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碧成朱 全第42部分阅读
看碧成朱 全 作者:淘肉文
召文武大武,扬言要出兵北戎,其中一个老臣反对,结果被他扔的镇纸砸中额头,流血不止。年近七十性急如火的定国公主动请缨,请兵二十万,誓言荡平所有的北寇。皇后的父亲赵将军也上疏请求重新回西北,愿意永远驻守边疆,不让北戎人践踏大周朝的一草一木。有大臣上疏,说赵将军一回京城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可见西北边疆还得他来镇守。另一个大臣上疏说,晋王无缘无故跑到延州,所欲何为,须要查个清楚明白才是,结果当廷被革职了。
大部分百姓都是义愤填膺,恨不得喝北戎人的血,啖北戎人的肉。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说阮老夫人。她听说各种消息后,特别是太后急怒攻心晕厥过去,长吁一口气,眉宇立即明亮起来,还跟小丫鬟说:“阿弥陀佛,跟厨房说,今日午膳加个四喜丸子。” 府里的人都知道,老夫人饮食很有规律,每膳二荤二素一汤,倘若忽然要加菜,定然是因为心里高兴要加餐。
能不高兴吗?被太后威胁了一番,固然是怕了,心里何尝不是堵着一口气。如今她儿子生命垂危,这口气当然就顺了,何况这个儿子还是三老爷的靠山。
坐在一旁的阮碧,听到她假模假样地说“阿弥陀佛”,恨不得把手里的金刚经扔过去,砸她成阿迷豆腐。
过了七八日,消息才渐渐明朗。
云英知道阮碧担心,所以一得到确切的消息,便跑到东厢房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没错,王爷有个三百人的侍卫队,另外贴身侍卫三十二人。不过他平常在京城里出入,只带着一列贴身侍卫。那日他从宫里出来,直接出城,因为也没有跟余庆他们交待。他们都以为只是去郊区的禁军营,结果发现他一直往西走,才发觉不对,赶紧叫人回王府传信,让侍卫们赶过来。虽然侍卫队连夜赶来,但是因为王爷的马快,也是日夜赶路,所以一直没追上。北戎那边,大概一直有细作潜伏地京城盯着王爷,见有机可趁,传信回北戎,他们派了大量的高手潜入边境,在延州城附近的一个山坳里伏击,当时王爷身边就只有一列侍卫……好在他们都是武艺高强,一直支撑到侍卫队赶过来。只是……王爷受了重伤,虽然性命无虞,如今听说还昏迷着,不能移动,官家已经派了很多御医星夜赶往延州……”
听到他性命无虞,阮碧吁了口气,听到他昏迷不醒,一口气又严严实实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说起来真是奇怪,王爷不去兴平城,跑到延州做什么?”云英又低声说了一句,兴平城与延州相隔并不远,却是一南一北两个方位,到兴平城根本不需要经过延州。
这个问题阮碧当然更不知道。
正相顾无言,忽然听到脚步声咚咚咚地传来,跟着宝珍跑了进来,喘着粗气说:“五姑娘,快快快,太后召你入宫觐见。”
云英微愣,心提了起来,按着阮碧的手说:“姑娘。”
阮碧抽回手,神情自若地换上宽袍大袖的礼服。随宝珍到大厅,来传唤她入宫的内侍,倨傲地站在客厅正中,仰头挺胸,神情冷淡。旁边管家和大夫人小心翼翼地作陪,他根本不理不睬,看着就知道这回入宫不是什么好事儿。
看到阮碧,他冷淡地说一声:“随咱家入宫吧。”
这一回入宫倒没有让阮碧站在门口吃打头风,直接引着她到侧殿。侧殿里烧着好多盆炭火,暖如阳春三月,不过太后的脸色如同腊月的河流,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阮碧依例跪下,磕头行大礼。毫无疑问,半天也没有听到“平身”或者“起来”。
只能伏在地上,额头碰着冰冷的地面。
大概过着一盏功夫,太手终于开口了,和往日一般优雅从容:“抬起头来。”
阮碧依然抬起头,迎着她居高临下的视线。
