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全第45部分阅读
兰陵缭乱全 作者:rouwenwu
无形的墙终于消失了,她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勇敢地向他伸出了手```
可是,那堵曾经消失的墙却再次阻隔在他们之间,现在,这堵墙叫“生与死”。
纵使她已经不再顾忌,他却永远也不会发现了。
纵使她发了疯似的思念着他,他却无法再次站在她的身旁了。
他已经不在了,而她却依然活着。
从此在她的心口有一个空洞,只有她自己知道。
七月,夏日清晨的阳光从窗棂射了进来。紫檀宫的房间内,珍珠色的浮尘在空气中悬浮翻转,无所归向,像烟雾淡淡弥散。一切的一切,若非经历过的伤痛这么真实地存在过,恐怕真会如一场春梦来去无痕```
紫檀宫外,松柏参天,扭扭曲曲地向天空蜿蜒。浓郁青翠的枝条相互搭错成密密遮挡阳光照射的屏障,即便到了初夏时令,身初其中也依然觉得阵阵寒凉。四季无分的针叶松包围住整座宫殿,从外面望去,给人一种萧瑟寒冷的感觉。清晨的风吹动松枝,松针飘落,坠入池塘,寂静无声,连些微的涟漪都不会泛起。
长恭凝望着水中的如针细叶,一只白色的蝶停在她的指尖上,颤动着翅膀,忽地一展翼又轻盈飞开,只留下轻忽的触感停在指尖。
肚子里的孩子忽然轻轻动了一下,她的心里涌起了一种温暖的感觉,将手放在了上面,小心翼翼地触摸着、感觉着。就算她爱的人不在了,可是她的腹内正孕育着他和她的孩子,他的生命还在延续```那抹身影牢牢地占据着她心里最最温和、最最阳光的一隅,每每忆及,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勇气涌上心头。
一直记得他对她曾经说过的话,“无论有多痛苦,只要活着,雨就会停,就能看到美丽的天空。”
不远处,几个宫女们聚在一起给水里的鱼喂食,笑声清脆,粉色的衣裳映衬着碧水涟漪,非常美丽。
“你们听说没,宫里来了一个花匠,很得皇后娘娘的喜爱呢。”
“是啊,因为经他侍弄的花草都盛开的特别茂盛。”
“不过,那个人的长相好可怕```”
“听说是被火烧毁了容貌,所以才变成那样的```”
“简直就和鬼一样,还有他的声音也可怕极了```”
“好了好了,别说那个丑八怪了,我们说些别的事吧。”一个宫女迅速转移了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
忽然旁边有个宫女唱起了汉代乐府的歌谣,众女兴致盎然,也纷纷跟着唱了起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还顾望旧乡……她的故乡……她的故土……
蓦然而起的思念刹那间让她几乎要窒息,她是如此的渴望,想要再度踏上那片土地。那片有许多许多回忆的地方,那片她生长过的地方,那片她曾经倾尽心血拼命守护的地方……
一瞬间,她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举目远望,浮云淼茫,远处,是她看不见回不去的故土。
窗外婆娑的光影一下一下的随着风与树的摇曳而晃动,模糊的光线湿润了她的眼眶。
“都别唱了。”皇上的声音忽然在她们身后响了起来,一改平日的和颜悦色,今天的皇上似乎有些恼怒,宫女面面相觑,连忙退了下去。
宇文邕走进房里的时候,看到她正好趴在窗台上,她的脸看起来异常纤秀,尖尖的下巴,光滑的皮肤,象一具做得相当精致的雕像,房间里充满着药味,那是他每天派人送来的安胎药的味道。他的目光一转,不由停留在了她那日渐隆起的腹部,克制住心底不断涌出的酸意,他将目光继续往下移,在聚焦到某一个部位时,他的目光稍稍一暗。
或许是天热的缘故,她居然没有穿罗袜,也没有穿鞋子,裸露出来的足踝在夏夜的薄光中白得耀眼。
“这样会感染风寒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抱起来走向床榻边。她开始挣扎,但因为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又不敢用力挣扎,只得眼睁睁地地看着自己被他放在了床榻上。见他并没有更多举动,刚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又见他从一旁拿起了一只白色的罗袜。
“不用……”他手指的温暖触觉猛然让她一惊一颤,迅速地缩回了自己的脚。
“乖,别动。”他轻柔而强势地捉住了她冰冷的脚,往自己的方向一扯,不让她再缩回去,动作生疏地替她穿上了袜子,又抬起头朝着她微微笑了笑,他的眼睛,是剔透的淡琥珀色。像是……秋天里,在余辉下无言的天空。
“长恭,下次记得要穿袜子。”他低低说道,语气温和得不可思议。
她的心里掠起一丝说不清的感觉,却又立刻烟消云散。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齐国的大敌。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她又怎么可能忍受着屈辱,苟活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囚笼之中……
她再次用力缩回了自己的脚,扭头看向窗外,不再多说一句话。
他站起了身来,按捺住了内心涌起的一丝恼怒,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两人似乎陷入了沉静之中。这种沉静不是无声胜有声的默契,而是一种无话可说的僵境。
“怀着身子总待在屋子里也不好,我陪你去外面走走。“他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不去。”她简明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高长恭,你如果不遵守约定,那么是不是我也不用遵守了?”他牢牢地盯着她。
她蓦的转头,“宇文邕,这段时间来,我根本没有逃跑,你还要怎么样!”
