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第31部分阅读
凤凰花开 作者:rouwenwu
他们两个马身的距离,尘土眯了我的眼,视线有些模糊,使劲儿一闭眼,想让泪水冲干净沙尘,再睁眼时,却不妨两人放慢了速度,马儿就在我身前。不由低呼,猛的勒马,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可我只瞧见两人回头时惊恐的表情,自己已顺着马身向后摔倒。“嫣然。”两人惊呼,同时出手,却也晚了,我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有数秒时间,反应不过来是否疼痛,只听见“砰”的一声响,自己扬起好大一阵尘,呛得我直咳嗽。“你怎么来了?”有人一把抱住我,自然是木桢。
我倒是不疼,只是呛得难受,咳的眼泪鼻涕齐流,半晌,方缓过神来,“问我?我还问你们呢,又是喊、又是叫,两个人四只眼睛、四只耳朵,从我身边过去愣没看见、没听见,赛了这半日也不见勒缰止马,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生生停在那儿了?也不管后头有人没人。”两人惧是一愣,木桢抱起我就走,“不是让你在原地等着。”
这一动,才发现全身都疼,不由嘶的一声,倒吸口冷气。
“如何?还是摔着了吧?总是惹祸。”木桢情急,话也说得狠心。本就身痛,再被他一喝斥,无限委屈,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你~”他无奈,抱着我回身欲走,经过格拉塞时,瞧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想起今天的赌约。
“慢着!你们到底谁输谁赢?”
“这时候还惦记这个。”木桢嗔我,可我犯了别扭,一心想知道是否可以掌握一回别人的命运。两人却都无话,我猜不透这哑谜,挣扎着欲起,听见格拉塞冷冷道:“王妃这么热心?”“嗯?”我有些糊涂,抬眼相询。
“这么热心替在下铺条路子?”他冷笑,带着自嘲。
下意识的,木桢停下脚步,似乎也关心我的答案。
“路子不敢铺,只是想问军师一句,若是输了,是否饯约?”
“愿赌服输。”他答得快,让我疑心他其实是赢了。
“我~”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若真是他赢了,他的人生,可由不得别人插手,他的爱恋,也会从此无法收拾。
“怎么?王妃赌了又怕输?”格拉塞轻笑,还要说什么,木桢低喝,“够了,是输是赢,你我心里皆清楚;该如何做,你怕比我更清楚。有些话,不用挑明。”这是头一次,我看见木桢这样对格拉塞发火,他的脸憋红了,眼中燃着怒气,却又强抑着,怕控制不了情绪。
格拉塞不再回话,他好象瞟了我一眼,又好象只是看了看木桢,最后转身,背对着我们,那个背影,无限寂寞、无限坚定。这场赛马就这样不了了之,连我自个儿都有些疑心那个赌注的真实性。就好象是做了场梦,梦的最后,以我从马背上摔下来了结。幸而没伤到筋骨,除了手肘处有些淤青,也没留下什么幌子。饶这样,木桢还三天两头的念叨,每次说起来都恨不得用目光把我凌尺了。
“行了,你还要说几遍,我都没问你们究竟谁输谁赢,也没怪你们骑个马也不注意周围的情形,怎么越说越起劲儿了?”“能不起劲儿?那马是侍卫长的坐骑,素来力大,你也忒大胆了,骑了就不说,还敢纵驰,驰了也不说,还敢跟着赛马的人后头,这被扬土眯了眼,骑术再精有何用?”“敢情你是怕我撞上你们?”我挑眉,却瞧见木桢忍不住笑着摇头,“当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凭的担心你,也能编排出这么多来。”我嘻嘻一笑,抬起一旁的薄胎青瓷碗,刚舀起一勺莲子百合羹,突然又放下了。
“怎么不喝?这个最是滋润的,你平日不是也喜欢吗?可是莲子没煮烂?”
“没。”
“没胃口?”