太后看到她神情镇定,目光坦然,一丝惊惧犹疑都没有,不由暗暗心折,同时却又隐隐害怕。
她看着阮碧,阮碧也看着她,见她目光闪动,时而掠过一丝杀气,时而又犹豫不决。
互相凝视半天,太后摆摆手。内侍诧异看她一眼,还是上前一步,朗声说:“五姑娘,太后乏了,你下去吧。”
等阮碧行礼退出去,内侍不解地看着太后,低低叫了一声:“太后娘娘……”
太后微微摇头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第一百零一章 痴人梦语
天气越发地冷了。
白日渐短,夜晚越来越长,都说冬夜高枕软卧容易酣睡。阮碧却觉得这日子很难煎熬,每天都是拖拖拉拉的,好不容易才过一天。云英倒是一有消息就来告诉她,不过隔着千里之遥,传回的消息都是隔夜的饭菜,食而无味,聊胜于无。只知道他渐渐康复,只知道他启程返回京城。
广州也终于来了信,说是丧事已办,徐氏族长同意阮府接回阮兰。只是阮兰身体虚弱,惊悸失眠,回程又是漫漫长途,大概只能在水道冰封之前赶回来了。接到信件后,老夫人算了算日期,知道他们已经出发,心情大悦,身体也大好。又想到逼曼华堕胎造了恶业,将来怕是会有报应。于是到十一月初一,便带着一干女眷到天清寺烧香拜佛,眼睛不眨地捐了很多香油钱。
一旁的大夫人瞅着,心肝儿都痛了。
烧完香出来时,二姑娘忽然快步走到阮碧身边推她一下,又往另一个方向使个眼色。阮碧看过去,只见旁边的一座大殿门前,笑容殷勤的知客僧引着路,沈老夫人和沈婳在一群下人簇拥之下走了进去。那座大殿里供着的是药师佛,消灾延寿,不用说是替病人祈福的。
二姑娘凑到阮碧耳边低声说:“妹妹,你猜,沈姑娘是不是替大胡子祈福呢?”
阮珠转眸看她,见她两只眼睛亮晶晶,颇带点兴奋不安,声音里也是五分怀疑五分探究。猜她多半听到汤婆子转述阮弛的话,起了疑心,只是不敢肯定,出言试探自己。凑到她耳边说:“上回二姐姐怀疑我妖魔附体,要找紫英真人收了我,结果却成全了我。这回二姐姐又要怀疑我什么?又要成全我什么?”
紫英真人收她为徒是二姑娘的一个心结,顿时涨红了脸,脚步也是一顿。
阮碧趁机脚步不停地越过她,走到前头。
二姑娘跺跺脚,又想追上去,却被大夫人一把拉住,瞪她一眼。出了天清寺,大夫人拉她上马车,问:“你又去跟五丫头说什么?”
二姑娘不服气地说:“娘,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怀疑大胡子是晋王。”
大夫人怒其不争地指着她的额头说:“你真是魔怔了,先不说你根本找不到证据,证明五丫头跟大胡子有私情。再说大胡子是晋王又如何?你以为你祖母因为什么高看她?就是因为惠文长公主和顾大少爷。你如今还嫌不够,还要再添一个晋王?你……你真是白长聪明模样了。”
二姑娘轻声嘀咕:“怎么就没有证据?晋王喜欢春水绿波结果她也有一盆,晋王送给三叔的云英天天往她屋里跑,还有三叔那天闯到蓼园说的话……这不都是证据吗?”
“你真是气死我了,如今你的亲事都成老大难了,你不多想想自己,还替她操这份闲心。”大夫人板着脸,警告地说,“她跟顾家定了亲,于你哥和你大有好处,可不许再起什么心眼。”
二姑娘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但心里十分不情愿。
回到阮府,进了垂花门,大家便散了,各回自己的院子。
二姑娘打发春云回韶华院,远远地跟着阮碧和四姑娘,走到中间休憩的凉亭,高声说:“五妹妹,我有话同你说。”
阮碧回过头,看她不休不饶的模样,知道她不会罢休,便示意四姑娘先走。
“说吧。”
二姑娘听她口气冷淡,心里不爽,说:“你横什么?如果不是惠文长公主和紫英真人高看你,你什么都不是。倘若我去告诉惠文长公主,看你还能横到几时?”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真是死鸭子嘴硬,你以为我不敢?”
