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章.首辅在上(13)
苏品被请到了双鹤轩。
时至孟春,院中百卉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侍女将人引入客座之后,躬身道:“苏世子还请稍等片刻,公主与驸马正在偏厅用膳,已经着人去请了。”
苏品眉眼含笑:“无妨,有劳了。”
迎客的侍女瞬间脸色通红,含羞带怯地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苏品。
这人的样貌是出了名的好看,一双星眸清清明明,倒映着熠熠辉光,棱唇不点而赤,眉不描却如远黛,体态匀称,仪表堂堂,谈笑间风流意态犹难画,偏生还总是端着一副笑脸,教人难生防备。
只是他这种性子却不讨傅胥瞳喜欢,按照当初傅胥瞳说的,那便是:逢人先敬三分意,笑里暗藏夺命刀。
爱笑的男人,眼里、心里,全都藏着钩子。
遂,胥瞳移步双鹤轩,将将跨过门槛,苏品便起身相迎,笑道:“见过公主。”
傅胥瞳站在门口微微摆手,悄悄打量着眼前多年不见的苏品。
变化着实大。
样貌承了他父君,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武靖君主向来不苟言笑,日日绷着一张脸,看起来严肃古板,不及眼前少年有灵气。那一双眼睛里藏着星辰大海,笑意浓浓地看着她,说道:“今日拜访并未早早递上拜帖,来得突兀,公主勿怪。”
“来都来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胥瞳抬手邀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苏世子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平日里公主府难见阁下,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造访?”
这话中挑刺之意明显,苏品面上依旧不见尴尬之色,笑道:“公主之前一直不待见在下,若是无端上门拜访,恐令公主生嫌。”
“看来诚如本宫所想,苏世子今日是有所求了。”胥瞳靠坐在椅子上,微微转头看着候在一边的下人,颦眉道,“苏世子来了这么久,怎么不看茶?”
候在一侧的下人惶恐,垂首道:“已经着人备茶了。”
苏品轻笑道:“在下也是刚到不久,公主不必为这些小事生气。”
胥瞳转头,脸上责难之意顿收:“近日刚刚大婚,府上这些人都是刚招来的,手脚慢了些。懈怠之处,还请世子谅解。”
苏品心下低叹,傅胥瞳这哪里是责难下人的意思,明明是在说他来得不合时宜。
不过他如今在武垣为质,身份虽然摆着,但是地位却是远不及这位重权在握的公主,只能忍气吞声。今日他也是有求于她,不管怎么也不能翻脸,不然他这一生永无出头之日。
他也只得赔笑道:“公主说的哪里话,适逢公主大喜,在下突兀拜访,给公主驸马带来的不便,还请公主勿怪。此来公主府,的确有要事想与公主相商。”
胥瞳伸手不着痕迹地垫着腰,点头道:“苏世子有话请讲。”
“在下想回武靖。”苏品抬眸,脸上笑意尽失,肃然而又认真地说道。
胥瞳刚刚端起茶盏的手一顿,热水从杯子里晃了出来,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胥瞳垂眸,轻轻拂去了手背上的水渍。
苏品起身,深深一揖:“知道,还请公主成全。”
胥瞳细细分茶,抿了一口清苦的茶叶,脸上本是有些随意的神色尽数消失:“你来武垣为质,是十年前战败之果。两国邦交系于尔一人之身,我武垣问心无愧,未曾亏待于你。如今你却提出这决议,合适吗?”