“你越来越罗嗦了。”我嗔他,复叹了口气,“话说,那天,从马背上摔下来,‘砰’的那声巨响……看来我身上不少肉啊。”话音未落,木桢噗的一声,把嘴里的甜品全喷了出来。原本细长的眼睛瞪得有平常两倍大,指着我说不出话。
无视于他的激动,起身拍拍裙角就走,我听见木桢在身后喊,“嫣然,不许你动那些歪念头。”
余光瞟见屋角伺立的丫环个个抿嘴而笑,我也不由开怀,提着裙摆,哈哈笑着往园子里跑了。初夏,花园里开始恢复润泽,空气有些闷热,天空正在积聚阴云,风中有丝水腥味儿,一场夏日的暴雨将至,我忽然来了兴致,穿过那些小路、回廊,就如同有个人在和我玩捉迷藏,我四处躲着,这次是躲着那个一直有些压抑的自己。当第一滴雨水落下来的时候,我的笑声在花园里响起,雨点激起泥浆,打脏了我的绣鞋,我在雨幕中肆意笑着,重又拾起年少时单纯快乐的时光。夏日的雨,一阵狂放,一阵稀疏。树叶被洗干净了,衬着偶尔从乌云后泻出的阳光,闪闪发亮。花架上的蔷薇刚刚打苞,凑近身细闻,花的清香混合在雨的湿气里,连空气也变得甜美。我被雨水淋得半湿,四处的丫环们赶着过来相劝,咯咯笑着,一转身,冲进了回廊。
“王妃别在雨里站着了,若是受了风寒,奴婢们可担当不起。”有两三个大丫头跟在身后喊。
“知道了,下去吧,这就要回屋了。”头也不回,我撸了撸潮湿的额发,雨虽下来了,还有点闷热,阳光并未完全消失,夹着这半阴半阳的天气,薄薄的出了身细汗。雨滴顺着屋檐嘀嘀嗒嗒落下,一时急、一时缓,我顺着回廊,打算从后门绕回紫菡苑。走了没多一会儿,那嘀嗒的雨声似乎夹杂着其他声音,仔细一听,又仿佛是风声。正不以为然,有人在厢房里说话,声音又低又尖,时不时带着抽泣,却是两个丫头。“这是怎么说的?白叫你去睦王妃那儿送回东西,也送出这许多怨气来?”
“姐姐不知道,那院的人本来就看我们这边不顺眼,今儿原是王妃得了些新鲜果物,命奴婢送给睦王妃些,谁知白白出力也就算了,还不得什么好话。”“谁又说什么了?值得你哭成这样?”说话的那个仿佛在安慰着哽咽的那个,人一软弱,哭声越发急了。
“你倒是说啊,憋在心里算怎么回事?”这话音耳熟,我记得是我房里伺候的二等丫头。
“姐姐~”正委屈的小丫头唤了一声,我下意识往旁边一站,心下噗嗵乱跳——虽说是自己院里的人,这偷听怎么说也不光彩,可事关睦王妃,听见个头儿,又忍不住想听全。“说吧,这会儿外头下雨呢,不会有人来。”大些的那个劝着,复听见一声叹息,“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几分,那院里向来看我们这边不顺眼,也不是什么瞒人的事儿,从前那边没后台,说话行事还留几分余地,如今听说那许将军快回来了,可不是有了支撑的,虽说不敢拿咱们王妃如何,先拿我们这些做丫头的使使性子,也算是煞煞这边的威风。”“可不是这话?可我就恨,咱们王妃虽说得了王爷的专宠,可论到样貌脾气,不单是这崇亲王府,只怕京城皇亲显贵里也难找,怎么就摊上两个正王妃,让她占不了便宜呢?”“傻丫头,这还不是朝延的权衡之策?真是咱们王妃把一切都得了,那这府里还怎么平衡?”
平衡?又是这平衡之道。一个人的甜蜜太满,也会令遭人嫉妒,更何况,我们所固守的甜蜜,是建立在其他很多人的寂寞与痛苦之上的。我无意于指责一夫多妻的制度,这世上,人心是最难管理的。可以长久的真情下去,也可以变心于一朝一夕。就像前世的妈妈,就像前世的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成了感情中失败的那一个。所以我从来只相信当下的爱情,却不肯相信爱情也会开花结果,也会天长地久。她们还说了些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有些愣神,缓缓离开,绣鞋早被雨水打湿。
一直以为我们缺的是一个孩子,如果更势利准确,那就是缺一个男孩。其实不然,哪怕木桢不缺子嗣,我们之间隔着的也不会因此少一分半分。他是皇子,不是贩夫走卒;我是他的王妃,不是普通女人。能求的只不过是在这片有限的天空下,最大限度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如今我很知足,也许将来也一样,无论他永远只是皇亲,还是有朝一日俯瞰天下,区别都不算大——如果我们能坚持心底这份真情。许将军班师回朝那天,永隆帝命人前去城外相接,又在宫中设宴,规模派头不输钟骁。这我知道,这也是平衡,各个派系间的平衡,永隆帝有心扶持许将军,就说明他有心扶持木桢……我也说不清是喜是忧,好久没抚的琴又重新弹响,生命由无数拐点组成,只是这一拐,不知会把我拐到何处何地?
