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第56部分阅读
凤求凰 作者:rouwenwu
乎分明是知道了有人要谋反,却隐下不说,他心知复位无望,最为怨恨的人,是楚玉。
“阿姐。”刘子业缓缓开口,叫出这个久违了数年的名字,“你要财物,我给你,你要地位,我给你,你要男人,我也给你,纵使你要这个江山,只要你开口,我就是把皇位让你一半又何妨?可你为什么要害我?”
他的声音较之数年前低沉许多,已经是成年男子的音色,此番带着隐痛说出,更显饱历沧桑。
楚玉望着他,却只是笑,她满不在乎地道:“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我要求你饶了我不成?”
彼时,他是皇帝,她是长公主,现下,他是落魄流浪的复仇之刃,她是心灰若死的飘渺浮萍。
现下她只觉一切都是空的,连性命也可有可无,谁要拿去,便拿去好了。
桓远见此情形,连忙侧身挡在楚玉身前,但刘子业只伸手一拨,便将他整个凌空摔出去,桓远本用一只手扶着楚玉,这么一摔,连楚玉也被掼倒在地,她不像桓远摔得那样重,却不起来,只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里,像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像。
刘子业静静地望着她。
这些年来,他不断地寻找楚玉,他相信她一定未死,他一定要找到她问个究竟,他一定要杀了她以泄心头之愤。
第一年,他满腔恨意,只想一杀楚玉为快。
第二年第三年,他从南走到北,一路上看了许多,经历不少磨难,渐渐地,仿佛也懂得了一些,知道当初自己做皇帝时,是怎么样的。
但是他依旧没有放弃寻找,他去过很远的地方,比北魏更北的地方,比南朝更南的地方,他做过很多事,杀过人也救过人,只觉昨日全非。
但他始终不甘心,他纵然是负尽千万人,也不曾负过楚玉,他要问楚玉要一个公道。而现在,终于给他找到了。
刘子业拔出腰间的弯刀,走向楚玉,贴在她纤细的颈间,却迟迟斩不下去,他本以为楚玉会哭泣害怕求饶,可是她现在的模样,却仿佛比死人死得更彻底。
这时,他瞧见楚玉的披风领子松开了,冷风灌进她的颈项,便不由自主地放开刀,伸手去给她系紧,这个动作和情形是如此的熟悉,刘子业猛然想起来,当年临别之际,他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给楚玉穿上,还小心地给她系紧领口。
此时她穿的正是当初他给她的那件黑色狐裘,还是数年前那么崭新的模样,这些年来她都不曾丢弃。
时光是这样残酷地轮转,可以将爱变成恨,也可以让恨彻底消弭。
刘子业颤抖着手,他猛然站起来用力踢了楚玉一脚,高声叫喊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她为什么还留着这件衣裳!让他下不了手!
恍若疯狂一般,刘子业转身朝山下跑去,很快便再也见不着。
……又下雪了。
地面上的足印,血迹覆盖上一层银白,那样凄厉与洁净。
桓远挣扎地站起来,回到楚玉身边,用力抱住她。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将爱和恨都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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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悲剧结局的同学,这里可以打住了,其余同学继续往下看。
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这几天在很忙乱地改出版要交的稿子,还有很多很多的琐事,同时与编辑沟通,编辑说要几条《凤囚凰》的评论,我现在正在努力从以前的评论中翻找,但是假如大家有兴趣,也可以新写几条,我想到时候多弄一些让编辑挑着用,出版用的,估计是能印在书上呢o()o…(我看过一些别的出版书,貌似是印在封底上的
这个评论晚上就要交了,所以假如有想上新评论尝试一下的同学,要快一些哦,截止到晚上八点吧。
二百八十四章 春闺梦里人
楚玉在雪地里太久,冻伤了双腿,血脉不通,以至于一整个冬天都不能自如行动。找了几个大夫都说不能医治,若非观沧海及时赶来,加以援手,楚玉这双腿或许便会废掉。
但饶是如此,楚玉还是需要修养好几个月。不能行走的时候,桓远请人给楚玉做了一张轮椅。
不论南朝或者北朝,楚玉都没有去定居,更准确地说,这一整个冬天,她都在走走停停的寻找,寻找容止的尸体。
