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妃·狠彪悍第101部分阅读
狂妃·狠彪悍 作者:淘肉文
净满手的血腥,他在军中行医几十年,年岁又极长,和这皇宫里的公主基本没有接触,说起话来也就少了谄媚和维诺,只有基本的恭敬。
莲公主也不在意,将丝滑的衣袖稍稍掀开少许,白皙的手背处,可见几点烫伤的痕迹。
“本宫来取些烫伤药。”
曹军医眯着眸子察看了番,一边吩咐助手去取来上好的伤药,一边不解的问:“公主这该是……被滚烫的油或水溅伤,这点小伤哪用公主亲自跑来,吩咐一声,老朽让人送过去就是。”
她淡淡点头,向前走了两步。
忽然鼻尖皱了起来,该是闻到车内的异味,捂着口鼻嫌弃的退了回去,剪水双瞳静静扫过车厢里,她随口道:“本宫为皇兄做些膳食,不甚烫伤,正巧看到这里围满了人群,就过来瞧瞧,倒是不知怎的这般热闹?”
冷夏忍不住想吹个口哨。
美人就是美人,不论是皱鼻子,捂嘴巴,还是满眼嫌恶之色,皆能做的优雅万分,让人连厌恶之心都生不起来。
在这行军队伍的最后,除了军医伤员,剩下的就是一些打杂的人员,比如每到三餐休息的时刻,军中将士吃的不过是馒头饼子之类的干粮,而东方润和这女人皆是有自己的小灶的,就在前面不远。
冷夏冷笑一声,和莲公主打过的交道不多,却也大致了解她的性子。
四个字:孤高自诩。
如今竟然亲自跑来给东方润下厨,这般放低了姿态,恐怕也是因着娄海的话起了担忧,毕竟以东方润的多疑,将话听进了心里也不奇怪。
原本以为两人都不会来到这边,这会儿竟然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了,她摸了摸鼻子,无语的撇了撇嘴,你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闲着没事做什么饭啊!
某个女人自然忘了,当初她和战北烈去做饭的惊悚情景,连厨房都给炸了!
莲公主要是比起来,根本小巫见大巫!
她缩在车厢尾处一角,借着阴影外面倒也看不清什么,正腹诽的欢实,就听外面曹军医示意了一下,看向马车里已经昏迷的邓贵,解释道:“有个极严重的伤患,刚刚做了截肢。”
莲公主轻描淡写的赞了一句:“军医妙手回春。”
冷夏暗叫不好。
果然,曹军医立马摇摇头。
“倒不是老朽的功劳,大部分还是一个学徒做的,老朽不过指点一二。”脸上谦虚的笑成了一朵菊花,很有几分与有荣焉,说完转头朝后看去,眯着眼睛瞅了半响,终于在阴影中看到了冷夏,招了招手,像是长辈对待自家的子侄:“小凌,过来见过公主。”
冷夏泪流满面,你谦虚什么呢……
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车厢最后面有两个新兵并排蹲着,其中一个缓缓的站了起来,略微低着头,走上前来问安:“参见公主。”
这身形……
鼻端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她退后一步,眉毛浅浅的皱起:“抬起头来。”
小兵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沾满了血污的面容,五官脏污看不清晰,只有一双凤眸,似曾相识!
莲公主大惊失色,瞬间再退!
连连退出马车三步远,她谨慎的问喝:“你是哪个编制的?”
这一问,立即将马车后面的人,都给惊住,不解的望着这从来优雅的公主,再瞅瞅马车上那彪悍的新兵蛋子,有些担心的欲言又止。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冷夏直视着她。
刻意收敛了目中的光华,双手微微的颤抖着,做出害怕却死死撑着的模样,正想着等会儿要是暴露了,后面的事要怎么行动,若说危险她是不怕的,在这行军队伍里,十万大军并不集中,尤其马车在最后面。
甚至可以毫不谦虚的说一句,她若想走……
就没有人能拦得住!
一时,大军的后方一片静默,死一般的沉默沿着马车蔓延着,连呼吸都仿佛凝滞了起来。
不待她回话,身侧的曹军医好像明白了什么。
回忆起她一路上的沉稳自若,方才截肢时的淡定,和这会儿那明显的紧张害怕……活了这一把年纪,心里跟明镜似的通透,先一步疑惑的问:“可是这小子太过脏污,冲撞了公主?”
