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 荷包第16部分阅读
禁色 荷包 作者:肉书屋
多年前那股圣洁不可侵犯的佛息全然不同了。
“原来你也是借了妖身才得以重生的。”鹤眉讽刺道,“不怕玷污了你身体里的佛心吗?还是你的佛心也变成了肮胀不堪的妖心?我帮你掏出来看看?”
鹤眉五指化成利刃抵在藏念生的胸口。藏念生似乎还想反抗,但很快被周围的狼兽咬住了四肢,群兽低吼着,近不及待要把他大卸八块一样。
“你们在干什么?”鹤眉的利指刚抵进不到半寸,突从水泄不通的外圈传来平笙的声音。
众人都在兴致勃勃地折磨藏念生,没人注意平笙什么时候回来的。那清冷的声音在众人身后轻轻响起,如一阵带冰的冷风将众人都冻住了。
周围的虎狼立即化回人形站起来,急急抹了抹嘴边的血,看了鹤眉一眼,默默退了开去。
众妖从不知道这“新夫人”到底有什么本事,但忌惮鹤眉,也不敢不听平笙的话。
妖群分开,平笙低头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藏念生。鹤眉犹豫了片刻,将抵在藏念生胸口的气刃收了回来。他装做没事人似的朝平笙笑道:“王,你回来了?”
平笙手里抱着雪貉,走到鹤眉身边打量着藏念生,他似乎几眼还认不出来。藏念生与他四目相对,那眼神似盈着笑意,又似盈着冰雪:“这么快就认不出我了?”
“藏念生。”平笙听到他的声音才反应过来,他脸上有些吃惊,将手中的雪貉放下,转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怎会到这里来?还弄得这满脸血污……”他说到这去看旁边的鹤眉,皱眉道,“你把他伤成这样?”
鹤眉道:“对,就是我。”他说着走过去,拿手指戳了戳藏念生的胸口,不以为然道,“王不必生气,他又不是人,这点伤马上就会好了。我不过是与他开个玩笑。”
藏念生的伤口在他说话间果然就开始愈合起来,脸上也没有多大痛苦的神色,他看着平笙,眼里仍盈着笑意,道:“你到山里来捡风筝,想随便过来看看你。”他竟然也没告鹤眉的状,只走到平笙面前,颇为亲昵地道:“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平笙还没说什么,鹤眉已打断了他:“王,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答应过你不再见我是吗?可这次是我来见他,并非他来见我,也不算违了对你的承诺。我不过想与平笙说几句话,这点自由你也不给吗?”藏念生说着竟径直将平笙拉过来,想将他拢到旁边说话。
鹤眉气得牙根发痒,刚想劈手将平笙拽回来,不想平笙却自己挣脱了藏念生的手。平笙站着,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我听着。”
藏念生有些措不及防,道:“哎,我是想跟你说几句悄悄话,这么多妖围着,多不好意思。”
平笙抿着嘴角,眼底似有浅浅的笑意。
看得出平笙是极待见藏念生这个人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忌惮着鹤眉,已经不想再与他有更深的瓜葛。旁边的雪貉蹭着他的腿,平笙弯下腰将它抱在怀里。“我们相识不过几日,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悄悄话好说的。”平笙道,“你要是不说,我走了。”
藏念生被他一语噎住,活像个一厢情愿告白者,被勾引着追到了人家门口,最后却吃了个闭门羹。平笙等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便真的转身要往洞里去。
藏念生连忙拉住他,道:“哎哎哎,别这样,其实也没别的事,我不过只想过来给你送点药。”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丸塞给平笙,“你不是说你身体难受想食人血,多吃点这药丸子,就没事了。”
平笙低头看了看,道:“多谢你。”藏念生道:“医者父母心,应该的。”
鹤眉在旁边冷笑:这人得长着多厚的脸皮才能干出这样的事。
平笙将药拿在手里,问:“就这样?”藏念生道:“就先这样,你吃完了,我再给你送来。”
平笙也没说可或不可,只转身对鹤眉道:“你将他送下山去吧。别让他被山里的妖兽伤着。”藏念生忙道:“他对我有敌意,你叫他送我,简直是羊入虎口,不如你送我下山。”
“不会的,他若敢伤心一分,我以后便再也不理他了。”他说着转向鹤眉,问:“是不是?”
