掇的。”
“那时候染丫头来,也不和我说清楚。却抱了官哥儿,一个劲儿的哄我。”容氏道。
那时候荀卿染却是得了齐攸派人送回的消息,知道的齐二夫人的打算,过来找她做后援。容氏在想,如果换了一个人会怎样,如果泼辣些,会来哭闹吧,毕竟齐二夫人的安排太不合情理了。又或者是换个软弱的,会惧怕婆婆的胁迫而妥协。可荀卿染都没有,荀卿染没和她抱怨,只提醒她齐攸的子嗣要紧。用那样巧妙的方式,哄的她那样高兴。
容氏想着不禁失笑。
陈嬷嬷在旁瞧见,本是满面乌云的容氏,竟然笑了,是真正挂心的笑,心底有些诧异。
“你说,染丫头怎么不和我说实话。难道我还能不让她跟了老四去?”容氏问。
陈嬷嬷知道容氏自然心中有了答案,不过白问问她。
“依着奴才的浅见,四奶奶却是个不会告状的。”陈嬷嬷笑道。
容氏点头。荀卿染进门后,齐二夫人的那些手段,她都看在眼里,自然也看到荀卿染是如何逐一化解,却没有来她面前说过齐二夫人的不是。荀卿染能够忍让,却不是一味忍让,而是控制住事态的发展,巧妙地解决问题,不仅保全了她自己,还顾全了上下的脸面,她对这点是很赞赏的。
“她不来告状也罢了,明知道香橼不安份,还替老四收下了香橼。”容氏含笑,她还记得,荀卿染是在听到外面齐攸来了之后,迅速决定收了香橼。
这份果断,她也很赞赏。等到齐攸进屋,那事情就要交给齐攸处理。如果齐攸当面答应收了香橼,可就让香橼更加有了底气,少了回旋的余地。如果齐攸拒绝,不仅齐二夫人,就是自己面子上也要不好看。在收通房这件事上,齐攸已经拒绝了齐二夫人两次,那么荀卿染更在乎的,自然是她这个祖母的脸面。
“奴才听得四奶奶跟身边人说,四爷脾气耿直,又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凡事自不会和老太太隐瞒,不喜欢,肯定会直接拒绝。老太太自然不会生气,可却怕底下的小人借此做文章,伤了老太太和四爷祖孙之情。”
容氏听得眉眼弯弯。
“染丫头样样都好,可身为主母,还是心慈手软了些。”容氏说道。
容氏嘴里这个样样都好,自然是对容氏和齐攸,至于心慈手软,指着就是对香橼了。其实她们这些看着事情发展的下人,也早就在琢磨,荀卿染会如何处置香橼。香橼,是齐二夫人打算代替荀卿染跟了齐攸去外任的。正房奶奶们,对待爷们身边的莺莺燕燕也有诸般的手段。香橼这样的,但凡是能做主的奶奶们,是绝不会容得下的。
陈嬷嬷在旁,并没有答话。
香橼毕竟是容氏给了齐攸的,荀卿染这样处理,容氏嘴上说荀卿染心慈手软,心里未必不会想到,这是荀卿染顾忌到她才会如此。
果然,半晌,容氏睁开眼,“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陈嬷嬷陪笑应承,至于容氏都放心了什么,也只有容氏自己知道罢。
……
齐二夫人在地上跪了多半个时辰,才见容氏从后面回来。
“老太太,媳妇知道错了。”齐二夫人忙开口道。
“知道错了就好。”容氏道,脸上已经完全没了方才的恼怒,却依旧并不叫齐二夫人起来。
“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太后的万寿就要到了,我许了愿,要为太后斋戒念经七七四十九天。可惜我这一把老骨头,却是支撑不下来。”容氏和齐二夫人商量道。
“哦,老太太,那……”齐二夫人。
“我知道你的孝心,就依了你,让你替我去家庙里斋戒七七四十九天吧。”
斋戒四十九天!