“哎……”
曹军医叹气一声,将她扯到他身后一点,解释道:“这孩子跟着老朽学徒多年,一直在军中也不讲究什么规矩礼节,学医学的都傻了,若是冲撞了公主凤体,还请公主见谅。”
柳眉几不可查的一蹙。
冷夏顺着做出维维诺诺的样子,“公……请公主见谅。”
莲公主明显一愣,再仔细看了看曹军医身后的冷夏,内心顿感羞愤。
方才一误会这个小兵是那个女人假扮的,心里的第一个反应竟然就是逃,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害怕了,可是身体先一步做出了行动,她害怕那个女人,这个认知,让一向高傲并以那女人为对手的她……
羞愤欲死!
围观的将士们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只看着莲公主呆呆的站在原地,脸色一瞬变的通红,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尖长锋利的指甲戳进掌心,竟然流血了都不自知。
马车内一个身影冲了出来,砰的一声跪在她身前,磕头求情:“公主,小凌一时冒失,小人代他给您赔罪了!”
正是邓福。
其他人顿时惊醒,纷纷跪了下来。
“公主,小凌只是无心之过。”
“公主大人大量,还请饶他一命!”
看着这跪了一地的人,听着耳边一声声的求情,竟然都是为了那小兵,莲公主心里的怀疑顿时消失,那女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短短这几日,就在军中混出了这样的人缘和威望。
她松了口气,暗恨自己草木皆兵。
攥着鲜血淋漓的粉拳,大步转身,朝着前方离开……
透过曹军医,冷夏淡淡的遥望过去,已经走远的女人背脊挺直,纯白的长裙拖曳了一地,无双风华中,那极快的速度,透露了几分落荒而逃的窘迫。
唇角一勾,她看向曹军医转过来的眸子,那苍老浑浊中,透出了几分恍然大悟。
冷夏真心感激:“多谢。”
他叹着气摇摇头:“老朽是为了你今日所做的事。”
按曹军医的想法,只是怀疑冷夏,也许是大秦派来的探子。
如果不是,那么他出言帮衬几句,便是救了一人的性命;而如果真的是,那么他也不悔做了这件事,这几日的相处本就对冷夏有几分欣赏,今日更是见他出手救了一人的性命,如果她在军中另有图谋,那该是要多低调就有多低调才对,只要她不出面做这截肢,也就没有暴露身份的可能。
而她做了,为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哪怕承担着暴露的危险。
只这一点,就值得他救上一次!
凭着他这大把大把的胡子,曹军医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个青年绝不是大j大恶之人。
心思一转,冷夏明白了这个相处了几日的老人的意思。
她淡淡一笑,回以郑重的点头,再次道了声谢。
若是开始就预料到,救了邓贵会暴露身份,冷夏却绝不会做这件事,毕竟她的所作所为牵扯的并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大秦,还有百姓,她不会为了一个人而影响大局。
她不过是断定了这里东方润和莲公主都不会来而已,并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所作所为,也只是力所能及。
和曹军医一番明语暗语,冷夏相信自己后面的一段路,应该都可以肆无忌惮的留在这里了。
这就叫……
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缓缓一笑,她转向车外的将士:“多谢诸位。”
众人已经爬了起来,见莲公主真的走的看不见影子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若是在从前,他们定然不敢这般求情,不过由于冷夏的一番神女论,将东方润的威望将到了最低,尤其是这一战的伤亡惨重,军中祈求停战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对于东方润和莲公主都或多或少的有了几分埋怨,和天斗,能胜么?
而面对着他们,也只剩下了恭,没有了敬。
将士们摆摆手,除了对她救邓贵一命的感谢之外,亦是佩服这个面对血腥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新兵蛋子,嘻嘻哈哈道:“没事没事,你赶紧洗洗去,看看你那张脏兮兮的脸,把公主都给吓傻了!”
一阵嬉笑,冷夏跳下马车。
在众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中,朝着远处的溪边走去。
溪水清澈,百草丰茂。
冷夏半蹲着,捧了一弯清水将脸上的污浊洗了个干净,淡淡的粉红血水顺着溪流向远处化开,偶尔有极小的鱼跳出水面,鱼身在日光下闪烁着粼粼光芒,耳边哗哗流动的水声清脆琳琅,她以袖将脸上的水渍擦干,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忽然耳尖微动,她正要转身的步子一顿。
站定在溪边,她淡淡问:“事情准备的如何?”