她始终不相信容止死了。
或许这一次,他又是在玩弄什么把戏,筹划着什么图谋。
他向来不忌讳骗人,甚至是骗她的。
自从那日雪后,楚玉便反复地,一遍一遍这么告诉自己。
她顺着河流,一直朝着下游寻找,找到哪里,便在哪里暂时住下,不光是河道,河道周边的区域也不曾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除非见到容止尸体,否则这回她绝不上当。
为免有误认错辨,每找到一具尸体,楚玉都会亲自去确认,她所要找的,无非容止一人,可是一冬下来啊,却瞧了几十具尸身不止。
饿死的,病死的,冻死的,遭兵祸匪患被杀死的,各种原因的早夭之人,最初,楚玉只管认是不是容止,看到尸体时还会有些害怕,只确认不是容止后。便令人小心埋葬。渐渐地,到了后来,对于每一具尸体,即便确定了不是容止,楚玉还是命人去打听其身份,寻找其家人。自然,每次都是找不到地居多。
这些已然冰凉的身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家中可有别的人,他们的生前都有怎么样的悲欢,是否也会有别的人在什么地方为他们牵肠挂肚?
死去地男子。是否也曾风流潇洒马踏青郊?死去的女子,是否也曾婀娜娉婷闺阁画眉?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只因容止一人而生的悲伤,逐渐转化为一种更广泛的苍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在这个纷乱地世界里,他们都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
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
春去春会来。花谢花还会再开。
春天再度到来的时候,绿草新萌,青叶初发,鲜花再度装点大地,但楚玉心中却依旧全是冰冷荒凉的雪地,再没有一朵花开出来。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容止,就这么找下去,只要一日找不到他的尸体。她就一日不相信他死了。
“今日春光正佳,我们出去走走吧。”见楚玉这般模样。桓远终于忍不住,有一日早晨轻声提议。
楚玉怔了怔,望着神情微微憔悴地桓远,见此刻他眉目间已失了几分从前的儒雅淡定,这方惊觉愧疚。她这一冬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却苦了身旁的人与她一道受累,实在大大不该。
心里叹了口气。楚玉点了点头。
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她双腿的状况终于好转一些,昨天已经能在旁人的搀扶下勉强站起立片刻,但眼下还是需要继续借助轮椅。
桓远在楚玉身后推着轮椅,两人正要出这间暂时借助的村舍,忽然部下迎面跑来,言道前方河边看到一具尸骨。
桓远心中微涩,知道这回散心又是不成了,因为楚玉地神情已经在听到那消息后立即转为凝重,他索性转变方向,推着楚玉朝据称发现尸体的河边走去。
横竖这回也会最终确认不是,要是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赶上今日去踏青。
初春地风还有些微寒,迎面吹来湿润的水汽,楚玉远远地瞧见,在河边,观沧海竟然也在,他正站在水里,手伸进水中摸索着什么。
难道……
楚玉心中一凉,她转动轮椅,想要快些到达河边,过一会又嫌太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从轮椅上站起来,踉跄着拼命跑到河边,来到河边,她站住了。
仅只七八米米宽的小河,河边的水清澈得几乎可以一看到底,在河底幽暗地绿色水草间,静静地躺着一具森然白骨。
而观沧海地手在白骨身上摸索,摸索到一个位置,神情变得黯淡。
楚玉几乎不敢深想下去,她的双腿开始有些站不住,颤抖着声音问道:“观沧海……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一定不是地。这样一具白骨,谁能辨认出他生前的模样?
观沧海沉默片刻,道:“容止幼时曾遭虐打,虽然都已痊愈,但也有照料不周的地方,他肩后下方有块骨头,因为打坏了再接上,又接得不大好,长得有些不齐整,虽然外表瞧不出来,但却是能摸出来的。”
“那……这具……”楚玉的声音越来越低,心中越来越恐惧,几乎不敢问下去。
观沧海点了点头。
楚玉倒抽一口凉气,咬牙反驳道:“你莫骗我!才这么些日子,要腐烂也没这么快的?怎么这骨头这么干净?”不信不信不信!