阮碧嘲讽地笑了一声,说:“你敢,你当然敢。你最擅长的便是对付自家姐妹,有事时落井下石,没事时泼点脏水,我早领教过了。可是我真不明白,你又得到什么好处?说到底,我也姓阮,与你同气连枝的。年初延平侯府赏梅,你不帮我,反帮着别人一起污陷我,结果呢,我只是大病一场,你却是失掉一桩好亲事。到如今,你还不长进,还想往我身上泼脏水,那就放马过来吧,索性把你阮府嫡二姑娘的这点体面全折腾个精光吧。”说罢,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姑娘僵在原地,脸涨成紫红色。感觉刚才自己被阮碧开膛破腹,然后拿出心肝肺腑一一点评一番,一脸嫌弃地说“全是垃圾”。
知道她说的在理,恰恰就是因为每回她都在理,反而衬托出自己的浅薄狭隘,这才是她无法忍受的。越和她打交道,越知道她的厉害,越知道自己赶不上。越是赶不上,越觉得心里不平衡,越想去伸腿一搁绊倒她,越想毁掉她,让她摔在泥里彻底地爬不起来……即使她嫁到定国公府于自己有好处,她也不稀罕。她只想她回到从前,懦弱胆小,唯唯诺诺,每个人都嫌恶她。而不是现在这样子众星拱月地捧着她。
看着阮碧沿着抄手游廊而去的姣好背影,二姑娘咬紧银牙,握紧拳头,暗暗发誓,一定毁掉她。
接下去日子,北风是一日紧过一日,嗖嗖嗖,象小刀一般。
尽管朝堂上也讨论过几回出征北戎,但到底因为半年前才停战的,国力还没有恢复。寒冬将至,行军也不易,不是起战火的好时机。再说南面交趾国内乱不休,战火已经波及大周边界,要论战事紧急,自然是南面为先。
十一月初九,阮弛娶亲了。
十一月十八日,三百王府侍卫以及一千禁军护着晋王回到了京城。
队伍还没有进城,先有一骑到了阮府,递了一封信给阮弛。他没有看,直接递给云英。云英看完,撒成碎片,然后匆匆到蓼园东厢房,跟阮碧行了一礼,喜孜孜地说:“姑娘,王爷回来了。”
阮碧正练着字,听到这话,手里一颤,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慢慢地晕开。
“姑娘,王爷说,有很多话要跟姑娘说……”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阮碧拔高声音喊了一声:“云英。”声音泠泠,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平日里她都是称呼自己 “云英姐姐”,忽然这么冷冰冰地喊自己的名字,云英心里浮起一种不妙的感觉,轻轻地“嗯”了一声。
“云英。”阮碧看着依然在晕开的墨汁,嘴唇嚅动半晌,艰涩但坚定地说,“你家王爷能免安然无恙归来,我也很高兴。只是……他的事情与我再无干系,往后你都不必再告诉我。”
云英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气急败坏地说:“姑娘,你说的什么话?怎么叫没有干系了……”
“云英!你家王爷已经和沈家姑娘定亲了,你若是有事,也该跟她去说。”阮碧挑挑眉,高声说着。说完,才发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大,又掩饰地把毛笔扔进笔洗盘里,却不知不觉用了力气,毛笔落在笔洗盘里,噗的一声,水花四涨,落在宣纸上,迅速地渗开,一团一团的灰色。
不过这番话让云英一时无话可说,太后给晋王赐婚是张榜天下的,举国皆知。论理,自己确实不该再来找五姑娘。可是想到王爷人还没有进城,口信先进阮府了,她又觉得不能不说了。想了想,柔声说:“姑娘,我知道,如今确实不合时宜。只是方才王爷传的口信里便有这桩事,他说赐婚一事,他没有接过旨,他也不会认的。”
“难道他还要抗他母后的旨?再说普告天下之事,还能改弦易张吗?向来是君无戏言,君令如山。”阮碧缓缓坐下说,“云英姐姐,你我相交一场,彼此还是留点情面免得日后见面尴尬吧。”
云英眼眶湿润,泫然欲泣地说:“姑娘,王爷想见你,他说要当面跟你说。”
“痴人梦语。”阮碧摇摇头说,“想不到他也这般幼稚。”
她的意思是晋王太过幼稚,觉得事情到这一地步哪里有再见面的可能。云英却会错意了,着急地说:“不是痴人梦语。姑娘,你乔妆成我,戴着面纱,随三老爷入王府就可以……”
阮碧勃然变色,一拍桌子说:“当我是什么人!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吗?”
这一声很响,云英惊住了,呆呆地看着阮碧。
窗前挂着的鹦鹉本来缩着身子睡觉,也被惊醒,扑楞楞地扇动几下翅膀,跟着呱呱地叫了起来:“祝五姑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云英回过神来,看看啄着羽毛的鹦鹉,看看案头叶子落尽的春水绿波,又看看面若寒霜的阮碧,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怒火,忿忿不平地说:“姑娘如今有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便忘记曾经喜欢过的春水绿波了。”
阮碧神色不动地说:“你知道便好,活物总是好过死物。”
云英气出眼泪,跺跺脚说:“好好好,往后我再不来烦姑娘。”说罢,转身即走,蹬蹬蹬跑出东厢房。
第一百零二章 事实背后
云英一口气跑回香木小筑。
阮弛看到她眼泪潸潸地一个人回来,自然明白结果,倒也不惊讶,冷冷地说∶“哭什么!早就知道她生着一副无情无义的心肝。王爷遇刺这么久,听说他两个姬妾日日以泪洗脸,都快哭瞎了眼睛。你可看她掉过一滴泪?每日里还不是照样在老太婆面前献殷勤,哪里有半点难过的样子呀?”