这话像是问在空气中,突兀的没有任何的预兆,那被问的人好像也是一愣,片刻后半空中不知是哪里,有人恭敬的回答:“回王妃,咱们收到了钟苍的吩咐,所有王妃需要的咱们都已经准备好。”
这声音忽远忽近,似是在每一个地方发出,可见来人内力不浅。
冷夏动作不变,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移开半分,只定定的望着溪水里不断跳出的鱼儿,若是从极远的驻扎营地看过来,也不过以为有个小兵,正在溪边乘凉罢了。
“狂风三人呢?”
“钟默给属下传来消息,金鳞卫化整为零,从楚海由北向南的各个海岸线,分别运送硫磺回楚,咱们的暗卫堵截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被巡逻水师抓获,应该还剩下少许几个,狂风雷鸣闪电便混在其中,昨日已经进入了汴荣。”
“唔。”
她应了一声,这就是当初吩咐三人所做的事,这么看来还算顺利,也亏着东方润以自己吸引了她和战北烈的注意力,同样的,她和战北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以自己吸引了东方润的注意力,让他以为二人全力对付他,另一方面全力追拿海上的金鳞卫,势要讨回被劫走的硫磺。
自然不会想到,有三个人混在金鳞卫中,堂而皇之的进入了东楚!
甚至可以打入神秘的东楚皇室密卫的——内部!
“身份没有被揭破?”
那人犹豫了片刻,才纠结道:“暂时应该是没有的,他们易容成被抓住的三个金鳞卫的样子,如今在哪里并不知晓,只有上岸时留下了暗卫特有的记号。”
她负手而立,再多问了几句。
终于伸个懒腰,吩咐道:“辛苦了,转告钟默,待我去汴荣大概还有半月的时间。”
那暗卫似乎是不解,半天没有反应,估计在寻思着转告钟默这事有什么意义,毕竟他们在东楚消息灵便,这一路上的行程都了解的很,皆闻小王妃睿智过人,怎么干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不对,一定有深意啊……
某个不知名的暗卫,就在这深意中,想啊想,想啊想,终于想破了脑袋,悟了!
小王妃这是,要转告给爷啊!
半空中抓耳挠腮招了虱子一样,发出扑扑簌簌的声响,终于耳际传来一声恍然大悟,冷夏翻个白眼,她的确是想告诉战北烈的,倒是没有约好什么,只是想着那人应该无时无刻都在担心着他,所以嘱咐间接的钟默,让他记得时时传回去自己的消息。
而此时,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真心不愿意承认,战北烈的这群暗卫,一个个身手凌厉隐匿专业其他各方面的能力也强,可这智商……
太他妈寒碜了!
这边冷夏狠狠的鄙视着,等了半响,那人竟然还没走。
老长老长的时间过后,一声纠结的哀怨的疑问,传了过来:“王妃,你刚才怎么确定属下来了?”
某个暗卫,自认自己功夫过人,尤其是面对毫无内力的小王妃,竟然连怎么被发现的都不知道,这绝对是他职业生涯上的一次巨大侮辱。
柳眉高高的挑起,冷夏慢悠悠的转过身,朝着营地晃悠去。
路过一丛丛树荫之时,忽然顿住,朝上面眨眨眼,露出两排白玉一般的晶亮牙齿,只一瞬恢复了淡然的神色。
砰!
一声巨响。
那片树荫中栽下一个暗卫,可怜巴巴五体投地。
四下里看看终于确定没引起任何的注意之后,欲哭无泪的爬了回去,亏他还自诩内力深厚轻功高绝,小王妃刚刚那一眼,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不只知道你来了,我还知道你在哪。”
瞧瞧人家那淡定,瞧瞧人家那从容,瞧瞧人家那明明彪悍到变态,还丝毫没有傲娇的神色。
他这傻不拉几的行为,叫啥?
自取其辱啊!
某个暗卫自问自答,哗哗淌着两行眼泪,向着那个走远的纤细身影,飘去一个敬畏崇拜的目光,暗暗握拳,坚决完成偶像交代的任务!