睦王妃盛装进宫了,木桢在廊下听我抚琴,朝服已换,来人催了几次都不见他动身,只是看着园中的一个虚点,若有所思。我反复弹着同一首曲子,曲调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随着那曲音,轻轻和着,又和不出词意,有淡淡的哀伤笼罩,嘴角却一直噙着笑意。良久,久到我以为此刻就已经是天荒地老,缓慢简单的古琴音里,掺进了一丝丝箫声。如流水一样流淌着的音符,和着我的琴音,起起伏伏,恍如叮咚的流水,绕着连绵的群山。我看向那个吹箫的人,他的眼中只有带些轻愁的我。乐音在后园回绕,我以为永远都不会结束。可木桢终于收了最后一个音符,突然的沉静,让两个人都有些恍惚。“走吧,我的王妃。”半晌,他伸出右手,眉眼含笑。
“你的王妃早去了。”我答,并不吃醋,音乐结束了,有些东西却烙印在两人心底,这就是传说中的“永恒”。
“那走吧,我的妻。”他依然淡淡笑着,好象春风,将所有琐事都一一化解。
不知要面对什么,也不知会面对什么,我伸出左手搭上他的右手,心内并无惧怕,珍藏了此刻,就如同珍藏了一辈子。我想,幸福也可以深埋在心底,无论何时,都可以拿出来回味……原来,永恒,只是时光长河中的一点小小的发光点……许世杰是个怎样的人?我也说不太清楚。第一次见面,只看见一个圆脸的男人,五官说不上吸引人,唯有身上的线条很硬,表情也硬,和睦王妃甜美的样子相差甚远。低着头时,嘴角微抿,仿佛若有所思,再一抬头,眼睛微微虚着,时常带着几分笑意,但目光精明,并不让人觉得愉快 睦王妃很高兴,频频举杯相贺,饮得多了,面颊泛红,恍若盛开的桃花,也有几分动人之处。我偷偷看向木桢,他低着头吃菜,表情木然,却从桌上握住的手,轻轻拍了几下我笑了,两个人在一起时候长了,不一定需要语言。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往往更能表达内心微妙的感受。哪怕在大厅广众之下,有些爱意和关怀还是可以就这么自然而自然的流露出来“妹~王妃还是少饮些,今日已过量了。”正思量间,许将军开口劝阻身边的睦王妃,这时候,他是真挚的,虽然木桢在场,态度未免拘紧,也能体会到他与睦王妃兄妹情深“大哥自罚一杯。”睦王妃娇嗔,带着些许醉意,比往日大胆许多。
“嗯?
“妹子虽出嫁了,大哥一辈子都是妹子的大哥,怎么倒连称谓都改了?”她不依,我抬眼看时,猛然发现睦王妃一直笑着的脸上,其实也蕴着悲意——悲从中来,应该是为了自己不幸的婚姻,好容易来了一个娘家亲密的亲人,自然忍不住软弱。“虽如此说,妹妹如今到底是崇亲王府的正妃,这宫宴上,规矩是少不得的。”许将军极快的瞟了我与木桢一眼,木桢却无动于衷。“正妃?”睦王妃借着酒意,平时压抑的感情几乎绝堤,喃喃自语着,每句话都是一个问号,问在自己心上,问在我心上,但不知是否问在木桢心上。“可不是?妹妹得配良婿,做哥哥的也心安。况且五皇子何等有福之人,这若大的崇亲王府,有和王妃与妹妹一同打理,哥哥亦可放心。”许将军突然提到我,举杯示意,笑中含笑,颇有深意说什么客套话都是多余的,而且虚假,我抬起面前的薄酒盅,朝他微微颌首,仰脖干尽。在这个男人面前,我没什么惧意,可看到他妹子,心情就会变得复杂——一半儿愧疚、一半儿感慨,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时时缠绕着我,仿佛我与木桢的厮守,是一件罪过的事“今儿父皇设宴为许将军接风,又封将军为国安候,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如何?本王也敬将军一杯?”木桢挑眉,带着他一惯的洒脱,可对这个国安候,他真的能洒脱吗?“不敢不敢,微臣还未敬王爷,怎敢劳动王爷亲驾。”
“既是一家人,何谈两家话?”
