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皇明第6部分阅读
眷皇明 作者:肉书屋
拖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出现在酒楼门前,立刻吸引了人们的视线,他们都不由得在心中猜测是哪家贵公子出行有这么大的排场。
谁知道出乎意料之外的,被人簇拥着登上马车的竟然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不过孩子虽然年纪小,那金童般的外貌,华丽的衣着,不凡的气质一看就知道是大富大贵人家。再看看还在雪水泥地里挣扎不休的沈三公子,不少人摇摇头,心道,同人不同命呀!
不甘心,我不甘心呀!沈秀泪眼婆娑地瞪着眼前的模糊的人影,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我不要一辈子被男人压在身下,救我,谁能救救我!周围看热闹的人们那些冷漠的、鄙视的、同情的、嘲讽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脆弱的心!他奋力地挣扎着,希望能逃离男人的挟制。
“给我老实点,别乱动!”
他身后男人狠狠踢了一脚,沈秀痛呼一声,眼睛对上了一双黑亮幽深的眸子。
很好的眼神!即使在绝望中依旧有着求生的欲望!朱厚照一边上车,一边朝着他微微地笑了!一辈子都完了吗?不见得吧,这样的人即使曾经被人压在身下只要有机会也会从地狱爬起来的。
“张永,去告诉谷大用,那个贱民本宫要了,给我毫发无损的带过来!”
第二十四章 绵山拜师
路再长也总有走到尽头的一天,过了太原城再继续南行,两天之后朱厚照一行人的马车便已经到了绵山脚下。沈秀的伤很重,不但身上青红紫绿的外伤很多,更为严重的是某个难以启齿地方撕裂般的伤口。朱厚照给他请了大夫疗伤,但是即使用了最好的药也不可能神奇到伤口能够立刻好起来,每次换药的时候总要疼出一身冷汗。
沈秀悄悄的打量着面前正在打坐调息的孩子,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居然是当朝太子,想不到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居然是这个孩子让人救了自己,更想不到的是他会让人细心的治疗自己,甚至将马车里最舒服的软塌让给自己。
天子无情,朱家无信!沈家的祖先那位曾经富可敌国的沈万三留给沈家的只剩下这句祖训。当知道救了自己的人居然是朱家的人,他也挣扎过,甚至想到要逃跑。但是太子一双沉静的眸子却像是可以看透人心一样,他那平淡得仿佛没有起伏的几句话将自己心里的挣扎击得粉碎。
“你以为本宫这里是可以任你随意来去的地方吗,要知道,你的卖身契在本宫手上,本宫既然可以将你从长春院带出来,也就可以再将你送回那种地方!”
“恨朱家吗,哼,有资格恨朱家的人也只有沈万三罢了,当年太祖可并没有把你们沈家斩尽杀绝,你们这些旁系自己挽不回富贵又能怪谁!”
沈秀很想争辩,若不是朝廷的百般打压,当年富可敌国的沈家怎么会没落,但是看到太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却又说不出来,富可敌国,这四个字本身就已经是罪了!
“再说,让你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人可不是我们朱家,卖掉你的人是你兄弟,让你成为最下等贱民任人蹂躏的也是你们沈家的人!哼!”
太子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是的,他最恨地是自己那两个禽兽一般的哥哥,若不是他们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凭自己的能力,无论是经商或是去考个秀才都是有十分把握的事情,却因为被那两个禽兽陷害成了贱民,任由那些恶心的人压在身下。
“别再想着要逃跑,老老实实养你的伤,你是聪明人,现在只有本宫能改变你贱民的身份,好好想想你有没有本宫能用得到的地方,说不定本宫心情一好就将那纸卖身契给你了!”