转告爷,小王妃到达汴荣,大概还有半月。
==
==
第三节。
初秋的汴荣又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了上次冷夏来时的繁花似锦,厚厚的落叶堆积在地面上,也没人去清扫,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被以文治国的东楚才子,认为是文人雅韵,小桥流水上偶尔飘落几片,便能时不时的在秋季手持折扇的白嫩书生,称颂着吟上一首悲壮的酸诗,倒也颇有意趣。
自然,这是别人认为的。
要是换了冷夏,只会翻个大大的白眼,轻叱一声:“脑子有病。”
而此时,众人方方进入到汴荣城内。
长龙样的大军队伍迈着噼里啪啦的雷霆步子,正前方东方润高骑马上,一身月白华袍,飞银绣线,熠熠生辉。身侧后方一个马位,是白裙拖曳的莲公主,高挺的背脊抚平了丝丝柔弱,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而这本应是帝王亲征,凯旋而归的阵仗,换来的则是满大街百姓抗拒的目光。
整个东楚都飘荡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嗡嗡的小声议论,在喧闹的长街上响起,对于站在后方的冷夏耳力,自然听的清楚之极。
“听说了没有,上一场大战,咱们输了!”
“这是和神女作对,大秦现在可是有上天保佑!”
“可怜我儿就在军中,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啊……”
愤懑有之,叹息有之,悲哀亦有之……
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疯狂的向着大军扫荡来,冷夏勾起唇角,看着某个皇帝端坐马背依旧挺拔的背影,极是戏谑的挑了挑眉。
唔,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
身边一声疑问传来:“老大,你笑啥?”
冷夏极不习惯这个叫法,奈何连续半个月的时间都没纠正过来,这三个实心眼儿的认准了一个事,那就是一个事。
她转过头,身边一侧是邓富邓贵两兄弟,比起邓富的矮矮壮壮,邓贵绝对是另一个极端,细长细长的瘦竹竿型,和孔云看上去也不遑多让,他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左臂处空余大半个袖管,在秋风中飘飘摇摇。
两人的性格差不多,都是实在汉子。
而另一边,是她在东楚军营里,最早遇见的憨厚青年,张荣。
三双朴实的眼睛望过来,冷夏翻个白眼,难道要说她正在幸灾乐祸,他们皇帝的窘状么?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马蚤乱,东方润的座下马蹄高扬,长嘶高鸣,马惊的声音直上九霄!
大军停了下来,后方的众人探头探脑。
只听远远的传来一声凄厉的痛呼:“皇上,草民恳请皇上休战!”
笑意更浓了,冷夏眯着凤眸,越过人群远远的眺望过去,看了个不亦乐乎。
那是一个年约弱冠的瘦弱青年,在头顶高高的束了个学士髻,一身儒袍一手折扇,文人才子的标准配备,他跪在地上离着马蹄不足一步,青涩的面容上写满了固执,大义凛然再次长呼:“为了东楚的江山社稷,为了东楚的百姓,草民恳请皇上休战!”
喧嚣的长街上,一瞬变的静谧窒息,连空气中都流动着不安的因素。
每一个人都紧绷着神经,紧紧的注视着分毫不敢偏,暗暗为那青年忧心。
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跟着高喊一声。
“请皇上休战!”
这声音极为突兀,却让那弱冠青年神色大振,他麻溜的爬起身,纤细的身子在秋风中仿佛随时能被刮跑,稚嫩的头颅却扬的比天高!
已经出现拥护跟随的人,他也没了先前的试探性高呼,张口就是诛心之言:“草民请皇上多多三思,莫要罔顾咱们百姓的声音,执意对大秦开战!皇上是否要为了满足称霸天下的一己私欲,置东楚百姓于水火之中,置江山社稷于分崩离析!东楚千百年来的基业,就因着皇上贪婪的自私的,将要毁于一旦,皇上,你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如今可敢说自己俯仰无愧?”
他挺着胸膛,字字铿锵:“上无愧于朗朗青天,下无愧于泱泱百姓?”
这振振有词的一番话,一字一句刀子一般朝着东方润的心口射去,他只是轻笑一声,马上的坐姿都没改变分毫,脑后的青丝跟着悠然的晃了晃,从后方看去,只那一个背影,写意尽显。
“你又是如何认为,朕对大秦开战,就会置百姓于水火,置江山于分崩?”
见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给予了回应,弱冠青年立马像是战斗鸡一样摆正了神色,理直气壮:“大秦的烈王妃,可是上天派来的神女,那二十字谶言上明明白白的预示着,神女将会一统四海,天意难违,皇上就是再自恃甚高,也不该妄图挑衅!”
