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夏之远——杨门女犯考】第二章 1-2
【】【官方】【唯一】【qq群】:651992297(新群):m.作者:李二河岔20171005字数:8341字【贰】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像一大群骡子。
它们跑起来像马,叫起来也像马,但是它们全都是被毛驴干过的杂种。
天门镇是一座距离大宋京都非常遥远的边疆小城,驻扎在天门镇里的潘将军很讨厌那些关于他们家的民间故事。
可是他是一个人,没法干掉整个帝国里乱跑乱叫的所有骡子。
潘将军并不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他的祖父潘美才是。
潘美是这个王朝最了不起的那一伙开国将军中的一个,也是故事里最坏的大奸臣,全宋人民一致相信就是他阴谋陷害了精忠报国的杨老令公,才造成了今天这样辽国坐大,江山沦丧,生灵涂炭的艰难时局。
凭借着先辈战功的福荫,潘家以后几代总是能够得到一些不算太大可也不能小觑的官职。
被称为将军的潘在帝国的西部攻略中担负的责任是土木建筑,还有转运粮食和辎重。
他的辖下统制有三千人马,不过大多是顶着兵士名头的力伕和工匠,再加上流放配军的刑徒。
能像爷爷那样当一个天下招讨平辽镇夏大元帅当然是威风,可是打战是要死人的。
你要打的对头那边也是几十万条舞刀弄枪的汉子,咱们又凭什么相信一定是宋家的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万一要是到了两军对圆,拍马出阵,然后被人家一刀就斩于马下了呢。
所以潘将军并不讨厌筑城修路,遇水架桥这种杂碎勾当。
修造工程都是要有了一笔一笔拨付的钱款才能开张,能有那么些流水的账目经手,肯定不会是一件坏事。
然后还要给你分派下来人工和给养。
那一年夏天还没过完的时候,朝廷分派给潘将军的一百来个男女配军解送进城。
对于那么座小城这可真是件大事。
镇上的居民们津津乐道,口口相传,形容起来都是有声有色,活灵活现的。
值得说道的当然不是那些须发张扬,半裸出光赤脊梁的糙粝大汉,这一回的案犯里边还有好多弯弯眉毛,细细腰杆的女子,而且那么一队的女子们,也都露着光脊梁呢。
那一天走进小城门楼的女子们已经走过了两千里的路程,两千里路上没有经过多少梳洗的脸面,一面一面的都是蓬头,散发,两千里没换过的衣服又哪里还能算是件衣服,都是一条一缕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布片,勉强给胸脯挂上一片,给腰间围上一片,敞开整个脊梁晒太阳都是小事。
走过去一个,再走过去一个,兴许就能见到排第三的那个高高个头的嫂子根本就是露着奶的,只在腰下遮住一圈碎布条缕。
嫂子的个头高挑,肩宽腿长,一步一步的走动起来,胸前一对晒成铁一样黑,也像铁锭一样敦实的大奶房,摇摇摆摆,虎虎生风,扑扇扑扇的直往两边甩打。
嫂子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正前,也根本没露出一点羞人答答的意思。
那是一步一步的走过了两千里路程,早就把人给走傻了吧。
发配的人犯全都佩戴木枷脚镣,男的女的全都一样。
没有一双鞋能经得住这样的走法,每个人都是在干土面上磨蹭着两只光脚底板,再加一串叮叮当当的粗铁链条。
不论男的女的,脚底下都是一样暴露着青筋,皲裂着渗血的口子,过来一双形状细致小巧点的可能就是女了,抬眼往上看看,上面两条光腿中间夹进一个鼓鼓的圆肉包子,刺刺拉拉一片小黑毛毛,哎呀这还是个年轻妹子呢,还有个妹子什么都没穿着呢,连块腰布都没扎上。