“王的话,我什么时候曾违背过。我保证不伤他一根毫毛。”鹤眉走到藏念生面前,拽起他的胳臂道:“走吧。”藏念生看了平笙一眼,眼底有些索然,但面上仍挂着极浅的笑,从容又有些固执地:“我哪天再来看你。”
鹤眉闻言冷笑了一声,扣着他的手腕将他往下山的路拖去了。
两人走出半里,身后从生的树木掩住了盘涂洞,纵然藏念生回头望,也看不见平笙的身影了。
“真这么舍不得,当年为何不弃了青灯黄卷,随他入妖道?指不定现在有多圆满呢。”鹤眉边走边冷冷地笑,“你现在回来是想如何?还想再引诱他一次?可惜他除了我,已经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你还指望他会像从前那样恋上你么?”
“怎么不会?一个喜欢的东西哪有这么容易改变。他当年会喜欢那样的人,如今也会喜欢。”藏念生挣开鹤眉的手,用手揉了揉腕上的游瘀青,似是自语道:“古见刹一来……他平笙依然是插翅难飞。”
藏念生说这些话时仍是带着笑的,尾音还没落下,却被鹤眉一手抓住胸襟抵在了一旁的树干上。鹤眉的眼眸黑如渊底,萦着深冷浓厉的鬼气:“你若再敢打他的主意,我一定杀了你!”
“我一定会打他的主意。”藏念生道:“你现在就可以杀我。”
鹤眉的眼眸都萦起了红丝,紧握着拳头却下不了手,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答应过平笙不伤他一根毫毛。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回来找他?你一生收妖无数,少了平笙这一只就不行吗?!为什么你连死了都要回来缠着他!”
藏念生道:“如果我说因为我爱他,你信么?”
鹤眉如闻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藏念生看着他笑,又道:“他在往杀生的魔道上走,我要领他回正道,当然,还要连同你一起。”
“那你去告诉他呀,去说你爱他!”鹤眉五指用力,看着藏念生道:“你现在在他面前连自己古见刹的身份都不敢告诉!还妄言说什么爱?你现在的法力,连打败我都不能,还要谈什么正道?!我与平笙都是妖魔,现在走的就是正道!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和尚!”
鹤眉道:“你若这么一心向佛,当年为何又要在玉殊塔放他一马!你敢说你心里对他没有一丝滛念?你敢说当年没有和他做过那样的事吗?!”
藏念生道:“我做过的事我不否认,也从未自诩圣洁无罪。但我当年敢放他一马,就敢担负如今的后果。我向诸僧说过:此妖以后若再害人做孽,我定然会再出山杀他。这句话,他不应该忘了。”
“原来你终究是想杀他……”鹤眉突得笑了,“也好,终究比说是来爱他的好听。”他五指松开,看着委顿在地的藏念生道,“你尽管来杀他吧,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藏念生站起来,五指抚了抚胸口的火伤,道:“别送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他说着转身独自往林外去。
“和尚,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的佛告诉你,你是万骨妖窟里开出的菩提所化,生来就是为杀妖。”鹤眉道,“你从未怀疑过这一点么?你为你的佛道抛弃了一切,不怕到头来发现其实你的佛祖根本是在愚弄你。”藏念生转过身来,问:“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你真可怜。”鹤眉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盘涂洞走了。
平笙下正在树底下坐着,怀里抱着那只圆滚滚的雪貉。鹤眉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远处的三只鹦鹉便扑腾着翅膀停一旁的枝头上。
周围的妖兽不知何时都散干净了,四周没有一点吵闹的声音,微凉的冬阳下,只有风吹枫叶的沙沙声。
鹤眉轻揽着平笙,问:“王,你不会离开我吧?”平笙漫不经心地逗着雪貉的粉红色的舌头,道:“不会的。”
鹤眉叹了一口气,滑□去坐在沙石地上,他倚着平笙的腿,裙翼上那些温柔的白色稚羽如云一般触着他的脸颊,令他如坠最温柔的水乡里,浑身软绵绵地,不由心安。
初春了,从远处不知道的地方票飘来一阵阵桃花,平笙伸手接过来,大概想起了青海的那片桃花山壁,这时节,那处必然已是一片花色如海的景象了吧?
有一人从风中走过来,唤道:“平笙。”
鹤眉抬起头来,看到位刚走不久的藏念生竟然回来了。那人眉间带着古见刹那样深沉的笑意,道:“平笙,跟我走。你又不喜欢这流魅,何必跟他在一起呢?不累吗?”
