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凤凰花开第1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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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花开 作者:rouwenwu

    相爹爹、一个王爷公公,再加上一个将军丈夫,居然都不能护她周全,居然都没能救她出那个滛窟。若不是格拉塞……我无法想像,唯一可以预料的是——也许我会变成四哥,对戬国充满仇视和敌意。一个人太美,不知是福是祸。红颜往往不肯承认自己对人对物的影响,但事实是,哪怕仅仅为了那些不平凡的美色,周围的人或物也会或多或少为她改变。钟骁是这样,我,亦是这样。包括那信义王爷,包括戬睿两国,也许都会因此发生一连串故事。

    嫣然,我们的故事开始了,开始在你婚后,我不容许一个男人无法保护一个弱小的女人,哪怕他爱你;我不容许你的身边时刻有一个觊觎你的无耻小儿,何况他是皇族;我不容许你身处一个岌岌可危的朝代,虽然你也觉得我们同族同根……如果一切到那戬国土崩瓦解才着手解决,那可能就真的晚了——国亡则家散,连基本的生死都无法保障,还能期望什么未来?封锁了边境、制造矛盾、军民冲突、百姓逃离、商人互殴……这些都是我有意为之,我想制造混乱,也许在混乱中你会对戬国失望,或者在混乱中我会有可趁之机……但是没有,探子不断来报,说你们夫妻恩爱,说钟骁越发珍视你,说他甚至有了辞官回乡的想法……还说朝中有人提议和亲。和亲?这也许是个契机,谁都知道,公主不同于皇子,公主只是一个名号,不一定是皇族血缘,尤其是和亲公主,远离国土,大多数成了两国斗争的牺牲品,有哪个正儿八经的公主愿意前来和亲?心下雀跃,翻看着一幅幅景云帝呈上的公主图,一次次回绝,一次次希望……这也是个赌博,我在赌信义的狭隘心胸,我在赌景云帝的急心求成,我在赌钟骁的少不更事;我在赌你的赤子之心,我在赌机缘巧合,我在赌世事无常……我在逼你吗?那时候顾不得深想,只要一闭眼,我就会听见自己说,“等我”,然后看见你被信义污辱的画面。那些噩梦无日无夜都在折磨我,我在逼自己,逼自己尽快实现诺言,逼自己尽快让你远离那个腐朽落没的朝代。嫣然,纵然你已经开始爱上钟骁,我也不悔……因为在我看来,只有我,才能给你真正的平安与快乐。

    ……

    当一切真的成为现实,连我都几乎不敢相信,但我们的姻缘是天注定的,这是老天给我们的答复,也许晚了些,还好没有晚过一生。……

    嫣然,现在解释,一切都是多余。我知道,就算公诸于世,我也会为世人所不耻,但有些复杂的心绪,是很难用语言表明的。我固守着那句“等我”,把它看成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想实现自己平生第一次的魂牵梦绕、第一次的殷切盼望;我想守在你身边,从现在开始,让你远离那个摇摇欲坠的国家,还有那个滛心不死的信义;我想幸福应该以平安为基本,然后才能看到你从心底发出的笑容……我承认,我有私心,而且很自大,而且很专横,而且还霸道,而且府中还有众多妾妻,而且……还有很多缺点。但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慢慢为你改变,为你专情、为你温柔、为你谦逊、为你公平。我们刚刚开始,我已迫不及待想要明天的来临,希望一切都是可原谅的,一切都是能忘记的……

    连着阴着几天,今日黄昏时,云彩散了,我看见一抹极淡的月亮,远远的挂在天边,微黄的晕、极淡的光,说不出的凄清中,又带着无尽的温柔。就好象这只是梦境,一阵风吹过,那轮月就丝丝散开,破碎成无法寻觅的颗粒。乍然放晴的傍晚,夜风袭人。我站在含妩园一株桂花树下,遥遥看着那轮月慢慢升高、慢慢实在、慢慢明亮,原来这一切毕竟不是梦境。我在睿朝,辽洲王爷府上;而那个辽洲王爷居然就是穆绎……幻想是无止境,但猛然回头,会突然发现,生活比幻想更加难以预料。那么那天救我的那个桑夏国人,应该是他身边的梭克族谋士吧?虽然我一直没见到他,但我记得他的眼睛,现在,与记忆中重合。这不是梦,也定然是个笑话。我欠了谁?谁又欠了我?如此循环下去,故事还没开始已然混乱了……婚仪过后,我很少见穆绎……不,很少见木桢。即使见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们两人都沉默,连直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而其实,我有很多疑问,比如我想问钟骁的近况,我想问爹娘的近况,我牵挂通城的家,牵挂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但我不知如何开口,有时知道比不知道更加残酷。我还有很多希望,比如我希望他是迫于形势,我希望他能成全我的私心,让我离开这座王府,离开现在的生活,但我不敢开口,因为我无从想像,就算他答应送我回戬国,一切还能回到从前吗?钟骁也许还爱我,可朝中上下、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一个男人的自尊是不能如此无止境的被践踏下去的……已是初秋,桂花树上结着点点花苞,夜风一送,阵阵淡香。若是往年,此刻家中一定围坐相聚,一壶青酒是爹的,一壶葡萄酒是我和娘的,饭食早就撤了,换了各式小点或瓜子儿。我还清楚得记得娘微微翘着小指,掘着嘴嗑瓜子儿的样子,就好象她就在我身边,对着爹温柔,对着我慈爱……想及此,嘴角不由轻扬,眼角却有些湿润。握紧双臂,绻了绻身子,天真的开始凉了,但我不忍回屋,今晚的月色如此静谥美好,我相信同样爱月亮的娘此刻也一定对月兴叹。“夜凉了,小心身子。”一件长袍搭在我身上,引得我混身一窒。