想来是出门在外那么多天,衣服穿到破光烂完也没法可想了。
大家赶紧都盯着她看,从前边看看,那条小屄缝缝在黑毛里边若隐若现的,说不好能看见多少;走过去以后往后边一看那就是实实在在的两坨屁股蛋蛋。
啧啧啧,这么前边后边的追着看人家光屁股姑娘,看过了一遍,再看一遍,哎呀好肉麻哦,哎呀好造孽哦。
早几天有传闻说这一大家里有个媳妇是当将军的,女将军不知道怎么一想说要起兵造反,难道是还想当个女皇帝不成?结果连累到整一大家子里的男男女女全都送到潘将军这儿来做苦工。
按照故事里说的……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了。
那个……可是那个女将军咱们怎么没见着呢。
该不会也是甩打着两边奶子,说不定……还光着个大大的屁股?哎呀这么一想可真的让人有点小激动。
队伍后边倒是还有辆牛拉的笼车,木笼里边蹲着一个太婆,能坐上车子的怎么也该是个老祖宗级别的抗瓢把子吧?不过后来有知道的指点说,女将军?就是前边走过去的那个高个儿嫂子啦……上半边没穿衣服那个……可就是不知道……收了那么些男男女女,咱们潘将军是不是要传令出来,当众打个杀威棒什么的?流刑充军的判决是第一件事,要送你去的地方是另外一件事。
刺配的是河北沧州还是海上孤悬的沙门岛是两种很不一样的处置办法。
把戴罪人犯加上全家连坐的妻儿老小交给和他素有嫌隙的仇家去管辖约束,不用借刀杀人那么直白的说法,也要算是一个惯常行使的,借力打力的磨折手段。
其实潘将军并不是有多喜欢被人当成这个手段。
潘家和杨门同是为了大宋的朝廷操戈执戟的武人,说到底也没有什么一定要你死我活,绝不共戴一个蓝天的仇恨。
就算不去考证当年伐辽时候,潘美和杨业之间的是非究竟如何,死掉的是杨业,他潘家反正不算是特别吃亏的那一方。
以后民众的传言故事非要把他爷爷安排成一个大坏蛋当然让人恼火,可是说到底那些故事也不是杨家编的。
讲道理,他也不至于非要跟杨家的寡妇们过不去。
重要的不是他打算要跟谁过不去,重要的是朝廷想要跟谁过不去。
杨家的逆案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朝廷干脆把人家媳妇直接送进了你的家门。
这件事就是换个猪脑子也能想出来,大宋的天下有东南西北那么多地方可去,偏偏要把杨家的人交给潘家来管,那个意思肯定不是让他们来度假吧。
将军想,遇到这种事更需要保持住一颗平常心。
既然做的是这个大宋国的官,那么一切都遵循国家的定制就是。
既不偏,也不倚,中正平实自然无妨。
潘将军说,来人啊,传我的军令,新到的配军在行营前边整队,一律杖臀二十,照老规矩办,去吧!潘将军的行营就是天门城里的一座夯土小楼。
一百个刑徒在外边土路上跪了长长的一溜。
传令的出来清一清嗓子:将军说了,打屁股,打屁股!都把衣服裤子脱了,脱光了等着!打是一个一个的单打。
一百多盘光溜溜的屁股沿街排队,老老实实的等着轮到自己。
轮到以后走出这个队伍,自己趴到小楼门口去。
这个时候的周边四处当然人头攒动,众目睽睽,如果轮到走出来的是一位光身女子,那更是一片抑制不住的喧哗骚动。
而后自然棍棒飞舞,赤臀摇曳,杀猪一样的鬼哭狼嚎,这些全都不在话下,一轮全部打完用掉了大半天的功夫,这么个样子的一天过了下来,可真叫小城人民大大的开了一回眼界。
其实潘将军自己从头到尾没有在他的行营外边露过面。
整个场子都是掌握重役军的管营指挥。
管营下边有差拨,差拨下边有队将,队将下边有押正,赵小五就是一个押正。
赵押正领着几个军士从头到尾的负责具体操办,有的管打棒子,有的压住人的手脚。