鹤眉皱着眉,突觉身旁的平笙一动,他抬起头,眼睁睁看着平笙往古见刹走过去。“不要去!他是古见刹!”鹤眉拉住他道,“他是要来害你!等你相信了他,他会再杀你一次!”
平笙道:“别胡说,他是藏念生。”
“王忘了吗?古见刹的身体已经在玉殊塔灰飞烟灭了,他的佛心是借着塔中的妖体重生的。你不识得,我却识得。”鹤眉站起来慌忙解释,“当年他从三清镜中救我出来,就是顶着这具身体。”
“我不相信。”平笙道,“就算他是古见刹,可我喜欢他,我想跟他走。”
平笙的羽衣如烟似的从鹤眉手中散去,鹤眉想抓都抓不住。他想杀了古见刹,但伸手挥去,那人便化浮烟与平笙一起消失了。
“王!”鹤眉大喊一声,心下一惊猛然睁开了眼。
平笙还在他身边坐着,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问:“叫我做什么?”
原来只是个梦。
鹤眉恍恍惚惚的站起来,揽着平笙的肩膀,将鼻尖凑到平笙的脖颈上。平笙偏了偏头,道:“痒……”他说着笑了,却没有将鹤眉推开去。
鹤眉看着他的笑容,突道:“王,我们离开襄山吧。”
平笙莫明其妙地,问:“这处不是挺好的吗?”鹤眉道:“我不喜欢这里,我会带你找个更好的地方。”
“是怕藏念生来缠着我吗?”平笙笑着,刮了刮那雪貉的鼻子,道,“好,你说去哪就去哪,我随便。”
“我说去哪就去哪……”鹤眉心里喜悦,道:“为什么这么好?”
“因为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平笙转过头来看他,“我可是相信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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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血药
第五十八章
鹤眉问平笙有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想不想回青海。平笙低头看着怀里的雪貉,说我已经不是青海的妖王,回去干什么……徒惹物是人非的伤怀。
他说着站起来,走进盘涂洞将那琵琶抱了出来,他走过来问鹤眉:“现在就走吗?”
“现在?”鹤眉愣了一愣。他身边的三只鹦鹉化成|人形,唯唯诺诺地站在鹤眉身后,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鹤眉,问:“王又要走了?”
鹤眉没答话,只看着平笙,问:“你准备只带这么一把琵琶吗?”说话间,那只圆滚滚的雪貉从洞里跟出来,蹭着平笙的脚踝亲昵,平笙低头看了他一眼,盈着笑意蹲□去摸了摸他的头,却没有将他抱起来。
鹤眉问:“不把它带着吗?”
“带着它干什么?”平笙站起来道,“终究要离开我的。”
平笙道:既然只是为了离开这里,也没有特别想要的去处,我们便沿着山下的河流去,走到哪里算哪里。他说着往山下走了两步,身后慢慢煽开巨大的琉璃彩翼,身形一涣,哗然借风往高空而去了。
鹤眉没想到他这样说走就走,连最后一眼都没有再往盘涂洞望过。他毕竟在这里住了几个月,走时竟然这样没有丝毫留恋的。
鹤眉回头看了一眼盘涂洞,转身欲随平笙而去,那三个绿衣女子可怜兮兮地上来,盈着眼泪问:“王真要走了?”
“我不是你们的王,我说过了,盘涂王百年之前已被玉殊塔的一个和尚收杀了。”鹤眉道,“你们不要再这里等着他了。”
那三个女子似懂非懂,只问:“王走了,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鹤眉抬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羿凤,苦笑了一声:平笙会回来吗?依他那样薄情的本性,此去不过三天,恐怕就会将此处忘了,哪里还会回来看一眼。他想着化身流火,借风追着平笙而去,只道:“不会。”
鹤眉附身在平笙的羽翼上,平笙在千丈高空滑过的时候,那些白色的鬼火便在他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风烟,如白墨似的划出悠然长远的痕迹。
平笙在藏念生所在的那个院子上空盘旋了一阵,他原本希望能再见那人一眼,就算相隔高低千丈,也不管那人能不能认出自己的模样,只要见一眼,便算是做了别,但那院子里没有藏念生的影子,平笙盘旋了一阵,附着在他身上的鹤眉似有不满,平笙便想着算了,于是转头沿河而去。
平笙的速度极快,几个时辰已过万里之遥。山间的河道他的身下隐没了又重现,分开了又汇合,平笙顺风而走,远处的河光在一片宽阔的平地上豁然开阔起来,平笙低头俯瞰,在那百丈湖光上方流连了一阵,他身上的白色鬼火先于他落下去,在那宽阔的湖边拢化成|人。
风吹过,有股极淡的血腥味。
鹤眉站着,眼前的湖面宽阔如海,望去边远处的地平线都泛着水色。不远处是高低不一的丘林,近山背阴,树木茂盛。这并不是深山荒林,湖面过去便是山镇,虽然相隔极远,但眺望过去,仍能见到远处泛青的屋瓦顶和白云似的炊烟。
鹤眉抬头,平笙巨大的彩翼在半空羽化而散,流光落在他的身侧,顷刻化成了人形。平笙委□去,掬水喝了一口,湖水如山泉般泛着甘甜。
鹤眉问:“王可有闻到什么味道?”