他二人寒喧着,互相试探着彼此,我知道,木桢对他,已不同群臣一般对待
饮了一回,许将军转向睦王妃道:“妹子得配王爷,实是家门之福,可妹子也别忘了给王爷添上一子半女,否则岂不寂寞?”不知为何,听见这句,我低着头,哧哧笑了。笑过之后,又觉无限讽刺。众人都没注意到我,今夜,那个年少得志的许世杰侯爷才是主角。这明晃晃的宫灯、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还有满桌的佳肴、来回走动着伺候的宫女……富贵,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让人觉得虚无,而在这虚无背后,是无数人的野心,还有所有人的虚荣。木桢淡淡笑了两声,不以为意,可我分明感觉到睦王妃怨恨的眼神,直直投在我身上,只是极短的一瞬,又挪开了——她恨我,所以更加不屑于与我计较。“和王妃也定然赞同微臣的看法吧?”这话题绕来绕去,总在我们几人之间展开,从一开始,许世杰就把我当作天生的敌人。我点头,无话可说。
于是他满意了,饮了口酒,笑得像只颇有心计的老鼠。
相比明朗阳光的钟骁、不羁狂傲的格拉塞,许世杰也许才是那个更适合助力木桢的人。因为,无论再如何隐藏,他的眉目间,还是有很多对功名的追求,以及对富贵的向往说话间,有人过来敬酒,席间热闹起来,让我想起除夕时钟骁回京的场面。那个我从小唤作哥哥的人,原来我们,也只有做兄妹的缘份。可他不能像许世杰那样,光明正大的站在自己妹妹那边,毕竟那些往事,即使我们三个人都已释怀,天下人,还是一样交头接耳、津津乐道“许爱卿驻守边关数年,又替朕收复了几座边城,劳苦功高,不会怪朕让爱卿此去经年,与家人离散吧?”永隆帝高高在上,一身明黄,带笑相贺许世杰,笑意却未达眼底“皇上言重了,为朝廷效力,自当全力以赴,谈何辛苦?”
“许爱卿有此忠心,当是我大睿之福啊。”永隆帝哈哈大笑,复又道:“许爱卿为这江山操劳,膝下寂寞,如今班师回朝,朕赐你一门亲事如何?”虽是问话,其实是没反驳的余地的。许世杰并非没有老婆侍妾,这么说,自然也只是赏个美女的意思。女风再开放,这儿也是不讲究男女平等的社会,女人,在很多时候,只是充当了一个角色。比如礼物,比如战利品,再比如,生育的工具。“谢皇上隆恩。”许世杰跪地叩拜,我兀自怔愣,眼见着有太监迎着一位美女聘聘婷婷的走上殿来,身着浅绿色纱衣,体态轻萦、低眉顺目,端得清秀甜美、甚是动人。“爱卿莫嫌玉芝位低,这可是朕替爱卿找来的佳丽,虽不少见,倒也难寻。
“微臣不敢,玉芝国色天香,微臣定当厚待。”
“国色天香?”永隆帝扬声,轻笑道:“这睿朝上下,当得上这几个字,怕是只有和王妃吧。
我瞪大了眼,看了木桢一眼,完全莫名其妙,可木桢含笑与我对视,并不觉得不自在,反而带着些许自得。不由横了他一眼,木桢反而笑了,冲我轻轻摇头。我知道,我们的小动作,全在永隆帝眼皮底下。“老五,前几日朕到你母妃宫中,恰好遇上兰儿,这转眼,兰儿也快六岁了。”永隆帝缓缓开口,下面的话,不说也有人替他说。“皇上说得是,臣妾也瞧着那那子模样虽好,到底孤单了些,难怪丽妃娘娘常常将她接到宫中养育,想来也是虑到崇亲王府没个可依傍的兄弟姐妹。”果然,皇后抿着嘴笑,并不看我,可眼锋常常扫到我们这桌。“皇上莫信兰儿的,儿臣也替她请了四、五个伴读,在府里,闹上众人不得清静。
“桢儿素来聪明,怎么这会儿倒犯了糊涂?那伴读不过是个玩意儿,怎比自家兄弟亲近。依本宫看,崇亲王府,是该再添些热闹了。和王妃以为如何?”皇后挑眉直接问我,倒让我不知所措,这子嗣的事,也是求得来的吗?“嗯?”她挑高了音调,逼着我直面那些残酷的问题。
此时反而想笑,缓缓站起身,见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我一人身上,不由觉得荒唐,看向上首时,眉眼中不知不觉掺了几分笑意。“和王妃有何见解?此时也觉得可笑?”皇后与我素无交集,平日谈不上喜恶,今日大堂之下,见我轻慢于她,面色有些不郁。“回皇后,凤烨无端想起个笑话,故而发笑。”
“哦?什么笑话?也说来让本宫开怀开怀。”她直盯着我,满若满月,一脸福相,没有为难的意思,像是在探究。
看向木桢,见他没什么意见,我轻嗯了一声,福身行礼,“笑话原是搏人一笑,并无他意,若有得罪之处,还望皇上、皇后恕罪。”“罢了,你说吧。”永隆帝挥挥手,半眯着眼,脸上喜怒未定。
“话说有只鸭子,从小长得奇丑,家里多有嫌弃,同窝的姐妹兄弟也不待见。别的鸭子刚长个儿的时候,它已经有鸭娘那么大了;别的鸭子长出羽毛的时候,它的羽毛还是赖赖躁躁的,没那么油光水滑。”说时看向众人,席间都有些不解,这后世的安徒生童话,对他们而言,实在难以接受“等到小鸭们都长得差不多了,鸭娘就把女儿全都嫁出去了,唯留下两个儿子,打算给他们特色亲事。”
噗哧一声,有人笑了出来,却是睦王妃,“姐姐这故事实在奇怪,连鸭子都有这么些事儿?