那天到了最后才是打的那个当过将军的大嫂,小五自己上手,按住人家的后脖梗子。
一通二十下屁股过去。
管营说,小五啊,把你手底下这个女人的脑袋,给我提溜起来。
后边还有应该着落在你家太婆身上的棍子。
里边潘将军传话说了,婆子年纪太大恐怕捱不过这一阵臀杖。
现在咱家来问问你,愿不愿意替你家太婆再挨上二十下子?啊?哦哦……我,哎呀……我,我……我愿意……我挨。
好了,她说她愿意。
手上加力把她的脸面,再朝下按回泥地上去。
再打二十!虽然承蒙了潘大将军的格外施恩,佘老太婆没有被一阵乱棍打死,不过那天她还是被军士架到楼门前去,跪在代她挨打的孙媳旁边,精赤条条的晾晒了一回全身的老皮。
老婆子那一对经历过了七十多个冬天夏天的老奶衰败拖沓,像是睡散了边的草席一样铺开。
还有特别促狭的那些人众,特别要往人松松垮垮的两腿夹缝中间看看,看到中间那一堆有黑斑,有赘疣,又皱又拧的老皮疙瘩,不知道他们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赵小五在后边一年大半的时间里三天两头的看到这对老奶,还有杨家军属那些姑娘媳妇们的屁股。
一个押正可以掌管二十个兵士,那天管营对赵小五说,这一回进来的二十个女人编成一队,上边决定了,你当押正。
以后就是你去管那些女配军了。
天门是王朝边疆的军情重地,潘将军麾下的这一干人马是专营体力生活的重役军队,本来就不应该配进女人,管营手里更派不出女军官去照看她们。
不过上面既然那么定了下来,底下的人等当然照办,也就是遇事从简一点,从权一点,意思就是马马虎虎凑合一下。
女配军住的地方也是凑合一下。
城门进来拐弯,背靠城墙的地方有一排马棚,这个棚子就先让女人们住着。
押正还可以任命伍长,赵小五从他带的老兵里边点出三个弟兄当伍长,这就前往马棚上任去了。
绵绵的黄土山塬从小城东边来,往小城西边去,天门小城把守住两列山脊中间的一条谷底,它看起来像是一条河道,但是沿途并没有流水,沿途两边的土塬收聚到的雨和雪全都汇合进了泉眼里边。
水是先渗透进土里,再涌出到地面上来的,涌上了地面的泉水在小城西门以外大致一里的地方,注成月牙形状的一个去处。
这一湾水泊在地表上没有来龙也没有去脉,既不流,可也不腐,全赖着地下的源泉悄悄的滋养。
东边大宋皇帝统制的土山土岭来去到天门城外的地方,那些丘陵和沟壑已经显出了一些折损消蚀的气象,但是仍然能够蜿蜒逶迤的延伸前行。
这整一条谷底自从天门城关还要再延伸出去一百多里,几天几夜的行程之外,才能衔接上西夏国的宽广大漠,苍凉旷野中间横贯着南边吐蕃高原流下的冰雪融水,另有一种长河草场的风情。
两国沿河各自驻扎大军,所以一百里外才是宋夏对峙的前线,而潘将军要做的第一件工作,就是给前线源源不断的输送粮食,衣服,刀箭,还有随便什么打仗可能会用到的杂碎东西,他的兵士和民工推着木车,挑着担子,络绎不绝的在这座小城前后几百里的山路上奔波跋涉。
不过潘将军觉得新到的那些杨家刑徒并不适合担负长途运输的活计,他觉得还是要让他们常住在城里,有所约束才好。
潘将军给他们分派了第二件工作,他要重新修整一遍他的城墙。
天门原来的城墙四边周长八里,宽一丈四尺,高有三丈,现在潘将军要把它加高到三丈五尺。
当然是城墙越高,敌方越不容易攻陷进来。
坚壁而后屯粮,一向都是中原王朝压迫草原民族战略空间的既定手段,潘将军的安排中规中矩,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宋时筑城大多都是夯土,用到高墙的时候两边竖起来木头支柱,挡住横板,外围一圈捆紧粗大的绳索。