“是人血的味道……”平笙站起来揩了揩湿漉漉唇角,“我在上面的时候就闻到了。”
原来是闻到血味才停下来的,鹤眉想,这人大概是饿了。
湖面周围上半人多高的蒿草,平笙拨着草径往里走。鹤眉追上去跟着,问:“你是不是饿了?”平笙顿住,抿了抿嘴角,他觉得身体是有些难受,鹤眉开口问他之前,他还没意识到是因为饿了。
“你要是饿了,我去帮你找心血。”鹤眉道,“几百里开外便有山镇,你在这里等我。”
“不用了。”平笙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瓶,鹤眉定盯一看,正是藏念生前日送给他的药丸,平笙滚出一颗,拈着准备送到嘴里去,鹤眉忙不迭拉住了他的手腕。“那人给你的东西你也敢随便吃啊……”鹤眉笑着,语气却是坚决,“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别吃他给的东西。”
平笙却不以为意。“那人治好了你的伤呢,如何不是善茬了?”平笙指尖一动,那药丸便落进嘴里去了,鹤眉没来得及阻止,那东西已在平笙嘴里如糖一样化开。平笙瞧着鹤眉着急的模样,只笑道:“别紧张,我之前已经吃了好多,不会有什么事。”又道,“这药确实能治我嗜血的毛病。”
鹤眉想说嗜血并不是什么“毛病”,你是伏魁妖王,嗜血,那是本性。但他想了一想,只慢慢放开了平笙的手腕。
平笙吃了那药,身体确实好受了些,只是头脑有些晃晃忽忽。他在襄山的时候,吃完便在树底下睡觉,纵然鹤眉在他身边呆着,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平笙素来懒散,闭着眼睛睡一整天不说话,鹤眉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附近好像有人死了,这么重的血腥味……”平笙拨着草丛往前走,他头脑昏昏欲睡,脚步有些虚浮,一不小心竟让那草叶的锯割破了手指。他步子一顿,起手看了一眼,顺手将出血的手指含到了嘴里。
“怎么了?”鹤眉转头看了他一眼,上来抓着他的手抽出来看,问:“划伤了?”他出于爱护的心情,下意识便要将那手指含到嘴里去,却不防平笙一下蜷起了手指,鹤眉一口含了个空。平笙瞧着他努嘴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鹤眉抬头看平笙,那近在咫尺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容,眉梢嘴角都是明墨重彩的笑意,在这闲云野草之间,平笙的青丝在风中如柳如水,几楼飘搁在唇间,他低头笑着,伸手挽了挽。
鹤眉情潮涌动,他愿意只是握着他的手,永远这样看着平笙。有一瞬间,他竟希望自己与平笙皆是凡人,弹指百年之间,一起哭笑,共白发,同生死,来不及有什么变数,便渡过了一世。
他早已如倒影般深陷在他的眉眼里,一辈子没有退路了。在不知远近的某一天,自己一定会因他而死,鹤眉确信着这一点,如同确信花开了就会谢,春去了就会冬来一样,这世间再没有比之更理所当然,残酷又令人心安的事了。
他松开平笙的手,转身挥出一片凌厉的鬼火,那火光在四周如龙盘旋了一会,方圆半里内的蒿草都被焚成了黑色的灰烬。鹤眉道:“干什么用手拨,烧了多干净。”
“好好的一片草,就这样烧了,开春就没有花了。”平笙拢了手,那伤口便在一拢之间愈合起来,“别再这么做了。”他说着循着刚才的血腥味往前走,又拨了一路草,在山丘的脚下发现一路遍地的尸体。
“原来这处是有人的。”平笙道,“死了这么多人,怪不得这么重的血腥味。”他走过去蹲在一具尸体边,手妖气将那尸体的胸口剖开,引出其中的心血,那血丝在他掌间萦成一颗血玉,却是黑色浑浊的模样。
鹤眉四处随便走了一走,目极处的尸体不下三百,绕着山脚,另一边可能还有更多,这些人都是厮杀致死,身强体壮,不像是得了瘟疫,也不是流浪的人。“应该是此山中的土匪之流,相互斗殴才会死成这样。”鹤眉转过头来看平笙,冷不丁看他手指一动,将一颗黑色的血玉往嘴里塞了进去。
鹤眉道:“别吃这么脏的东西!”