冷夏淡淡摇了摇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在这君权至上的古代,这等激进分子……她叹了口气,已经能预料到他的下场。
青年却不自知,见东方润不言不语,神色亢奋的振臂高呼:“停战!停战!停战……”
寂静的长街上,这极具鼓动性的口号清晰的响彻,开始有百姓小声的跟着应和,声音越来越大,开口的人越来越多,那振奋激昂的呐喊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的憋屈,一股脑的发泄出去,渐渐变成一股风暴……疯狂席卷!
“停战!”
“停战!”
“停战……”
军中的将士,不少人的脸上呈现出赞同,自然也有少许的人露出愤愤之色,比如说在东方润之后的莲公主,她在马上转头四处看着,脸色已经涨的通红。
虽然看不清东方润的脸色,不过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还是那般温润,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容,狭长的眸子,应该冰寒的彻底,空濛如雾又杀气氤氲!
冷夏在后方暗暗思忖,忽然一愣……
原来不知不觉间,在一次次尔虞我诈的对峙中,她竟了解这个对手至深!
果然,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在弱冠青年已经兴奋的红光满面的神色中,一声温润的嗓音,似早春新生的清茶,悠然轻缓,却毫无例外的飘荡入了每一个人的耳畔。“妖言惑众,午门斩首!”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所有高声呐喊的百姓,张开的口形都僵住,那振聋发聩的声音仿佛突然被掐住了脖子,没有丝毫预兆的瞬间消失,只余下一声声的回音轰轰回荡……
弱冠青年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脸白如纸,颤抖的如筛子一般,还在极力的镇定着神色,高高的仰着头颅:“斩……斩首……我犯了什么罪?你……不怕东楚万千才子的口诛笔伐么!”
东楚以文治国,刑罚并不苛刻,言论也极为自由。
如此养成了这满城街的一干酸儒们,有事没事吟吟诗作作对,操着一口之乎者也谈论谈论天下大势,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初在酒楼里那二十谶言,最先从东楚流传了出来,若是别国的百姓得知这样的晴天霹雳,没有哪个敢当众高谈阔论,偷着摸着聚上一堆说上两句,都要提心吊胆。
而汴荣这闻名天下的“文人之都”,亦是一把双刃剑,上位者以才子冠绝天下为傲,同时也为之头疼,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才子们,每天就盯着上位者的功过了,一丁点的行差踏错,都会让他们双目振奋,眉目飞扬。
或口沫横飞,或游龙笔走……
东楚的这些白面书生们,也许上阵打仗并不在行,甚至连街头打个群架都不是对方的一招之合,但是论起非议君主的胆子,那绝对是一个顶俩!
口诛笔伐,一点也不夸张!
所以此时,弱冠青年虽说害怕,却不怎么相信东方润敢杀他的。
斩首已经算是这个国度最为森严的重刑,他不过吆喝了两声心里话,竟然就斩首……难道真的不怕东楚所有的才子一跃而起,每天变着花样的在茶馆说书,一连三百六十五天不带重样的唾骂他么?
想到这里,弱冠青年又有了胆气。
他刚站起身,眼前白影一闪,东方润身后飞快的冲出一人,瞬间将他撂倒在地!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那人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枚令牌,他大喝一声:“大秦的探子!你是j细!”
黑色半掌大小的令牌高举过头顶,暴露在所有百姓的视线下,暗沉的材质在阳光的反射下,出现了三个金色的大字,鲜艳耀目。
烈王府!
青年惊恐的张开口,一声解释的嘶吼还没传出……
血溅当场!
砰砰连续两声巨响,此时显得那么清晰,青年的脑袋飞起和身体先后砸落地面,在地上留下道弯月痕的血泊,猩猩点点,染赤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情势急转的一幕,让满街的百姓一愣一愣。
东方润自马上缓缓的转头,沿着整条长街四下里扫过一遍,温和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秦派遣了诸多j细潜入我楚,意欲挑起我东楚内乱,让我们尚未发兵就已经自乱阵脚,其行可耻,其心可诛!但是……朕相信,我东楚子民,眼是亮的,心是明的,断不会受到j人蛊惑,无论神女说是妖言抑或神语,只要我们万众齐心,相信不会有人能撼动我东楚半分!”
“这东楚,这天下……是朕的,也是你们的!”
一番大义凛然的瞎话,冷夏听在耳里,笑在唇边,那微微翘起的弧度,不知是讥是赞。
好一个东方润!