    “我知道,你恨我。”身后的人继续道:“自那天你骂我,数日来好象没听见你的声音,从前不觉得,现在突然觉得有些空落。”他是木桢,我现在的丈夫。我不想面对他,张了张口,还是无从说起。

    “今日使臣来报,齐宰相与夫人,都还安好……”他缓缓开口,话音才落,我眼角的湿意已汇成泪水,顺势流下。

    “嫣然,我……”

    “我走时匆忙,娘似乎病了,不知现在如何?”我打断他,那种急切的思亲之情几乎将我逼疯。

    木桢似有一愣,语气竟有些没来由的喜悦,“知道你不放心,已经吩咐使臣打探清楚,说是齐夫人病了数日,已然好了,并无大碍。”“他们该老了吧……”我轻叹,每次我有什么变故,爹娘就会苍桑一截——自己就像吸血鬼,吸足了父母的养份,终于远离不得相见。“嗯?”

    我笑了,他不懂,他是我丈夫,却不认识我的父母,我也不认识他的亲人,甚至连他都不认识,这就像一条死胡同,绕来绕去,总找不到正确的路。“嫣然,我,我是想……”

    “钟骁好吗?”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我回身与他直视,他本来正低着头寻思着怎么开口,突然听见这么一句,眼中闪过一丝伤痕,极快地,又被狠决代替。“钟骁?那个夜闯王爷府,被人生擒的……将军?”木桢挑眉,神色间尽是轻蔑,但这轻蔑是故意的,故意放大的表情,让我仿佛看到他同样已经受伤的内心。“对,那个夜闯王爷府,被人用来逼迫我成……”

    “住口”木桢低喝,双目中隐有血丝,“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让戬国皇帝决定使臣人选,更没本事让他夜探王爷府。”

    “你可以封锁边境、制造混乱,你可以战也不应、和也不应,你还可以拒不见他,直到他心急失措。”我接口,就算有巧合的成份,也是有谋划的巧合,这里头说不清的忿恨,说不清的复杂,说不清的纠结。“我今夜来,是想看看你。”木桢缓和了语气,深深看我一眼,垂下了头,“我有私心,那又如何?至少你遇险时,不用靠千里之外的人营救。嫣然,戬国已是强弩之末,局中人都难自保……”“到今日,你才肯承认早早就派人在我身边窥视;到今日,你才肯承认当初就居心叵测。”我冷笑,“那我是否应该感激不尽?以身相许?”“你~”他又急,可抬眼刚瞧见我复杂的表情,瞬间柔软下来,“我只想说,不会逼你……”  “那送我回去。”他不逼我,我就逼他,人生就是一场游戏,不是你退,就是我进。木桢眼中的爱怜与痛苦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绝,半晌,方淡淡道:“纵然错了,我也不会回头。”说时转身离开,“你也别作此想了,早些休息,明日随我去城郊打猎。”“我不去。”可话音未落,他已出了院门,只留下一个坚定的背影,执着得让两人都身心俱疲。