平笙含着血玉,抬起头笑道:“什么脏不脏的,我本来就应该吃这些东西。还省下杀人的麻烦,这么多尸体,我一具具剖开,可以收几百颗,够我吃很长时间了。”
鹤眉听了忍不住要皱眉:他的平笙明明值得更好的,为什么总愿意吃这些死人的心血?那是低等的野兽才做的事。他记得自己还是只流魅时,就只吃处子少女的心血,死人的血,他是看也不屑看一眼的。为什么平笙却偏偏对死人钟有独钟?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心慈手软,不想杀人。
平笙从那尸体旁边站起身来,可能是因为那血玉味道不好的原因,脸色有点难看。鹤眉走过去道:“你看?叫你别吃了吧?吃了身体还难受呢。”他拉过平笙的手,掀开袖翼看了看道,“没像上次那样出疹子就不错了。”
他话音一落,平笙便剧烈咳嗽起来,鹤眉心下一紧,连忙拍了拍平笙的背,不防平笙低头便呕出一口血来。鹤眉愣了一愣,那心血就算再脏,但凭平笙的妖体,怎么会不适到这种地步。
他一下慌了神,莫不是刚才吃进去的心血有什么问题?他转头看那具地上的尸体,挥出一团鬼火将其拢住,不出三数,那尸体便散成一团火星灰烬:是具普通的尸体,并不是什么妖蛊。
“这是怎么了?”鹤眉揽着平笙,爱莫能助之下手都在颤抖。平笙弯着腰,几乎直不起身体。“这血……好烫……”平笙说着低下头,那血便如流水一样从平笙口中吐出来,这其实都是别人的血,但在鹤眉看来,仍觉得心惊胆颤。
他脑中一闪,突然想:难不成是藏念生那药有问题?他刚想到这一层,便见平笙伸手在自己怀里掏了一阵,又将那青瓶掏了出来。鹤眉一手抓住他的手腕,问:“王,你想干什么?”
平笙直起身体甩开鹤眉的手,道:“这药凉的,我吃一颗,兴许有用。”
鹤眉伸手抢过,道:“这药有问题!不要再吃这药了!”平笙哪里肯听,他现在身体里如火灼般剧痛着,不管不顾便出手硬夺,他的指尖都幻出了利爪,完全没有留情,如同上了毒瘾般六亲不认了。
鹤眉被他一手抓破了脸,他不想与平笙相斗,转身往河边跑了几步,使劲一抡将那青瓶往河里掷了,那瓶子扑通入了水,平笙喊了一声“鹤眉!”,紧接着便也扑进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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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佛汐
那青瓶入水便不见了踪影,平笙在水底寻了一阵无果,便只能探头浮出水面来。鹤眉溅着一路水过来抓住他,扶着他的腰大声叫他的名字。
初春的河水泛着寒气,平笙在水中浸了一会,灼痛着的内腑凉下去了一些。他耳中进了水,发出嗡嗡地轻鸣声,于是抬手挤了挤耳朵,朝鹤眉看了一眼,道:“我没事,别喊了,我听得到。”
鹤眉见他神色又恢复了从容,心下稍安,挽着他的湿发将他抱到了岸上。
平笙的神情还恍恍忽忽地,他坐在河边的石礁上,抬头看了一眼鹤眉,问:“你的脸怎么了?”鹤眉道:“不是你抓的?刚刚的事,你就忘了?”