观沧海神情落寞淡淡道:“你莫要忘了,容止当初是什么情形。”
当初……当初他身体如遭千刀万剐,肌肤血肉皆尽破碎,那般惨厉骇异情形,她此生都不会忘记。
观沧海继续木然道:“再加上一路激流冲刷……”
“别说了!”楚玉高声阻止,可是话说出口来时,却仿佛哀求一般。
双腿脱力,楚玉站立不稳,一下子跪进水中,双膝浸在冰冷的浅水里,但她顾不上这些,只定定地瞧着那尸骨:那森然的发白的骨头,挂着幽绿色的水草,就是那个曾经拥有无限光华的容止?
那个神情高雅不可攀附,可恶的深沉莫测的容止……
那个容颜辉煌目光沉静的容止,他鲜活柔暖的肌肤,他平稳跳动的心脏……
他清隽秀丽的眉梢眼角,他从容温和的声音……
卓绝孤高的身影,如水月镜花般的笑意……
全部都没有了?连血肉都不剩下,只余这么一具冰冷的白骨?
她的容止。
楚玉慢慢地伏下身体,也不管冰凉河水灌入衣服里,她小心翼翼地,唯恐弄痛一般,抱住那具白骨。
容止。
是哪条河边的凄寒白骨,又是谁的谁的春闺梦里人?
眼泪流不下来,微微张开嘴,楚玉喉咙里压抑的溢出撕心裂肺的破碎呜咽。
“容……容……容止啊……”
在这流离的乱世,纵然她已经见惯生死,可还是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如此绝望。
“容止……容止……容止……”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贪嗔痴怨,人世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
完结倒计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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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五章 很好很好的
终于确定了容止的死讯,楚玉不再无休止地寻找。
她非常听话地让桓远和观沧海带着她到洛阳住下,还是当初那个她与容止观沧海比邻而居的宅院,她很安静地养伤,很规律的作息饮食起居,她不流泪不哭泣,也……不说话。
最明显看到楚玉变化的人,是桓远,他更愿意楚玉发狂痛哭,哭过之后彻底放下,也不愿见她这般模样。
楚玉安静得不像活人,有时候她甚至会微微地微笑,嘴角翘起很小的弧度,可是她的眼神,幽深冷寂,如看不到尽头的隆冬黑夜。
桓远不知该如何劝解于她,只有更悉心地在平日里仔细照料。
没过几日,家门口前,来了个不速之客,亦是旧识故人。
桓远见到来人,没说什么,只道:“你是来见楚玉的吧,随我来吧。”
楚玉坐在轮椅上,来到后院花园中一个人晒太阳,春光明媚柔暖,但楚玉的心中却感受不到暖意,她只是静静地望着这阳光,好像望着另一个世界。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楚玉自然而然地转过头,先瞧见前面的桓远,再来便是瞧见桓远身后的人,那是个大眼睛的俊秀少年,脸上还带着不成熟的稚气,但身材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的高度。
那少年看起来有些眼熟,楚玉却懒得多回忆。既然是桓远带来地,他自然会给介绍。
来到楚玉身前,桓远叹了口气:“流桑,自从发现容止尸体后,她便一直是现下这幅模样。”
流桑?
楚玉迟疑一会,才将大眼睛少年和从前那个孩子联系在一起。分别的日子里,流桑长得很快,身材的变化自是不必说,他的脸较从前看起来瘦了一些,脸颊上的肉少了不少。只有一双大眼睛,依旧还留着几分旧日的神韵。
见到流桑,楚玉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
流桑有些紧张,他期期艾艾地望着楚玉,道:“我回来了。”
楚玉点头。
“我回来后便不想走。”
楚玉笑一笑。
“阿姐也同意了。”
钟年年?楚玉依旧是点头微笑。而这时候,不知为何,对面地少年忽然流露出异常悲伤的神色。
楚玉眨眨眼表示好奇,为什么他这种表情啊?她又没怎么样。
见楚玉如此,流桑更为难过,他蹲下身子,双手握住楚玉的,哀求地望着她:“我好不容易说服我阿姐。她才让我回来……可是,是不是太晚了?”