想起阮碧方才面若寒霜的脸容,想起那只能言善道的鹦鹉,云英心里堵得水泄不通,很是替晋王不值,抹抹眼泪说∶“那怎么办?王爷还等着她呢。”
“咱们去一趟,总得有个交待。”
“岂……不是叫王爷失望了?”云英很不情愿地皱眉。
“那你说怎么办?又不能绑着她去。她既然没有这份心,还不如让王爷早点知道,绝了念头。”阮弛生硬地说,巴不得她不去,巴不得晋王彻底失望。
云英沉默片刻,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又怕晋王等急了。只好洗把脸,用冷水沁了沁眼睛,重新匀脸,换上一身见客的衣衫。阮弛叫人备好车,从侧门出,坐上马车,往东过了几条大街,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
车夫说∶“三老爷,不清楚,马车全停了下来,前面好象有很多禁军。”
阮弛钻出车厢,站在车辕上举目远眺。果然见前方旌旗招展,绵延不绝,正是官家亲卫军的各班值番号,恍然大悟,肯定是官家亲自来探望晋王了。
他没有猜错,却也没有完全猜对。这一回来的不只是皇帝,还有太后。
绵延不绝的仪仗队、亲卫队到晋王府门前,自动列立两侧,等着太后与皇帝的乘坐的玉辂停下。王府里的一干府丞慌忙跪在地上,磕头迎接圣驾,声音震天。一干小太监抬着两个肩舆上前,太后和皇帝又分别上肩舆,其他内侍宫女扶舆的扶舆,跟随的跟随……虽然有几十人,却闻不到一声咳嗽,也没有一个人站错行列,动作迅速却不慌不忙,井然有序地往里走。
一直到四道门,肩舆停了下来。皇帝与太后下舆,扶着太监的手又往里走,便是晋王的起居宫殿,宫殿内外都站满了人,进进出出。太后心急如焚,比皇帝早一步走进卧室。卧室里站满了人,有捧唾壶的宫女、有端着茶水的宫女、有执拂尘的太监、有捧着尿壶的太监……更多的是太医,将整个床榻团团围住。
“太后娘娘驾到,陛下驾到。”
一干人全跪了下来,终于露出床上躺着的晋王。他瘦了一圈,颧骨都凸了起来,头上缠着绷带,双眸微闭,胡子拉渣。因为脸色惨白,显得眉毛特别黑,根根分明,看着怪碜人的。太后顾不得叫平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床边坐下,轻声呼唤∶“晞儿,晞儿……”
一个双眼通红,看起来很疲倦的太医低声说∶“太后娘娘,王爷舟车劳顿,又刚刚服过药,这会儿大概睡过去了。”
太后点点头,不再叫唤,拉出他的手握着。却见他手上也缠着绷带,裸露在外的肌肤一条一条的粉色伤痕,不由自由地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这个儿子自小到大都是龙马精神、气宇轩昂,这回却弄得满身伤痕,不死不活。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想到阮碧,太后恨得牙痒痒,眼里闪过一丝杀气。一转念间,只得作罢,儿子为她伤成这样,分明是情根深重,若是知道她死了,还不知会如何疯癫?
唉,这真是报应呀。
皇帝把太医们叫到旁边的房间,细声地询问晋王的伤情。而后又叫他的一干贴身侍卫进来,问他因何去的延州,又是如何与北戎杀手遇上的,又是如何脱得险?从头到尾,细枝开节,全问个遍。
过了一个半时辰,依然不见晋王醒来。皇帝十分担心,问太医∶“六弟几时才会醒来?”
太医恭谨地说∶“回禀陛下,王爷受伤甚重,除了外伤内腑也受过伤,因此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之中,下官也不敢肯定他何时会醒来。”
太后看看钟漏,见时辰不早了,说∶“官家你先回去吧,我今晚不回宫,留在王府里。”
母子连心,晋王伤成这样子,太后这阵子都不曾安眠过。皇帝虽然担心她伤神过度,也知道劝她回宫不太可能,索性也就不劝了,点点头说∶“好,我明日早上再来,看望六弟再来接母亲回宫。”
等他走后,太后摆摆手,把一干站着的内侍宫女太医都打发出去,坐在床前,看着晋王,时不时地落几滴泪。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天都黑了,晋王轻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太后抹抹眼睛,俯下身欣喜地叫着∶“晞儿,晞儿。”
“母后……”晋王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太后的眼泪顿时又潸潸如雨地落在床上。“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能不带侍卫乱跑?还跑到西北边界,这不是找死吗?北戎人恨你入骨,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后你若再如此莽撞,索性先一刀杀了我。”
晋王拉住她的手,低声说∶“母后,你别哭了,是孩儿错了。”
“知道错了,以后万万不能乱来。为一个女子,何至于此……”忽然感觉晋王的手一颤,太后打住话看着他。
“母后,我钟意她。”
太后眸光微闪,说∶“你不是看过你父皇的手札了吗?”