“老太太,媳妇……”
“你放心不下二老爷,我自去和他说、清、楚。”
“老太太,媳妇愿意去,哪里还用和老爷商量。媳妇这就收拾了去。”齐二夫人忙道。
“这样就好,我也放心了。”容氏就让人扶齐二夫人起来,又叫过两个嬷嬷来,“你们送二太太到家庙去,那些没用的东西不要拿。为太后祈福,最重要是要虔诚,不然菩萨知道了,不会降福反而遭殃。”
齐二夫人手脚发软,却还记得连声应承。
……
“……奶奶,香橼已经嫁了人,对方是个屠夫,家境很不错的。”陈德家的在向荀卿染禀报了一番采买事务后,最后说道。
“那就好。”荀卿染道。
香橼那边尘埃落定,她也放了心,“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陈德家的告退出来,许嬷嬷也跟着出来。
两人走到僻静处,陈德家的向许嬷嬷福了一福。
“多谢嬷嬷方才的提点。”
陈德和陈德家的两口子,并没有和荀卿染一起出发,而是留在后面,将要采买的东西采买齐全,晚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离京。那货物有陈德和齐攸的长随护着,陈德家的则是日夜赶路,赶上了荀卿染的车队。
她们两口子被荀卿染留在后面,当然不只要办采买,还要办理香橼事情的后续。
香橼被撵出齐府,也许是祸不单行,她哥哥的大车店也出了祸事,一家人又搬回城北的土屋中存身。浅房窄屋,多有不便,香橼的年纪,也开始说亲,却是高不成低不就。因为周围的人家都知道,香橼还是奴籍,因此并没有正经人家肯和她结亲。某次,香橼外出,遇到流氓纠缠,被当街卖肉的一个屠户救了下来。
这事本也没什么稀奇,哪知道,那屠户当晚就上门“提亲。”
原来,那屠户早就娶妻,夫妻俩都已经四十多岁,却一个儿女都无。这屠户颇攒了几吊钱,一心想着要买个小丫头生儿子。奈何屠户的娘子不仅是个醋坛子,还是个钱串子,一直不肯。这屠户五大三粗,在街上也有些名头,偏就怕她这个娘子。因这娘子却也是杀猪的出身,一个女人不用帮手,就能干脆利落地杀一头三两百斤的肥猪。这屠户却是被他这娘子打服了的。
这屠户救了香橼,便对香橼上了心,回去和她娘子一商量,他娘子竟然没有阻拦。原来他这娘子,心里颇有几分算计,知道香橼是大户人家撵出来的。就想着不用花钱,将香橼抢来,一是替她生个儿子,也正好做个粗使,做那些腌攒的活计,等以后生了儿子,她留下儿子,再将香橼赶出去。
因此,这屠户娘子竟和那屠户一起上门,开始还肯好好说话,见香橼家不答应,这屠户娘子便是一阵破口大骂,说是香橼已经和那屠户有了首尾,不清白等等,连逼带抢地拖了香橼去给那屠户做了小妾。
陈德家的本是要将这些告知荀卿染,却被许嬷嬷拦住,教了她一番话。
“这些不相干的事,说出来脏了奶奶的耳朵。你自己知道就罢了,也不要和别人说起。”许嬷嬷道。
荀卿染自然不知道,许嬷嬷和陈德家的背后商议了什么,她也没有心思去关注别的事情了,因为这一天,平西镇的石头城墙已然在望了。
第二百零一章 平西镇
平西镇首府是石头城墙围成的一座城池,就叫做平西城。城门上方青石条匾额上是斗大的“平西”两个字。这两个字比划粗厉,霸气十足。据说是本朝开国的太祖平定西边边界的时候,留下的御笔。