朱厚照的一袭话彻底让他死了逃跑的心,是呀,自己一个连卖身契都没有的贱民跑到哪里还不都是被人欺凌的命运,即使有能力又怎么样,那也摆脱不了贱民的身份。皇家之人果然是厉害,虽然还只不过是个总角小儿,但是一番话却即能够让人绝望又可以给人希望。
大罗宫号称规模最大的道观建筑群,整个建筑依山而建,是明四暗七、十三层的格局,层楼叠阁气势恢宏,最早开始修建大罗宫的年代已经不详,但是从西汉汉文帝时期开始,大罗宫就已经颇具规模,唐宋时期又有过大规模的修复扩建,直到明朝开始,由于各代皇帝崇尚道教不但修复了洞玄宫,皇家更是多次在大罗宫祈祷祭祀,让它成为北方道教的中心。
朱厚照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这巍峨的道观,前世他很少到这类宗教气息浓厚的地方,譬如南岳、五台山,要一个不信天地鬼神的人会来烧香拜佛也不太现实,但是到了这个时空却由不得他不相信,毕竟这些已经不仅仅是传说,很多都是真实存在的了。
“太子殿下 ,师祖在墨华轩等您,请跟我来!”吴老道挥着拂尘为朱厚照指路,林微是俗家弟子,为人又不喜压抑,最受不得大殿与觐见长辈的气氛,一进大罗宫人就跑得没影了。
大罗宫内供奉着从无形、西盟、无上到三清四御及道家的全部神灵,朱厚照在吴老道的介绍下依旧看得眼花缭乱,这些神佛他大多数都不认识,但是仿佛可以体会到道家两千多年的发展兴衰。
两人一路前行一直到一座精美的阁楼前停下,朱厚照敏锐地发现在这个阁楼周围有不少道人看守,想必是一处机要重地,阁楼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字——墨华轩。在吴老道的解释下,他才知道,这里是大罗宫最核心地方,收藏了最多最全的经书,还有不少先人的心得,因此无论何时都有人看守着。
吴老道先行进去通报之后,没多久两名三十左右的道人便带着朱厚照进入到墨华轩的一处房间。他们为朱厚照打开房门,等他进去便关好门无声的离去。
这个房间的采光很好,冬日里已经接近黄昏的天气其实已经比较阴暗了,但是进入这个房间之后却感觉与室外的光线差不多,古代的建筑学里越是尊贵的人住的地方,采光就越是讲究,像在皇宫采光最好的宫殿便是乾清宫,因此可以知道住在这里的人身份定然不低。
房间用屏风将起居与床榻分隔开来,透过精美的屏风朱厚照隐约看到一个单薄的人影。
“太子殿下,请坐!”说话的是个男人,他的声音很好听,浑厚悦耳带着磁性,讲话的语调平仄起伏自有一番韵律,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这就是我日后的师傅吗?朱厚照一边坐下,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从内室走出来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道袍,袍子看起来很旧的样子,有些地方洗得有些泛白,乌黑的长发在头顶束成小月型发髻,插着一只长长的乌木簪,显得十分飘逸,他的相貌并不出众,脸好像偏长眉又似乎浓了一些,面上无须,但是奇特的是让人有一看再看的欲望,咋一看似乎三十来岁,多看几眼却又觉得他眼中的沉淀像是经历了长久的岁月。
这个人不简单,跟着他应该能学不少东西!朱厚照心道,连忙见礼叩拜,“朱厚照见过师傅!”
“太子不必客气!贫道名刘基,字伯温,与你太祖爷爷也算是旧识!贫道也就托大叫你一声照儿吧!”刘伯温拂袖笑道,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托着朱厚照的叩拜之礼再也行不下去。
刘伯温!难道真的是那个刘伯温?朱厚照被大大的震撼到了,这个明初的大名人,即使是他这种对明史非常不熟悉的人也听说过!从元末明初到现在,他岂不是有接近两百岁了!他惊道,“师傅还显得这么年轻?”
“唉,修道无岁月呀!但是贫道能修得今天的正果,还多亏了太祖!”刘伯温感叹道,似乎看出了朱厚照的疑惑,他解释道,“当年与你家太祖爷爷征战天下,我们偶尔在一处洞|岤发现了飞升仙人留下的灵丹妙药,里面有三颗奇药甚至能将修道人的境界直接提高到渡劫期,当年贫道求道心切,太祖便十分慷慨地将药全部赐给了我,所以贫道才能以区区不到两百之龄便进入渡劫期!”
好玄幻呀。朱厚照抽了抽嘴角没吭声,只听刘伯温又继续道,“再过三日便是吉时,贫道已经吩咐人准备拜师典礼,只是不知照儿你是否已经想好修行方式?”
“恩。”朱厚照点点头,道,“我决定以武入道,对于道术经书实在是很难静心去学习!”
“呵呵!”听到朱厚照坦白的话刘伯温不禁笑了起来,“可是你要知道,以武入道的修行要难很多,实在不是上佳选择!”
“但是毕竟也有成功的人,不是吗?”朱厚照自信地道,自从听吴老道讲过一些修行的方式以后,他就在心里下定了决心,“张三丰,王重阳他们都可以通过习武而入道,那我也一定可以!”
