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花 作者:童子

    中掏出个口子，把晋美的眼擦亮了。他捂着火热的面颊，胆怯地望着白玛吉，活佛的愤怒活灵活现，像吉祥天母脚下的业火，熊熊燃烧着，转瞬就要把他吞噬。

    经堂里的声响最先吵醒了守门喇嘛，随后侍卫和管家也揉着眼睛过来，趴在彩漆门上往里听，入耳的是殴打声和求饶声，侍卫拿眼神询问，管家喇嘛含笑朝他摇摇头。第缕阳光打进窗口的时候，白玛吉开门出来了，丝绸袍子半挂在臂上，手里揪着鼻青脸肿的晋美，他把人推到管家喇嘛脚下，冷淡地说：“别让我再看见他。”

    管家喇嘛低头，瞧见从门缝里滚出来的珍珠，即刻答道：“遵佛谕，仁波切。”

    他把晋美像盆脏水样泼出去，晋美拉着他直叫他阿叔，他冷冰冰地端着膀子：“仁波切是什么样人你该知道，管城子的犯错他去挨鞭子，这煌煌的有情世界，没有比他公正的了！”

    （8）主巴：不丹人。

    （9）铁棒喇嘛：掌堂师，掌管僧人纪律，由僧兵中的佼佼者充任。

    （10）如意珠：指dl喇嘛。

    第3章  （完）

    是呀，晋美这时已明白，他的活佛爱美德胜过爱他。他夹着尾巴蹒跚踱回大昭寺，进门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札巴揪住摁在地上，不远处是央金，在铁棒喇嘛脚下踩着。

    “说！”僧兵拿大石头朝央金比划：“布施的珠子呢！”

    央金吓哭了，抽抽噎噎地说不知道，晋美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他想不到这场偷窃败露得这么快，以至于被扭到大铁棒面前时他还是发懵的。

    “这小子说了，昨晚是你守的夜，”留着波浪卷发的僧兵头头把精黑的铁钥匙（11）举起来：“你说！”

    晋美颤抖着：“我……我不知道，我守了晚上，天快亮才走！”

    “怎么伤成这样？”大铁棒眯起眼，打量他脸上的乌青和血印。

    晋美没说话，大铁棒突然吼起来：“布施了就是庙产，私吞庙产是什么罪过！”

    被踩在脚下的央金突然伸出手，漂亮的指尖指向晋美：“是他！是他偷的！扒他的皮！”

    晋美的骨头缝里都冒出寒气，完了，他想，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他的大白伞盖佛母再摆不到佛座面前了，那个主巴女人，长头发红脸蛋的主巴女人，诱惑了他，是魔鬼塞给他的劫难！他认了命就要松口的时候，白玛吉和吉桑珠前后到了，大铁棒忙把脚从央金头上撤下来，迎过去到两位贵人身边。

    “怎么回事？”吉桑珠皱起对浓眉毛。

    大铁棒把来由说了遍，晋美趴伏着不敢抬头，身上脸上的伤提醒着他活佛的盛怒，不消两位贵人问话，他把心横，嗫嚅着：“是……是我偷的……”

    札巴群哗然，铁棒喇嘛窥探白玛吉的神色：“仁波切，偷窃庙产是要……”

    白玛吉挥手打断他，并没流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他说谎。”

    札巴群安静下来，晋美不解地瞪着灰土地面，他揣测不出活佛的心思，他揍了自己，厌弃了自己，难道还不息怒？

    “他说谎，”白玛吉用典雅的协萨说出惊心动魄的话语：“他没守夜，他整晚都在我那儿。”

    管家喇嘛急得直在后头小声叫，可他的主人没听见样，反而质问铁棒喇嘛：“真是他偷的，珠子呢？”

    珠子就在白玛吉经堂的地上，管家喇嘛不愿相信，他智慧的仁波切，公正的仁波切，竟会为了这么个卑劣的小偷违背自己洁净圆满的德行！

    不敢相信的是晋美，他以为活佛是彻底断了他，不要他了，可在安危关口，在美德和他之间，那个人还是选择了他。滚烫的眼泪从眼鼻中流出，这泪不全是为着白玛吉对他的情而流，也为着自己使洁净莲花蒙了尘的罪过，他惶恐地抬起头，用晶莹的泪滴询问白玛吉：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呢？

    活佛的目光与他相遇，缱绻的，坦荡的，和那个早上在酥油花场院里投向他的别无二致，好似春风，如同甘露，叫他的心都碎了。

    白玛吉这样说，铁棒喇嘛只好去瞧吉桑珠：“不是这小子，那就是那小子了。”

    吉桑珠沉着面色不表态，央金急了，抹着眼泪哀求：“群则，你替我说说话！”

    吉桑珠何尝不想替他说话，可众目睽睽的，他有顾忌，央金这时大喊了起来：“我没偷东西，我整晚都在林廓的宝鹿院！”

    谁都知道，宝鹿院是吉桑珠的院子，这位群则随即变了脸：“说谎！”

    他举起三根指头：“我向佛法僧三宝起誓，我昨晚没见过这个说谎的无赖，这是阴谋，是对我和我家族的中伤！”

    央金傻眼了，他呆愣愣盯着吉桑珠，他们昨晚明明在起，睡在床被子底下，从个杯子里喝水。铁棒喇嘛得了群则的默许，叫来僧兵抓起央金，往庙子外头拖下去了。

    正月十五是展花的日子，太阳下山艺僧们就忙碌起来，各式各样的酥油花从街头摆到街尾，晋美在高高的木架子下头仰视他的大白伞盖佛母，眼光只要稍往北偏点，就能看见街口耸立的人皮旗。那是央金，模样标致的央金，歌声高亢的央金，皮子还没干透，风吹起来不是啪啪响，而是柔软地摆荡。

    那是他的罪。晋美闭起眼，眼睛闭上仍看得见。第盏酥油灯亮起来，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很快成千上万的佛灯就把八廓照得如同白昼，庄严的法乐响起，全藏数得上号的活佛都汇聚在这条小街，等待甘丹颇章（12）的主宰降临。

    朦胧的酥油灯光随风闪烁，把密集金刚淡蓝色的肢体晃得忽明忽暗，莲花生大士在向芸芸众生微笑，四臂观音款摆着他的纤腰，姿态各异的二十度母徜徉在浮光里，骑枣红马的格萨尔王破光而出，在这似真似幻的凡尘灯火中，尊贵的佛座踏梦而来。

    晋美这样的臭札巴是见不到佛座的，他像叶在人流中飘摇的孤舟，只知追着白玛吉的身影，天之前他甚至是不懂爱的，穷苦人哪有谈爱的资格？现在他懂了，不光懂，还妄想追求，妄想拥有，可白玛吉再没见他，管家喇嘛直把他拒之门外，他错过了，懵懂着就错过了那最好的时光。

    在佛灯的炙烤下，大块大块的酥油花开始融化，流淌着，从高处坠下，人群喜悦地躲避着，欢笑声和口哨声四起，这狼藉的残景佛座是不看的，和来时样，他踏着梦的尾巴稍离去。大大小小的活佛四散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