平西城共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城内连通南北、东西的两条大街犹为宽阔,俱都是青石铺就。南城门内,城内的商铺、饭庄、客店等多聚集在此,是城内一等繁华的所在。东城则多是些深宅大员,多为仕宦人家和富商居住。这两处地方,多是宽阔的街道。北城是城内一般百姓聚居之地,西城则是龙蛇混杂,很多白天悄无声息的地方,到了夜晚却比南城更加繁华。这两处颇多曲巷、窄街。
总督衙门座落在平西城正中,正是东西、南北两条大街交汇的地方。衙门两侧,又有东西两座兵营,担当平日成内护卫之责。与西城外和北城外两座守军大营遥相呼应。
总督府则是在总督衙门后身,与总督衙门只一街之隔,当初是朝廷下旨兴建,经历几代,是平西城内最大的一所宅子。宅子共有五进,院落都颇为宽敞,就是最窄的夹道,都可通行马车。因先后住过几任总督,虽没有大兴土木,却也多少留下些印记,因此各个院落风格颇为不同,也算别有特色。
荀卿染坐在桌前,正给京城写信。因天色渐晚,麦芽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放在桌上。
“四爷那边宴席还没散?”荀卿染问。
“四奶奶,还没那。”麦芽道。
今天是城外西、南两座兵营的指挥同知来觐见,这两天原来都是齐攸在京城时任御前侍卫时的同僚,比齐攸早外放出来。公事谈完了,就跟了齐攸回总督府。荀卿染准备了上等的席面送过去,看来这些人是打算不醉不归了。
荀卿染点点头,吩咐道:“你去吩咐厨房,另外加两道清淡爽口些的小菜送上去,再备好醒酒汤。”
麦芽答应着退了出去。
荀卿染放下笔,拿起写好的信,又吹了吹,见墨迹完全干了才折叠好,放入信封内。
……
前院抚远厅,齐攸、唐佑年、邢李园、郭开远四个人正在推杯换盏,边吃边聊。
两个小厨推门进来,又送上四道精致的小菜。
邢李园有了些酒,眨了眨眼睛,“怎地大人这里服侍的都是小厮。”
唐佑年和邢李园最为熟悉,知道他颇为粗豪,便笑道:“夫人从京城,本就没带多少人。只安排小厮在前院伺候的。也多亏如此,不然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见了你这样的老粗,还不吓坏了人家。”
“你哄我。方才咱们进来时,明明看见一个极漂亮的小丫头从那头走了。”
唐佑年低声告诫邢李园,“不可唐突。”
邢李园却是借着酒遮脸,站起身,端了酒杯,给齐攸施礼道,“齐大人,属下常年军旅,身边却少个知疼知热的人照应,还请大人体恤……”
……
荀卿染已经将几封信都写好,封了起来放在一边,只等明天打发人带回京城,又拾起旁边的一叠拜帖,一一看了起来。
“大人回来了。”外面小丫头禀报道。
桔梗和麦芽打起帘子,齐攸一身青色蟒袍,从外面迈步走进来。荀卿染站起身,迎上前去。齐攸看来是喝了不少酒,荀卿染偷偷地皱了皱鼻子,吩咐人送上香茶,给齐攸漱口,又让人送醒酒汤来。
齐攸漱了口,并不要醒酒汤,只说:“已经喝过了。”
“已经吩咐人准备了热水,现在就洗澡吧。”荀卿染说着,替齐攸脱掉外面的蟒袍。
齐攸低头瞧了瞧荀卿染,就转身去了旁边的浴间。
荀卿染就移齐攸的外袍收起,吩咐人拿去洗衣房,就继续坐在灯下看帖子。
齐攸洗了澡,换了一身府绸长袍出来,在一旁榻上坐下,问荀卿染,“在做什么?”
“在看拜帖。”荀卿染答道。
下属官员凡有女眷的都早早地递了拜帖来,这些交际应酬是免不了的。
“指挥佥事方伸之妻李氏拜上,”荀卿染拿起一张帖子念道,“这个,可是定远侯府那位方三爷?”