“妹妹莫急,且听我说完。”不知怎么,今夜宫宴,我的胆子奇大,这故事到后来,就成了我自己的故事。“大儿子还好,鸭子三妻四妾本属平常,可那个丑儿子就不好办了,别说别的母鸭不乐意,好容易相中了两家愿意的,鸭娘回来一商量,第一个反对的,竟是那个丑儿子。“这是为何?”已有人忍不住接口,堂堂皇宫之上,这故事显得有些不够庄重,可有些话,憋在心里,今日想对木桢说个痛快。“鸭娘也问那丑儿子:这是为何?你生来长得奇丑,如今能有女儿家愿意嫁过来,还有甚挑剔?那丑儿子于是就说:娘,给儿子娶媳妇但有两个要求。一是儿子毕生,只娶一个正妻;二呢,此妻要貌美天姿,旁人莫及。”话音才落,席间哗然,永隆帝倒也冷静,只是嘴角噙笑,冷冷道:“这丑鸭子赁的奇怪,该打出去才好。”
“可不是这么说的?鸭娘也气了,说这丑儿子离经叛道、不懂规矩,于是将它逐出家族。
“这故事有甚好笑之处?”
“皇后娘娘莫急,这故事的好笑之处在结尾处。”
“如何结尾?这被家族驱逐的鸭子,能有何好下场?”皇后带着丝丝不解,而我,看向木桢,他低眉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这丑儿子被赶出家门,刚好又是冬天,天寒地冻,万物冰封。它只当自己活不过这一冬了,绻在草棵子里暗自悲伤,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又不愿认错,总想找一个一心一意的人,简简单单一辈子。”“哼,说得好听。”有人冷笑出声,却是许世杰,“这男儿志在四方,妻妾只为传宗接代,岂可只得一个而已?再说这简单,男儿若想简单过活,岂非胸无大志、难成大业?“侯爷说得好。”我笑,继续道:“这鸭子虽也心存报家之念,奈何世事艰难,由不得它选择,为此,它窝在干草垛里,已有必死之心。却不料,冬日将尽,初春来临。丑鸭子大梦一觉,惊觉自己竟然未死,不竟大奇。拍拍翅膀,也觉有力宽厚,与以往很多不同。这时定睛一瞧,不觉呃然……“怎么?又有何变故?”皇后追问,她高坐上首,并不是我想像中那样高不可攀
“皇后娘娘聪慧,话说这一冬过了,春天来了,丑儿子长大了,这才发觉,它之所以不容于鸭群,且是因为它本身就不是鸭子。”“那又是何物?”
“皇后可听说过禽鸟界有一种鸟,名唤天鹅,天生高贵,容姿仙美,非凡鸟所及。
“可是那羽毛或黑或白,会舞会鸣会飞的大鹅?”
“正是,传说此鸟不但天人之姿,且终身只得一个配偶,若配偶先丧,则伤心欲绝,或追随或终身不再另娶另嫁,可谓坚贞之志,只求一个一心一意一生相守。”“好一个不再另娶另嫁,但不知和王妃有何思量?”有人冷笑,正是许世杰,而其余众人,皆笑中有意,多带嘲讽。
我站在那儿,是一个笑柄,如果没那么美,也许大家都容易忽略,可惜没那么多如果,一切结果,都是自己种下的因缘,我不怕了,任由他人笑骂,我只求一个问心无愧。“够了。”木桢猛地起身,扶住我深深望了一眼,双双跪倒在永隆帝前,“今日凤烨所说,只是个笑话,父皇、母后莫放心上。可有一点,儿臣与凤烨所想相同。”没人说话,这安静与刚才的私下期期对比强烈,让人不由紧张。永隆帝轻叩桌面,嗒嗒的轻响,叩在每个人心上。
“父皇,天鹅乃是鸟中致美之物,高贵华美,百鸟莫及。儿臣也想学那天鹅,但求一个天生富贵、一生相随。”
“放肆,依你的意思,这其余众人皆不如你们高贵?”永隆帝高声喝着,怒意已现。群臣见如此场面,皆跪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皇上。”我缓缓开口,沉吟道:“凤烨自知比不上天鹅,也无意将何人比作天鹅,只不过这个故事,让人觉得好笑。”“笑?看来和王妃与众不同,朕自不明白,这故事有甚好笑?”