    打猎?我从来不喜欢打猎,哪怕坐在一旁观战也不忍面对那些直白赤裸的追逐与撕杀。血染红它们的皮毛,气息早绝,尖牙外露,眼睛犹圆瞪着,死不瞑目——这就是我印象中的打猎,还有骑在马背上欢腾的男人,互相争取着共同发现的猎物,眼睛里是雄性原始的欲望与狂放。仿佛看见钟骁被封为朝廷命官那年,身披武将甲胄,带着我到城郊,赤焰脚力快,钟骁眼睛好,没等我反应过来,他“驾”的一声扬鞭催马,风刮在我脸上有些生疼,眯着眼看不清眼前的状况,却听见他兴奋的喊,“前头有野兔。”说时放开搂住我的手,从身后取箭欲射。速度慢了下来,我瞧见那只灰色的小兔子,惊慌得四处逃散,命悬须臾之间。可方圆数里,皆有我们的侍卫,见钟骁挽弓,个个打马前来夹击,那小兔东奔西跑,无路可逃,眼看就要变成|人类的战利品。“骁哥哥~”我逆着风大喊,紧紧抓住他的衣袖,“那只兔子,咱们放了吧。”

    “嗯?”钟骁还在兴奋中,只随口嗯了一声,动作并不停下,弓向后拉了一些,他对准靶心,手指就要松开。

    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我一把握住了箭头。

    “嫣然。”钟骁失声惊呼,乍乍收了箭,眼中全是惊慌,“这是做什么?刀箭无影,倘若我已发出此箭,岂不是杀兔不成反伤了你。”“让它去吧。”我盯着那只小兔,赤焰慢慢停了下来,它找到个空档,哧溜往我们身边逃窜了。

    “可惜这头兔子,好生肥美,原想着给你做烤兔肉吃的。”

    “我不要。”掘了掘嘴,我想下马,却被他环住,“慈悲心又发了?照你这个样,该吃素才对。”

    “不是慈悲心,可难得我们掌握一回生死大权,何不让它们生呢?我们一念之间,就是它们的生死两重天。”

    钟骁哈哈笑,对我的话并不十分认真,但他不会为难我,从来都不会。“既然这样,那以后但凡打猎可不能带着你,省得全副武装出来了,又两手空空的回去,没得让人笑话。”“让他们笑吧,让兔子活,这也不冲突。”我抿着嘴笑,看着远处的火烧云,红透半边天,印得两个人心上暖洋洋的幸福……而现在,我执意坐在轿中不肯出去,外头已是猎场,打猎的人虽换了、地方换了,但他们呼喊雀跃的声音没换。

    “公主,王爷又来请公主下轿,欲亲带公主上场打猎。”提醒翠茹欣开轿帘一角,我瞧见木桢骑在一头黑色俊马上,配着他的银灰色铠甲,威风凛凛,英气逼人。“我下去干嘛?我又不会打猎,又不会骑马,站在旁边瞎瞪眼,没得让人看笑话。”

    “可~”翠茹欲言又止,本来都退出去了,又探进头来劝道:“公主是戬国皇帝封的凤烨镇国公主,今日猎场上还来了许多贵妇,倒有一半儿是整妆骑马,欲与男人们争一个高下的,公主这么退缩,岂不是丢了戬国的颜面?”颜面,又是颜面,自我变成凤烨,我就为颜面活着,行事说话再不如从前自在了,总是三思以后又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这样下来,一天也讲不上几句,和过去单纯的岁月相比,同样是整日闲着什么事儿都不做,每天夜里还是累得不行——心累,于是身也累。拢了拢头发,强打精神准备下轿,翠茹搀着我,还没来得及踏出轿门,另一只手将我接了出来,宽厚有力的掌心,是木桢,我抬头,他已骄傲得将我拉至身旁,高声道:“美丽的凤烨公主,从此后,就是本王的王妃,当朝五皇子妃。”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我已被动的面向欢呼的人群,辽洲的宗室王族、地方官员几乎全齐了,带着自个儿的侍卫,分成几个小队站在下首。其中一支小队尤其瞩目,一色换了骑装的贵妇,也背着弓、挽着箭,英姿飒爽,不让须眉。她们看向我,虽然也惊艳,虽然也隐有妒意,但始终将我看作一名弱者——娇柔的,等待男人保护。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我在心里嘀咕,既不想世人只注意到我的容貌,更不想她们对我不屑。

    “凤烨,若不想被她们看轻,我带你去打猎。”木桢好象看穿我的内心,他的眼眸很亮,旷野的风让他放下那些复杂的心情,现在,他只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皇子,在讨他新娶的王妃一笑。不由分说,我已被木桢抱上马,他的黑色俊马从鼻中哧哧喷气,但看到主人,却乖顺的低下头颅,任由我在上面下意识抓紧了它的鬃毛。“公主千金之躯,今日就让本王载你一同狩猎。”木桢跟着翻身上马,抓过缰绳,将我环在怀中。我的身体僵直、思维缓慢,欲纵马跳下,他似有查觉,不待我行动,已“驾”的一声打马而去。“别动,后头的人都在看着我们。”他在我耳畔低语,气息灼热,右手持缰。左手环住我,手掌落在我的小腹上,不轻不重的力量,规规矩矩的不挪动半寸一寸,但我已能感觉他燃烧的热情。“我不会骑马。”不由恨恨:“谁会骑让谁骑去,这么坐着累得慌。”使劲儿强撑着自己往前倾,我想离他远些,腰背处却贴得更紧了。木桢轻笑,“你的头发……”

    “嗯?”