齐攸点头,“是他。”
荀卿染哦了一声,原来是方三奶奶。当时定选侯府的变故后,只听说方家三爷放了外任,并没有细听,原来是外放到这平西镇来了。指挥佥事,是正四品的武官,方信对他这个弟弟还是不错的。
荀卿染又拿起一封信,递给齐攸,“这是五妹妹写来的,说是要来看咱们。”
齐婉容嫁给了大太太的一个族侄,那人姓冯叫做冯登科,如今也在平西镇所属地方任正五品的守备。
齐攸接过信略扫了一眼,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累了吧!”荀卿染将拜帖都放下,走到齐攸身边坐下。
紫苑和麦芽两个进来,一个端了盅雪梨炖银耳,一个端了盅四神烧猎肚。齐攸拜印上任,着实忙碌起来。每天早出晚归,到总督衙门理事。荀卿染心疼他辛苦,每天早晚都让厨房准备烧品,每天都不重样。而那盅雪梨炖银耳则是她自己要的。平西镇的气候有些干燥,这雪梨银耳颇为滋润。
今晚宴席上便有两道烧品,齐攸应该已经吃过了。荀卿染打发两个丫头出去,只留下那盅雪梨银耳,拿银勺舀了一勺,送到齐攸唇边。齐攸吃了一口,就摇头说不要了。荀卿染便自己吃了。
“多准备几件衣服,明天要出城,去西、南两座大营查看。”齐攸说道。
荀卿染放下烧盅,两人自到了平西,一个在外面忙公事,一个在家里也几乎没闲着的时候,相聚的时候反而不比在京城的时候。荀卿染心里明白,齐攸刚上任,就是如此,等以后事情理顺了,自然好了。
“要去多少天?”荀卿染靠过去,伏在齐攸胸前问。
“……老邢看上了麦芽那丫头。”
齐攸突然道。
第二百零二章 平西镇(二)
齐攸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堂屋啪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碎了。
荀卿染扭头往门外看了一眼,隔着帘子,见有人影闪动,想是麦芽几个在外面伺候着,听见了齐攸的话。
荀卿染咳嗽了一声,示意外面的人稍安勿躁,就抬起头来,问齐攸:“老邢,可是今天来的指挥同知邢李园?”
齐攸点头,“就是他。”
这可有些麻烦。荀卿染暗道,平西城外两座大营,两位指挥同知掌管,一个是邢李园,另一个是郭开远。
这个邢李园怎地见到了麦芽的那?总督府前院,她并没有安排丫头去伺候,不过麦芽来回传达事情,碰巧被这邢李园看到了也是有的。
荀卿染不由得盯着齐攸的脸看了又看,她想知道齐攸是在打什么主意。齐攸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荀卿染微微皱了皱眉,她曾私下找了平西镇主要一些属官的履历来看,其中就包括刑李园的履历。刑李园的出身和唐佑年差不多,也是通过武举选拔道侍卫行当,却是熬了将近十来年,才得了外放的差事,能做到今天的指挥同知,也是在军旅中打拼才升了上来的。在他的经历和年纪,应该早有妻室的。
荀卿染又将方才看过的拜帖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并没有刑李园的家眷的拜帖,想来是并没有带到任上来。
荀卿染心中有些恼,凭空出来这么一个人,就想要她的丫头,真是岂有此理。可是齐攸这样和她提起来,那要如何打发却还要费一番心思。
拿一个丫头去收服一个重要属下的心,作为一种政治手段,在官场上被认为是本小利大的一件事。齐攸刚刚上任,这平西镇的文武官员都要收拢。
不过她的丫头,都是要正经地找门婚事的,不能做了这样的工具。
“麦芽香茅草出众,却也不是绝无仅有。我的丫头我清楚,最守规矩的。那刑大人不过最多看了麦芽一眼,怎的刚见面就开口向上峰讨女人?”荀卿染问,“四爷,刑大人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齐攸目光幽深,并没有答话。