平笙愣了一下,许久道:“你说得对,扔得好,是不应该再吃那药了。”
鹤眉觉得平笙说话有些跳跃,好像脑子转不动似的懵懵懂懂。平笙之前吃了那么多藏念生给的药,说不定是被算计了。
平笙在石礁上坐着,他羽衣光滑留不住水,不过几数身体便又干干净净了,只是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他坐了一会,突道:“我好饿啊……”
鹤眉转过头来看他,平笙很少在他面前说饿,刚才吐了那么多血,肚子大概早空了,于是道:“要么你在这坐着,我去给你找点竹米?”平笙看了他一眼,道:“好。”
鹤眉笑了一笑,转身往身后的林子里走了两步。不想刚离开平笙几丈远,鼻尖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味道在周围血腥的掩盖下,并不容易被人察觉。鹤眉皱了皱眉,余光突然瞥到不远处站着一人。其实他并没有真正见到,只是感觉到了这么个人,这让他立即警觉起来,没有人告诉他那是谁,但他却十分肯定地知道那是藏念生。
鹤眉不免吃惊:他与平笙的离开是一时起意,藏念生并不知道,此处离襄山万里之遥,如果藏念生是一路跟来的,凭鹤眉的本事,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那只有一个可能,那人是一路找着过来的。
但如何可能?这样的距离天上地下,八方十洲,要寻一只妖是大海捞针,,就算狗鼻子成精也做不到,何况藏念生。
果然是“阴魂不散”。鹤眉回头看了一眼平笙,平笙还在河边坐着,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他走回去,唤道:“平笙。”
平笙抬起头看他,鹤眉便俯□体在他唇上亲了一亲,平笙还想闪躲,无奈鹤眉捧住了他的脸。
鹤眉亲了一下便松开了手,平笙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有些突然,便笑着问:“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亲一亲。”鹤眉若无其事地甩□上的披风给平笙拢上,道,“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鹤眉往林子里走了几步,慢慢化身鬼烟,他盘旋在丘林的树枝上,并没有往更深的地方去。他居高临下地观望,远远能看见平笙正一人静坐在河边。
果然没有多久,便见另一人在远处的河道上出现。那人距平笙半里之远,灰布长衫,戴着黑色的笠帽,看不清人脸,正朝平笙不急不慢地走过去。
鹤眉游下树,如一阵风贴着地面快速阻挡了那人的去路。
那人静站着,鹤眉便在他面前半拢成|人,他浑身隐隐散发着火光,一手打掉了那人笠帽。
帽下并不是藏念生的脸。鹤眉愣了一愣,随即笑道:“你换了一副身体?藏念生?”
那人抬起脸来,脸上有些许胡渣,那脸面就像随处可见的渔人,但眼眸深黑发亮,眉梢嘴角都是如妖似佛的厉气。“你是哪个?”他道,“干什么挡着我的去路,我不认识你。”
“因为平笙不想见你,所以你就想换个身份再勾搭一次?”鹤眉问,“这次你又叫什么?这样换来换去不累吗?”他话音落下,没等那人回话便一手扼住了那人的喉咙。那人有些惊愕,眼睛还望着平笙,却被鹤眉捂着嘴巴,拢成一股白烟往远处的山上拖走了。
平笙听到身后远处的动静,转过身来只看到河边轻轻摇动的蒿草,他唤了一声“鹤眉?”,那河边并没有动静,于是站起身来沿河边走了走。
鹤眉拖着那渔人往山上走,那人挣扎着,胸口被鹤眉用五指贯穿,鲜血流了一路。换做常人,早死了八百回。直到了半山腰,不知是不是因为怜惜自己这副新身体的原因,终于一故做气将鹤眉甩了开去。
鹤眉紧了紧手腕,那五指还淋漓着那人胸口的血肉,他舔了一舔,笑道:“怎么了?不继续装了?”那渔人拢了拢衣襟,冷着眼看了鹤眉一会道:“再敢拦我,我现在就收了你。”
“哈哈哈……”鹤眉大声笑道,“好大的口气,你真有本事收我,我还能活到现在?我说过,你再敢打平笙的主意,我一定杀了你!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简直要把我逼疯了!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不往地狱里去!”鹤眉眸光一冷,手执火刃便往那渔人的身体狠劈过去。
那火光如雷电,顷刻将四周的高树劈得东倒西歪,藏念生飞身躲过,不防鹤眉飞扑上来,一下将他按倒在地上,他的力气明显不如鹤眉,几下便被钳制住了。
此时突从山下看不见的地方传来平笙的声音。“鹤眉?你在上面么?”平笙道,“是不是又在与谁打架?”那温柔的声调,无奈中带着宠溺的味道。藏念生被扼着胸口,此刻还能喊话,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面无表情地听着。
鹤眉静了一静,喊道:“没事!我遇到一只小妖,不知天高地厚,想教训一下。我不会杀它,等我教训完了,就去山上给你找竹米,你身体不适,山上阳光刺目,你别上来了!”