“怎么样?”他冷冷地看着她,“高长恭,自从你答应留在这里之后,你对我笑过一次吗?一次都没有!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难道我堂堂一国之君,连那个男人都比不过吗!”
她的心里微微一痛,脸上却还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色,“皇上,你可以禁锢我的身体,可是却不能禁锢我的心。就算是一国之君,也并不代表他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
他眉梢一挑,突然欺身向前,凑到她的身边,强硬地捧起她的脸暧昧的贴近,“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从突厥草原知道你是女儿身的那刻起,我就告诉自己将来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你。就算你是兰陵王,就算你想杀我,这些我全都不在乎。这条性命,是我忍耐了很久才保下来的,这个皇位,是我忍耐了很久才到手的,而你,我也是忍耐了很久很久才得到的,所以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我只是想留住你,即使你不爱我,即使是用这种卑劣的威胁手段,我也想留住你。”
她抬起头来,脸上却是罕见的冷静,“那你所得到的,不过是个躯壳而已。”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就被他紧紧的拥入怀抱里,急促的让人难以呼吸。因为怕伤到肚子,她只好往后缩了缩。
“你真的这么看我吗?长恭……那你告诉我,如果不留下你的身体,我还能留下什么呢?我只是想留住你,即使你不爱我,即使是用这种卑劣的威胁手段,我也想留住你。”
他是多么的想用这一个,那一个,还有以后无数个的拥抱,来留住怀中的那个人。
他至今还记得在草原上相遇时她眼中飞扬的笑意,仿佛世间一切的忧虑烦恼都不在她心中。仿佛漫长的时光对她来说不过转瞬,仿佛无论多少年,她都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恣意下去,仿佛无论什么,都缚不住她半分。
那样的她如今已经再也见不到了,但,他还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地留住她,所以,即使她是在天空中飞翔的鹰,他也要折断她的翅膀。
回到自己御书房的时候,他觉得莫名的烦躁。
“为什么我比不过那个男人?!”他突然暴怒地抬手,将身边桌上所有的东西扫在地上:“我做的不够好吗!对她的过错我已经既往不咎,每天下了朝就去探望她,吩咐御厨每天做齐国的菜,我一样的疼她宠她,我一样的爱她,我有哪一样做得比那个人差!为什么?!我还是比不过那个男人吗?!”