“可是对于四爷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有些……意见?”荀卿染委婉地说道。
齐攸挑了挑眉毛。
“我没见过那位刑大人,也不知为人如何。不过他既然是四爷的属下,又有四爷来说和,我少不得也要通融一二。不如就这样,我就替麦芽做了主,如果刑大人真的看中了麦芽,三媒六证来迎娶,我就把麦芽嫁给他。四爷你看好不好?”荀卿染又笑道。
“老刑已经有妻室了。”齐攸道。
荀卿染腹诽,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已经有了妻室?”荀卿染故意惊道,又叹了口气,“可惜,还说咱们家要办桩喜事那,却是不成了。”
见齐攸看着她,荀卿染又道:“四爷,以前在家里还没想到这些事,如今出来,我正要和四爷说。我身边这几个丫头,是不给别人作妾的。她们自幼跟着我,同甘共苦,我做主子的也没什么给她们的,可却答应了她们,以后不论贵贱,总要让她们也做当家奶奶。”
荀卿染语音温和,但是面色颇为郑重。
齐攸眯了眯眼,荀卿染在他面前,很少有这样郑重的表情,他知道,荀卿染现在说的话很认真。
“你这是不同意将麦芽给刑李园了?”齐攸问。
当然了,还不知道他人是圆是扁,而且还是有妻室的,她怎么可能让麦芽去给人家作妾,麦芽那个脾气和相貌,她可不想麦芽去受委屈。
荀卿染上前,戳戳齐攸的胸口。
“四爷,咱们的丫头能随便给人吗?四爷,我不太懂带兵道理。不过想来有的道理是通用的。如果下属忠心耿耿地跟着你,可做主子的却连最基本的保障都给不了他们,那如何收拢的了人心,如何取信于人。我的丫头也是四爷的丫头,我对丫头的承诺,自然也是四爷的承诺。”
齐攸失笑。
“四爷?”荀卿染笑着问道。
“本打算将麦芽给了他,你偏说已经答应了丫头们定要做当家奶奶。”齐攸话中带着笑意。
荀卿染的心一松,齐攸这样说,就是不会将麦芽送人了。
齐攸伸出手,抚摸荀卿染乌黑的秀发。刑李园这个人,他在京中的时候接触并不多,只知道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因为没有背景,所以一步步升上来,靠的都是实打实的功劳。借酒盖脸,一见面就向他讨要丫头,是试探、挑衅。
他刚上任,要收拢人心,霹雳手段要用,怀柔的法子也要用。他并没有应承刑李园,却也多少有些犹豫,一个丫头送了就送了,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先稳住刑李园,接下来看,如果不能收服,就除掉。
不过荀卿染方才的一席话,却是给他指了另外一条路,可以反将刑李园一军。
“这件事,就依你。”齐攸缓缓说道。
荀卿染点头,“嗯,咱们的丫头,不能随便送人。如果想要,就得明媒正娶,不管他是谁。”
这样定下来,得了齐攸的首肯,以后也能省却不少麻烦。
“四爷这次要去几天?”荀卿染又问。
“少则三天,多则,不会超过十天。”齐攸道。
那也差不多是小半个月了。
“唐大人是不是也一起去?”荀卿染又问。
齐攸点头。
有唐佑年跟在齐攸身边,荀卿染觉得放心了很多。
齐攸却以为荀卿染担心家里没人守卫,“我留甘草在家,还有一队亲兵,你要出门就让他们跟着。城内哪里都可去的,只别出城。”
荀卿染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荀卿染早早地起来,收拾了齐攸的衣服和行李,让人送到前面去。荀卿染留了齐攸一起吃早饭,才送他到前面去。
唐佑年、郭开远和刑李园早就装束停当,见齐攸出来,齐齐上前向齐攸叉手施礼。