扬起嘴唇,深深拜在地上,“这天鹅将自己当作鸭子,鸭子也以为它就是鸭子。其实就算它长大变作天鹅,在鸭群眼里,一样是丑不可当的,此正所谓,物以群分。此乃第一笑——因为这错位的人生。第二笑乃它的痴心,想求一个一心一意一生人,原来并不是它的特殊之处,而正是它的天性使然。正因为此,它不容于鸭群,不但为外貌,更为本性。正所谓河山断流、本性难变,它千辛万苦太过执着,为免辜负太多、错过太多,也许回身看时,一切都不值得,但再来一遍,还是那句‘本性使然’。这才让人觉得凄凄的可笑,原来我们费尽心力所求的,不过是逃不了一个‘缘’字,前生种下什么因,今世收获什么果。费力太甚、用心太过,有时,真是不上算。”我的话说完了,我的力气也用尽了,我不知道自己表达清楚了没有,更不知道木桢是否理解我想要表达的东西,还不仅仅是那个一生厮守的问题。我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也许我的前世,还有我今生的前半部分,之所以痛苦,正是因为太过注意旁人的看法。如今戬睿合并了、天下统一了,再没那些纷乱与战争,于我来说,世事已经变得不太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让自己快乐一些、更快乐一些,哪怕与世俗的规矩不符、哪怕与世人的目光有异,可我就是那只天鹅——本性难易。那天回府的马车里,木桢一直没说话,我一直闭目养神,我觉得走了很长时间,长到感觉不是在回府,而是在回我们的家——那个我们心底臆想出来的家。夜深了,有凉风时时掀开车帘一角,拂动发丝,让心情冷却,让悲伤变淡。我哼着小曲儿,有调没调,总是淡淡的轻愁与淡淡的欢愉。“嫣然,如果我不是那只天鹅呢?”良久,他突然开口,我知道,他听明白了,不由释然,“是不是都没关系,只是一只天鹅如果爱上一只鸭子,未免没什么好结局。”“你今天……”
“我累了。”接过他的话头,睁眼看他,他的神色复杂,仿佛第一次,并不了解我。“不是因为你,是因为这身份。”
“我以为你习惯了。”
“我是习惯了,就像天鹅习惯高傲,就像猫习惯吃鱼,但我是习惯了编织梦想,纵然知道那些梦想,一生都可能无法实现。”木桢眉头轻蹩,目光几转。“今天这故事,你是对我说的。”
我点头,却见他轻声叹息,“那若是我执意做回鸭子呢?”
不说这个也罢了,一提这个,忍不住狂笑,指着他说不出话,皆因这鸭子,在我的理解里,别有含意。
“嫣然。”他有些微怒,因为我的不以为然。
“你放心,有些事,我们改变不了。”敛了敛神,奇异于今夜的豁达。“角色早定好了,也许连结局都写好了,我们只是去经历。结果如何我已经不在意了,只在乎这过程。“我以为我懂你。”他自疑,看不透这样的我。其实,连我自己也有些几分看不透这豁出去的勇气从何处而来?
“你懂我,只是不能一一满足我。如今这样,已是不敢想的幸福,就算明儿就变了天,也够了。我们将生命分作一截一截的,这样过起来,比较痛快容易。”“一截截?”