流桑哽咽着。眼泪盈满双目,他快速低下头,用楚玉的手盖住他的双眼:“你不要这么伤心好不好?你伤心,我会更难过地……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你跟我说说话啊……一定要容哥哥不可么?我不能代替他么?”
好像触碰了某个禁忌的机关,楚玉一瞬间变得呆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流桑手中抽出手来,看着空落落的手掌。低声道:“是不是一定要大哭一场才能表现我的正常?我只是不想哭而已啊……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担心呢?”
自从那日后,她便一直沉默着,其实并不是不能说话,只是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开口的气力,偶然发呆,感觉竟然很美好,假如能一直不思考下去,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久违地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如同告别的仪式,直到现在,楚玉才算是愿意承认,容止永远不在了。
楚玉低下头,抚摸靠在她膝盖上的流桑的脑袋,虽然流桑现在已经长大,可是在她眼中,还是和从前那个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你是你,容止是容止,每个人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你们谁都不能取代另外一个人。”
更何况,容止,是不一样的。
纵然这世上有千万种温柔风情,对她而言,也及不上容止一个悠然的眼色。观沧海听着花园内的动静,微微舒了口气,他走过两家宅院相通地门,走回自己房中,拉开书柜,便露出一条暗道。
沿着暗道走下去,观沧海来到一间密室之中,幽暗无光的密室正中摆放着一具石棺,棺盖敞开着放在一旁地上,石棺中不住传来古怪地什么断裂一般的脆响,他就对那石棺道:“今日流桑来看她。”
那石棺内传来一把极低,也是极冷寂沙哑的嗓音:“流桑来了也好,能让她稍解郁结,她若是这么下去,迟早得生出病来。”
观沧海身子靠在密室墙上,苦笑道:“从前我帮着你骗她一次,如今我又帮着你骗她一次,她大约做梦也不会料到,什么尸骨上有异,都是我照着那具骨头的伤痕编出来唬人的,而这宅子里依旧是和前次一样,多藏着一个你。”
他有些感慨地道:“你又何苦如此呢?在她面前诈死,骗她伤心流泪,纵然她郁结成疾,难道病因不是你?”
棺材里声音又淡淡道:“自然是要骗她我死了,长痛不如短痛,难道要叫她日日瞧着我这副模样?”
听他如此说,观沧海又是一叹。
他虽视物不便,但也知晓容止现在地情形,倘若如今有个眼目清明地人来到棺材边往里瞧,定会瞧见做恶梦一般的情形:棺材里躺着一个人,但是这个人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全身地肌理骨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破碎,又迅速的愈合生长,他的身体棺材底浸泡着一层浓厚的血水,人形的物体就躺在这血水之中,身体在破碎死亡与复苏重生之间不断地徘徊。
从棺材里传来的声音,便是骨骼肌肉碎裂再愈合的声音。
“我现下的模样,纵然是不相干的旁人瞧见,也会连着做好些天的噩梦,她定然难以承受……咳咳咳……”
他话说一般忽然好像被呛到一样剧烈咳嗽,观沧海忍不住问道:“怎了么?”