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的手段,运用的是淋漓尽致,这人几年不见,玩弄人心的伎俩更高一筹了,瞧瞧这信手拈来圆融自如的做派,岂是寻常人比的了的?
方才那种情势,他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而这一招栽赃,既以雷霆之势威慑了百姓,又给了自己一个优雅的台阶,我说他是大秦的探子,他就是,不是也得是!
更何况,还证据确凿呢。
不论百姓是否相信,接下来的日子,这汴荣城内的流言蜚语,估计可以停歇一阵子了,她的一招神女让东方润无招可接,没想到这人干脆不接,以最为铁血的方式,将它压下去!
而最后这瞎话说的,更是高端。
一口一个“我们”,从头到尾和百姓站在一条线,字字句句诚恳真挚,分析着分析戳大秦一下,戳完了再退回来继续诚恳。
这一刚一柔,即便百姓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此刻也已经被震慑住,甚至后面如果再有此种情况,他们还会不自觉的想一想,是否真的是大秦的j细,在东楚挑拨离间,煽动他们。
高,实在是高!
看到这里,冷夏已经完全的失去了兴致,心里多了抹淡淡的悲凉。
她大步走上前,身后三个跟班嗖嗖跟上,在大军的队伍中穿梭着,越过一列列的士兵,停在中后方一个小头目的跟前儿,低声说了几句话,告假。
小头目看向前面远远的,腿夹马腹,正要再次启程的东方润,终于一咬牙一跺脚,答应放她偷偷离开。
临着走了,又嘱咐了一句:“皇上这日应是先回宫里,什么时候去军营还不晓得,应是差不了个两三日,你们早些回来,别给老子惹麻烦!”
冷夏一边穿出大军,一边随意的挥挥手。
大军从北门进城,穿过西门去往西郊海军衙门,东方润则是先回皇宫,就像他说的,这一两日的时间,总是有的。
而这半个月的路途,足够她在东楚的军营里,小范围的混了一个好人缘,本身她就是个没有编制的人员,即便不在若是没有人特意查问,也发现不了,若是回去就更好办,随便叫个熟悉的人做个凭证,轻而易举。
更何况此时,她的身边,还有三个正规的东楚士兵。
冷夏带着三人,门儿清的拐进一条巷子。
后方忽然有人白着脸转身干呕,一声干呕将所有怔住的百姓唤醒,有人尖叫一声蹬蹬退后,有人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有人捂着脑袋不停颤抖,他们也说不出此刻心中的感觉,到底是因为这砍头的场面太过突然,还是方才跟着呐喊的人竟是别国j细,或者心中在暗暗怀疑他们君王的栽赃嫁祸……
说不清,这些真真假假没人说的清。
==
==
第四节。
回春堂。
在全城百姓都聚集到汴荣正街上的时候,回春堂内显得一片冷清,两个十四五岁的药童拎着苍蝇拍,漫天挥舞着初秋季节本也没有的苍蝇,再里面隐约可见纱帘后一个老郎中,正仰头倚着靠背,两脚搭在诊脉的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天昏地暗。
冷夏方一进门,药童顿时眼睛亮了。
蹬蹬两步冲出来,一人站在一边,点头哈腰的询问:“军爷,什么病?”
冷夏瞧着他们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就觉得,如果她说没病,真是太没人性了!
于是,没人性的某个女人,扬眉,微笑,依旧回:“没病。”
一个药童翻个白眼,小小声飞快的嘟囔着:“没病上药房这是脑子有病吧脑子有病也是病得治!”说完转个身继续挥苍蝇去了,另一个不信邪的盯着她看了半响,郑重嘱咐:“军爷,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那架势,仿佛她没病也要给整出点病来。
身边的邓富扯扯她袖子,叽叽咕咕凑上来:“老大,这就是你以前学徒的药房?这里的人……”
他指指脑子,不言而喻,还没见过这么神神叨叨的药童,好像人不生点病给他们点事干,那大罪简直堪比宰了他们媳妇干了他们爹妈。
再者,还有见到当兵的,是这态度的?
“吆喝,怎么说话哪!”药童大喝一声,眼中刷刷放光,一把丢掉苍蝇拍,撸起袖子就冲了上来,一副“他妈的老子闲了这么久终于有不怕死的上门来被老子揍了”的神情。
自然,这是冷夏看出来的,而在身后那三人看来,这药童细胳膊细腿儿的,简直找死。
邓富虎躯一震,呼哧呼哧喘着大气,粗壮的胳膊已经抡的滚圆砸了过去,自从参了军以后,但凡出来谁人看见这身军服,不得点头哈阿谀奉承着,现在的医馆,咋变的这么横了!