这就要使用很多人手从城下挖掘泥土,运上城头,填进到挡板中间,再要用另外的很多人手,各自手执夯锤,使劲把虚浮的土尘泥屑一寸一寸的击打结实。
砸完一层升高挡板,再上土,再砸,就是这么个样子,一层一层的扶摇直上。
贰之二太阳还没从山岭后边升上来的时候天就已经变白。
赵小五前往马棚召集他的人手。
马棚朝外的一面本来是敞荡透风的,住人以后加钉了一排木头栅栏把人框在里边,木头的栏杆之间还是透风,也能透光。
靠着城墙的这一溜空地其实是一条小街,人从旁边一走,都能看到栏杆里边一堆横七竖八,躺着趴着的女人身体。
小五一边哗哗的打开锁门的铁链,一边吆喝两声,起来了起来了,吃饭,干活了!干土地下垫的是干草垛子,身上盖的是草帘。
女人们迷迷糊糊,还哼哼唧唧的扒拉一阵这些铺的盖的,纷纷的从干草窝子里边往外爬。
爬出来的一个一个都是光溜溜的,光腿光脚,也光着胸脯和屁股。
腿脚上牵带着的铁链当然也是一阵乱响。
然后就是叽叽喳喳的闹腾。
哎呀我的帘子呢,哎呀我的麻袋呢,你往屁股上捆扎的那块布头是俄的好不好,俄还是个大姑娘呢,还没嫁人呢,出门上街就剩下那么条麻布口袋挡一挡屄了……首先是已经到达了充军的正点地方,又要安排重役,配军们的团枷早早卸了下去,不过上边另行颁发一道号令,规定了这一批服役的男女要常年而且日夜的脚下配镣。
理由是刑徒处身边疆重地,需要额外添加一些管束手段。
第二是西北边地的天气白天晚上冷热不均,进到半夜让人直想着要穿上皮袄。
上边的管营拨下来一大批麦草秸秆,给这些男女配军们过夜御寒使用,一层不够可以再盖一层。
反正数量管够。
各支押队当时也上报说还要配发些衣物才好,大家穿着的都不成样子了。
可是转眼过掉了两月有余也没见回信,小五也没有多问。
那是,棉布缝制的衣服比麦草什么的可要值钱多了,他也不知道这一档子开销最后落到了谁的口袋里。
反正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押正。
木头栏门打开以后抬进去两筐炊饼,要让人出力干活,吃食倒是不能太过克扣。
整一个棚子里有站有坐的女人们好歹也要打扮一下自己。
先把睡散的头发归拢到脖子后边,揉揉眼角,两只赤手抹一把脸面,然后就要把各种褴褛腌臜的破裙子破褂子想法系挂到自己的身子上边。
其实每回到了这个时候,赵小五总是觉得自己身子上有点上不去也下不来的意思。
他现在可算见识到了一群大小娘们儿看开了以后,过惯了以后的大方气派。
那个没出过嫁的姑娘重新抢回来了她的麻布围腰,她睡的地方本来就靠近大门,现在面对着男人赵小五站直在泥土地下,提臀,分腿,低下头去两手环腰那么一摆弄,转眼就把一幅一尺半长,拆散了边线的麻编口袋面子,安排成了有边有褶,既遮挡又飘摇的齐膝盖短裙。
小女人轮流踮一踮两边的光脚趾头,扭动胯骨左右看看,这两下把她的小胸脯也牵连着一起扑扑簌簌的。
丫头很有几分称心如意的样子,一点也不害臊。
整天光着上半个身子当然也不像话,不过反正是管不了的事,也就不用去管啦。
哼哼,赵小五心里想,她这是做给我看呢。
其实赵小五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丫头挺冤枉的。
好像说那是个杨家将军府里的丫环,只是因为在主子家里接待相爷寇准的时候伺候了一回茶水,就被算成了参与造反密谋的重犯。
肯定是看着小姑娘年轻吧,没嫁过人吧,充军西北的那一路上被兵们欺负的该有多狠,等到最后走进天门城里,沿街让全城人民围观一遍的时候,小姑娘的全身上下已经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全身什么都没剩的姑娘在小五手下夯土筑城,头一二天没有多话,筑到第三天晚上收工的时候女人们整队回到马棚,她落在队伍最后拽了拽押正赵小五的衣角。