阿耶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他见过的皇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那个强悍内敛的皇上,那个忧悒寂寞的皇上,无论哪一个他,都是冷静而从容的,带着沉郁威仪的天璜贵胄之气.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象现在这样狂怒焦躁,信心折摧。在瞬间极度的震惊后阿耶立刻反应过来,他猛地扑上去抱住皇上,用身体压制着他要破坏一切的疯狂欲望。
宇文邕忽然觉得松缓而疲惫,他轻轻摇了摇头,又偏着头向阿耶勉强笑了一笑:“我没事了,阿耶。”
此时白昼将尽,落日的余晖将天空,将远方的树木,空中的飞鸟染得一片金黄.承受过他怒火的房间一片狼藉,橙红色的光透进窗子,将满地摔坏的器皿,散落一地的书页,全部染成金色,凌乱中的两个人也被镀上一层赤金。
疯狂之后的宁静,有一种难言的忧伤。
夏日午后,嘉木繁盛,习习凉风里夹杂着阵阵花香,拂面而过很是舒服。庭院里,梧桐挺立,郁郁葱葱,蝉儿伏在高枝疏叶之间,清亮的鸣声悠悠飘向远方。
紫檀宫里,此刻安静的出奇,若不是阵阵蝉声响起,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有什么生气。这里就如同是王宫里的禁地,门外守卫森严,除了皇上,没什么人可以接近这里。
长恭在小娥的陪伴下,正在水池边喂着鱼。
“娘娘,您看这几条鱼吃鱼食的样子真有趣。”小娥指着那些漂亮的红鱼笑道。
长恭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眼角瞟了一眼门外的那些守卫,心里寻思的完全是别的事情。虽然她能平安的将孩子生下来,可是之后呢?难道连孩子也要在这令人窒息的牢笼里成长?而且,如果是个男孩,他会不会被调教成第二个宇文邕?只要一想到这里,她就会觉得浑身充满寒意。
她和孩子不能就这样被活活困死在这里。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恐怕逃跑还是唯一的出路```
汪汪!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狗叫,只见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嗖地一下窜了进来,不偏不倚地冲到她的面前。
长恭敏捷灵活地捉住了这个小东西,拎起来一看,原来是只白色的波斯犬。它的毛发,毛尖呈黑,中间纯白,贴着皮肤之处是灰色。用手抚摩,它的皮毛就像是覆了一层霜,手感极妙。
她的思绪微微一滞,蓦然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送过她这样一个小东西。
忽然宫门外响起了守卫的呵斥声,好象是和什么人起了冲突。小娥则一脸惊惧地指着宫门外的一个身影道:“娘娘,您,您看那个人的脸,好,好可怕```”
长恭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在看清那个正被守卫呵斥的那个男人时,也不禁倒抽了一口气。那人的脸上遍布疤痕,看上去竟好象被火烧过。她的心微微一凉,不由得想起之前宫女们说过的话,难道这个男人就是她们口中的那个花匠?
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的身影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想了想,吩咐小娥道:“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小娥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宫门口问了几句,又很快回到了她的身边,轻声道:“娘娘,那个男人说这只波斯犬是皇后娘娘的,刚从他的手里挣脱,所以才跑了过来,他想要回这只波斯犬。”
长恭若有所思地望了那个男人一眼,“你去和守卫说,就说我允许他进来将波斯犬带走。”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匆匆走了进来,不卑不亢地朝长恭行了个礼,“娘娘,能否将这只波斯犬交还给小的?”他的声音令长恭不禁吃了一惊,从未听过这样低沉喑哑的声音,就好象粗糙的沙砾互相摩擦而产生的响声。
长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总觉得他的身影像极了一个人。见他低垂着头,她忍不住道:“你把头抬起来。”
那男人低声道:“小的容貌丑陋,怕惊吓到娘娘```”
“是啊,娘娘,您还怀着身孕,最好还是别看了。”小娥着急的在一旁插嘴道。
那个男人的身体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也顺着小娥的话道:“这位姑娘说的极是,娘娘既然有了身孕,就更不能看小的容貌了,不然小的万死难咎。”
“无妨,你抬起头来。”长恭固执地坚持道。
那男人有些无奈地抬起了头,长恭立刻听到了小娥的吸气声。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上,那个男人虽然面目丑陋,可是他的那双眼睛,在背光的时候仿佛会吸收黑暗,深不见底。
她的心骤然间跳快了几拍,这双眼睛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难道```不,不对,虽然的确很相似,可是却显得死板很多。一个人无论怎样改变,只有这双眼睛是改变不了的。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心里涌起了一丝莫名的失望。
那男人又低下头去,“小的叫木易。”
长恭还想说什么,忽听宫门外传来了守卫们的声音,抬眼望去,只见宇文邕正往这里走来。他显然是刚下了朝就直接赶到了这里,还没来的及换去身上的朝服。
宇文邕一见木易,顿时蹙起了眉,厉声道:“谁让你进来的?”