晋王不吱声,默默地看着她,墨玉般的双眸不带一丝情绪。半晌,他说∶“母后可知道我为何去的延州?”
“你心里怀疑,去找证据了。”太后说着,松开他的手,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棂上雕刻精美的菱花。“如果我没有记错,他的其中一个重要谋士是延州人士,好象是叫董从青。当年东窗事发之前,他因为父亲过世回到家乡守孝,后来就没有音讯了。”
晋王点点头说∶“没错,我正是去找他。”
“你找到他了?”
晋王犹豫片刻,说∶“是,我找到了他。”
“哦?”太后转过身来看着晋王,别有深意地问,“他同你说了什么?”
晋王迎着她的视线,再度犹豫。
那日他看到手札,心里异常难受,大脑也是浑浑噩噩的,只想跑到兴平城去,远离这污浊肮脏的京城。一口气奔出三百里,大脑才渐渐地冷静下来。一冷静,便觉得疑雾重重。特别是母后怎么可能容忍大哥的血脉留在人世?即使她心存仁善,念稚子无知,留她一命,又怎么可能同意让她嫁给顾小白呢?须知顾家非一般功勋世家,定国公从小行伍出身,在军中颇些威望。
可是她毕竟是自己的母后,而且又有父皇的手札,明确记录着这桩事的前因后果……除非找到确凿的人证物证,否则这辈子阮碧只能是自己的侄女。于是想到董从青,星夜兼程地赶到延州,结果一场行刺候着自己……
见他不吭声,太后又追问一遍∶“晞儿,他同你说了什么?”
晋王目光闪动,脑海里诸念纷飞。其中一个念头是诈她一下,另一个念头随即冒了起来,她是自己的母后,自己怎么可以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个念头刚息,另一个念头又冒出来:她连问两遍,她的口气有点古怪,她的眼神也有点古怪。
垂下眼眸,眨间有了决定。“母后,我找到他了,不过他已经死了,只有一个荒草丛生的孤坟。”
太后一点也不惊讶,长长地吁了口气,走回床沿坐下说∶“晞儿,方才我好担心,担心你会骗我。”
晋王恍然大悟,董必青指定是她派人杀的,她心里早就知道,所以方才一直追问。她连一个董从青都杀了,又怎么会留下“大哥的女儿”?阮碧肯定不是。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她不是,难过母后骗了自己。
“我不会骗母后,也希望母后不要骗我。”
“母后怎么会骗你?”太后轻轻地拍着他的手,温柔地说,“你父皇手札里记着的都是事实。”见晋王黯然垂下眼眸,满脸失望,她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至少是大家都认为的事实。便是因为这个事实,我们这一家三口才能活着今日,便是因为这个事实,你三哥才能荣登大宝,你才能成为兴平军将帅,才能象冠军侯一样纵横沙场,才能成为安享荣花富贵的晋王。若是没有这个事实,喝鸠酒的,疯了的,圈禁的,挫骨扬灰的,只怕是我们这一家三口。”
她说的特别慢,几乎一字一顿,口气比平常还柔和温婉三分。晋王却感觉到一股透骨的寒风从不知道名的角落刮来,阴冷潮湿,把自己团团包裹。寒气从毛孔里钻进身体里,所到之处如同结了冰一样。
冷,很冷。
她虽然没有说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他却已经明白过来,自己一家三口的富贵权势原来都是建立在阮碧母女身上的,他们有多显赫,她们便有多不幸。这往后他还有什么面目面对她?