过了好一会儿,容止才若无其事接着道:“方才嗓子碎了一会……我不告诉他,一来是这半生半死的模样实在不能见人,更何况,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或许最终我还是会死,与其让她陪着我受折磨,倒不如一开始便告知她我死了。”除了脑部稍为完好一些,身体各部分都在被看不见的力量解离成细小的碎块,很快又迅速地生长痊愈,迎接下一轮的破碎,每一分的痛感都直接传递入脑海之中,永远无法到达尽头,在漫长的痛苦折磨之中,容止已经分不出现在是黑夜还是白天,也记不得现在是什么时候,只能通过时不时前来探望的观沧海获知时间的变化。
从几个月前他一跃跳下江中开始,便一直在重复这样的过程,他的身体被那股强横的力量冲击得几乎碎裂开,可是却又有另外一种力量修补着受损的身躯,让他不至于死去,但是这样的活着,容止也不知道会不会比死去更糟糕。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没有半刻休息的时候,摧毁,苏生,摧毁,苏生,在看不到边际的,身体极致的痛楚之中,他在生与死的界限处缓缓徘徊,可是即便如此,他的思路依旧无比清晰,而他的眼眸,在没有流血的时候,依旧稳固沉静,幽深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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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六章 没有遇见你
自打流桑来后,楚玉的心情终于渐渐纾解,如同过了很长的隆冬,如今终于窥得些许细微春光。
人的心其实是有很强大韧性弹性的,只要有一息未死,一念未绝,就能慢慢地活过来。
但这并不代表,楚玉就因此忘记了容止。
她永远都不会忘怀,她曾经爱过,离开过,恼怒过,但是却从未真正憎恨的人,纵然容止死了,也是她心中永远闪耀着光辉的宝石。
她过去爱着,现在爱着,将来也会继续爱着这个人,她现在愿意承认,即便生命不再,有的东西,是可以永恒的。
流桑留下来,给家中增添了不少活力,楚玉终究也没赶他走,但看他模样,也约莫明白了些什么,再不提其他,只用他的方式给楚玉解闷。
这一日,楚玉忽然听见门口的方向,传来流桑的高声喝骂:“你来做什么?你还好意思来?给我滚!”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兵器交戈之声,期间还夹杂着流桑的喝骂。
楚玉有些吃惊,流桑平时也是挺好说话的孩子啊,怎地会这么破口大骂?正好桓远就在附近,楚玉便请他去看看怎么回事。
没过一会桓远带着复杂的神情走回来,道:“天如镜在门口,说要见你。”
楚玉愣了愣。
桓远神情担忧地望着她,迟疑道:“你,见不见他?”与流桑不同,桓远并没有一见到天如镜便发怒赶人,对于这个人,他认为楚玉更有决断处置的权力。
楚玉忽然一笑,道:“自然要见,为何不见?你让人传话给流桑。让他把人带到客厅等着,你顺便去请观沧海来,我去换件衣裳。”
推着轮椅慢慢回到自家卧室,因为她行动不便,所以在这座宅子里,一切门槛都是不存在的,阶梯都用缓和的斜坡取代。就是怕她一不小心给绊着摔着。
关上卧室门,楚玉先自行换了衣衫,接着才从枕头下取出一只木匣,打开盖子,银白色的手环光泽流转。楚玉低头冷笑一下,盖上盖子,放在椅子边,又慢慢地转动轮椅出去。
客厅里流桑和桓远已经在等着,前者脸上还有些不忿之色。楚玉冲他们点头一笑,接着便转向站在客厅中央的三人。
居中的是天如镜,他两侧站着他两个师兄。方才与流桑动兵器的便应该是他们。
楚玉和天如镜看到对方时,彼此都是一怔。
天如镜还是那副衣衫干净装束整齐地模样,但是他整个人好像瘦了一大圈,脸上仿佛一点肉都瞧不见,紫色衣袍如同挂在架子上,空荡荡地撑不起来。
而天如镜看见楚玉竟然是坐着轮椅来的,形销骨立的面容上浮现诧色,站在他身旁的。越捷飞忍不住开口问:“你的腿?”他与楚玉毕竟曾主从一场,虽然他最终还是听命于师门的,可相处那些日子,要说他对楚玉全无恩义,那是骗人的。
正如干林不忍心地救下刘子业。那时越捷飞也曾好几次想来洛阳暗示楚玉小心些,却被冯亭及时发觉阻止。
楚玉微笑道:“冻伤了。托你镜师弟地福呢。”她眼波温柔,声音和蔼,但说出的话却带着冷厉尖锐的讥讽,每一声都直刺天如镜的心脏。
天如镜不安地抿了抿苍白的嘴唇,低声道:“对不住……”
楚玉也没多看他,只让桓远将她推到主座旁,扶她坐上去,顺手她又把盒子拿在手上,道:“你来我这儿,是问我要那手环地吧?”