“……”苏品脸色凝重,额角沁出一片冷汗。
傅胥瞳并不是个善茬,这一点他早有所知。
但是如今武靖内斗弄得朝中国内一片乌烟瘴气,旧帝病重,怕是并无多少时日好活,若是任由其他皇子争权夺位,他便只能在武垣做一辈子的质子。再糟糕些,武靖新帝撕毁两国十年前的邦交协议,重新开战,到时他便会承受整个武垣对武靖的仇恨,尸骨无存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他必须在这种时候为自己找到一条新的出路。
必须回去,拼上一切,争夺那个位置。
但是他在武垣十年,在武靖毫无根基,所以只能求助武垣之手,武垣又尽在傅胥瞳的掌控之中。
虽然傅胥瞳肯定不会无偿支持他回国夺位,必然会提出一系列的要求,甚至会让他觉得难受与耻辱,但是……他没有办法。
这些耻辱与暂时的利益,他只能先应承,日后再做计较。
厅堂内鸦雀无声。
其他人都被胥瞳屏退,苏品一人立于下首,保持着躬身的姿态。
胥瞳清楚苏品这一决定是为什么,她掌管着整个武垣,手下更是又遍布整个国家的情报网,就算是毗邻之国的动静,她也清清楚楚。近来武靖内部骚动她未尝没听到风声,只是她没想到苏品会这么心急。
这才刚刚开始。
苏品在武靖毫无根基,现在回去也是于事无补,面对武靖皇室其他的豺狼虎豹,他还没露出自己的牙齿,可能就已经被人暗搓搓地给掐死了。
胥瞳放下杯子,手指敲着桌面,问道:“你想拿什么作为条件?”
“互通商贸,协助武垣拿下西南护陵之地。”苏品早有所想。
胥瞳颦眉,低笑道:“你是不是算得太精明了,区区一句互通商贸,协助武垣拿下西南护陵之地便想将我打发了。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你,这些事我就做不到?”
苏品倏然抬头,看着冷笑的胥瞳,脊背上冒出一片冷汗。
“互通商贸,不说你,就算是武垣现今君王,若是我与之商议互通商贸,条令也是能落实下去的。只是这十年武垣与武靖并未互通商贸,你知道为什么吗?”
胥瞳单手撑着下颚,讥笑道:“诚然,两国商路通了之后,武垣会比之前更为富足,经济会更好,但是武靖也会从中受益。十年前,武靖兵败,投降之前,屠杀了武靖边城一城子民,这血海深仇,别说十年,就算是二十年也不足以忘却。”
“十年闭封武垣边塞,就是为了稳定边境的治安,若是早年签订协议,就算允许互通有无,商队也根本不可能办起来。”胥瞳打量着脸色惨白的苏品,摇头道,“仇恨会让人蒙蔽双眼,两国边境本就容易滋生匪患,到时为那些落魄匪寇所利用,势必会引得武垣边境动荡,故而才有武垣与武靖边境封锁的决定。”
“互通商贸,从来都不是武靖说了算,而是我们武垣说了算。”胥瞳斩钉截铁道。
苏品呼吸有些重,这些事他以前有过揣测,但是却是第一次亲耳听到人说。
猜测是一回事,验证了之后,他只觉得有些慌。
胥瞳这个人比他想得还要深沉,还要不可捉摸。
既然两国商贸的主动权不再武靖手中,他便失去了和傅胥瞳谈条件的资格。
剩下的西南护陵之地……
“西南护陵,武垣多年没有出兵收回,并不是收不了。”胥瞳起身站在苏品身前,一字一句道,“区区西南护陵,不过弹丸之地,最为棘手的便是近年来扩散的护陵毒雾。但是护陵本就是武垣属地,我武垣地广物昌,想要广招贤士攻克此地毒雾,并非难事。只是这种夺回亦无所用的属地,浪费大量财力人力,甚至赔掉不少人的性命,于我而言,不划算。”
“放逐西南护陵,是我的安排。”胥瞳伸手挑起苏品的下巴,眼角含笑,“之所以派兵在西南护陵之地周围驻扎而不深入,只是为了让其他觊觎西南护陵之地的人死心而已。我武垣之地,想要便收,不想要,也轮不着他们那些豺狗之流收归囊中。”
苏品手指微抖,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傅胥瞳,心底一片荒凉。
眼前的人,心比他野,手段也远比他高。
这才是将整个武垣控制在手中的女人,任凭内阁六部如何针对,依旧毫无办法拿下的武垣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