    “下次该束成冠,要不发丝拂在我脸上,痒得慌。”

    “没下次了,下次你找别人与你同骑。”我喝他,乍一转头,看见他含情的目光。

    “嫣然~”

    “我叫凤烨。”我打断他,那个名字让我想起很多,混身一颤。

    木桢微有怔愣,继而道:“凤烨,华美的凤凰……”

    正想说什么,他夹马飞驰,身后的人都甩远了,但还有一个马蹄声,离我们越来越近。

    “别乱动,那是格拉塞。”木桢挡住了我的视线,可格拉塞很快骑了上来,我看见他飞扬的长发、黑而深凹的眼睛,一袭白袍,骑在一匹枣泥色俊马上,不羁而奔放。其实我记不得他的样子,但只要看见他那双眼睛,就能想起那天夜里划破长空的流星雨,点亮了他的眼眸、点亮了我们逃生的出路。“你~”愣愣开口,木桢哈哈笑道:“你该谢谢他,若不是他,你永远是嫣然,不会变成我的凤烨。”

    “若是这样,那我该恨他。”木桢总能轻易点燃我的怒火,总是轻易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并没注意与我们并驾齐躯的男人神色一黯,紧抿了抿嘴唇,依然沉默着,就象他一惯的为人。“格拉塞明为我的谋士,实为我的兄友。他文武皆通,马上功夫尤其了得,赶明儿你若闷得慌,又不想见我,找他说说话也好。”“你也知道我不想见你……”我无语了,木桢是他怪胎,无法用正常的思维方式去揣摩他,因为当你以为已经有几分了解他的时候,他总会变成另一个人,用另一种笑面对你,告诉你,你所了解,不过是他的几分之一。外头的大队伍各自散开,寻找猎物,我们身后只跟着几名侍卫,格拉塞几乎目不转睛,也不说话,永远和我们保持一样的速度,风将他的白色长袍扬起,在这片秋意渐浓的林间,他是一道干净又神秘的风景。“看。”正分神间,木桢朝远处抬了抬下巴,“那边有只火狐。”

    顺势望去,这么急奔的速度,我看不清那动物的长相,我只看见一抹红色在林间窜跑,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躲到暗处。“驾”木桢抱紧我,抢先打马,冲出半个马身,对身后的男人喊道:“格拉塞,今儿谁打到这火狐,谁就是胜者。”

    后头的人显然也在催马,但木桢的坐骑了得,只一得令,撒蹄狂奔,我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却睁不开迎风的双眼。

    “嫣然。”身后的人轻唤,他似乎在我耳边轻轻啄了一下,但我疑心这么快的速度,我只是被风撩过,其他都是幻觉。

    格拉塞见我们占据有利位置,不再紧追,反而从一侧抄小路而上,一时间,两匹马在林间对峙,中间夹着那只惊慌失措的红狐。我从没见过这美丽的动物,它的毛是暗红色的,蓬松亮泽,尾巴拖到地上,面对我们,呲着牙,眼中有凶残,但更多的却是恐惧。“木桢。”暂时忘了我们尴尬的身份,张口就呼,本能的想要放过这个美丽的动物。

    “怎么?”木桢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听得出隐约的欣喜。

    才欲求他饶了那火狐,余光瞟见格拉塞拉开了弓箭,“别,格拉塞,别射它。”我高呼,那狐一愣,就往旁边跑,格拉塞停了手上的动作,有些呆怔,仿佛带些不忍……刚刚松了口气,却不妨身后的男人拉弓挽箭,“嗖”的一声,那羽箭从我身旁射出,速度之快,带起一缕松散的发丝。

    “不~”我喊,拖长了声音,林间不断有回音传来,但一切还是晚了,木桢的箭正中火狐的头颅,它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倒在地下,眼犹睁着,从头顶流下一丝红线,蹬了几回腿,死得透了……木桢爽朗的笑声有些刺耳,双腿一夹,他令马儿一步步接近那只死狐。我不得不这样面对它,刚刚还鲜活美丽的生命,一下就变成过往,如今它成了别人的战利品——在猎人眼里,一具没有生命的、死不瞑目的动物尸体更加值得眩耀。“格拉塞,总算让本王赢了你一次。”木桢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抬眼,却看见格拉塞注视着我,还是没有表情的表情,却让人忍不住动容。趁木桢开怀,我转身滑下马背,大步往营地跑,风从后面吹了过来,好象还带有淡淡的血腥。  “凤烨。”木桢拾起那火狐,几步冲上前将我拉回马上。“放开我。”不由喝道,却瞧见四面八方簇拥过来的人群。