就在这矮壮军爷和瘦弱药童,即将亲密接触的一瞬……
他们的身上,出现了两只白皙的手。
一只抵着药童的脑门,一只捏住邓富的手腕,这柔柔弱弱的两只小手,竟是含着力拔千钧的气势,让两人离着毫厘之差,再也动不了分毫!
药童的眼睛变了。
邓富的脸色变了。
回春堂内的另一个药童,亦是呼的一下站了起来,身上的气息缓缓上升,摆出最佳的攻击准备,哪里还有进门时那撒泼打诨的模样,而后面跟着的邓贵和张荣,也感觉出了几分诡异的气氛,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他们都不是傻子,将不解的怀疑的谨慎的目光,齐齐投向了冷夏。
高手!
冷夏悠然松开手,看向俩神色凝重的药童,早在进门她就发现这两人气息绵长下盘稳健步子却轻盈,明显不是什么普通的人物,不由得,她再次叹气一声,咋战北烈的暗卫,一个个都这二百五德行呢……
败笔啊败笔!
一边叹息着,嫌弃的瞥了俩药童一眼,一边在他们谨慎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拉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吩咐:“把钟默给我找来。”
两人一愣,能说出这名字,已经足以可见,这是自己人。
忽然,想起了前几日他们沉稳淡定少言寡语的师傅,难得开声吩咐的一句话:“别怪师傅没提醒你们,若是有个极彪悍的女人,或者也可能是男人来这里,若是你们招待不好,以后就去青龙寺喂海龟吧……”
当时他们的注意力,只放在了海龟,青龙寺那只巨大的海龟,虽然被认为是神迹没人敢不敬,依然被供奉在了神台上,不过每一个东楚人的心里,估计都恨不得把它给炖了!
丫壳上写啥不好,写个四海归一,先给了东楚一希望,再一盆冷水泼下来。
太贱了!
这极大的希望之后,得到的不是失望,而是绝望。
而此时,他们顿时想起了那句话的重点:彪悍!
两人琢磨着这个词,看着这轻飘飘制住其中一人,然后即便知道这是暗卫的总部,后院里说不准就有几十个人的情况下,依然大爷一样坐了下来的新兵,这会儿正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勉勉强强喝了一口还嫌弃的一皱眉,吩咐起他们来跟使唤奴才似的。
妈的!
彪悍,没跑了!
俩人顿时咧开大嘴,露出何止八颗白的晃眼的牙齿,那变脸跟变天似的,一瞬又恢复了开始的不着调,狗腿道:“官爷,稍等,稍等,小的这就去。”
那人“咻”的去了,另一人更是“咻咻咻”在医馆内移动着,把目瞪口呆的邓富三人,给一人拉到了一把椅子上,端茶倒水好不体贴,那标准的微笑看的三人下巴砰砰落地。
药童极自觉的,给他们合上下巴,拿着苍蝇拍扇着凉风,笑眯眯问:“官爷,还热不?”
啪!
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冷夏无语的磨了磨牙,丢人,丢人啊!
还是钟默比较淡定,缓缓的走出来目不斜视,直接无视了他两个虎了吧唧的徒弟,沉稳的面容上五官平平,一身气质显得少许古板,他走到冷夏近前,二话不说行了一个大礼,恭敬道:“属下参见王妃!”
砰砰砰砰砰!
这次是五个下巴一起砸下去。
两个药童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竟然就是所有暗卫口中,那被封为偶像的小王妃,那个五国中流传在所有人的口里的神话。
而邓富三人,就更是想不到了,即便方才看到冷夏的身手,他们已经怀疑了她的身份,可是给他们二十个胆子,也不敢往大秦烈王妃,西卫女皇,神女的身份上靠啊!
三人的脸可谓变幻迅速,由惊恐到不敢置信再到敬佩膜拜外加嘴角抽搐。
这这这……
西卫女皇不是跟着大秦的战船走了么?
竟然就混在他们的军营里,和他们一路同行半月之久,忽悠的一军营的人称兄道弟……
这消息,简直比女皇是男人还要惊悚啊!
