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游戏 作者:季子宋

    夜里十点整，金锐临步行至家。

    大鸟欢脱地扑上来，肉爪子勾在金锐临的裤管上，四条肥花腿绕在上面，跟壁虎似的。

    “别闹，大鸟。”腿上突然增加了不小的重量，金锐临干脆停下不动了，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思逗吉祥物玩。

    王大福迎上来，弯腰把大鸟抠下来，抱在怀里，对金锐临道：“你今天下午都去哪儿了？突然消失我们很着急，为什么不说声？”

    说着，他微微前倾，眼神瞄来瞄去，鬼鬼祟祟的，嘘了声，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何清发了久的脾气？找不着你，我看她都快要发疯了！可吓死我了艾玛！”

    说话间，就听见串急匆匆的脚步声，正是何清。她冲下来，扑到金锐临面前，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就跟刚才的大鸟似的。

    金锐临微微皱眉，嘴角却是笑着的：“怎么了？”

    何清深吸口气，可还是带着哭腔：“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又被……”

    “又被抓走了？”金锐临拉开何清，笑着道。

    他松了松领口，步步慢慢地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双臂搭在膝盖上，望着地面出神，也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觉察出气氛有些诡异，王大福抱着大鸟靠了过来。自家老大今天有点低气压，就算他神经大条，这时候也感觉出来了，所以他也没敢靠太近，和金锐临还隔了条椅子的距离，就定了。

    王大福琢磨了会儿，道：“老大，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何清走到靠墙的位置，定定地望着金锐临，不知为何，她心底总有不好的预感，类似于，汪洋没顶的预感。

    果不其然，再抬头时，金锐临已换了表情，嘴角的笑垮下去了，撇着嘴的样子看起来特别严肃，也特别悲伤。

    他始终皱着眉，似乎那眉宇间承载了万般愁绪。他张了张唇，喉咙里发出不成语句的单音节。他在犹豫，在迟疑，在考虑应该说些什么。

    杨龙也从房间里走出来，默默地在何清的身旁，在场四人，俱都沉默。三人齐齐望着金锐临，似乎在等待什么。

    金锐临没敢拿正眼瞧那三人，只是望着大鸟，大鸟收到那*的注目，敏感地扭头，见是老大，立马欢快地扑到了他怀里，那肥脑袋蹭金锐临的掌心。

    金锐临这才笑了笑，笑得极浅极淡。他先是摸了摸大鸟的头顶，才轻轻开口对那三人道：“我想……做完这单，我就收手。”

    三人俱是震。

    老大这意思是……要舍弃这个团体，要抛弃他们三人？

    从“他”组队到现在，团队里的任何人都没有说过这样句话，别提这个团队的老大了。老大主动宣布退出，那“他”还有意义存在吗？

    这不像是个团队的首领该做的事、该说的话。金锐临向来受人尊敬，他的纪律性、组织性在整个组织里最令人推崇。

    因此，根本没人会想到，有那么天，他们敬仰的老大会宣布收手退出。

    正是因为太震惊了，那三人在愣了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思绪和声音。

    反应最大的自然是何清，那刻，那种被汪洋覆盖的感觉越来越真实，她已经大口呼吸，却还是觉得心里闷得难受，出口的声音也格外沙哑：“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

    何清冲过来，逼迫金锐临抬头看着她，她望进那双沉静却深藏痛楚的眼睛，心像被针扎似的疼：“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王大福表现地就理智些，他将何清拉开，皱了皱眉对金锐临道：“老大，你现在在说些什么，你自己想清楚了？”

    金锐临抿了抿唇，没说话。

    王大福将捣乱求临幸的蠢喵抱回来，继续说道：“你要收手，你要退出，你确定吗？”

    金锐临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可以看出他相当犹豫：“我不确定。”

    在旁听着的何清情绪激动，因为金锐临说出这么句荒唐的话，她气得胸脯起起伏伏。理智的线已然绷得很紧，最后嘣地断裂。

    她转过身，直直冲向大门，二话不说，推门而出。

    王大福皱眉，句“回来”被那猛地关上的门隔在屋内。

    金锐临起身，追了出去。

    何清是团队里唯的女孩子，心思自然比几个大老粗细得，她天生机敏，虽然性格豪迈，王大福总亏她，说她是个女汉子，可女汉子也有小女生情怀，而她这辈子唯的小女生情怀，都倾注在金锐临的身上了。

    他们认识十年以上，相处的日子数不胜数。感情隐藏得再深再好，时间长，总会显出端倪。

    何清有门独特的技艺：只要根铁丝，她就能打开所有带锁的门。说她是这世上最顶级的锁匠也不为过。这样的才学，跟着大部队好，可她就是心甘情愿地跟在金锐临屁股后头，成为“他”的员。