“照儿小小年纪便如此有志气!不错,不错!”小小的娃儿高傲的仰着下巴,自信满满,刘伯温仿佛在他身上看到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帝,他叹了口气道,“本来想,若是你直接修行道术,贫道这里还有不少灵丹妙药便可以在前期为你直接提升境界,可惜……”
“我觉得修行之事应该并没有这样的捷径可走吧!虽然通过灵丹妙药能够快速的提升修行境界,但是实际上自己本身如果并不能有相应的能力,即使到了那个境界又有什么用!”朱厚照才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好的事情,如果多吃灵丹妙药就能成仙,那岂不是都去找药吃就可以了,“也许可以使用一些好的药材提高身体素质什么的,但是靠丹药来提高境界我觉得并不可行,唔,我不太会表达这个,但是我还是比较相信一分努力一分收获的!”
“原来如此!”刘伯温楞了,他一直想不通为何当年朱元璋在看到那些丹药之后并不稀罕,反而随手给了一脸渴望的自己,难怪他当年会一脸傲气的说,如果我要修道才不需要这些药物。一个五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自己却一直想不透彻,难怪这么多年来虽然到了渡劫期境界却一直再没有提升,也没有飞升的迹象!
“师傅?”朱厚照看他好像受到什么打击的表情,不由得问道。
“没事,你先去休息吧,准备三天后的典礼!”刘伯温对他慈祥的笑了笑,这样聪明剔透的孩子自己一定会悉心教导,日后他的成就定然会在自己之上吧!
第二十五章 以武入圣
以武入道的人又名武修,崇尚修炼肉体来提升自己的力量,通常武修都具有十分强大的肉体防御和攻击能力,在近身能力上都非常强悍,他们通过吸收天地灵气,汲灵气于体内,经奇经八脉达于丹田,重塑肉神,脱凡成圣,这类修行者与道修不同,不会在体内凝结金丹元婴,也不能使用法器,而是直接将肉体修炼成为强大的法宝!
武修之道十分困难,因而练成之后威力也非常强大,他们通常要先将一两门武功与肉体修炼到极致,然后再逐渐将内力转化为真元以期到达辟谷期。这种修行没有一丝捷径可走,自古以来就很少有人能成功练成,有明一朝,虽然因为张三丰肉身成圣之后,武修又曾经有一段时间大行其道,但是由于修行太过艰难近百年来又渐渐没落了。
朱厚照是个喜欢武术的人,在现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散打高手,从很小的时候就在父辈的指导下开始学习散打。作为一个喜好武术的男生,小的时候总会有几分渴望学习到绝世武功,对飞檐走壁轻功、伤人无形的内力充满了憧憬,可惜的是这些神奇的武功早已经在时光的洪流中成为了传说。
在知道修行也能通过以武入道之后,朱厚照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条困难的道路,相比那些晦涩的符咒道法,直来直往扎扎实实的一步步锤炼自己更为贴近他的本性。
三天的时间转眼而过,朱厚照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墨华轩浩瀚的书海里面,翻看前人的心得,寻找合适自己的功法。接着,他在刘伯温的主持下秘密的举行了拜师大典,由于他毕竟是太子身份,若是昭告天下虽然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大罗宫,但是同时麻烦也将会不断,因此他们一致决定隐秘行事。
由于大罗宫是以道修闻名,刘伯温很直接地告诉朱厚照在他后期的修行上将会很难给予指导,但是幸运地是大罗宫收藏了从古至今的众多典藏与修行心得,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是全国上下最为齐全的,因此刘伯温建议他一边修炼基本功,一边翻看这些心得寻找最适合他的修炼方式,毕竟他的年纪还小,不用操之过急。
道修讲究修,武修讲究悟!朱厚照在拜师后并不着急练功,除了必要的基本功,他将更多的时间用来研究武修之法。