那个啥……押正大叔啊,我说您倒是看看我啊。
我一个小丫头整天光着屁股晃来晃去的,总不是个事儿吧?您都这么看了三天下来了……要是您能照应下子……小女子要是有来世,来世变牛,变马,变猪,变狗,大叔您想要什么女子就变个什么……赵小五这天把人家小女子领到边上的灶房里过了一夜。
那一间土坯房子原来是让马夫晚上喂马歇息用的,现在砌了灶台给配军们烧饭,一起配了军的杨家老婆子住在里边管烧饭。
房子当然没有多大,佘老太婆缩在一边的灶台底下蒙头睡觉,押正小五在另外一边铺开一张棉花褥子,他在这上边跟那个丫头一起翻云覆雨。
说起来跟一个两条腿上都牵绊着重铁链子,一翻一覆就叮当乱响的大姑娘干那事还真挺奇怪的。
当然这是头一次,到了后边他就很习惯了。
干完以后大姑娘说,大叔啊,让做妹子的给你舔舔呗。
俄干那活儿能干的好。
跟那么多兵哥哥们走了一路,兵哥哥教了一路,学出来了呢。
这个要认小五做哥的妹子自称叫个风儿。
那天舔完以后小五搂着风儿在灶房棉花褥子上过完一夜。
到早上要去城头夯筑泥巴了,小五说,灶台边上有条空的麻布口袋,他们送大白菜拉下的吧,你把它拣回去收拾收拾,看看怎么的派个用场。
太阳刚开始升高起来的时候,城门里外还没有什么行人。
市井街坊的各处家居店铺总得是慢慢的才能活泛起来。
在这么一座小城里边,平时做买卖走亲戚这些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淡松散,零零碎碎。
顺时应势讲的就是格局窄小的地方要平心静气的等等,要东张西望的看看,总要等到十天一回,官家钦定的集市开张起来才会见到一些热闹的气象。
等闲时候如果撞见一支长途跋涉的运输驮队穿城而过,十几匹骡子大马行走起来蹄声踏踏,再加上鞍前马后照应着的,面皮黝黑,风尘仆仆的汉子们,也算可以让人领略到几分迢遥旷远的风光。
不管城里城外的气象和风光究竟如何,筑城的生活永远不需要分出闲心去顾及那些变化。
每天早晨衣衫褴褛的女刑徒们在脚踝上拖带着哗哗乱响的重铁镣链从马棚出来,顺手拐一个弯子就是小城西门的城楼。
沿着城楼一边的砌石楼梯走上城墙高处,各自捡起一支夯锤,这一个吃饭的家伙,这一个太阳和这一个白天,和已经过去的三个月,两个月,和前天昨天,还有不知道结局的未来的每一天里,并没有一点点不相同的地方。
每一天里开始装进城头木板框子里的建筑物料,都是零星,松散的一铺黄土颗粒,填堵在每一双筑城女人的赤脚板子底下,又绵又软,又酥又麻,一恍惚就能让人想起小时候跑在刚刚犁耙过的田地里采野花。
细碎的泥浪就像许多好奇的小活物一样,一直顺着各条脚趾头缝里往外边出溜。
其实在这块邻近吐蕃的西北地方,当地的吐蕃人打造土房子的时候,还就是光着脚一圈一圈的踩土墙,先把填土慢慢踩踏平整,再用夯锤砸打结实。
只不过现在这些配军的女人脚下都戴着铁制刑具,又重又磨踝骨,想靠脚丫子干活是指望不上了。
打土用的夯锤是一根二尺多长的木头棒子,底下安装一块木方,提在手里以后排列开干活的队形。
面对着墙顶上这条一丈四尺宽度的篇幅,五个人并肩站成一排,身后相隔出去五尺再站一排,各自使用夯锤一路砸打过去,挺腰是把这根棒子朝向空中发力拔一个高,弯腰连带着落肘,就要使出实在的力气狠狠往下砸。
一锤子加上一锤子,一步再跟上一步,每跟上一步,就听到自己脚底下的镣铐,哗啦一响。
走到木板框子的边沿算是一趟,转身回过来再加一趟。
整整一天有谁数过要来回转悠上多少趟?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回的时候,慢慢就是觉得填堵在脚板底下的泥土面子慢慢布成了一方扎实的阵型,那就像是众人齐心协力一篙一篙撑着的笨重趸船终于依傍到了岸边。