    “记住,你是我的王妃。”他在我耳边一字一句道,面上仍然挂着笑意,突然将火狐的后脚塞到我手里,再握住我的手,将火狐高高举起。我努力想要松开手掌,那带着余温的尸体让人说不出的悲伤,但被他的手掌紧紧圈住,通过我的手,握紧了他的猎物。“王爷神武。”吹呼声四起,几起几落后,木桢抬手止住众人。

    “这是本王献给王妃的礼物,我们美丽勇敢的王妃,今日是她引领着我找到火狐。”

    我想哭,但只剩下恨意,他在逼我,而我,不得不陪他一同演戏。众人脸上的表情变了,惊艳中也带着些许敬佩,哪道是因为我敢拿起这曾经美丽的动物?“一个王妃就该坚强,你的夫君不可能时常在你身边。”他笑,极快的与我私语,可我讨厌那笑,那笑容逼得我必须扔掉很多本性中柔软的东西。“放心,你会是一个合格的王妃,也许还会是一个合格的……”这句话没说完,木桢挑眉,自信重又回到他脸上,飞扬的、高贵的、骄傲的……我有些失神,在所有人都很兴奋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有些失神,但我木然的看着眼前臣服的臣子,并没注意周围关切的目光。打猎回来以后,我没用膳,直接就睡了。累的不止是身体,更是内心,才一闭眼,各种梦境纷至沓来,我甚至能感觉自己紧皱着眉,翻一个身,想要摆脱那些混乱,但混乱如影随行,继续在我心底作乱。梦里一会儿是一株静夜里的夜来香,泛着淡黄的白,飘着浓烈的香,越来越浓,让人窒息。我转身就跑,却看见自己的背影如此陌生……一袭白的裙、一头及肩长发,裸露的小腿处有一个淡红色的胎记,那胎记不断放大,放大成整个世界,就好象一张地图,我睁着眼睛看,感觉把视线从上移到下、从左移到右,需要很长的时间。良久,那个图逐渐清晰,变成我心底的印记,我记得它的每一个凸起和陷凹,我能站在更高一点的地方,看见图的全貌,赫然是一张山川隆起、河流弯延的地图。“这是睿……”在梦中惊呼,惊呼自己好象并不知道的地方,天地暗了下来,浓雾四起,我累了,俯在地上喘息,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也看不清自己的样貌……“嫣然~”有人唤我,努力睁开眼,我瞧见那重叠的屋檐、古朴的花园、手工制的工艺品,还有精致漂亮的帐幔隔帘……有古装女子在四处奔走,抬着盆、端着汤药,还有一桶桶热水,屋里的床帐半垂半放,隐约能见一名女子,满头大汗,呼吸急促。我站在屋子中央,看得见所有人,但所有人都看不见我,她们从我身旁经过,甚至从我身体里穿过,每个人都是焦急的表情,却一样有序沉着的行动。“啊~”的一声尖叫,嘶声力竭,我瞧见床上的女人挺直了身子,又突然放下。心下没来由着慌,突突跳成一片,正欲往前,却听见哄亮的婴儿啼哭,那个粉嫩的肉救被接生婆抱了出来,满脸都是皱纹,哭得面目通红。“夫人生了个千金。”人们相继奔走,我盯着床榻上的女人,她艰难的拨开床幔,露出半张脸,“给我瞧瞧。”

    产后的憔悴狼狈,都无法掩盖她绝美的样貌——眉那么长而清秀,唇那么鲜艳迷人,鼻梁挺秀娇巧,一双杏目盛满喜悦……“娘~”下意识张口,我哭着奔上前想要抱住她,就在最后那一刻,屋子没了,下人没了,连娘也化作空气,生生从我眼前消失……这是一个噩梦,但我无法从梦中醒来,所有亲人的脸在我眼前晃过,一会儿是爹含笑的“严厉”,一会儿是娘温柔的慈爱,一会儿又换作小时候的钟骁,虎头虎脑张开手臂要将我抱住……我也想被他们抱住,但始终无法接受他们的拥抱,而他们的脸在我眼前不断放大,放大成一张张诡异的笑,夸张的表情,几乎要把我吞没。“娘~”我想自己在梦中哭了,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顺着眼角滑落的泪滴,可那噩梦并不打算放过我,继续将我纠结……“嫣然,别哭。”有人安慰着,他的声音那么熟悉,虽然我好象从没听过。眯开泪眼,梦境不断……

    “骁哥哥~”我唤他,就好象认识了两生两世那么长。

    “我走了。”

    “去哪儿?”想要伸手抓住他,一晃眼功夫,他就“飘”到另一个角落,侧着头对我笑,灿烂明朗的笑容,刺得我眼中酸涨。“别走,我是你的嫣然、你的妻子、你的家人……”“家?”钟骁似有一愣,影像却越飘越远,“放心,嫣然,我会为我们找一个家,你还记得吗?”