浩浩荡荡地天子仪仗在迟了他们十多天的样子,终于赶到了绵山,朱厚照将军队安置在洞玄宫,幸好那里本来就是为了接待皇家而修建的,要不然很难有地方可以容纳这么多人。在某个良辰吉日,朱厚照代表天子为国运昌盛进行了浩大的祈福,接着又去祭拜了朱家的那位祖先,然后借口需要静心养神过起了深入简出的生活。只有贴身伺候的人才知道,太子根本没住在洞玄宫,大多数时间都在大罗宫中居住。
“哈哈,皇儿真是淘气!”朱佑樘看着手中的纸片不禁大笑道,在他桌上还有更多相同大小的小纸条,如果是朱厚照在这里就会震惊地发现,上面都是写着的一件件事情都是他沿途所做过的,甚至详细到了每天吃什么,遇到了什么人,做了哪几件事情。
“皇上,您又在看有关太子的报告吗?”只要看到朱佑樘那么开心的样子,怀恩就知道皇帝肯定又是在惦记太子了。
“是呀,这孩子真是让朕操心!先是偷溜出仪仗,然后又拣了个贱民当下人,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真是一点都不注意安危!”朱佑樘嘴里喋喋骂道,但是眼里却带着浓浓的笑意与宠溺。
“太子殿下第一次出宫,难免对外面的世界好奇一点!毕竟年纪还小嘛!”怀恩笑道,对于皇上来说,太子殿下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皇上不但将他从小带大,更是一直恩宠有加。虽然陛下对二皇子也宠爱万分,但是却还是没办法忍耐小孩子的哭闹,最终将他送去了皇后那里。
“照儿真是可爱,厂卫上报说,不久前朕赐给他当亲兵的御林军与当地守军发生了冲突,结果皇儿生气将他们拆开了编制,现在正在重新训练!你看胡闹不胡闹!呵呵!”朱佑樘乐呵呵地道,纸条上没有写清楚朱厚照的的训练方式,因此他不知道那班可怜的御林军被朱厚照折腾得有多惨,完全是按照现代培养特种部队的方式往死里训练的,偏偏又因为训练方法科学,即使前一天累得想死,第二天还是一样的要起来训练,日复一日让那班小兵一个个都叫苦连天。
“皇上,小人到觉得太子此举相当令人期待!”身为太监头子的怀恩自然也知道太子练兵的事情,“厂卫刚上报消息说,太子不但叫他们练一些奇怪的队形,走一些十分怪异的队列,还将不同特长的士兵分别训练,但是根据上报,这些被训练的士兵现在个人能力都比之前有了很大的提高!”他瞄了一眼皇上,发现朱佑樘正笑得十分得意,仿佛被夸张的是自己一样,又轻轻道,“还有,厂卫说,现在太子殿下也在一起训练,每天的运动量都很大,有几次还因为山路崎岖在锻炼的时候摔伤了!”
“什么!照儿摔伤了!”朱佑樘大惊,怒道,“那帮奴才怎么照顾太子的!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受伤?”他脸上闪过一抹心疼,“皇儿自幼都没吃过什么苦,他是去学道而已,怎么会去跟着军队训练!”
“这个,皇上,您也别急,太子都是受的轻伤,大罗宫灵药不少,都已经好了!刘瑾他们也劝过太子殿下,但是殿下不听呀,您也知道太子……”怀恩顿了顿,讨好地笑道,“太子殿下除了对您不同,对其他的人可都是一意孤行说一不二的!”
“这个照儿真是的,真让朕操心,怀恩,你要御医多配些伤药给照儿送过去!”想到儿子朱佑樘不由得心中一甜,连忙吩咐道。
怀恩连连应从,又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皇上,这是太子殿下托人送来的信!好像是太子亲手写的!”
“皇儿的亲笔信?快拿来!”天地可怜,虽然转生了这么久,但是朱厚照同志的那手毛笔字的确见不得人,歪歪扭扭地,大约是他身上最像小孩子的部分了,因此一般从不亲自写字,而是口述了要人帮他代写的。朱佑樘也知道自己儿子自尊心强,本来还以为在儿子字没练好前是没机会收到他亲笔写的信了。
朱厚照的信其实很短,上面就是简单写着这些天经历的一些事情,然后告诉朱佑樘自己没有选择道修,而是正在进行最艰难的武修,每天虽然很辛苦,但是很开心,字里行间用词虽然简单,写的也是朱佑樘都知道的事情,似乎有浓浓的温馨从那薄薄的纸片上传出,让他忘了时间忍不住一看再看,指腹摩挲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体,他嘴角不自觉的微微勾起。
“皇上,内侍李广求见!”
门外的通报声打断了朱佑樘的思绪,他一边宝贝的将儿子的信放好,一边道,“快,快请!”