“皇上,是我让他进来的。”长恭不慌不忙地开口道,“皇后娘娘的波斯犬不小心跑了进来,所以我才让他进来抱走的。”
宇文邕神色稍霁,“听阿云说最近有个出色的花匠,应该就是你吧。”
木易低下了头,一脸木讷道:“回皇上,正是小的。”
宇文邕看了看他的脸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他微微抬起脸,“回皇上,小的七八岁时家中遭了一场火灾,家里人全被烧死,只有小的逃过一劫,不过被烧坏了脸。”
被他这么一说,长恭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果然,那些疤痕看起来都是陈年的旧伤。她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惆怅,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是他```只是那双眼睛略有相似而已。
她犹豫了一下,难得地主动向宇文邕开口道:“皇上,我有一个请求。”
宇文邕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又有些惊喜,“长恭,这是你第一次向我要求什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是这样,我想在这里种几棵樱桃树。既然木易是那么出色的花匠,不如就把这件事交给他,也让他顺便打理一下这里的庭院。”长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也许只是因为感觉这个人和他略有相象吧。
“樱桃树?”宇文邕笑了笑,“原来长恭喜欢樱桃。”每发现一点与她相关的秘密,他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即使只有一点,也会让他觉得离她又近了一步。
“木易,你也听到娘娘的话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木易连连点头,“小的知道了,小的一定将这件事办好。”
宇文邕点了点头,又转向了长恭道:“长恭,我昨天替这孩子想到了一个好名字,你说如果是个男孩,就叫宇文翼怎么样?”
长恭脸色一变,“这个就不用皇上费心了。”
“那怎么行?怎么说这也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宇文邕弯了弯唇,半开玩笑道。这话在旁人来说没什么,但在长恭听来,却是说不出的郁闷,可又不能当众反驳他,只得用别的话搪塞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也是,你现在有了身孕,不该站那么长时间。”宇文邕不由分说地拦腰抱起了她,无视她轻微的挣扎,径直朝房里走去。
小娥掩嘴轻笑,也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转向了还跪在那里、整个人仿若石像的木易,“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办事!”
木易好象刚回过神来,抱起那只波斯犬,起身匆匆离去。
第三十三章银雪
走到房里,宇文邕将长恭放下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玉盒子,道:“这是波斯国出产的螺子黛,前些日子刚从宫外入贡,听说还不错,所以拿了一些给你。”
长恭瞥了一眼,在齐国的王宫里她见过这种叫做“蛾绿”的螺子黛,价格非常贵重,一粒十金。宇文邕生活俭朴,她这些日子也是亲眼所见,所以对他忽然拿出这样贵重的东西给他,不免有些惊讶。
“我用不着。”自从住在这里,她从没接受过他任何赏赐。
他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于是随手拈起了一颗,在水中化了开来,一手制住她的身体不让她乱动,一手轻轻地替她画起了娥眉。
“我不喜欢!”她恼怒地反抗,将头扭来扭去不让他画。
“再乱动我可要亲你了。”他不得不用威胁的口吻迫使她乖乖配合,小心翼翼地画完两道眉后,他随手拿起了一面铜镜放在了她的面前,嘴角噙了一丝笑意,“你看看,我画的怎样?”
长恭本不想看,可又有些按奈不住好奇,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镜子里的她,眉毛一粗一细、一高一低,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宇文邕先是愣了愣,随后欢喜若狂地看着她,“长恭,你笑了,你对我笑了!”
长恭立刻敛起了笑容,微微侧过了头,不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宇文邕到也不在意,语气温柔的问了一句:“长恭,你喜不喜欢?”
她的眼前有些恍惚,仿佛曾经也有人和她说过这句话,“……和平时那些蜡做的无味口脂不同,这是从波斯而来的牛髓口脂,长恭,你喜不喜欢?”
