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大师兄也是一种修行 作者:纳西瑟斯的草

    只见巨石剑下蜷缩着个身影,那人手中犹自紧握着乌杖，另手却按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乌裙下露出的双雪白小腿正有缕缕血水涔涔淌下,滴在地上形成了个小小的血泊。沈百翎见之下心中顿时暗叫声“不妙”，忙将韩休宁横抱起向外疾奔。

    待到返回韩家,百里无忧正卧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见他归来先是喜,紧接着便看清韩休宁此时惨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让他撑起病体从榻上爬下了地，惊问道：“休宁！她……她怎么流了这么血？她为什么在流血？孩子……是不是孩子出了什么事？”

    沈百翎劝道：“你身子不好，还是先躺着罢,休宁有我看顾。”

    百里无忧急道：“我怎么躺得下去！休宁是我的妻子，自然是我来照看,你快把她放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瞧瞧她……她和孩子到底怎么样？”

    沈百翎无法，只得将韩休宁置于他原先卧着的榻上，此时血水兀自不断从她下·身淌出，不会儿便将床褥染红了大片，然而韩休宁却始终昏迷不醒，只在沉睡中不时发出低低的痛楚□□。

    百里无忧看得又是忧心又是疼惜，若非身子不爽利只怕要在屋内连转无数个圈子，转头见沈百翎手按在韩休宁腕上面色不虞，又忍不住问道：“如何？休宁和孩子是不是……”他本想问“是不是性命难保”，话说了半便觉不详，索性住了口。

    沈百翎眉头紧锁，沉着脸道：“她在冰炎洞中耽了太久，又将身灵力耗得干干净净，我看这情形……只怕这孩子是要提前出世，可是——”

    “可是什么？”百里无忧忙问。

    沈百翎忧心忡忡地道：“我只感觉到她腹中胎儿气息极弱，恐怕已被煞气侵蚀，若是如此只怕撑不到出世的那刻……即便勉强将胎儿推出母亲体外，届时休宁也……”

    百里无忧面色难看，低头看向妻子，过了半晌才问：“难道再没有什么法子让她们母子平安么？”

    沈百翎叹息声：“我对岐黄之术本就不精，若是纯以真力助休宁压制煞气倒是不难，可她腹中的孩儿势必经受不起，休宁即便得救也会修为大减，唉，这可如何是好？”

    屋中顿时陷入阵沉默。

    良久，百里无忧斜靠在床边，伸手轻轻将妻子额前垂下的缕秀发勾到她耳后，看着休宁愈发苍白的面孔，又看了看薄被下高高挺起的弧形轮廓，被褥上浸染的暗红色仍在渐渐扩大，妻子奄奄息的□□在耳畔越来越低微，时间已经不容他再拖下去，他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沈大哥，还请你去屋外守着。”

    沈百翎微微怔：“什么？”

    百里无忧眼睛仍是凝视在妻子身上，沉声又说了遍：“请你到屋外替我们守着，我有法子救休宁和……和孩子。”

    沈百翎顿时大喜，说道：“怎么不早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百里无忧摇头道：“沈大哥莫怪，这是我家传秘法，不能泄露给人知道，也不能让人看见。你只管替我们在屋外守着别叫人打扰便是，休宁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害她的。”

    沈百翎越发好奇，心道：既是家传秘法，怎么我从没听说过？但见百里无忧神色渐渐急躁，此时又不是询问的时候，便只得从屋内退了出去。

    在屋外不知守了久，直等到轮太阳从中天落入山峦，谷中暮色渐渐浓郁，这才听到屋内忽地响起声婴孩啼哭。沈百翎听那孩子哭声虽不高亢，却后继有力，高悬的颗心总算渐渐落回肚子里，暗道：总算叫这小孩儿平安降生了，不知休宁现下如何？也不知无忧用了什么法子，竟真保住了她们母子，这可真是万幸。

    他正面带笑意地想着，屋内忽地又传来声极悲怆的呼喊，却是休宁的声音，只听她哭道：“无忧，无忧，你……你怎么……”

    沈百翎脸上笑意眨眼间消散无踪，心知又有变故发生，忙闯进屋去，掀开内室门上悬挂的布帘大声问道：“休宁，发生何事？”话音未落，已然看清屋中景象，霎时间心重重沉。

    只见百里无忧仍是斜靠在床边的姿势，身子却委顿成了团，韩休宁不知何时已醒转过来，正半坐起身抱住他肩膀痛哭失声，旁边枕上放着个小小婴孩，仍低低呜咽不住，却再无人理会。