第一百零三章 自暴自弃
“你姨妈求过我好几回,让我出面干预小白的亲事。我都是劝她,那姑娘不差,娶了她,是小白的福气。她嫁给小白,从此也过着衣食无忧金玉满堂的生活。便是从前有种种不如意的地方,也都尽数补足了。”
烛火无风自动,织锦暖帐上的流水纹跟着忽明忽暗。
晋王疲倦地闭上眼睛。
“这原是一桩皆大欢喜的事。倘若不是因为你与她……”太后叹口气,半晌又说,“那日听说你被北戎人刺成重伤,我真的想杀了她……”
晋王蓦然睁开眼睛,眼神锐利。
太后一惊,暗呼侥幸。
那一日叫她进宫,确实是起心动念想杀了她,只是想到晋王,颇有点投鼠忌器。而且,她的眼神那么坦荡,那么平静,一丝畏惧都没有,似乎早就知道她存着杀她之心,她反而下不了手。
“看在你面上,我放过她这一回。只要她克守本份,自重自爱,也还可以嫁给小白。至于你与她……从此就揭过吧。”
晋王黯然地垂下眼眸,睫毛微微颤动。灯火勾勒下,颧骨突兀,特别明显,打眼一看,整个人老了十岁。
太后不忍再看,移开了视线。
是晚,她宿在旁边的配殿,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嘈嘈切切地说话声传入耳朵,虽然听着不太真切,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焦虑惊慌味道。顿时惊醒了,侧耳听了听,是从正殿里传来的,心脏一下子揪了起来,赶紧叫进内侍问:”出了什么事?”
“回禀娘娘,奴才也不知道,好象是王爷发起烧来了。”
“发烧?怎么好端端又发起烧来了?”受伤后发烧是大忌,太后变了脸色。一骨碌爬了起来,拿起床头搁着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宫女们忙过来,侍候她把衣服穿好,然后拥着她走出配殿,走向正殿。
正殿朱门大开,挂着一溜的灯笼,明艳艳的恍如白昼,不时有内侍、宫女、太后、药仆进进出出,皆是神色惊慌,动作急促。太后的心越发地揪紧,拎着裙角匆匆迈进门槛,只见一个宫女捧着一个唾壶迎面过来,脸色煞白,皱着鼻子。见到太后一干人,她先是一愣,然后把唾壶挪到一侧,曲膝福了福,就要走开。
眼角余光看到唾壶里一团暗红,鼻尖又闻到一股血腥味,太后惊了惊,高声说:“站住。”
宫女吓了一大跳,顿住脚,不解地问:“太后娘娘……”
太后颤声问:”唾壶里是什么?”
宫女小声地说:“回禀娘娘,是王爷方才吐出来的血。”
仿佛一个焦雷从天空落了下来,正好打中自己。太后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动,身边的内侍连忙扶住她。她勉强站稳,颤声说:“拿过来给我看看。”
宫女为难地说:“娘娘,此等污秽腥臭之物……”
内侍知道太后心挂爱子,打断她说:”大胆,叫你拿过来就拿过来。”
宫女不敢违逆,小心翼翼地捧着唾壶,凑到太后眼前。
刚刚凑近,便是一股血腥味扑鼻。唾壶里一团很大的血块,黑糊糊的,只带着三分红色。太后又一阵头晕眼花,紧紧地抓着内侍的手。内侍冲宫女使个眼色,她识趣地捧着唾壶下去了。
“太后娘娘,别担心。奴才小时候跟着一个老中医学过几日。王爷吐出的血是黑色,可见是王爷先前受伤时郁积内腑的淤血,如今吐出来了,反倒是好事。”内侍小心翼翼地说。
话音刚落,卧室里走出几个太医,恭谨地向太后行礼,当首一个说:“太后娘娘,这位公公说的没错。王爷方才吐的确实是淤血,于身体有益无害,只是……”
太后听到“有益无害”,刚刚吁了一口气,又听他说“只是”,着急地问:“只是什么?”
“只是……王爷又开始发烧了。”
“因何会发烧?”
“方才下官与诸位太医一起会诊,都认为王爷是内伤发热。说起来,原因可多,不过林林总总,离不开这两条,一是饮食劳倦,二是七情变化,导致气机混乱,阴阳失调、气血虚衰。”
另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太医说:“没错,下官方才切脉时,感觉到王爷胸腑间有一股无根之气,郁积不去。”
太后眼神闪动,问:“可有对症下药?”
几位太医相视一眼,说:“方才已经用过药了,明早才能看到成效。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还请太后娘娘多多劝慰王爷。身体康健之人,都是一有怫郁,诸病生也。何况王爷如今受了重伤。”
太后微微颔首,不再多说,走进卧室。
原本围着晋王的一干内侍宫女和几个太医,见她进来,纷纷退到一侧。
太后到床边坐下,凝视着晋王。
他平躺着,双眸紧闭,眉心皱成一个川字,颧骨潮红,象是抹着两团胭脂,额头一排密密麻麻的细细汗珠,头时不时地摆动一下,露出痛苦的神色。太后眼眶一热,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被子上。扯出手绢,抹抹眼睛,低声骂着:“你这个傻孩子,你咋这么蠢!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如此鬼迷心窍。”
也不知道晋王是不是听到了,脑袋晃摆的更加频繁,额头汗珠汇聚一起,流了下来。太后忙用手绢帮他擦去汗水,手指触到他额头,如同火炙一般,顿时又落了眼泪,恨恨地骂:“这是造的什么孽!”