怀恩不自觉的蹙眉,他很不喜欢这个叫李广的内侍,这人自称年少时得到一本异书,从书上学到了不少修炼之法,因此身负异能,但是在怀恩看来,与吴道长的无欲无求相比这个人根本不像一个诚心修道的人,可是这人偏偏却又是东厂提督吴鹏推荐的,也查不出他的身份有什么疑点,甚至由于张皇后的推崇,现在日益深得皇上信任。
朱佑樘已经起身亲自去外厅接见李广,怀恩看着皇上的背影连忙跟上,他注视着殿内正行礼,道人打扮的李广,心中闪过一抹不安,总觉得安宁的日子会因为这人而打破。
正如怀恩所料,一场围绕着皇权的风暴正悄悄的在紫禁城刮起。有史记载:“弘治九年,太监杨鹏、李广,朋比为j,蔽塞主聪,广且以修炼斋醮等术,怂恿左右。引帝游宴宫苑,耽于道家养身之术,荒废朝政,其心必异,其罪可诛。”
番外 浮华梦靥
“母后,救救我……”
“母后,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母后,我不想死……”
“母后……”
一声声呼唤如同索命的魔音萦绕不绝,突然在空中变成一条锁链朝我扑过来,在那锁链的最前端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变幻,渐渐地锁链越来越近,看得也越来越清楚,是那个孩子的脸。
“母后,纳命来!”
我看到那张原本清秀可爱的小脸突然之间变得七窍流血,紫黑色的双唇张开露出了一对獠牙,狰狞恐怖的人头带着那条染血的锁链将我锁得严严实实,他来找我索命了!
“不要!”凄厉地一声尖叫打破深夜的宁静,我猛地睁开眼睛,那副地狱般的景象顿时褪得干干净净,眼前只有皇宫的奢华雍容。
我觉得手脚无力,心脏仿佛还在噗通噗通剧烈地跳个不停,抖着手勉强摸了条丝巾抹去额上的汗滴,这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看着炜儿睡得香甜的小脸,我捂着跳动不安的胸口慢慢躺下,心中不停念着,是梦,都是梦,不要担心,大哥会帮我除掉他的!
我叫张怜儿,可怜的怜,这是娘亲给我取的名字。其实很少有人知道我这个名字,现在他们都叫我张皇后,或者张氏,而更早以前别人更多的是叫我野种。
小的时候只要是饿的时候或者冷的时候,娘就会一边温热地抚摸着我的头,然后一声一声叫着我的名字。
“怜儿,我可怜的孩子!是娘没用,娘对不起你!”娘的声音很好听,被娘亲温柔的抱着,听着她动听的声音就我总会忍不住睡着,因为实在太舒服了,而且睡着了也会觉得身子慢慢的暖起来,肚子也就会不饿了。
我的父亲是一个家境殷实的秀才,一身学问在京师小有名气,凭着出众的文采娶了有钱有势的大娘,娘总说父亲不是坏人,如果不是父亲帮她赎身,她就只能一辈子在秦淮河边当一个任人糟蹋的歌妓。
小的时候我不懂,为什么父亲那么讨厌我和娘,他不喜欢看到我们,家里的下人也都欺负我们,有时候连饭也不给我们送过来。
我每次问娘为什么爹不喜欢我,她都会很痛苦的哭泣,然后说是她对不起我,我不想让娘伤心,渐渐地我也就不问了。
后来我从下人们的闲言碎语中慢慢的知道了一些,听说娘刚进府的时候是很受宠的,因此大娘非常生气,有一次趁着爹出门,她就找人诬陷娘偷人,本来爹虽然有些气愤,但还是相信娘的,可是娘在生我的时候却早产了,而且我长得一点都不像爹,由于大娘的搬弄是非,爹也渐渐的相信了传言,对娘越来越冷淡,对我也不理不睬。
娘总说她一点都不恨爹,她说爹总有一天会相信她是清白的!我一直觉得娘很傻,她带着这样的痴,直到死都没等到爹的回心转意和信任。
娘死的时候我才四岁,爹让人草草的葬了娘,然后将我过继给大娘照顾,便再也没有过问有关我的事情。
大娘不许我叫她娘,说我是野种只配叫她金夫人,她也不许我进她的院子,怕我污了她的院子,她找了一个奶娘看着我,虽然我不喜欢金夫人,但在这里却偶尔能吃上热饭,再也没有感受过饥饿。
渐渐地我知道了很多事情,我知道我有两个哥哥,他们有好听的名字,穿着漂亮的衣服,爹很喜欢他们,甚至亲自教导他们的学问,有时候爹会带着他们在院子里面玩耍,我远远地看着,很羡慕。
我五岁那年的冬天很冷很冷,当我裹着薄薄的棉被,发着高烧躺在漏风的房子里的时候,我以为终于可以去见娘了。听着奶娘的哭泣声,我渐渐地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却在一间华丽的房子里面,我的大哥,从来没有说过话的大哥正对我笑。原来是奶娘去跪着求他救了我。
他说,小可怜,你可是差点死掉呢,要不是我你就没命了!不管过了多少年,我一直记得大哥那天的笑容和对我说的话,我哭得很厉害,因为那是在娘去世以后第一次有人叫我的名字。病好了以后大哥没有赶我回那间破烂的房子,而是找了一间小房子安排我住下,虽然小一些,但是有暖暖的被子和漂亮的新衣服。虽然还是会有下人和二哥会欺负我,但是大哥总会笑着安慰我,有时候他还会给我带上好吃的点心。我知道我喜欢大哥,喜欢他的笑容,喜欢他总是戏谑着叫我小可怜,那时候心里总会暖暖的。