    沈百翎冲上前板过百里无忧肩头，待到看清他面容，不由得失声道：“你……你的脸怎么会……”只见百里无忧原本张黝黑英气的面孔此时竟遍布红斑，双颊是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深深凹陷下去，这惨样竟颇有些眼熟……沈百翎心中凛，想起韩黎受煞气侵蚀时的模样，可不正是与此时的无忧别无二致？只是百里无忧这副样子看着加可怖，半日前分明还是个正当美好年华的青年，此刻却死气沉沉，眼见着半只脚已跨进了棺材。

    韩休宁哽咽道：“他……他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把炎煞引入自己体内？我宁肯死了，也不要他、也不要他替我……无忧……”

    沈百翎惊道：“什么，他将煞气引入自己体内？胡闹！他自己本就被炎煞侵染，怎敢如此……”话说了半，忽地想起先前百里无忧支开他的举动，顿时胸中阵恍然，口中的斥责再续不下去。

    这时只听阵微弱的咳嗽声，韩休宁与沈百翎顿时都屏住呼吸，朝百里无忧面上看去。只见他眉心动，紧阖的双眼总算张开了道缝，已有些浑浊的眼珠转了半天才定在了韩休宁面上，过了瞬，又仿佛过了辈子那么久，他忽然咧开嘴笑了下，问道：“是男孩……咳，还是女孩儿？”

    韩休宁抽了下鼻子，哭道：“人家只顾着担心你，谁还记得看那个！”似乎到了这刻，那个刁蛮任性的少女又回来了。

    沈百翎忙伸手将婴孩抱了过来，看了眼道：“是个男孩儿。无忧，你有儿子了，快看看他。”说着将孩子放入他怀中。

    百里无忧勉强垂下眼眸瞧了眼，有气无力地嫌弃道：“真丑，怎么像只猴子……”

    韩休宁破涕而笑，嗔道：“丑也是你儿子！”但抬眼看到丈夫灰白的脸色，眼泪又流了下来，“无忧，无忧你别死！不要像无殇哥哥样……”

    百里无忧手指微微动，似乎想抬手替她拭泪，无奈有心无力，他低声道：“别、别哭，我……我知道自己蠢得很，不如大哥……不如他有担当，也不如他聪明俊美，你能嫁给我……我心里高兴，但现在……我心里高兴……”他缓缓抬起眼看向窗外，重重喘息下又道，“我总算有件事比他强，我……我能为你去死，他……咳咳，咳咳！”他大声咳嗽起来。

    韩休宁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他，过了半晌忽然哭道：“傻瓜！无忧大傻瓜！你以为我为什么嫁给你，你……你这个傻瓜，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百里无忧面上猛然掠过阵狂喜，眼中也焕发出异样的光辉，他结结巴巴地道：“休宁，你、你是说……”他哈哈大笑出声，但下瞬又咳嗽起来，他低低说道，“真……真好，休宁，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我、我又有件事比大哥强了……哈哈，咳咳……”

    沈百翎眼中浮起层泪意，握住百里无忧肩膀，低声道：“无忧，你比大哥要强得，我……你其实不知道，他是个懦弱不堪的人……”不比你，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百里无忧虚弱地笑了：“沈大哥，我……我也有件事拜托你……”他看了看休宁，眼中清晰地漾着不舍，“我从以前修行就不好，现下是不成……休宁个人支撑村子，我实在……放心不下，求你……只求你看顾她和……孩子……”

    沈百翎重重点头：“这是自然，你只管放心！”

    百里无忧气息奄奄地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大哥没走，你……你就像他……”他喃喃说了几句，又咳嗽阵，眼中渐渐迸射出股明光，人也似乎精神了许，竟勉力抬起只手抓向韩休宁，休宁见状忙将手放在他手掌上，百里无忧紧紧握住，又笑道，“休宁，我……我早就给孩子想好了名字，咳咳……就叫他……云溪……好好教他，再过八年，又是报草之祭，可不能让孩子像你样胆小怕黑，要人陪着才敢进冰炎洞……”

    韩休宁紧紧回握着他手，又哭又笑：“无忧大傻瓜，你、你才胆小呢！我只是……只是想你们陪我，永远都陪着我……”

    百里无忧身子渐渐歪倒在她怀中，仰面看向头顶的空气，他逐渐黯淡的面上仍泛着丝微笑，用微弱的声音道：“休宁，我又看见红叶湖啦……你看那片红叶，真红啊……”他声音渐渐低微下去，终于化作了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