她的心一紧,猛喘一口气,连忙抓紧自己胸前的衣服,布料滑顺的质感,不能减轻一点点心痛的感觉。低下头,看到地面上夕阳为自己剪出修长却落寞的影子,她的视线有一点模糊。眼角一凉,竟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宇文邕静静得看着她,忽然俯身下去,轻轻吻着她的眉毛,仿佛春天的细柳拂过清澈的水面般温柔。
这一次,她竟然破天荒地没有避开。
几天后,宇文邕派人给她送来一只波斯犬,说是替她解闷。她收下了这件礼物,还帮那只波斯犬起了个名字叫:银雪。
日子流水班流逝,转眼就到了深秋,离长恭临盆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夕阳西沉,天际布满了紫橘色的云岚,碧绿的池水倒映出满院的黄昏景致,院中绿意纷纷转黄、转红,被秋风漫卷扫落的红叶徐徐飘落,美不胜收。
长恭带着银雪来到庭院的时候,看见木易正在不远处修剪着菊花,夕阳剪出了他孤单的身影。这段时间他经常来这里修建花草。每次遇到他,他总是表现的不冷不热,除了做自己的工作外很少说多余的话,让她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容相处。
可不知为什么,这个男人总让她有种莫名的亲近和熟悉感。
银雪对这个男人石斛也没有敌意,还扑上去亲热地舔了舔他的手。
“银雪,过来!”身旁的小娥急忙叫道。
“银雪,过来!”身旁的小娥急忙叫道。
长恭摇了摇头,“随它去吧。”
小娥轻声嗔道:“这只波斯犬实在太调皮了。”
“波斯犬都是这么调皮的。很久以前也有人曾送过我一只差不多的,比这只还要调皮多了。”长恭一般说着,一边又瞥了木易一眼。
木易只是咧嘴一笑,抓起银雪递到小娥面前。小娥看着他遍布疤痕的脸,不由得露出嫌恶的眼神,赶紧将波斯犬接了过来,生怕被他碰到。她摸了摸手中的银雪,朝宫门外望了一眼,忍不住道:“对了,娘娘,皇上这些天怎么一直都没有过来呢?”
长恭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谁知道呢。”这几天,宇文邕确实没有在这里出现过,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也许他的新鲜劲儿终于过去了吧,这样也好,说不定他能放手呢。
“娘娘,您不用难过,皇上最近太忙了。您知道吗,每晚三四更的时候,还经常能看到皇上的御书房里亮着光呢。他忙于政事,能每天抽出时间探望娘娘,已经是格外的恩宠了。其余的那几个妃子,包括皇后娘娘,还都见不到皇上呢。”小娥以为她有些失望没有见到皇上,所以忙不迭的安慰她,
长恭听她提到皇后,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个突厥公主的摸样,脱口道:“皇后娘娘对你们好吗?”
小娥连连点,“嗯,皇后娘娘是个好人,而且啊…”她看了一眼埋头工作的木易,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皇上也允许皇后帮着处理一些政事呢。”
长恭微微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黄后娘娘对我们这些下人十分亲切,这点他最清楚不过了,对吧,木易?”小娥冲着木易道。
木易的手停顿了一下,嘶哑地回答:“不错。”
“我们皇上可是个好皇帝,他打仗时不避箭石,亲自上阵,又爱护士卒。当他听到百姓没有足够的材料建造房屋,居然拆了自己的宫殿,把建材分发给百姓们。他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是和颜悦色,极少责罚,比起那个齐国的昏君,不知强过多少倍。”小娥展开了笑颜,“娘娘,您如今怀了未来的龙子,将来等皇子出生,必定能得到更多的恩宠…”
长恭只觉一阵莫名的烦躁袭上心头,沉声道:“我要回房了。”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忽然看到宇文邕身边的侍从阿耶正匆匆走了过来,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什么急事。
“娘娘,皇上有令,让您即刻去见他。”
长恭微微一惊,自从来了长安之后,她就一直被困在这座紫檀宫里她猜想是宇文邕担心暴露她的身份,所以才不让她和外界接触,现在听阿耶这么一说,她很是惊讶
“娘娘怀着身孕,怎么能到处乱走…”小娥忙劝阻道
阿耶不耐烦得瞪了她一眼,“这是皇上的命令,莫非娘娘想抗命不成?”