在我六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名老道士,连爹都很尊敬他,那个老爷爷很厉害,我在远远的地方偷看时被他一眼就发现了。他一看到我就十分惊异地大叫,然后他对爹说了很多话,虽然我没听懂,但是却看得出来爹很高兴,看着我的眼神都变了。
那位老道长走了以后,我搬出了小小的房间,有了自己漂亮的闺房,有了伺候我的漂亮丫鬟,教我识字的先生,还有了很多美丽的衣服,爹和金夫人也开始很慈祥的对我,连总是欺负我的二哥都开始买东西讨好我。
后来我才知道,老道长说我将来会母仪天下,张家也会以为我而兴旺,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关系在一个白龙转世的孩子身上,只要那个孩子一出现,所有的一切荣华富贵将会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无影无踪。
老道长的话很准,像是预言一般,在一次偶尔的机会我救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皇帝。他在出宫时因为被万贵妃追杀晕倒在我家后门,那次我偷偷的救了他。
爹知道我救了他的事情一直很开心,但是却没有太多的机会接近太子,接着便是闹得轰轰烈烈的更换太子风波,他的运气很好,就在皇帝要下诏的时候泰山一带地震了,爹笼络了一批大臣同时进言,太子废,泰山崩,让皇上打消了废立太子的主意。
太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没多久我便被册立为太子妃,接着在他登基之后我又被立为皇后,仿佛做梦一般我又搬进了奢华的宫殿。我很幸运,皇上虽然精明,但是在感情上却是一个天真的人,他总是梦想着平民一夫一妻的生活,宁可顶住大臣们的压力也不册立其他嫔妃,他的天真让我不必像其他的皇后一样经历后宫的钩心斗角。
皇上虽然对我很好,但是我知道我最喜欢的还是大哥,我总是会想起小的时候大哥笑着喊我小可怜的时候。做了国舅的大哥很开心,他每次见到我都会说,妹妹真有出息,以后张家的荣华富贵就靠你了,我想为大哥做一些事情,如果我坐稳皇后之位能让他觉得开心,我便也会幸福了。
大哥,你可知道,我根本不想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想成为你一个人的小可怜!只要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只要怜儿能做到,我全部都会去做的,不为这荣华富贵,不为人世浮华,只是为你,而已!
第二十六章 顿然醒悟
一人元良,百度维新。握赤符,凝玄应,享太清。大礼方行,祀事孔明感天心,亿载恒承庆。明王慎德,四裔咸宾。
弘治十年二月末,朱佑樘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面沉如水的看着低下跪为两排的官员们,以内阁首辅徐溥为首,四位大学士、六部尚书以及其他清流派的重要官员无一不漏,他用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椅子的扶手,沉吟着,前几日是是皇后与一批臣子闹着要求改立太子,今日又是这群自诩清流的人要求疏远内侍,自己最近的日子还真是热闹呀。
徐溥递上一份联名奏疏,他跪伏在地言辞极为激厉的引用众多由于沉迷仙术贻误政事的典故,希望能让皇上恢复勤政的传统,多接触儒臣远离李广那佞臣。
朱佑樘颇为头疼的将这班臣子打发走,他知道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耿直的人,平时为人也多刚正不阿,自诩朝廷清流一派,眼中容不下一点钉子,虽然他也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李广的行为略有偏颇,但是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竟然能让群臣愤慨,想必还有很多自己没有留意的地方。”
朱佑樘看着那份洋洋洒洒言辞极厉地奏疏,心中颇为触动。奏疏上是徐溥的笔迹,用端正的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几大页,他一边看一边在心中默读道,“……经筵进讲,每岁不过数日,正士疎远,邪说得行。近闻有以斋醮修炼之说进者。宋徽宗崇道教,科仪符箓最盛,卒至乘舆播迁。金石之药,性多酷烈。唐宪宗信柳泌以殒身,其祸可鉴。……陛下若亲近儒臣,明正道,行仁政,福祥善庆,不召自至,何假妖妄之说哉!自古j人蛊惑君心者,必以太平无事为言。……”
“皇上,皇上……”怀恩看他神情十分不豫,小声地打断他的思绪,“您看接下来的经筵还去吗?