齐攸点点头,吩咐黄岑去牵马。
“昨天你的话,我向夫人提了。”齐攸转头对刑李园说道。
刑李园自然躬身细听,唐佑年和郭开远也都转过头来。
“夫人很高兴,要给那丫头置办嫁妆,选个好日子嫁给你。”
一个嫁字清清楚楚。唐佑年和郭开远都转开头去。
刑李园一愣,心中却暗道不好。他昨天心里有些不自在,看着个小姑娘非常貌美,借着喝了酒,就向齐攸示意。后来唐佑年来劝解,他也知道他是唐突了。又想想齐攸做侍卫时的行事,哪里是好惹的。如今听到齐攸这样说,他更是后悔。如果齐攸借着他的话头,强逼着他娶亲,他该怎么办。
“夫人并不知道你已经有了妻室。”齐攸又淡淡地道。
“属下昨天喝多了,冒犯大人内眷,罪该万死,大人千万莫怪罪。”刑李园如蒙大赦,忙躬身施礼。
黄岑牵着疾风过来,齐攸率先上马。
“夫人早答应了身边的丫头,不论贵贱高低,将来只做正头夫妻。”齐攸又道。
唐佑年摸了摸下巴,他一直住在齐家,荀卿染身边的丫头他都是认得的。他原以为,桔梗和麦芽两个以后必是要收入房中的,却原来是另有打算。
郭开远则是另一番思量,他昨天也瞟见了麦芽,心道齐攸是真的不好色,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丫头,不知以后便宜了哪个。
唐佑年拍拍愣在一边的刑李园,几个人也随后上了马,朝西城门奔去。
……
荀卿染这边送走齐攸,刚将家事吩咐妥当,外面就报说是指挥硷事方夫人来了,荀卿染知道是方三奶奶来访,就吩咐快请进来。
两人在京城曾经见过,互相都有些印象。
“给夫人请安。”方三奶奶屈膝行礼。
荀卿染忙让人扶方三奶奶起来。又因齐家方家是姻亲,方家三爷却比齐攸年长,荀卿染因此起身,向方三奶奶还了一礼。
方三奶奶连说不敢,两人分宾主落座。
方三奶奶是个健谈外向的人,先是荀卿染的衣饰、气派,又是屋中的摆设,然后是身边的丫头,全都赞了个遍。荀卿染含笑听着,方三奶奶的一张嘴如同抹了蜜一般,就是她这样冷静不爱奉承的听了,都觉欢喜,若换做是喜欢听奉承话的,只怕就将方三奶奶当做了知己。
两人寒暄了一番,方三奶奶见荀卿染面色柔和,态度客气,说话就更加亲密起来。
“想当初在京城,和夫人只有几面之缘,我就和人说,夫人的面相注定大富大贵,今天可不就应验了。早就想和夫人深交,可惜当初事忙,却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四爷和我们爷都外放到了这里,也是我和夫人的缘分了。”
荀卿染含笑颔首,“我是初来,以后有事还要请教方夫人。”
“请教不敢说,不过说起这平西镇风土人情,大小文武官员的女眷,十有八九我都还识得。福热但凡有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方三奶奶笑道,果真说起了地方轶事,如数家珍。
荀卿染暗赞方三奶奶交游广阔,消息灵通。
“夫人,说起来,如今咱们更是亲上加亲了。贵府的六姑娘和侯爷定了亲,这婚期将近,夫人要送贺礼,可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准备了一份,正好一起捎回去。”
荀卿染点头,“自然。”
“不知曾家那位姑娘,可还在侯府里?”方三奶奶左右看了看,故作不经意地又问。
“曾姑娘?四爷赶着上任,出来的匆忙,这个,还真的没听人说起。”荀卿染神色淡淡地答道。
方三奶奶见荀卿染明显是不肯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不由的有些失望。她今天来,除了想巴结上荀卿染,还想多了解些侯府的事。当然,她还有另外的打算。荀卿染不来招揽,她也不好太过刻意探询。这些也都不急在一时,以后有的是机会,总能慢慢地打探出来。