长恭示意小娥别再说话,不动声色道:“我这就跟你去”
这还是长恭第一次来到宇文邕的寝宫,竟是她所见过的最简朴的皇帝所居住的地方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几件必要的摆设,不见任何金银雕饰,比起她现在所居住的紫檀宫还要朴素不少
在床塌上,她有些以外得看到脸色苍白、仍在昏睡中的宇文邕
“皇上这些天过于操劳,所以病倒了可是他又什么都吃不下,在下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请你过来了”阿耶低声道
长恭蹙起了眉,淡淡道:“可我也不是御医,你叫我来也没有用”
阿耶眉眼一挑,“你也知道皇上有多喜欢你,如果由你亲手喂他,那么…”
“说完了吗?”她冷冷打断了他的话,“说完了我可要回去了”
“高长恭!”阿耶压抑着怒气,“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多少次你害的皇上差点没命,可皇上还是那样喜欢着你你倒是说说皇上亏待过你没有?还有你肚子里这孩子,根本就不是皇上的!我跟在他身边再清楚不过了,可皇上还是瞒着众人,将这个秘密吞到肚子里!要不是皇上早就让我派人看护着你,你,还有你的孩子早就被毒酒给毒死了!知不知道你昏迷的那七天七夜,皇上几乎就没有合过眼,也没有处理朝政,难道所有的这些,都换不来你的一次心软吗?哪怕只有一次!”
宇文邕看到长恭脸上那幅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想着接下来恐怕长恭就会扔下碗,毫不留情得拔腿就走吧。
然而另他吃惊的是,长恭居然接过碗,走到他的床塌边坐了下来,用极轻又极冷淡的声音道:“这一次,只是因为你救了这个孩子一命,我不想欠你。”
她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冷漠,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泛起了一种说不清的喜悦,当那口粥被送入他嘴里时,他的心里也如同被猛的灌进了一蛊清冽的蜜汁,巨大的幸福感让他有种不真实的虚幻。
就让他幻想在此时此刻她是爱着他的…
长恭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刚刚还如铁壁牢不可破的强势疏离的感觉,骤然变成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渐渐融化。由内至外散发出来的,竟然是一种温和的优雅,如同温暖的水波漾漾洋溢。
她连忙别转过头,不去看他的表情,赶紧又递过去一大勺。
“长恭,你把粥喂到我眼睛里了…”
“长恭,这次是额头…”
阿史那皇后和李淑妃走进寝宫的时候,看到的正好是这一幕。因为怕打扰了皇上的休息,所以皇后特地没让宫女通传,没想到…
“娘娘,那女子可是皇上最近的宠妃?”李淑妃低声道,目光冷冷地扫过长恭那隆起的腹部。
阿史那皇后并没回答她的话,而是笑了笑走上前去,“皇上,这位妹妹一定就是您新纳的妃子,臣妾倒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妹妹呢。”
长恭因是侧对着她们,所以皇后并没看清她的容貌。宇文邕直起了身子,看了看长恭,又看了看皇后道,“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瞒下去了。阿云,你早就见过她了。”
皇后微微一愣,只见坐在床榻的那个女子慢慢转过了头。
在看到那张容颜的一瞬间,她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窗外纷飞的红叶,以及眼前所有的景物一刹那间褪色成艰涩的背景。她耳中听见的,唯有自己的心跳。
是那个少年,是她第一次为之心动的那个少年。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在她的心里面,很深很深的地方,如同无限寂静的大海深处,藏着少年的身影,在昏暗的最深处,那样的模糊,却从未消失过。
虽然不明白他怎么变成了女人,但他十分肯定,眼前的这个女子和她心里的少年是同一个人。
风嘴衔着长长的著串,垂在她的额头上,一步一摇摆,更映得其人双眸温润若水,像暖洋洋的春风。昔日的突厥公主已经脱胎换骨,俨然是一国之母的风范了。
“是你…”皇后终于先开了口,“你…居然是女…”她刚说了半句,忽然意识到李淑妃还在身旁,与是硬是按捺住内心的无数疑问,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柔声道,“多年不见了,你可还好?”