经筵是帝王为讲论经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从宋朝沿袭至今,以前朱佑樘是从来不会缺席经筵的,参加经筵的次数也是皇帝是否勤政为民的表现,但这一年以来却极少参加,现在与这些把握经筵的文臣闹得如此僵,可以想象这次的去了必然会被拐弯抹角的教训。“算了,叫他们准备开讲把。这次的经筵朕倒要看看这些学士给朕准备了什么!”
经筵开讲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初,朱佑樘寒着脸听完了这日的讲课,一语不发的离开了文华殿的讲坛。
“怀恩,你对今日的经筵怎么看?”朱佑樘双手背着身后,眼睛盯着水池中的锦鲤,状似无意地问道。
“小人以为……”怀恩踌躇了一下,继续道,“王学士是针对皇上您近日游玩西苑的事!”
朱佑樘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这日的讲官是侍讲学士王鏊,他不到十六岁就以文采出众出名,连国子监的学生们都争相传阅他的文章,被人赞为“才德非凡之士”,为人坚持正义,从不阿谀逢迎敢于直谏,他以前与张皇后的父亲寿宁侯张峦是旧识,但在张峦凭女富贵之后,王鏊在屡次劝诫他身为国丈应自身清正未果之后,便二话不说愤然与之断绝来往。
他这种文人的铮铮铁骨在京师文坛十分有名气,尤其是不少自诩清流的人都以他为榜样,朱佑樘也一直对他非常的赏识,有心提拔。今日的经筵,王鏊一直引经据典讲得诚恳万分,尤其是提到周文王不敢在出游狩猎方面纵情娱乐的故事时,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内心,仿佛突然醍醐灌顶一般的顿悟,让他觉得自己这一年多来似乎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皇上,内侍李广求见!”
“宣!”
刚刚灵光乍现的醒悟被通报声打断,朱佑樘眼睛瞥了一眼李广,沉吟不语。
“皇上,那些个言官文臣又来烦您了吗?您可要放宽心一些,修道讲求的就是一颗平凡心!”李广打量着朱佑樘的脸色,他谀笑道,“您看今日春光大好,不如趁此机会去西苑修习一下养身之术?”
朱佑樘转过身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突然觉得那张谀媚的巴结脸孔让他心情很不爽。李广见自己的提议没有得到相应,嘴里絮絮叨叨地将那些清流一派从头骂到尾,眼下之意全是身为臣子怎可不知君为天,老是忤逆皇上,违背圣意。
“好了!住嘴!”朱佑樘听得心烦,怒道,李广连忙闭嘴,他摸摸鼻子想到寿宁侯给他的任务不由得苦了脸。
“皇上,小人近日夜观星相,发现一事不知当不当说!”李广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顿了顿道,“此事事关重大,身系皇上安危,小人犹豫再三,觉得还是应该禀告皇上!”
“说把!”朱佑樘转过身来看着他道,并示意怀恩遣退左右。
“敢问皇上是否曾经服用过一颗功效神奇的药丸?”李广故作神秘地问道,见皇帝点头,又接着说,“皇上可知,那药丸在修道一界颇为有名,有起死回生,夺天之能……但是,这药虽好,却与毒药无异!”
朱佑樘静静地听着李广将夺天丹的药性一一陈述,心中对朱厚照这一年的奇特行为有了解释。没有补天丹,便不行吗,难怪皇儿近年一直在到处搜寻奇药,甚至不惜用宫中的至宝与人交换。想到儿子还这么小就要一个人承受这么大的秘密,为了自己的安危而到处求药,他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感觉。
皇帝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波动,李广看不出来皇帝是喜是怒,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太子将如此凶险的药物给皇上使用,实在是居心不良呀!小人观星相时更发现,太子主星在西方,主兵象五行属金,不但注定一生兵戈不断,而且与皇上您的木属性十分相克!此为大凶之兆呀!”
朱佑樘不笑不怒地盯着他,问道,“那爱卿以为应该如何!”
李广用右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拢在袖子里的左手捏了个法诀,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寒光打在朱佑樘身上,他用一种奇特的语调缓缓地道,“小人以为皇上应该废除太子,改立二皇子!”