“对,一段一段的,就如我从前与钟骁的一段,也一样满载着快乐结束;然后是与你的,再然后,我想怎样都不重要,咱们且听老天安排吧。”他在思量,仔细的权衡,而我已不在意那个答案,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再往后,他要追逐那万里河山也好,还是安享这现成的富贵,都不是我能改变的相爱,说到底,原来也只是一个人的事,若要爱到为对方而变,也许,那样的爱,根本不能容于这浩浩的人世……
所有的心情都需要一个突破口,如果没有这个突破口,也许我一辈子都会在隐忍中渡过,幸而那天我把这个突破口打开了,不计后果的后果,就是我在众人眼里成了异类,而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得到解脱。不可否认,这两年我是幸福的,木桢给了我最大的自由还有最多的宠爱,府中的妻侍尽成摆设,我们的紫菡苑成了俗世里的避世之所,出了这个园子,他自是那个万人景仰的五皇子萧木桢;进了这个园子,他就变成我一个人的丈夫,宠着我、爱着我,嬉笑怒骂、闺阁之乐、画眉之趣、庭院嬉戏……我想,很多人穷其一生,都不可能得到那么多,那我又何必执着呢?何必去追寻那个与生命同等长度的“永恒”?上苍也有偶尔公平的时候,或者说,在一切不公平的背后,隐藏着另一种更隐秘、更长久的公平。比如我的前生曾经孤苦,所以我的今世不乏亲情;比如我曾被情所伤,所以现在无论遇到什么,总有人在背后支撑着我,不离不弃,相伴相随。既如此,还有什么值得在意呢?又有什么可以使我胆怯?人生苦短,我只想以我的方式度过余下的日子,不留遗憾。
木桢的话变少了,常看着我,却又不说什么。我想他在思量,也在挣扎,江山和美人,并非不能皆得,但这过程,实在太苦,而且冒险太大,不是所有人都敢的。他也不敢,因为那天夜里,他将我圈在怀中,呼吸绵长舒缓,似乎已经入睡,但我知道他没有入睡。夜已深了,偶有蜡烛的噼叭声,在这寂寂的夜里,犹为清脆,和着外头低低的虫鸣,我睁大眼,了无睡意。大红色的床帐映着烛火,透过那层层的薄纱,外间的一切都变成一个个暗红色的光影——桌上放在茶碗;椅子随意靠在旁边,斜朝床的方向,仿佛一个人坐在那儿,无声的注视你;屋角散落的烛台,燃起一个个亮亮的光点,跳跃着、忽闪着,如同在窃窃私语;还有外间丫头轻轻的鼾声,微风穿过窗缝,拂动屋中的帐幔。还想探出身子去看看今夜是否有月,刚一动静,木桢将我拦住“我以为你睡了。”
“对不起。”他低声道,并不勉强将我转向他。而我,猛然间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觉有些哽咽,却突然笑了起来,“对不起什么?”他混身一窒,圈在我腰间的右手握紧成拳,当我以为他不会开口,却听见他缓缓道:“我一直以为能给你很多,现在看来,却十分有限。”“如此说来,我能给你的,岂不是更少?”没料到我们简单的快乐时光会那么快,一切还没到最后关头,却不得不共同面对并不光明的未来。“别的王爷,有王妃的家族支持,我没有;别的王爷,有王妃生下嫡子,我没有;别的王爷……”“嫣然。”木桢打断我,翻身支起上半身看着我,借着烛光,他的眼眸明亮,似乎隐着泪意。“答应我,答应我永远都陪在我身边。”我定定看着他,轻叹摇头,只说出一句,“你真自私。”说完两人都不由一怔,木桢的目光慢慢带些凶狠,脸上的悲伤与愧疚不见了,换作志在必得的决绝。“对,我就是自私,试问天下人谁不自私?钟骁若不自私,他可会在你还不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就定下亲事?我若不自私,又拿什么换与你厮守的可能?那景云帝若不自私,如何会用朝臣之妻和亲?”“那我呢?”不由接口,“我想自私得一辈子只和爹娘过的时候,嫁给了钟骁;我想一生一世与他相守的时候,又阴差阳错做了和亲公主;而现在,我只想与你一生一代一双人,可能吗?可能吗?我也想自私,谁来成全我的自私?”本来不想哭,说到后面居然泣不成声。原来每个人都自私,愿望实现了就是自私,实现不了,就是悲伤。木桢呆呆望着我,任由我在他怀中哭泣,也不劝、也不拦,只是伸出手指,不停的替我轻拭脸上的泪痕。
等我哭累了,等外间的蜡烛就快熄灭,等夜尽天将明,等虫鸣唤作远远的鸡啼……再睁眼看他,他正看着我笑,极淡极淡的笑意,几乎难以查觉,但若你看他充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就知道,他在心疼、他在挣扎、他在安慰。“哭够了?”