送走了方三奶奶,又有平西按察使董大人的夫人来访。按察使董大人是齐攸没到之前,平西镇官职最高的文官,总揽着平西镇的政务。
董夫人年纪在三十来岁,身材娇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她却比方三奶奶气派了许多,带在身边的丫头都穿戴不俗,其中两个样貌艳丽的,已经梳了妇人的发式,想是侍妾、姨娘之流。
这董夫人一坐下,先看了屋内多宝格上,除了古玩玉器,还整整齐齐码了好些的书卷,旁边桌上,更是摆了笔墨纸砚,一看都是经常用的,并不是摆出来做样子的,再看出来奉茶的桔梗、麦芽并紫苑,各个姿容出众,打扮也体面,便暗暗点头。
“家父致仕前做过翰林院的编修。”董夫人先介绍了一番自家的家谱,又说董大人的履历,“……曾在广西道上做过一任,那时候学政大人,也出自川荀家,不知和夫人是否是同宗。”
荀卿染问过年月,笑道,“说来巧了,那正是我三叔一家。”
说起共同认识的人,两人又都是书香门第出身,董夫人便觉得和荀卿染亲近了许多。
“这边城要塞,和其他地方不同,多是武官,文官却是极少的。像咱们这样人家出身的女眷,就是更少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荀卿染暗暗忖度这位董夫人的做派,却是自祤书香,不愿和那些武将家眷为伍的。今天来访前,也该是早就访求了她的背景特意来结交的。
两人说起平西镇的景致。
董夫人是江南水乡长大,对于平西镇的风景便有些看不上眼,“……我平常也不大出来走动,不过菩萨是要拜的。这城里地藏庵、宣化寺这两处还能一看。”又告诉荀卿染,“这里不比京城,”说着指指西面和北面两个牢城营的所在,“唉哟,那些流放的犯人,凶悍异常,说是跟野人似地。那么多士兵看守,还常出岔子的。”
“哦,”荀卿染一惊,“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
董夫人看荀卿染似乎有些不相信,更加要举出实证来说服荀卿染。
“可说不得那,三年前,就看管犯人的一个千户,被人杀死在荒地里,被挖出来的时候都看不出人形了。因为那件事,很多人吃了挂落,那时候的指挥同知,就因此被撤了,才换上来如今的刑大人……就在前些天,又有一个小头目落在猎人的陷阱里死了。”
“那可是意外了?”荀卿染问。
董夫人摇头,“那些陷阱,旁边都做了标记,就怕人误踩了。这些士兵都熟悉的很,哪会是意外。”
董夫人说来说去,也多是道听途说,不过是叮嘱荀卿染平西镇并不安全,要千万小心。荀卿染虽觉得董夫人是过于小心,还是谢了她的好意。
送走了董夫人,又有两位夫人一起登门,荀卿染少不得招待一番。如此忙碌了一天,荀卿染早早地洗漱上床,窗外一轮明月,荀卿染心道,不知道齐攸在城外军中一切可好。
……
平西城外西大营,此时却是热闹非凡,一束束火把并一丛丛篝火,将营寨内照的犹如白昼。
齐攸视察军情,到了晚上,便犒赏将士,又拿出百两银子做彩头,在营寨中摆开擂台,凡军中将士都可上场,比拼的是拳脚功夫,不论官衔高低,都一视同仁。
白花花的引子照亮了众人的眼,更何况这又是个在长官面前表现的好机会,瞬间一营将士士气高涨,争先恐后入场比试。
齐攸坐在上首,握着酒杯,看场中的拼斗。唐佑年、郭开远和刑李园都在两侧相陪。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里的兵士,与京城中的侍卫不同,因在军旅中久了,格外豪放不拘小节。所有上场的,都打着赤膊,露出精壮的上身,少不得互相比一比谁的胳膊更粗些,谁身上肌肉更多一些。
几轮比试下来,一个方脸的年轻士兵吸引了齐攸的注意力。齐攸转头问刑李园。