“唔……”朱佑樘身形一怔,嘴里无意识地哼了一声,神智突然有些模糊。朦胧中脑海里划过一张可爱的小脸,或笑或哭或撒娇或委屈,突然他眼中寒光一现,瞪了一眼李广,“你先退下,这几日的游宴全部取消,知道刚才经筵说了些什么吗,讲官就是指的你们这些人!”
李广被皇帝莫名其妙地训斥弄得摸不着头脑,满身冷汗地退下,朱佑樘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他张开手掌,看着被掐得血肉模糊的手心,对满脸惊骇地怀恩冷冷地道,“似乎一些胆大包天的家伙算计到朕头上了!”
第二十七章 朝政风云
“怀恩,听旨!”
“是,皇上!”
朱佑樘坐在龙椅上怒急反笑,冷冷的笑意中仿佛带着无形的杀意。怀恩恭敬地等待着他的旨意,他微微勾起嘴角,心道,似乎大家安逸的日子都过得太久了,不知不觉地就把皇上表现在外的和善仁慈当作了本性,好像已经完全忘记皇上登基之时雷厉风行的狠辣。
没有几分手段,小小年纪登基的皇帝能那么容易收回大臣们手中的权利吗?愚蠢!
“怀恩,去把王岳调去东厂给吴鹏当副手,给我彻底地查查吴鹏这几年干了些什么事情!让萧敬那里加大对张家的监视,看看近年都有谁与他们交好,皇后那边不许她再宣张家兄弟进宫,还有,把炜儿给我带来乾清宫,哼!想要废太子,朕到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朱佑樘顿了顿,继续道,“再让萧敬找人给我去查查李广的底细,朕怀疑已经着了他的道,吴鹏,好你个吴鹏,就是这样让朕信任你的吗!”
“那个李广,难道皇上怀疑他对您使了什么邪术?”怀恩吃惊地道,如果是那样事情就麻烦了。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妥!这一年来朕总是觉得记忆模模糊糊的,明明想去处理政务,却不知不觉被他引导去游宴或者修习符箓!”他用手指揉了揉太阳|岤,又道,“刚才好像大梦方醒一般,若不是方才他提到废立太子,只怕朕还会继续迷糊下去!”
“皇上,那时太医都说您的情况危机,所以太子殿下才……”怀恩抿了抿唇,为朱厚照解释道,若不是太子求来灵药皇上连那一关都过不了,又何来太子谋害皇上一说。
朱佑樘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解释,“朕清楚,说皇儿会有谋逆之心朕第一个不相信!若不是皇儿朕哪会活到现在。你记住,吴鹏哪里一定要严查,既然他有问题,那么上次的刺杀调查结果应该也有问题,让萧敬找人再去核实!”
“可是,皇上,您的身体怎么办?若是李广那厮又想控制您,该如何是好?”怀恩在心中默默回想一番,惊道,“以小人看来,除了事关太子之事皇上曾经拒绝过他的要求,似乎其他事情他只要提出您一般都会应许!”
“是呀!他方才提到废立太子时,朕心中居然差点就同意了!”朱佑樘苦恼地道,“你不知道,朕清醒的那片刻有多么震惊,朕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还是被什么附体,明明心里那么相信皇儿,居然还会为了他那荒谬的要求而犹豫!”他敲了敲手指,继续道,“他一定在朕身上施了什么邪法,现在朕修习的功法与吃的红丸全部出至他手,只怕这些东西也有问题,下次再被他控制住就麻烦了!”
怀恩沉吟片刻,建议道,“不如写信给太子殿下,要他问问刘道长是否有什么办法?”
“恩。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这段时间朕不会去见那妖人!”他淡淡道。
目前的情况很诡异,由于现在手上的消息不够,朱佑樘看不懂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张家、皇后、李广、吴鹏,似乎这几个人最大的目的都很一致,想要废立太子!
张家究竟想干什么,居然会与人一起这么针对照儿,明明都是皇后一人所出的孩子,根本无损他们的利益,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甚至还胆大包天的控制自己?哼,自己这个皇帝做得还真是窝囊,居然还要倚靠儿子!朱佑樘心中气闷又愤怒,狠狠地一拍桌子,这些该死的家伙,朕一定要让你们知道算计皇家是要付出代价的。
朱厚照的回信很快就到了,一本《清心诀》、几张图纸,再加上一封简单的信。朱佑樘一边读着信,一边用手指摩挲着儿子歪歪扭扭批注在书页上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