她也懒得多说废话,直接帮他开门见山。
天如镜却恍若未闻,只仿佛失神一般望着楚玉,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楚玉眼中写满了对他的嫌恶,就连偶尔不得不对着他说话,也仿佛看着什么肮脏丑恶的东西。
楚玉不耐烦地重复说一遍,道:“但这世上没有白来的东西,你若是想要,总得付出一点代价。”
天如镜轻飘飘地笑了起来,道:“我并不是来要手环的。”
楚玉讶然道:“你说什么?”她听错了么?
她冷然地,毫不留情地道:“不是来要手环地,那你巴巴地来我这儿做什么?讨骂么?”
越捷飞有些不平,禁不住插嘴道:“你嘴上便不能饶人么?镜师弟也是身份使然,才会做出那些事来,他心中知道对你不住,一病病了一冬,稍稍好转些便让我来寻你。”虽然对楚玉有恩义,但看楚玉这么嘲讽天如镜,他还是要回护自己的师弟,“他此番前来,是……是……”
他好像要说出什么,天如镜急忙打断他,道:“师兄,你答应我的。”
楚玉瞥了越捷飞一眼,微微惨笑道:“他是身份使然,天命驱使,难道就因为这样,我便不能恨他?他有他地使命,可谁来还我容止?”她恨天如镜,在容止之前,从未那样强烈地喜欢过一个人,而在此之前,她也从未有过像这样清楚而明晰的恨意。
越捷飞登时哑然。
再度转向楚玉,天如镜面上泛起一丝艰难,他缓缓道:“我不是来索回手环的,这手环,你不是一直想要么?我需要找一个继承人,正好你知道许多,通晓其中知识,做继承人是再适合不过。”
楚玉这回是真的给惊着了,她狐疑地打量天如镜:“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不会是想用这种蹩脚的借口把手环给骗回去吧?
天如镜苦涩地笑了笑道:“你若不信,可让我服下毒药,解药拿在你手上,容不得我弄鬼。”
楚玉犹豫一下,还是同意了天如镜的提议,毕竟她现在固然能把天如镜千刀万剐又如何?她的容止永远回不来了,此外假如天如镜肯自愿服毒那是再好不过,也省得她让观沧海动手。
转头问观沧海要了他比较厉害的一种毒药。毒发时间为一刻钟,倘若一刻钟内天如镜不能如他所言地做到,没有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楚玉甚至有点希望天如镜是来拼死拿回手环的,干脆毒死他好了。
但让她惊讶的是,天如镜竟然完全没捣鬼,他很快速地让她贡献出一点细胞。手环记住她的dna,接着转移权限,不过是半盏茶地功夫,便完成了一切。
手环没一会儿便套在了楚玉地手腕上,冰凉沉重的触感让楚玉有一种仿佛被什么给锁住地感觉。楚玉尝试着发动一下手环的防御功能,幽蓝的光罩顿时笼罩在她身体周围,这下子她才终于确信天如镜不是诓骗她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便宜她?
皱了皱眉,她刚要说什么。却见天如镜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道:“如今我总算能卸下职责,今后便交给你了。”他好像终于解脱了一般。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不少。
楚玉负气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拿着手环便会听你地话去维护历史?我若是偏要逆你的意改朝换代,现在你可奈何不了我。”
她一边说,一边从观沧海手中接过来解药,朝天如镜递过去。
毕竟天如镜遵守了承诺,她也没必要一下子毒死他,一想起容止,楚玉便又觉得,就这么毒死他太客气了。
可她毕竟不是一个恶毒的人。虽然有心让天如镜品尝生死不如的味道,却不知具体该如何实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天如镜却没接那解药,只露出一个飘忽的笑容,道:“你知不知道。每一个朝代,都有一个数。称之为势,假如这世上情形与天书所载不符,势便会发生偏差,而一旦势发生偏差过大,手环主人也会跟随着身死。”
换而言之,其实每一代地继承人,维护历史,并不仅仅是维护着所谓天命,还存在着一丝自保生命的意图。
假如历史发生不可逆转的偏差,那么手环主人也会跟随着死去。
楚玉一怔,手好像被蛇咬伤一般弹起来,她惊骇地望着套在自己手腕上的银色金属环,那物体不仅仅是套住了她的手腕,也套住了她地生命。楚玉又惊又怒,下意识反手扇了天如镜一巴掌。她本以为天如镜意在取回手环,却没料到他在最后的时候,还摆了她这么一道!