又有额外的五寸新土和三丈的古城凝聚到了一起。
那是一锤一锤灌注进去的,一群大活人的精力和血气,一群劳役刑徒的后半个人生了。
负担劳役的一百个刑徒,分成四队在城头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一起造墙,墙头一寸一寸的增高,增高起来的墙头又是一天一天的延长,要到很久很久以后的哪一天才能合拢完工。
四个押队里边只有赵小五的这一队全是女人。
赵押正统领的这二十个女人也要安排分工,按照祖传的造墙办法,一半人在墙上夯筑,另外一半人在城下掘土,这样的两班人马半天做一个轮换。
掘起散土用辘轳摇上城头,取走泥土的地方就变成了沟渠,要是敌方攻打过来,正好还可以起到护城的用处。
需要能够防御敌人的城墙当然是要造的高大而且牢固。
土墙筑造完成一段,都要使用铁签往墙体面上捅插检验,若是使用人力能够插得进去就要重修,而且按照祖传军制的话,这一天造墙的工匠可是要全部砍头的。
潘将军现在发派造墙的人手总共只是一百来口,碰到点事就砍掉一排脑袋恐怕周转不过来,所以一开始颁发下的号令就是使用鞭笞作为惩戒,但凡遇到查验不能合格,全队挨一通鞭子。
办理工程这种事除了保质,也要保量,所以但凡遇到没有完成定量,也是照样全队挨一通鞭子。
小五的队伍里有二十个女兵,轮流一个一个的痛打一顿既需要时间也需要地点。
在哪里打,怎么样打?小五去向管营请示,管营去向将军请示。
将军说打人不是目的,遇到事情做坏了的时候,马马虎虎的敷衍过去是不行的,要让做坏了事情的人感觉到羞惭,促使其警醒,以后好好做事才是目的。
所以打人要众所周知的打,要热情洋溢的打,要为社会塑造勤劳才能致富,偷懒可耻,不好好干活会被活活打死的的普遍共识。
所以总而言之,打女人这件事呢,就安排在西城门里的校场去办了吧。
大敌在西。
西边的城门是朝向敌人的一面。
所以天门边镇的西门以内特别开辟出了一块空场,准备的是有朝一日大宋伐西,万军云集,统帅可以在这里校阅兵士,而后城门一开,意气风发的貔貅之师就出发直奔疆场去也。
不过征西的大战略一直都没有实施,所以校场平日里总是空空荡荡的,反而要到官府选定的开放互市的日子,城外周边的吐蕃党项人民进城交易牛马骡子和毛皮茶叶,才把这块地方变成一个嘈杂热闹的露天集市。
管营的领命回来找到小五说,按照将军的意思,咱们队里要是有什么大事呢,就趁着这一天的热闹劲头儿,搁在一起办了吧。
筑城的四支队伍每天在天门城墙的四面劳动,同一个时辰开始,同一个时辰收工。
每天要修造多长一段的墙头才算合适?其实营上也没有定下准数。
所用的办法是奖勤罚懒。
每天各队按时收工以后,先检定工程的质量,再丈量造完的尺寸,尺寸最短的那一队就是全体脱到精光,每人各鞭五下子脊梁当做惩罚。
当然谁都知道女人干活比不了男的,所以小五领的这一支押队其实是有个宽限,一天垫底两天垫底都可以不算,营里去打倒数第二的那些男丁,只是如果做到第三天里还是落在最后的话,那这一天的这一笔帐就要着落在女人们的头上。
就算是有了这么个宽限,女人干活还是比不了男的,每一天下来都比不了,每一天下来都是垫底。
所以一开始的头两个月里,每隔三天赵小五的押队就要被记上一笔账。
打男丁的时候各自在他们干活的东边,南边和北边的三个门底下打,把男人脱剥到全身精光使皮鞭子抽那种事略过不提,需要着落在赵小五这一头的活计其实还是有些讲究,而且到了后来,里边的弯弯绕绕还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