过了半个时辰,许是药起效了,热度略微减退,晋王也睡踏实了。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忙乎小半夜,她是疲倦不堪,仍回配殿休息,却再也睡不着,那段陈年往事在脑海里徐徐铺开。
当年阮兰与大皇子通j之事,是她一手设计的。大皇子相貌堂堂,为人宽和,唯独有点好色多情,在沈相府邸见过阮兰一面后,便念念不忘,还写了一首诗赞美她是空谷幽兰令人见之忘俗。
她知道后,便收买阮兰身边的人,诸多安排,让大皇子以为阮兰也倾慕于他。又假传口信约他到玉虚观相会,而后让沈老夫人撞破。沈老夫人原本就因为阮兰三年无出而不满,自然怒不可遏。为了保全沈阮两府以及宗室体面,沈家并没有告诉阮家实情,只是借着三年无出之由让沈赟与阮兰和离。
沈家原本是支持大皇子,因为这桩事自然倒戈了。沈氏是百年清流世家,门生故交遍天下。他这一倒戈,大皇子在文武百官里的支持去了大半。此后,她又用各种手段拉络沈家,自不在言下。
……
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她每每回想起来,还为当时天衣无缝的安排而自得。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阮兰怀孕了,事情一度闹到宣宗皇帝面前,但因为大皇子好色之名在外,又有他写给阮兰的诗词为证,通j一事便板上钉钉了。
后来,阮兰生下阮碧,文孝公逝世,阮府走了下坡路,没有能力与蒸蒸日上的沈府较真,这桩事也就不了了之。她一度彻底忘记了阮兰和她女儿,等她再度走到自己视野里,已经成了紫英真人的弟子。
她并不讨厌阮碧,甚至有一点欣赏她,同时心怀些许歉疚,愿意补偿她一二。所以顾小白母亲数次请求她,干预惠文长公主把阮碧定给顾小白,她都温言劝阻了。却没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也看上她了,甚至为她痴迷不已。
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这一夜,太后失眠了,近着凌晨才睡着。
再醒来,天光大亮,她赶紧去正殿看晋王。见他睡得很熟,呼吸均匀,两颧微红,虽然还有热度,但没有昨晚那么吓人。心里略安,到底她是一国太后,不能久居宫外,于是留下一名姓安的心腹内侍,叮嘱他每隔一个时辰传一次消息回皇宫,然后带着一干人摆驾回宫。
回到宫里,心却还在晋王府,心神不宁地只等着每隔一个时辰的消息。然而传回的消息,却越发地让她提心吊胆。什么又吐血了,什么又发烧了,什么摔了药碗……总而言之,晋王不愿意吃饭,也不愿意喝药,数次大发脾气,摔了药碗,还拒绝任何来探望的人,包括沈老夫人、柔真郡主、惠文长公主,还有他一向疼爱的顾小白。诸位太医表示,倘若晋王不肯配合就医,康复之路漫漫无期。
隔着一天,太后不得不再度摆驾晋王府。
晋王比前一日的气色还要灰暗,胡子拉渣,眼神阴鸷,带着一股死气沉沉。
太后摆摆手,让随侍的内侍宫女们全部退下,到床沿坐下,看着他一会儿,问:”你这是在逼母后?”
晋王不看她,摇摇头说:”母后,我没有逼任何人。我会好的,你不用担心。”
太后一把拿过旁边搁着的铜镜对着他,恼怒地说:”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你还叫我不要担心?你要逼我到哪一步?”
晋王瞟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漠然地移开视线。
“沈相之女,端淑娴雅,才情品貌俱是一流,才是晋王妃的最佳人选。她虽然也不错,但是性情刚烈,出身复杂,非你良配。何况,她们母女与我们有从前的瓜葛……”
晋王不吱一声,眼神黯然地看着销金暖帐。
“凡夫还要讲究尾生抱柱,为王者更是君无戏言。已经张榜天下举国皆知的事,难道你要我出尔反尔,被天下百姓戳着脊梁骨说三道四?晞儿,我是你的母后,生你养你,你为一个女子,要置我于悠悠众口之中?为一个女子,你要让皇室的体面荡然无存?”