“不够。”
“那继续。”
“不用你管。”
他揶揄,我嘴硬,说到后面,两个人都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一个问题就这样不了了之,我们和好如初,刻意忽略很多东西,还像从前一样:他上朝,我等待;他下朝,则一起出游、用膳、读书、抚琴……似乎一切都没变,但我知道,只是一切,没有到必须改变的时候享受这并不长久的温情,我们都有些依依不舍,每天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总觉得越来越短。几次想开口,想求他放弃那些抱负。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他知道我的心意,他做出过选择,若再强逼,两人都会痛苦。秋天刚来的时候,我收到钟骁的信,一如既往的问候,一如既往的云淡风清。提起笔想回他什么,纷纷杂杂不知从何说起。于是绕山绕水,问他的府第、问他的同治洲、问那条蜿蜿蜒蜒的茈碧江,还问他府上的正妻——同治王妃孙婉梅。不写还好,一写也洋洋洒洒几篇纸,末了,还是加了一句:睿朝势胜,哥哥终究算是贰臣,退步抽身,须要趁早。
将信交了出来,坐在窗前发愣。反复提醒自己:退步抽身,须要趁早。
于我,何尝不是这个道理。我看向坐在案前批折的木桢,眉头微微蹩着,反复思量斟酌,手里的笔或停或写,永远批不完案头的折子。“怎么?自己的活儿干完了,就闲得无聊?”查觉到我的目光,他挑眉一笑,伸了个懒腰,示意我道:“过来吧,横竖也就这些事儿,我也歇歇。”轻笑着小跑过去,还未站定,已被拉入怀中坐了。旁边的小太监低垂着眼睑,恭敬侍立,可我不太自在,扭动着想要起身。“你也不怕被人笑。”“笑?谁敢笑?这府里,谁敢笑本王与王妃?”木桢挑高音调,那太监识趣儿,立马请安躬身退了出去,临走还道:“奴才给王爷、王妃备好茶去。”“不错,有眼色劲儿,赶明儿本王升你的职。”木桢哈哈笑,倒好象颇为高兴
“怎么?今儿皇上夸你了?”
“父皇哪天不夸我?”
“偏今儿这么得意,定是与众不同的夸。”嗔了他一眼,看着他衣襟上的绣花,用极淡的丝线绣成一幅暗纹,细细一瞧,却是竹子,中空而直,在他的衣襟上独自生长。“你高兴,我自然高兴。”他接口,低头看我,而我,只看见他青青的下巴
“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不由反问,手指无意识绕着他的袖口,绕出一根线头儿,越缠越长
“你那骁哥哥不是来信了?我看你刚才执笔,一直在笑。”
“我?笑?你忙你的公事儿呢,怎么知道我‘一直’在笑?”我扬眉问他,听见他沉闷的心跳,已经这样熟悉了,却还是让我感动。木桢笑而不答,从案前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又将碗放在我唇边。
“我不渴。”偏头才让开,他已放下那茶碗,俯身凑近,嘴唇相贴,将茶水渡到我口中。从来,他都不容人拒绝,这次也一样,直到我喘不上气儿,咽下那温热的茶水,这才放开我,满脸笑意“我也不渴,怕你渴了,人又生得懒,所以渡给你喝。”
“你~”我气结,胡乱抹了抹嘴,欲起身,却被他抱得紧。
“说说看,他都写了什么?你又回了什么?”
“从来都不见你问,我以为你比谁都清楚。”
“清楚?你疑心我偷看了你们的信件?”木桢哼了一声。
“若你愿这样,我也没辙。”
“偏我不愿这样。”木桢摇头,“若我不信你,如何还让你们往来?若我信你,就是当面叙旧又如何?”
他一惯的自信,这次也不例外,可我想到刚才自己的犹豫,反而觉得隐隐有些歉意
“怎么?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木桢敏感,立马查觉到我的走神,可他不等我答,自个儿先道:“钟骁若回京,你乐意不乐意?”“回京?这是打哪儿说起的?他任同治洲王爷,不过两年余,这么快就回京了?
“这些先别管,你只说愿不愿他回京?”木桢不经意的翻动案前的折子,我凑身过去,却又看不出所以然。
“想?”
“这有何想不想的?左不过是朝里的事儿,想与不想有什么关系?”
“朝里的事儿?怕不然吧,钟骁虽说是外姓王爷,其实会任此职,多半是因私下原因,这也是世人皆知的事儿。既能为了佳人披挂上阵,保不齐哪天就为了这佳人离职远走。心下咯噔一跳,仿佛被他窥视清楚,却仍耐着性子装糊涂,“佳人?佳人已逝,他如今已有妻妾家族,离职远走?谈何容易。”“妻妾?你说那孙婉梅?”木桢反问,复又假意惋惜,“那孙家小姐出身虽不算很高,到底也是名门闺秀,未嫁时多少王孙公子欲求,谁知缘分天定,竟嫁了个不得爱的夫君,从此后,就算夜夜相陪,必定也是寂寞的。”“木桢。”我打断他,眉头蹩了起来,“别人的事儿我不去操心。时候长了,若孙家小姐也是个痴心的,我就不信钟骁会是个石头心木头人。”“说得好。”木桢高喝,“既是王妃如此说,本王既可放心了。”
“你不放心什么?”这次,我有些真的糊涂,不明白他绕来绕去到底想说什么。“才刚说的钟骁回京已是什么事儿?”
“你若想~”他拖长了声音,低着眼睛看我,满脸捉弄,“那也不能。
“我就知道你成天没事儿做,?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