长恭避过了她的目光,只是淡淡道:“你变了很多。”
皇后见她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便再仔细的看了看她,虽然还是那样绝世的容颜,可比起曾经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却已是憔悴抑郁了许多。蓦然之间,她的脑海突然浮现了一幅永远都难以忘怀的画面。
少年纵马而立,虽戴着半张面具,但玉立挺拔的身姿美到极致,难以描绘的英气与柔和巧夺天工地统一在一个人的身上,令人不由得喟叹造物的神妙,远远望去,犹如旭日东升,熠熠生彩,让人几乎不敢正视!
时光流转,彼此都已经改变。也是,就连少年都能变成女子,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
皇后一时感怀,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淑妃自然不明白这三人之间的渊源,只觉得这位新妃容貌之美丽,确实前所未见,又见她大腹便便,临盆在急,不免更是心里发酸。早就听说皇上对这位妃子宠爱备至,若是她产下一个皇子,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怕要不保…想到这里,李淑妃赶紧敛去了眼中的敌意,也扯出一个笑容凑上前道:“皇上,您好些没有?赟儿也吵着要来看您,这孩子听说您生病,都没有心思吃饭了呢。”
宇文邕点了点头,“赟儿懂事有礼,都是淑妃你调教得好。”
长恭目光一转,只见皇后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但目光却透过自己落在了更远的地方,脸上泛起一丝奇怪的神色。长恭不动声色地起了身,放下碗,冷冷地扔下一句“我走了”就转身离开。
“阿耶,护送娘娘无紫檀宫,若有差池,唯你是问。”语文邕连忙朝门外吩咐道。
“皇上,她也太没规矩了吧,怎么能这样无礼?”李淑妃目瞪口呆地看着长恭扬长而去。本以为皇上会斥责几句,没想到皇上只淡淡道:“她就是这个样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竟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之色。
李淑妃的面色一暗,她忽然意识到,比起到现在为止还不曾有子嗣的皇后,刚才那个女人对她更有威胁。
自己从一个小小的侍妾爬到今天的地位,都是因为母凭子贵,如果连这唯一的优势都失去了……
第三十四章逃脱
深秋高远的天空清淡如水,空中远远地浮着几缕烟气凝聚成云。长恭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前,银雪则在一旁讨好地舔着她的脚。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小娥的叫声,一回头,发现身后居然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只见他身着衮冕,青珠九旒,典型的周国太子打扮。果然,只听见小娥惊慌失措道:“太子殿下,您,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您是怎么进来的?”
南海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俊秀的脸上有一个俏皮的酒窝若隐若现。
“听我母妃说,这里藏了一个好漂亮的姐姐,所以我才特地来看看。那些守卫不知道我进来哦,因为我是从那棵树上爬过来的。”
小娥显然吃了一惊,“太子殿下,您还会爬树?”
“嗯。”男孩笑得纯真无邪。
长恭见不过是个孩子,便减了几分戒心。仔细一看,这孩子和宇文邕还真有九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姐姐真的好漂亮啊!”他转动着眼珠。
小娥不禁哑然失笑,“太子殿下,你可不该叫她姐姐哦,娘娘也是你父皇的妃子。”
长恭微微动了动嘴角,“小娥,你去拿些糕点和茶水来吧。”
太子顿时喜笑颜开,还加一句,“小娥,我要吃你做的菊花糕!”
小娥应了一声,转声走了出去。
长恭扬了扬眉,低声道:“你说句实话,是不是想吃菊花糕才溜进来的?”
太子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然后又站起身来,“我可不可以到处看看?”见长恭点了点头,他就好奇地四下张望起来。
长恭一个没留神,他就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影,正想叫他出来,却听到内房那里传来哎哟的一声。她扶着案几站起身来,想到内房去看个究竟,刚一踏入内房,脚下却不知踩到个什么东西,一时重心不稳滑了过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的眼前一片黑,身下的地面阴冷坚硬,腹部似被千万毒针刺穿,除了钻心的疼痛,哪里使得出丝毫力气。
就在这时,她看到太子一脸惊慌的凑了上来,在看到她痛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时,仅在一瞬间,太子脸上的表情变了,那双纯真可爱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而不可知,薄薄的唇边勾起了一抹讥笑。他捡起地上的琉璃球,用一种完全和他年龄不相符的声音冷然道:“除了我,父皇不应该再有别的孩子。父皇他是我一个人的。”
长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从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孩子,在天真的伪装下竟然有颗比恶魔还恐怖的心。
她竟然栽在一个小孩子的手中!
