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全六卷】 作者:流潋紫

    竟然羡慕宫外平民夫妻，且将朕九五之尊置于何地？将朕与她年情意至于何地？或许做朕的妻子，她并不快活。她要做个庶子，朕就让她勉为其难做个紫禁皇城中的庶人！”

    李玉小心翼翼道：“皇上终究是愿意成全了乌拉那拉皇后的点愿心。”

    皇帝的叹息是潮湿的哀凉，“或许朕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才发觉，当年自以为正确的决定，都是后来追悔莫及的源泉。可是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他叹抚不已，语意微凉，“朕能做的，无非也是如此。若是设了神牌，追封溢号，留下后妃画像，史书载下她只字片噢。那么她生生世世只能是紫禁城的缕孤魂，魂魄为红墙所拘，不得游荡去她想去的地方。朕用名分留了她生，却给不了她要的情感与尊重。弃她，或许也是放了她。”

    李玉顿了顿，还是奢着胆子道：“可最终皇上明了真相，还是为乌拉那拉娘娘报仇了。”

    皇帝哀然道：“可是朕与如懿误会良，此生无法解开，也无人能解了。”他沉默片刻，“李玉，传旨下去，自朕以后，后妃之选，再不必有乌拉那拉氏族女，且让她们后人，都得个平凡夫妻的终老吧。”

    李玉颔首答应，俯身三次跪拜，“皇上的心意，奴才都明白了。乌拉那拉娘娘有知，也会明白的。”

    长久的沉默里，唯有夜风游荡，吹开苏绫如水的波漾，在烛光摇映之下，恍若蘸水桃花点点红晕。

    那样的暗红，望得久了，仿佛雪地里孤清冷傲的红梅，晃得刺疼了眼。皇帝看着周遭粉碧涂彩，金灼玉辉，仿佛自己成了博古架上那只描金珐琅粉彩梅花瓶，孤零零地架在高处，虚弱得没有着落。他凄然不已，“夫妻恩情，嫔御恭顺，儿女之福，父母之恩，朕已失却大半。朕，终究，不过是天地间寡人。”

    没有人答应，也无人敢应答，个帝王最后的寂寞。

    夜风缓缓拂来，帘影姗姗。唯余两人垂垂老矣之人，身影幽长，复幽长。

    番外 万寿长夜岁岁凉

    夜风沉缓地吹拂，空气中绵密的花香软软地缠上身来，与酒意撞，皇帝觉得心中沉突，整个人醺醺欲睡去。

    总管太监李玉的步子迈得又快又稳，壁轻声督促着抬轿的小太监们，“稳着点儿，别摔着了皇上。”

    皇帝朦胧中扶着头，含糊地问：“到哪儿了？”

    李玉含笑答道：“皇上，到西六宫的长街了。”

    皇帝轻轻“哦”了声，“是西六宫。李玉，朕仿佛有点儿醉了。”

    李玉忙恭谨道：“皇上安心，您早翻了惇贵人的牌子。奴才已经去通传了，这个时候惇贵人已经备下了醒酒的汤药在承干宫等着您了呢！”

    皇帝“唔”了声，缓缓道：“停下！”

    李玉满心托异，却不敢言，忙着甩手中拂尘，示意抬轿的太监们放落了桥辇。李玉凑上前，“皇上，这儿离承干宫还有段路，还是让奴才们抬着您走吧。”

    皇帝伸出手，李玉忙伸手扶住，皇帝道：“朕觉得酒劲儿上来了。李玉，你扶着朕走会儿。”

    李玉忙躬身道的声“是”，悄悄儿朝后脸扬。后头跟着的四个小太监会意，变隔了十步之遥，轻悄跟在二人后头。李玉稳稳扶助皇帝的手臂缓缓往前。

    皇帝不说话，李玉不敢说话，也知道皇帝想去哪里，只好默然跟着。月色澄明如清波，温柔浮溢四周，连长街两侧的朱红高墙，也失了往日的沉严肃穆，显出几分娇柔。

    皇帝抬头望着月亮，似乎是自言自语：“今儿的月亮真好。”

    李玉忙笑：“皇帝是天子，今儿是您的万寿生辰，当然连月亮也要来助兴，格外高亮些。”

    皇帝微微笑：“是啊，今儿是朕的生辰，再过两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人月团圆，都是好日子。”

    李玉见皇帝凝神望月，嘴角仍带着笑意，不知怎的，心里突，便有些不自在起来，于是赶紧劝道：“皇上，时辰不早，您今儿高兴喝了点酒，仔细被风扑着，伤了龙体。”

    皇帝摇摇头：“酒酣耳热，朕不会凉着。”

    李玉悄悄看了皇帝眼，奓着胆子劝道：“皇上，颖妃娘娘在养心殿等着您哪！”

    皇帝冷淡道：“让她等着。”

    李玉暗暗吶罕，颖妃巴林氏蒙古贵女，入宫数载，颇得皇帝恩幸。便连皇贵妃魏氏所生的女儿七公主，也交由她扶养。尤其是乌拉那拉皇后过世之后，寻常嫔妃难得见皇帝面，这位颖妃却常能陪皇帝说话，宠遇可见斑。而今日皇帝这样抛弃下她不顾，却是从来未有之事。

    李玉见皇帝信步往前，环视周遭眼，忽地想起事，心中没来由地慌，脚下都有些踉跄了。

    皇帝漫不经心地道：“叫跟着的人都退下，朕见了心烦。”

    李玉不敢怠慢，忙回头扬了扬拂尘，四个小太监便躬身后退下去。

    李玉上前扶住皇帝的手，皇帝慢悠悠走着，兀自说：“今儿是朕的生辰，朕真高兴。”

    李玉忙接口：“高兴高兴。”

    皇帝含着笑意，“朕有那么阿哥、公主，个个活泼泼的，又聪明又伶俐。”

    李玉道：“难得的是阿哥和公主们都有孝心，尤其是几位阿哥，特别出息。十阿哥文采风流，写得本好书法，今日为皇上献上《百寿图》，可真是十阿哥的片孝心；就是十五阿哥，虽然年纪小，可当真是志气，能把皇上的御诗字不差地背下来，啧啧……真是能干。”

    皇帝微瞇了眼，“那不是十五阿哥能干，是他的额娘太能干。”

    魏氏身为贵皇妃，位同副后，主理六宫，又子女双全，若不是得了这心悸病身子虚弱很，只怕也有封后的指望了。

    李玉眼珠转，只装作不懂，笑吟吟道：“可不是，皇上的万寿节都是皇贵妃撑着身子首操持，不可谓不能干。”

    皇帝轻嗤声，带了几分嘲讽之意，“是啊。朕有那么嫔妃，个个貌美如花，聪明能干。”

    李玉不知皇帝何意，只赔笑说：“皇上的嫔妃们不仅貌美贤慧，而且今日万寿节都为皇上进歌献舞，当真才貌双全。”

    皇帝闭上双眼，“可不是？个个都顺从着朕，体贴着朕。只有颖妃还直爽些。”

    皇帝晃晃头，脚步有些不稳，李玉急道：“皇上，皇上您当心着。”

    皇帝摆了摆手，“顺从体贴自然是好，可朕怕啊，怕这顺从体贴下面是说不吃口的腌臜心思，污秽手段。朕想想，就觉得恶心。”

    李玉忙笑道：“皇上虑了，后宫的小主们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哪怕真有两个心术不正的，皇上圣明，也早处置了。”

    皇帝低头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