    “嗯?”

    “我们的无忧谷……”他的声音飘远了,身影从我视线里消失,但笑容没有,笑容印在我心上,越来越清晰。

    “啊”一声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满身是汗,两眼肿胀,枕边已湿了大片,而那些梦境迅速退去,数秒的怔愣过后,我慢慢看清了这个精致华美的房间——玫瑰红的轻纱床幔直拖到床边,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案前的蜡烛还新,火苗小而温暖,安静的燃烧。屋门吱哑一声打开了一条缝,有人在门口轻声问道:“公主,可是作梦了?”“嗯”了一声,揉了揉太阳|岤,冰凉的手指,额头却有些发烫,太阳|岤处突突跳得难受。

    “想是今日白天累着了。”翠茹披着一件外衣,手执烛台往屋里走,就手倒了一杯热茶,奉到我跟前儿,“这是温着的红茶,公主喝些稳稳神。”红茶?谁还记得我夜里喝红茶,白天喝绿茶的习惯呢?可这些习惯好象都没改变,这段日子以来,大的生活变了,生活细节却没变。“难为你倒像跟了我几年似,这么清楚我的喜好。”顺手接了过来,热热的茶水饮下去,安抚了紧张的身体。

    翠茹一愣,吱唔道:“公主,这是,这是……”

    “这是什么?”我抬眼问,这丫头和碧莲不同,碧莲到底亲近,翠茹只能到有礼有度的地步,还没怎么见她回话这么结巴。“这是王爷吩咐奴婢备着的。”

    “王爷?”我冷哼了一声,仿佛看见他骄傲的笑容,还有聪明过份的眼神,“真是哪儿都有他的探子,难怪我说小膳房的厨子怎么同我这么投缘,这初来乍到的,天天变着花样不说,还都是些我爱吃的膳食……”“公主~”翠茹欲言又止,我摇了摇头,“别再说了,细细打探我平日的喜好没什么难的,他可是堂堂睿朝的五皇子,辽洲之霸、皇上最最宠溺的儿子,想做什么都轻松容易。”“公主早些休息。”翠茹低垂着眼睑,接过我手中的空茶盅,欲退身而出。

    “翠茹。”我唤住她,黑夜让人放松了,也让心底压抑的思念升腾。

    “公主有何吩咐?”

    “你可有戬国的消息?”我接话,长久的思量,一旦说出来倒又觉得很简单。

    “戬国?公主不是总能收到皇上的信吗?”

    “不是皇上的消息,也不是朝政的消息,我是指……”

    “齐宰相与夫人也安好,奴婢听人说,皇上已答应齐宰相告老辞官。”

    “我知道。”这消息是数日前传来的,景云帝已经应承爹的请辞,只是还未答应他出戬国边境。可我们一家好象近了一步,没那些朝政的羁绊,才有可能实现团聚的梦想。“公主是想问钟将军的近况?”翠茹迟疑开口,偷偷瞟了我一眼,又恢复原先恭敬的姿势。

    “嗯”我点头,思量再三,不由拉住她的手,“我的事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你。我也知道,你既随我赴睿,皇上一定交待了你很多规矩,可我就想知道他是否平安,也让我安心留在这儿,该做什么是什么,毕竟他也曾经是我的家人,翠茹~”“奴婢懂。”翠茹突然跪在我身前,抬头望着我,披在肩上的外衣滑落了,我想帮她拾起,她反握住我的手,沉吟道:“奴婢从小就没了爹娘,全是哥哥将奴婢带大,机缘巧合又入宫做了小丫头,从洗碗洗衣裳的粗活开始做到,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忍了多少气,但凡有银子,总存下来,想给哥哥以后娶媳妇儿用。”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声音已开始哽咽。“从夜香局,到洗衣局、再到御膳房,再到六公主屋里做粗活……银子攒了不少,骂挨了不少,终于等攒够二十两文银,说给哥哥娶媳妇儿,谁知,谁知,谁知哥哥已经……去了。”下面的话,泣不成声,我握紧她的手,却不知如何安慰这个卑微辛苦的少女。“翠茹~”

    “公主。”她打断我,一时激动,话多了起来,“奴婢知道公主委屈,但人生聚散,看似寻常,实则冥冥中早有天意。公主既然来了,就放开过往,安心活出另一番天地,就算日后钟将军得知实情,他也会替公主高兴、骄傲。”“谁说不是呢?”我的眼角也已湿润,仿佛听见钟骁在说,“如果你先去了,我会更好的活着!”

