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缘 作者:景悠然

    花雪月之事。

    只是在夜深疲累之时，往往却开始想念那种沁人心脾的清香。想像着若是少年此时出现在自己身边，侍茶研墨，笑意传神，便是何等惬意快活。

    可若是那样，家中却必然不会如现如今般安静平和。禁脔小倌，似是永远都只能呆在见不得天日的地方。

    春去秋来，如此又是几年。生意总算安排妥当，愈加红火起来。家中也是片和美，妻贤子孝，其乐融融。

    年纪愈长，对那些贪玩享乐便愈是淡了些。后院的小倌大都已被遣散，每人分得百两银子，拿了卖身契，从此便不再是奴身。

    “独院的那位呢？”下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怔了怔，沉思半晌，缓缓开口，“先留着罢。”

    这留，便又是不知少日子。

    他知道，自己还是想要见到那个人的。只是，长久的疏离，却失去了相见的勇气。

    可终究，他还是在了那青灰的石拱门下。石垣泥墙在岁月的侵蚀下早已残缺，干枯的藤叶挂在上面，像是风吹便要化作堆粉末。

    自己……有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他不敢自问。

    枯草昏黄，满园残叶。瑟瑟秋风中，身着灰衣之人背对着他静静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数刻过去，竟是分毫也不曾动过。

    又是阵凉风吹过，那人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像是要把那单薄的身躯震碎。

    他心中揪，不由得踏前步。

    枯枝发出断裂的响声，眼看着那人就要转过头来。

    种莫名的惊惧忽然占据了内心，他慌忙转身，匆匆离去，心里却还在忐忑思索不知那人是否发现了自己。

    他还是怕。

    他怕见到那幽怨的眼神，怕见到那消逝的红颜。

    于是再也没有靠近那里步。

    他又娶了房小妾。如同那些富翁商贾样。不是出于喜欢，只是就那么娶了。

    喜欢个人是什么心境？他不知道，或许，是不记得。

    他觉得自己已经淡忘了许事，真的，全然忘记。

    最小的儿子就要满月，为这严寒冬日里平添了分喜庆。看着下人丫鬟们热热闹闹张灯结彩，他发觉自己平静太久的心却没有丝毫的欣然。

    随意地在院中踱步，却走到了片阴冷偏僻之地。也正是因为如此，地面的雪才洁白得不曾被践踏过，纯净而自然。

    两个下人前后抬着什么走过来，见到他之后愣了愣，随即低下头：“老爷。”

    他点点头，看看两人手中捆成团的草席，随口问道：“抬的什么东西？”

    两个下人对望了眼，犹豫着半天没有开口。

    他却突然没来由的阵心慌，定定地看着那卷草席，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抬下去罢……”

    他听到自己无力的声音说。

    跌跌撞撞从那片阴暗中走出，阳光猛地照射过来。他定深吸口气，想要确认什么样，步步向那座独院走去。

    他盼望着踏进那座院门，便能见到那个人坐在石凳上的身影。

    只是院子里空荡荡的，枯树上片叶子都不剩，惟有雪地里两排凌乱的脚印告诉他，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在屋前不知伫立了久，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推开那已经有些破败的门。

    随着“吱呀”声，他摸索着走了进去。

    里面的摆设早已不像当年那样光鲜，每样东西都蒙上了岁月的陈旧。琉璃盏磕破了个口，又被人小心地粘起来。床上的层层幔帐依旧完好，只不过清雅的颜色却已是片灰暗。

    他终于按捺不住，把将那些纱纺扯开，空无人的床上，滩干涸的血迹却是那样触目惊心。

    他伸手去碰，却又被蜇到样迅速缩回，连连后退几步，跌落在书桌旁的椅子上。

    人呢？这座屋子里的人呢？

    那个充满怯意，又温柔宁和的少年到哪里去了？

    身边飘来悠悠茶香，他惊喜地起身，四下寻找。茶香还在，那个人定没事，没事的。

    眼看到桌子上那套茶室四宝，他猛地怔住，然后缓缓俯身。茶香，正是从中散发而出，只不过这些安静的茶具，是凉的。

    要少次的浸泡，才能让原本无味无情的器具，自然地发出原本不属于它的气息？他忽然想起，从前那某些未曾告知却偷溜过来的夜晚，不论何时，静候自己的，总有这样壶清茶。

    他发疯样在房中乱翻，床上床下，衣橱书柜，藏得人的，藏不得的，却统统都不肯放过。

    他忽然顿住，恍惚地看着那个被打开的木箱。犹记得，那时少年便是惊慌着将什么塞入这个箱中的，任自己怎样央求也不肯打开。

    腿再也支撑不住，他缓缓跪坐在地上，抓起那摞小心存放的宣纸。每张上，都只有两个笔划写得认真的字。

    茗儿。

    那是他为他取的名字，在他们初次欢好之时，他笑着在他光洁的背上划下。

    他似乎可以透过这些纸张看到，无数个孤寂的夜晚，那个不识字的少年在昏暗的烛火下，直直地写着。

    这篇写得不好，少年皱起眉头，轻轻撕掉。那篇极是漂亮呢，少年的唇角弯起，仔细将这张收好。

    胸口处阵撕裂般的疼痛，他紧紧攥着的那些宣纸，最上面的几张，竟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总以为那个人并不在意自己，总以为那个人只不过是被迫地容忍和接纳，却未曾体察过，那丝毫细致的，羞涩隐藏在茶中字中的真心。

    自己逼走了他的父亲，成为了他在这世上唯的依靠，却又狠心地，将他点点抛弃。那个落叶颓残之日，他定看到了自己罢？看到自己如何仓皇转身，如何背弃逃离……

    而自己，是否又知道在转身之后的，那黯然的鲜血的痕迹？

    “茗儿……”他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空荡而清冷的屋中，没有丝回应。

    “你出来罢……公子找不到你了……”他漾起个微笑，柔声对着那片空旷唤道。

    唯有屋外的风声呼啸，如泣如诉，哀怨不绝。

    府里新来的下人们都很是奇怪。

    这家的老爷尚未至那不惑之年，却不知为何突然不管不顾将生意交给了刚刚成年的大少爷，自己却窝到府里那个偏僻的独院中住。

    谁都知道那里又旧又破，据说还死过个人，可老爷却点都不顾忌，似乎还开心得紧。

    他们常听见老爷在那个小屋里似是喃喃自语，不断地说着，“好茶，真香呢……”

    间或又会痴痴地叫个人的名字，“茗儿，茗儿……”

    可下人们进去收拾，却发现所谓的好茶不过是些陈年的渣滓，而茶具也早已痕渍斑斑。

    来得早又知情的下人悄悄告诉说，那个死去的人，是老爷的爱人。只不过被遗忘在这里许年，直至死去。

    那些年里，那个人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全都用来买上等的茶叶，夜夜泡上壶好茶，只是怕哪天老爷突然过来，没有新鲜的茶叶招待。

    如此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