瞧着不可置信望过来的目光,冷夏摸摸鼻子,无语的想着,如今的西卫女皇可不就是个男人么,慕大神医假扮的。
一瞬的时间,三人的神色变的复杂无比,眸子里有抗拒有担忧也有几分挣扎……
钟默原以为冷夏带着他们来,该是对他们放心才是,此时忽然见到这样的神色,顿时明白了几分,大手移到腰间的剑柄上,朝着冷夏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那意思:杀?
冷夏翻个白眼,这人在上次来东楚,曾见过一次。
沉稳少言,做事可靠,在战北烈的暗卫中还算正常的一个,然而唯一的一点暴露了这厮的本性,丫就是个战争贩子,武斗狂人!
一见到战北烈顿时那双古板的眼睛放出了光,明明打不过屡上屡败,被战北烈修理的一身伤,偏偏下一次看着立马原地满血满状态复活了,打了鸡血一样的冲上去……
对于这种武术方面的执着,冷夏很是匪夷所思。
钟默失望的收回手。
冷夏看向三人,理解的很,毕竟他们是东楚的人,在这里土生土长对于这个国度有着深厚的感情,即便如今已经对东方润失望,同样的祈求和平,但归根究底她是敌国的女皇。
张荣比较单纯。
他哆嗦着腿肚子,试探性的小声问:“凌……女……女……大秦和东楚……能不能……”
冷夏轻笑一声,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摇摇头道:“战争到了如今这个层面,已经不是和解就可以解决的了,大秦和东楚势必有一方要归入对方的领土,我相信这胜利的一方,属于大秦。”
三人讷讷不能言,她说的没错,照着如今这个架势,大秦的胜算是要高一些。
邓贵不自觉的抓着左边空空的袖子,“不过,即便胜,也该是惨胜啊!”
凤眸中一丝傲然的猖狂划过,冷夏搁下手中的茶盏,回的铿锵而笃定:“所以,我来了!”
三人也大概能想的到,她来到东楚不可能是去军营看看风景那么简单,想必有着其他的目的,可是这些已经不是他们这种见闻狭隘的小兵可以理解的了,从另一个方面说,其实东楚改了谁的姓,对他们的意义并不大,如果她的到来可以让战争平息,这片繁荣富饶的土地没有战火侵蚀,他们可以安心回家和亲人团聚,那么这国度……
姓东方还是姓战,又有什么分别呢?
三人不自觉的相信了冷夏,如果是开始有人说西卫的女皇亲手为不起眼的小兵截肢,忍着他满身的腐臭和喷的满头满脸的鲜血,他们肯定嗤之以鼻,搭着那人的肩鄙夷一句:“哥们,傻了吧?”
可是如今,这半月的相处即便不长,也足够看清一个人的心,是正是邪,是红是黑,是冷是热。
如果东楚必须易主,那么由这样的人接手,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他们下定了决心,要对冷夏赌咒发誓绝不说出去的时候,对面的女人已经微微一笑,轻飘飘的嗓音传了过来:“唔,就算想说出去也没事,没见他腰上那把剑,已经拔出来半截了么?”
钟默再次摸上剑柄的手,顿时收了回去。
三人欲哭无泪,尤其是邓富想起了马车上的那一幕,某个女人屁股后面的大尾巴,已经悔的肠子都青了,让你说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我是你孙子”,这嘴一贱起来,真是拦都拦不住啊!
不过开始那沉闷的气氛,也因着一番调侃,恢复到了先前,冷夏一路上并没有刻意的伪装自己,和他们相处起来也是真实的性子,所以不管是西卫女皇,还是他们老大,如今看来,都是一样的。
冷夏点点头,起身大步朝着内室走去。
后面钟默不舍的再摸了摸剑柄,想到听说小王妃的身手也是过人的很,忽然眼中再次迸发出了热情,跟了上去。
背后那火一般的滚烫目光,冷夏自然感觉的到,翻个白眼全然无视。
直到走进了一间隐秘的书房,她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其内空间并不大,也空旷的很,很符合钟默的性格,除了一桌两椅之外,只剩下满墙悬挂的十八般兵器,最尽头一个巨大的书架,一摞摞一排排尽是关于武学的书。
不愧是五国暗卫据点的统领中,武功最高的。
冷夏走到最后,随手抽出一本来翻着,问道:“最近如何,说说吧。”
她一路混在东楚的军营里,怕被东方润和他身边的金鳞卫发现,也不方便发送消息,这一路来可谓是闭塞的很,只有一次和某个躲在树上的暗卫交谈过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