    “不瞒公主,通城隔段日子总有暗报递予奴婢,奴婢也必将公主的情形一一回复。”翠茹咬了咬牙,继续道:“眼下朝中异动,皇上龙体日衰,所幸公主和亲,戬睿两国总算相安无事,否则这两面夹击,皇上如何支撑得了?公主虽委屈,可女儿家向来是委屈的。公主且放宽心,别再多想其他,只盼着有朝一日,戬睿两国永修安好。”盼,我也盼,我还盼没了戬睿之分,和和平平、自自然然的,一家人又能相逢。不要等灾难来临,不要让战乱爆发,不能让骨肉分离,不必让生命流失,我们就能冲破那些隔阖,家国重聚。“公主。”翠茹看向我,唇边有丝微笑,今夜才发现,原来她这么淡定,又这么勇敢。

    “奴婢也知道些钟将军的消息,说予公主放在心里,别再折磨自己,也别再和王爷呕气。”

    “你说。”我的声音有些微颤,其它的都不重要,只听见她说愿意告诉我钟骁的近况。

    翠茹稳了稳神,缓缓道:“钟将军几乎疯了。”

    听完这句,我的泪直接掉在她手上,跪在面前的少女微微一窒,继续道:“没日没夜的找公主,就是不肯相信公主已殁。通城的大街小巷、戬国的皇亲内院,全都被钟将军找了数遍。”我能想像,想像他的疯狂,如果是我,我也疯了,活没有人,死见不到尸。这不是一个谜,这是众人做好的陷井,只猎了他一人,其他的,都站在坑外笑。生活总是一成不变的向前,然后在某一分某一秒,突然天崩地裂、面目全非。“甚至连仪悦公主府上,钟将军都去过数次,直到前些日子,晕倒在驸马府中,被人送了回来。”

    “他病了……”我喃喃道,痛彻心扉,如何能不病呢?

    “将军连着烧了几天几夜,御医都束手无策,直到第三日方悠悠转醒,这下,将军再不闹了,只是不爱说话,总沉着脸,也不去上朝,就这么天天呆在府里,以酒浇愁……”“皇上也不怪罪他?”我笑,很多苦涩在其间。

    “皇上念将军痛失爱妻,并不追究。”

    “难不成……他就这么醉下去?”我有些失神,不知道是惦念,知道了是牵挂,我们虽没隔着生死,却隔着不可逾越的谎言与现实。“公主莫担心,将军好歹就在府上,况且还有亲爹亲娘照看,奴婢听闻齐宰相与夫人也常去开导他,这些日子好得多了,只是人瘦了一截,也不似从前开朗。”“但愿他相信了。”我喃喃低语,额角处牵扯着眼睛都一块儿疼。是累了吗?还是我也病了?  “据奴婢所知,将军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并非不相信公主的死讯。”“下去吧。”我挥了挥手,颓然倒在枕间。

    如此也好,但凡亲友都无法安慰的创伤,只有交给时光。岁月如流水,再坚韧的石头也会被打磨平滑。就让我们都待在原地,让飞逝的光阴带走我们内心的伤痛。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骁哥哥,我会记住你对我的好,但不愿再去憧憬没有可能的未来。就当我们是彼此少年时的纪念,至少你拥有过我,我也拥有过你……再次睡下去,梦境变得温和了,就好象有一只宽厚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给人安慰,让人放松,轻蹩的眉心慢慢舒展,我转了个身,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刚眯开眼,帐外似乎坐着个人,我掀开帐幔一角,却不由愣住——木桢以手枕头,俯在桌前酣睡。

    自成亲以来,他总在别处安寝,从不打扰我的生活,让我几乎我忘了,这是他的王爷府,所有房间、所有摆设、所有下人,都归属于他,包括我。下意识躲回帐内,期望他醒过来悄悄离开,可竖着耳朵细听,只能听见他绵长的呼吸声,显然还在深睡。我绻紧身体,想下床解决内急又不想与他这样亲密相对,一忍再忍,不断将身体缩成团,可昨日夜间多喝了几碗茶,这时几乎就要憋不住了。“你醒了?”谢天谢地,他终于有反应了。顾不得规矩,隔帐低喊,“快出去。”

    “嫣然。”木桢走近几步,就站在床外,抬手欲掀开帐幔,迟疑着最终没有行动,“昨日是我逼你太紧。”