山下许久没有回话,闻那气息,果然是走远了。
鹤眉低头道:“你看,他多听我的话。他现在就快喜欢上我了,早忘了你,你何必还要回来自做多情。”
藏念生冷看了他一眼。“当年放你出来,果然就是个错误!”他冷喝了一声,从身体里迸发出不可阻挡佛力,力道之大,竟瞬间将鹤眉弹飞了开去!鹤眉心下错愕,未及站稳,只见一练银光劈闪而过,那光芒如久阳下的水光,白里透出冰冷的金色。
他的身体眨眼间便被劈成了两半,这刀气多么熟悉,分明就是古见刹当年的那把戒刀。
鹤眉将两半身体散成无数鬼烟,簌簌往山顶而去。藏念生紧追其后,山顶之后便是断崖,鹤眉欲纵身下去,半山有云,他若化成鬼烟下去融在一处,藏念生再有眼力也寻不得他。只可惜,在距山崖几丈之远的岩头上,藏念生已追上了他。
“当年我能救你,今日便能收你!”藏念生食指轻撩,那佛气如束线般将鹤眉的身体缚住,他的腕上缠着一串水色佛珠,在快速吸取鹤眉的身上的鬼气。
风声鹤唳,妖嘶鬼哭。
“你这只白凶在他身边,我从小看到大,有多少修为我还不清楚?”藏念生道,“你这盘涂妖身是我送出去的,根基死|岤我都了如指掌!我顾及平笙!才不忍先收了你!”
鹤眉的魂魄在鬼气盘旋中若隐若现:“和尚……你若真心向佛,便像这样去收了平笙……你这样做,我倒心甘了……你不忍他受碎身之痛,所以欺他,诱他,希望他有一天心甘情愿随你走……你要他做一只玉殊塔里的困兽,还要苦苦仰慕依恋你!”
藏念生道:“他没有时间仰慕我,月余之后,玉殊塔将迎来千年一度的佛汐,玉殊塔里的妖众将一只不留的永远消散,到时平笙也会在塔里。”
鹤眉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境说出这样的话,止不住怒气如刀,将藏念生的指尖都逼出了鲜血。
不过几数,鹤眉便再也发不出声音,如命中注定般,他将被这和尚收进佛珠里,在其中修化,最终成为天地间一缕无识的气息永远泯灭不见。鹤眉抬头望天,夕阳中的天空金光灿烂,如平笙煽翅展开的羽翼,流丽如霞。
“平笙生性温柔善良……如果有一天你又骗到了他的心……希望可以极尽温柔。若要杀他,也请干脆利落……”鹤眉看着藏念生,叹了一口气闭眼认命。他的身体瞬间失去支撑,如倾盆之水快速融进那佛珠里。
突来一阵绚目的羽光,一阵鹰啸,鹤眉睁开眼,看到百丈的彩翼在远处遮住了天空,那流光一幻,一股强盛无匹的妖力直冲藏念生而来。
藏念生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便被这股气劲击飞出去。那腕中收纳的鬼气哗然飞迸,簌簌又拢回鹤眉的身体里。
四周狂风大做,藏念生的身体在这一击之间几乎在碎裂开来,在斑驳的琉璃羽光中快速坠进崖口的深渊里去。
平笙飞冲下来,凌空幻化成|人,一手扼住藏念生的喉咙往下直冲。两人直坠千丈,落地时发出震天的巨响,压下来的风流催枯位朽般折断了四周的高树。
藏念生的身体瞬间迸碎,如砸在岩地上的花瓶,血肉散落四坠。
平笙半跪在地,低头看他:失去血肉的藏念生果然不再是藏念生,银发四散,通衣白衣,慈眉善目的模样,神色如水温柔。
这是当年的古见刹,一分一毫都没有改变,手里握着的戒刀,依然银光如雪,夺目却又刺眼。
平笙有些许惊愕,目光漾了一漾。
古见刹与他四目相对,微微而笑道:“你出手……真狠哪……”说话间鲜红的血液流出来,染红了他的下巴。那声音断断续续,好像被震碎了魂魄,一时连发音的气力都没有。
平笙站起身来,有碎石从他羽衣上滚落,他低头看着古见刹,思潮涌动,不禁握紧了双手。他不知道今时今地,该用何种心境去面对,这人徒然又出现在他面前,惊愕之余,几乎令他手足无措。
平笙抬头望天,他甚至希望此时鹤眉能从高岩上下来,帮他来说些什么话。
“鹤眉……”平笙突然想到,这人到现在还没追下来,该是伤得极重。身下的古见刹虚无得如梦境一般,平笙看了他一眼,转头似要离开。
古见刹却一手抓住了他的脚踝,轻弱道:“别走……”