    周乾坤将他锁着的那次，也正是何清将她解救出去。那锁设置得极刁钻，虽然金锐临不懂锁，可他也能判断出来。平素分钟不到就能打开的锁，那次，何清花费了十分钟。

    可也许这其中也夹杂了其中成分。

    比如，关心则乱。心中有太的杂念，才会导致她发挥失常。

    金锐临并不是看不出她对自己的感情，只是接受不了，才总是装糊涂，装不明白。

    这回，何清气冲冲地跑出门去，看她那火急火燎的样子，那盛怒凌人的架势，金锐临心里警铃大作，事情大概是朝最不妙的方向去了。

    他就担心何清会因为他今天说的这话迁怒宋妃妃，他早知她们两人不对付，今天这句话，可是最猛烈的催化剂，股脑倒在何清脑袋上，她不爆发才怪。

    因此，当金锐临发现何清的目的并不是去找宋妃妃泄恨时，他还惊讶了下。

    她的目的地是警/察/局，周乾坤办公的那个。

    可这是大事不妙。再怎么失去理智，也不该闹到局子里去。

    金锐临三步并作两步，拽住了疯狂的何清。

    “你发疯了？”他追着她的车驶了快小时，王大福说的果然不错，何清就是女汉子，那车被她开得似乎要冲上天去，他跟在后头看着，那惊险刺激的程度就跟看好莱坞大片儿似的。

    何清被把拽住，偏就不愿转身，扭着脸侧对着金锐临，他默了下，强制板正她的身体，果然看见那张俏脸上挂满了泪痕。

    这下，他倒觉得手足无措了。他知道自己该好好安慰她，可到底该怎么安慰，他真是没什么经验。他活了那么久了，在他面前哭的女孩子，何清是第二个。

    第个是宋妃妃，尽管看见宋妃妃哭，他心疼得不行，可他也没觉得有棘手。他凭着本能，抱着她，亲吻她，直到她停止哭泣为止。

    可何清呢？

    他该怎么做？

    他不敢抱着她，见她哭个不停，甚至连抓着她的手，都不敢了。

    半晌，他才憋出句来：“跟我回去。”

    何清向后退了步，红着眼圈，就跟兔子似的：“你不是不要我们了吗？跟你回去？找虐？”

    金锐临皱皱眉：“那你来周乾坤这做什么？找虐？”

    提起这个人名，何清的情绪又上来了。她气得笑了声，指着警/局大门：“我找周乾坤，不是找虐来的，是虐他来的！”

    说着，撸着袖子就要往里头冲，金锐临伸手，又抓住她：“你能不能理智点？”

    他晃了晃她的肩膀，似乎是想要将她摇醒：“他针对的是我，不是你。你能不能别头脑发热地就愣头愣脑地来找他？你就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好好地过你的日子？”

    何清愣了愣，又滚下行泪来。

    她吐出口气，在冬夜团白花花的，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想要将眼前的人看得清楚，于是努力地睁大眼：“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我不能。”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片刻后抬头，眼里水光流动，似乎藏着千万种情绪：“你到底懂不懂？我……”

    金锐临咳嗽声，刻意打断了何清。他抽回手，用极轻柔的声音说：“我什么都知道。”此句毕，他朝何清浅浅笑了笑，又道：“不说这个了，好吗？”

    何清抓住金锐临的手肘，执着地望着他：“是因为我不如她漂亮？”

    她想起杨龙说的，她的确不如宋妃妃漂亮，人家是女神，而她是女汉子。

    金锐临不发言，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她想笑，扯了扯嘴角，却不想嘴角都在微微发抖：“还是因为她身材好？她比我温柔，讨人喜欢？”

    宋妃妃有头漂亮的长卷发，微风拂过之时，就像杨柳般，勾魂摄魄。而她只有利落的短发，狂风再大，也吹不出那种温婉的效果。

    越这样对比，她越觉得自己低人等，仿佛身上没有任何优点。可她明明是有优点的，她不像宋妃妃，简直就是生活白痴，她会做饭，会打扫，女人的基本功她很扎实。她有般人没有的技术，所以金锐临需要她才对。

    可再仔细想，又觉得这些优点根本不算优点。会撒娇会闹小情绪的女孩子，才能讨男人欢心吧？像她这样，水桶自己扛，水瓶自己开，还会点儿拳脚，能保护自己的女孩子，大概是没有人喜欢的。

    正是因为她独立、强大、不需要依靠，才显得宋妃妃柔弱、娇小、需要保护，是这样吗？

    她咬着唇，拼命忍住失控的泪，仰着脸，轻轻地问：“是因为我太强大，强大到不需要你的庇护，你……你才不喜欢我，是吗？”

    金锐临望着何清哭成了泪人，却始终没有出声安慰，他静静地看着，看着她眼里的光点点暗淡下去，看着她的泪渐渐干涸，又重新被新的泪覆盖。

    沉默半晌，他终于轻轻开口：“不是。”

    他搓了搓手，将掌心放在嘴边，缓缓地哈气，使自己暖和些。他在自己吐出的团团白雾中看向何清，庄重而严肃：“并不是因为你比她强大。我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是她。”

    话音刚落，何清便抽噎了声，唇瓣颤抖，哭出丝声音来。她的鼻子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此刻通红通红，就像马戏团的小丑似的。

    她的神情也异常悲痛，努力仰着脸，迈动脚，似乎是想要贴近他些。她缓慢地凑过去，双手抓住他的袖管，用力地捏着，似乎要将那袖管捏碎。

    从遇见他至今，从未有哪刻，像现在这刻般，她离他这样近，近到能看清他脸上的毛孔，看到他眼神中的真挚，看到他的不可动摇。

    可是她快要崩溃了，尽管她完好无损地在他面前，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那座小女孩的城堡轰然坍塌，扬起漫天的飞尘，遮盖住她的双眼和她那颗砰砰跳动的心。

    在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寒冷刺骨的冬夜里，她觉得自己似乎沉浸在片黑暗里，看不见光明和出路，直到眼前刷地亮，而那刺目的光也是稍纵即逝。

    他们同时转头看去，突然出现的光令他们时之间睁不开眼。片刻后，终于适应了那光，才发现，在那不远处的隅，不知何时停了辆轿车。

    借着那车光，金锐临仔细辨认，那驾驶座上高大的男子是周乾坤，而坐在她身边的女人，正是宋妃妃。

    茫茫大雪中，他们静静地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