    “你快出去。”我觉得几乎就要尿在床上,压紧小腹,声音都开始打颤。

    “我~”他有些吱唔,好象想说什么。

    “求你了,快出去。”我快被急哭了,又不好直说。

    “我知道你怪我,昨夜你发烧了,是我逼得太急。”他前言不搭后语,语气里甚至很是紧张,就像涉世不深的孩童,急切想表白自己。发烧?天知道我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发烧,是内急。

    “大夫在外头候着,就等你醒了进来请脉,我这就去唤他。”木桢见我不答,急匆匆接口,慌乱间就欲往外走。

    “木桢。”不由唤他,我从没见过这男人这么失措,帐外的身影停住了,却不敢转身。

    “我,我没病。”吱唔着,顺手拣过一件床角的家常袍子披在身上,咬咬牙,掀帐而出。

    他的背影有些僵直,站在哪儿没有反应,仿佛等待着什么,却又害怕将会面对的一切。

    “就是累了。”我继续道:“不用看大夫,你也先出去行吗?”

    “嫣然。”面前的男人突然转过身,他的眼眶中还隐有血丝,眼神却是欣喜急切的,“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怪你射了那只狐狸?”我问他,不想讨论这些问题,毕竟已经发生,“我还没那么小气。”

    “可昨日听翠茹说你做了大半夜的噩梦,天将明时又开始发烧,我……”他瞟了我一眼,像做错事的孩子,“我偷偷来看你,瞧见半边枕头都是湿的。”我愣住,刚才一打插好象没那么急了,现在一怔愣,尿意又逼了上来,憋得我脸颊发热。

    “你先出去。”顾不得其他,推着他往外走,“有什么事儿赶明儿再说,这会儿我实在……”

    “不舒服?”他回头问我,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自大的皇子,只像一个没经验的少年。

    “你快出去。”忍不住低吼,“我憋不住了。”

    话音才落,自己窘得不敢看他,却查觉到他微有一窒,轻笑出声,“也不早说。”

    才听见那门关上的声音,忙不迭跑到角落,拉出痰盂,可尿憋得太久,反而解得不畅快,滴滴嗒嗒半晌,听见屋外的人吩咐着,“公主累了,不许打扰公主,都在外头候着,谁都不许进去。”不由失笑出声,仿佛看见木桢守在门口,固执认真的表情。

    转眼,景云二十一年到来,而在睿朝,则迈入永隆十四年。我常常说错,感觉自己好象生活在两个不同的时空,而其实,这只是纪年不同罢了。除夕那天,府中张灯结彩,下人们一片喜气,但铅灰色的天空越压越低,院内直刮北风,略在外头站一站都冷得手僵脸僵,只想窝在炕上不起来。“公主,今儿是除夕,夜里要守岁,一会儿的家宴,公主准备穿什么?”刚洗完澡,翠茹替我梳着长发,水珠渗到衣服里,并不觉得冷,因为屋中碳炉烧得正旺。“随便。”我没兴致,越是节庆越是思乡。虽说已在这儿将近半年,慢慢习惯了这府中的生活,但每逢想起,心下总是钝钝的痛。还记得中秋那天,我饮到半醉,隔着那轮圆月,只觉心下凄清寂寞。这边木桢与柳青早成默契,那边家人思念女儿,钟骁,钟骁也定然心中悲痛、重掀波澜。我们都错位了,顶着一个王妃的头衔,我其实只是一个空壳,虽已无泪,终究失落。那日饮得多,哭笑之间,仿佛有人关切的偷偷看我,可我不愿思量,也来不及思量,就被木桢送回内室。

    “你醉了。”他在我耳边低语,气息吹在我耳根处,酥痒难耐,扭动着身子想推开他,却被他揽得更紧了。

    “放开我。”本是低喝,奈何深醉,听起来娇柔软绵。

    “嫣然。”面前的男人低唤,本能望去,刚好看见他的喉节,上下滑动着,似乎很紧张。

    “我自己能走。”

    “能不能……”他打断我,吱唔道:“能不能别再说‘放开我’。”

    “那说什么?”我笑,月光洒满含妩园,抬起眼,能清楚得看见他认真敛笑的表情。

    “说……”他冲口而出,却又接不下去,紧抿了抿嘴,迟疑着伸手替我指开额前的乱发,“嫣然,试着接受我行吗?”

    他也半醉了吧?酒精让他变得大胆、真挚,我努力尝试从他脸上寻找那些习惯的嬉笑与玩世,却一无所获,在月光的映衬下,他的神情单纯而情深。我想哭,却不由笑了,无奈的,掺杂了很多?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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