平笙被他的手指一触,身体便控制不住地颤抖。“我已经忘了你。”他道:“放开!”他说完一甩身挣开古见刹,几步便要飞身上岩顶去。
不想他的脚尖离地不到三寸,突觉背心一阵剧痛,锥心刺骨,几乎要夺去神智。平笙忍不住啸了一声,古见刹凌空扯了他一把,他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跌在古见刹怀里。
古见刹抱住他翻了个身,那眼神有些冰冷,却又盈着笑意。“记起来了吗……”他道,“你身上还带着我的佛钏……生死都在我翻掌之间。如果你连这也忘了,我就提醒一下你……”
白发淡眉,慈悲如水,却又如深井般不起波澜。古见刹的眸色一如既往地冷淡,即使在说着这样狠决暧昧的话,也令人看不出深浅。便是因为这样看不懂,所以当年才会误以为这眼里是盈着爱意。
“你即觉得我是你股掌之间的东西,能轻而易举地取我性命,为什么要让我活到现在?我见藏念生的第一眼,你就可以让我死。”
古见刹将头轻搁在平笙胸口,轻道:“我要你心甘情愿跟我走……”
说话间,古见刹嘴间流出来的血已染红了平笙的胸襟。平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想到当年玉殊塔前,这人也是如此虚弱地模样,他把自己的佛心给了他,在风火中连站都站不稳,嘴里说的,依然是那样不自量力的话:
此妖若敢再害人,我定出山杀他。
“和尚……”平笙苦笑,道,“你怎么会为了一只妖,令自己落到这样难堪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啊……这大概就是我的劫数……”古见刹道,“只因为当年遇到一只青海妖王……流光华美,温柔善良……他说他爱我……我心动了……我把我的佛心给了他,被困在玉殊塔不得超生……我以为一切都值……可他却回来把我的佛心还了给我……说他放不下他的妖道……我出来寻他……他却已忘了我,要去爱上别人……”
古见刹道:“你说……到底是他这个做妖的太凉薄,还是我这个做和尚的太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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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折翼
平笙闻言愣了一会,许久侧过头,竟轻声笑起来。
“我不觉得自己凉薄,也不敢指望你心中有情。”平笙道,“当年的羿王已经死在玉殊塔,我已不是当年的平笙,身体里怀着的是伏魁妖心,我现在流离失所,杀人噬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让我心甘情愿跟你走,你遂了愿,圆了执念去超生,然后留我一个人在玉殊塔等死是吗?”
“你想都不要想。”平笙推开古见刹站起来,“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再相信,你说你爱我?”平笙低头伸出手,从那流华彩袖中簌簌伸出一条黑藤,那藤蔓绕着古见刹的的腰一直缠到他的脖颈。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过重的原因,古见刹没有出手相抗。平笙眯了眯眼,那藤蔓便在古见刹的脖子上紧了紧:“我当年爱你,是连性命都愿意舍去的。你现在说爱我?那愿不愿意把命给我?”他说这话时微微抬着下巴,温柔的眼眸里盈满复仇的戏谑,不屑和愉悦。
平笙并不只是说说而已,那黑藤缠着他的身躯已让古见刹喘不过气来,鲜红的血液已如溢出来的水般染红了脖子上一圈圈的藤条。
古见刹半阖着眼睛看平笙,平笙笑着一紧手,古见刹忍不住□了一声,他突然出手握住那藤条,挥手荡出一阵佛气,哗然一声将平笙击退了开去。
那藤条被这阵突如其来的佛?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