“对了,门口的守卫已经被我的母妃引开,而小娥这个笨丫头还在做菊花糕,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了,所以就算你喊人也没人会应。”
太子又重新露出了那两个可爱的酒窝,“你就在这里慢慢等着吧。哦,就算你能活着告状也没关系,反正不会有人相信我会做出这样的事,就连父皇也不会相信。”他在手里玩弄着那个琉璃球,轻轻松松地走了出去,还不忘替她关上了门。
长恭只觉得身下一热,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流了下来,心里大惊,紧紧按住了腹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外爬去…从下身渗出的鲜血在地面留下了一条美丽妖艳的红色弧线…她不能在这里等死,她只能靠自己自救,她绝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这个她和恒伽唯一的孩子。
就在快要爬到门口的时候,她开始感觉全身无力,眼前渐渐模糊,仿佛有什么扯碎了天地,蒙蔽了视线,打痛了身心,将一切化为混沌。在恍恍惚惚间,她有些明白了,死亡并不可怕,疼痛也并不可怕,人之所以害怕死亡是因为在这世上还有留恋的东西。
不想失去这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不想失去那些珍贵的记忆,不想……
在意识渐渐涣散的时候,她隐约看到有个人影撞了进来,紧接着自己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耳边传来一个极其嘶哑的声音,“长恭,长恭,你要坚持住,我马上去喊人!”
虽然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却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那人,不停的重复着,“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那个人似乎全身一阵的僵硬,随后将她轻轻放在了床榻上,低声道:“放心吧,长恭,你和他的孩子…一定会没事。”
长恭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模模糊糊地看到很多人涌了进来,其中一个人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话。而她的腹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在无意识的用力之后听到一声清脆的哭声,那嘹亮的哭声,就好像一柄利剑劈开了所有的混沌,将她从模糊的意识中生生拉了回来。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宇文邕那张憔悴而苍白的脸,只见他双眼通红,下巴上布满青色的胡楂,知道看到她睁开眼睛才欣喜若狂地展开了笑颜,“长恭,你没事,孩子也没事。你生了个儿子,你替朕生了个儿子!”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皇后就道了一声:“恭喜皇上喜添龙子。”其他宫女们也纷纷附和起来。
长恭心里一个激灵,语无伦次道:“快,给我看看孩子…”
“你先别急,”皇后笑眯眯地抱起孩子,又看了一眼那个产婆道,“还不先抱小殿下去清洗一下血污。”
产婆抬起头,和皇后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连忙抱着孩子而去。
不一会儿,孩子被抱了过来。长恭迫不及待地接过孩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只见孩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上去可爱的很。她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心口暖暖的,就仿佛有一股暖流涌向她空旷的心中,顿时滋生了一股感情,很密很密,很浓很浓。她忽然鼻子一酸,好象有什么就要从眼角落下来。
这是她和恒伽的孩子,是她一直盼望着的孩子。
幸好,幸好她没有失去这个孩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娘娘怎么会摔倒在房里?要不是木易刚好来修剪花草,后果不堪设想…”宇文邕蹙起眉来,看了一眼在身旁瑟瑟发抖的小娥,沉声道,“还有你,娘娘受伤的时候你在哪里?如此懈怠,看来要重罚才行。”
“皇上饶命,奴婢,奴婢在替太子殿下做菊花糕。”小娥普通一声跪了下去。
“太子?”他似乎有些惊讶,“太子怎么会在这里?”
“回皇上,太子殿下是偷偷溜进来玩的,奴婢…”
“立刻给朕把太子叫来!”宇文邕的脸色一片铁青。
“慢,”长恭忽然开了口,“这不关太子的事,是我不小心画到了,也不关小娥的事。况且孩子刚刚出生,我不想见血光。”
说着,她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将脸轻轻贴在孩子的脸上。就算她说出是太子干的,那又怎没样?宇文邕必然也只是以孩子不懂事为由惩戒他一顿了事。如果让这样可怕的孩子成为皇帝,将会给周国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她什么都不会说。
“那就听你的。”宇文邕柔声道,示意让下人都退了下去。
凉薄的月光透过?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