“回大人,此人叫做钟大用,今年刚入伍,拳脚功夫是一等的。”
齐攸点点头,这会工夫,钟大用已经将另一个来挑战的士兵摔在脚下。
齐攸暗暗点头,方才这些打斗的士兵,有的是只凭蛮力,有的颇有些拳脚功夫,这钟大用却是正宗的少林拳,力气也惊人,连战了二十几人,依然气息平稳,不见疲态。
钟大用又摔倒了上去挑战的两个兵士,一时没人再上场,有的人心服口服,有的依旧不忿,纷纷鼓动身边的人上场,只是众人大多知道钟大用的本事,并美人真的上场。
“喂马的蛮子听说也有功夫,叫他来比一比。”就有人喊。
“蛮子就在这。”
一个大汉被人推了出来。这人身材高大,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披散着。
齐攸的眼睛落在那大汉的身上,那大汉也抬起头来。却是满脸的胡须,看不清长相。许是被突然跳起的篝火闪了眼睛,齐攸微微眯了眼。
“别起哄!”刑李园站起来,压服众人,又转身对齐攸道:“大人,那人是流放到此的军奴,没资格上场比试。”
军旅中崇尚的是力量,这军奴身份卑微,显是也有些功夫,才被人另眼相看。
场中的钟大用并没有因为那大汉的身份而有不满,反而跃跃欲试。
齐攸冲下面点了点头。
那大汉就被推入场中,与钟大用站在一处。
钟大用自不必说,那蛮子似乎也有些门道,又有把子蛮力,两人倒也打的难分难解。终于蛮子被钟大用用一拳,打得站立不稳。钟大用趁势欺身上前,一套利落的小擒拿手,将蛮子扣翻在地。
钟大用获胜,那蛮子在地上一时翻不起身。
“钟大用赢,赏银百两,升千户。”齐攸高声道。
众宾士一阵欢呼,钟大用跪下谢恩。
齐攸又扫了一眼地上的蛮子,吩咐:“赐酒肉。”
夜晚,兵营内渐渐平静下来。
“好兄弟,我只有一件事要求你。”
“……”
“……我不会真的要赢了那小子,何必暗算我?”
“……”
第二百零三章 地藏庵
齐攸不在家中,荀卿染无事,就约了董夫人、方三奶奶、平西城守备蒋夫人、府丞孙夫人几个,一起到地藏庵打醮。
地藏庵在平西城城西八角井胡同内,是平西城内香火最盛的庵堂。传说这里的住持师太,原来也是世家大族的女儿,因家中父兄获罪,受了株连,流放到此,历尽苦楚,与地藏庵原来的住持师太结缘,便虔心向佛,从此精研佛经,称净宜居士。后来遇到大赦,净宜居士本可以还乡,然而她却早看透世事,不愿再入红尘,索性剃度在地藏庵。老住持去世后,这位净宜师太就接掌了地藏庵。
荀卿染和几位夫人在佛前上香,请庵内僧尼做了法事,自然也对净宜师太有些好奇,便又到净室,请净宜师太讲经说法。
净宜师太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青灰色的僧衣僧帽,面容安详,一双眼更是古井无波。与荀卿染所见,京城中观音庵那位住持师太的长袖善舞不同,净宜师太除却必要的礼节,却是话也不肯多说一句,更没有暗示讨布施的举动。
“譬如工画师。不能知自心。而由心故画。诸法性如是”,净宜师太讲的是《华严经》中的觉林菩萨偈。荀卿染仔细聆听,她其实并不能说是信奉佛教,但是对于佛教经典,她还是持尊重的态度。佛学,在她来说与其说是一种信仰,不如说是一门哲学,里面很多智慧值得研究借鉴。
荀卿染坐在椅子上,抿了口庵内的清茶。董夫人看来是个向佛的,一边听着,一边手中拈动佛珠,频频点头。方三奶奶却和孙夫人小声嘀咕着什么,蒋夫人则是端了茶杯,只喝了一口,却又吐了出来。
从净室出来,董夫人就和净宜师太说,过两天还要来听讲经,净宜师太也只送到门口,依旧转身回了净室。
“说是原先屋子里的地都是玉石铺的,如今,却只能喝那样的树叶子?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