晋王疲倦地闭上眼睛。
第一百零四章 一饮一啄
太后心里也是烦燥不堪,一拍床沿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正无计可施,眼角余光瞥见安内侍在门口冲自己使着眼色,便走出去。
安内侍凑近她耳边,低声说:“娘娘,前日你走后,王爷醒来,急召了内殿当值的阮都知以及他侍妾,还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王爷又吐了一口血,后来就不肯吃饭吃药。”
太后眉毛一挑,光听到 “阮都知”三字也知道是与阮碧有关的。
安内侍又说:“小的后来听王爷那个贴身侍卫叫罗有德的叫叫嚷嚷着,说什么铁石心肠,王爷都伤成这样子,叫她来见,她也不肯来。还说,王爷就是急于见她,才会内伤没好赶回京城,这一路颠簸,以后指不定会留下后遗症。”
太后恍然大悟,转头看静静躺着心灰意冷的晋王一眼,心里微叹,二字对她已是情根深种,罢了,罢了,横竖不过是个女子,便遂他意又如何?只是此事涉及到沈阮两府还有惠文长公主,可不能硬来。思忖良久,心里有了主意,对安内侍说:“你去一趟京西阮府,传阮五姑娘来见我。”
“是。”安内侍会意地点点头,领命而去。
太后仍然进卧室,坐在床边拍着晋王的手说:“晞儿,母后遂你的愿。”
晋王心里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太后,死气沉沉的眼睛也忽然有了光彩。
本来太后心里还点犹豫,见他一双眼睛忽然流光溢彩,最后一点犹豫也荡然无存。俯下身子,伸手怜爱地摸摸他的脸颊说:”你得赶紧好起来,瞧你这样子,母后心里真难受。”
晋王看她这些日子清减甚多,心里也是愧疚,轻轻地点一下头。
等了半个时辰,安内侍吧哒吧哒地小跑到门口,停住,拍拍身上的灰,悄步进来,行礼说:“娘娘,王爷,我把人带来了。”
晋王眼睛一亮,赶紧瞅他身后,却不见人影,又迷惑地看着安内侍。
太后问:“不是带来了吗?人呢?”
安内侍斜睨床上躺着的晋王一眼,轻声说:“还在王府门口。”顿了顿说,“她看到马车停在晋王府门口,便坚决不肯下来,还托奴才带几句话给娘娘和王爷。”
她的反应太后并不意外,凉凉地说:“真是胆大妄为,都敢抗旨了。说吧,她都托你带了什么话?”
“她托我给娘娘和王爷带的话是……”安内侍回想一下,清清嗓子说:“人之一生,贫富贵贱,夭寿贤愚,禀性赋分,各自有定,恰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小女子不过蒲柳之姿,不敢期望伴随松柏之质。愿太后垂怜,准我望秋而落,来世定当衔环结草以报太后与王爷的圣德。”
东晋时,顾悦勤于政务,三十几岁华发满头。同龄的简文帝见到他,心生诧异,顾悦便自称蒲柳之姿,又称简文帝是松柏之质。阮碧这番话的意思是:我知道自己不过尔尔,不敢期望与晋王相伴,请太后放我一条生路,来世定当涌泉相报。
晋王听得别转了头。
太后则冷哼一声,说:“她如今倒忽然生出自知之明了,可惜,晚了。”
晋王闭上眼睛,疲倦地说:“母后,我乏了,打发她回去吧。”
“回去?为什么要让她回去?”太后忿忿地说,“谁准许她把我二字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为她可以千里奔波慷慨赴死,她却计较着名份地位,不肯踏进王府一步。这个自私自利的丫头,她心里只有她自己,哪里有半分想着你?”
晋王默不作声,心里也有一股怨恨——她确实有不来王府探望的理由,但她也太绝情了。她的绝情让他觉得自己是剃子挑担一头热,也让他觉得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一个笑话。
太后看到他脸色青灰,伤心欲绝,心里恨意昭昭。“她从前顺着你,谋的还不是一个晋王妃的位置?如今见到没有希望,便打起退堂鼓,想要退而求其之。如此狡诈多变的丫头,你还恋着她做什么?她没有说错,她就是个蒲柳之姿,根本不配做你的正妃,便是让她做妾也是抬举她了。”
顿了顿,对安内侍说,“把她叫进来,她若再抗旨不遵,叫禁军押她进来。”
“是。”
安内侍应了一声,退出正殿,一路小跑到大门外,到阮碧坐着的马车边,冷淡地说:“阮五姑娘,你还是下来了吧,抗旨不遵可是要掉脑袋的。再说了,太后娘娘吩咐过了,你若是不下来,叫禁军押着你来,到时候就难堪了。”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车厢里阮碧沮丧地闭了闭眼睛,揭起车帘下了马车。刚站定,一阵嘈杂马蹄声伴随着车轱辘声由远及近,转身一看,只见一列队伍已近在咫尺,当首骑在高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