天如镜的脸被这一下打偏至一旁,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慢慢地又转过头来,固执又倔强地道:“所有可能影响势地人,容止我要杀死,你,我要锁起来。”
楚玉想也不想,立即用力把银色金属环从手腕上往下撸,冷笑道:“我不会也学你转移给别人么?”他会玩这一招,难道她不会?
天如镜眼神空落落地,他苍白脸上印着明晰的指印,嘴角却流淌出乌血来:“你知道不知道,原本拥有手环,但又放弃权限的人会怎么样?”他的目光逐渐空洞,声音也越来越慢,“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变成一个傻子。”
这情形与容止那时的权限转移又有所不同,容止那时是借用,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只要在此期间内不做什么,便不会有太大影响,而楚玉现在,则是将她的生命和这手环牵系在了一起。
楚玉原本满腔怒火,可是见他这副模样,却禁不住怔住,天如镜眼下的模样,分明是毒发症状,可现在距离天如镜服毒还没到一刻钟……她忍不住回头看观沧海,后者亦是有些茫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天如镜强撑着最后地意识,缓慢道:“我来此之前,便没打算活着离开,早已自行先服了毒药,我一生的价值如今已然用尽,来此完成我最后的使命,便是我死的时候。”
楚玉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憎恨的人,却抢在她动手之前,自行踏上死路。
“我……”天如镜地目光涣散,言语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我求仁得仁……死又何妨……这是我的……道……我不后悔……可是……可是……没有遇见你……便好了。”
假如没有遇见她,他还会那般冰心无尘,不为任何俗世地情愁所困扰,那样他便可以坚定不移地朝着目标前行,不会这样挣扎地爱恨不能。
他的身躯无力地在她面前跪下,如同一具伤痕累累的可悲玩偶,一直在牢笼之中起舞,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他瘦削的身体倒在地上,很快地便没了呼吸。
只不过眨眼功夫,天如镜便在楚玉面前死去,他憔悴的脸容上挂着解脱的微笑。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眸底仿佛还印着生前最后看到的那个人影。
楚玉的脑海一片空白,她没料到天如镜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如此地决绝,这变化快得让她几乎反应不过来,原本她胸中满腔的恨意,可是眼下却皆尽化作茫然。
她隐约知道天如镜为什么会寻死,那是她从前不愿深思的问题,如今更没有必要深思,人一旦死去,爱和恨都无关紧要,不管多少往事都只能随风而去。
过了一会儿,楚玉下意识地望向与天如镜同来的越捷飞,后者神情虽然悲伤,却并不激动,显然他早已知道天如镜的决定,此番前来,就是来看着他死的。
越捷飞走上前来,弯腰小心地抱起天如镜的尸体,转向楚玉,道:“公主,阿镜已经用命还给你,这样可足够?他其实一直对你……算了,不提也罢。”
楚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越捷飞也没再说话,他抱着天如镜逐渐冷去的身躯,转过身,慢慢地朝外走去,干林随后跟上,这两人,都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补充说明下上章的标题,《很好很好的》,取自金庸一部小说的一句话“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欢”,说的是楚玉,不是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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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七章 不如从此去
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套着的冰冷金属环扣,带着沉甸甸的质感,和难以解脱的束缚。
坐在阳光灿烂的花园里,楚玉抬起手腕,对着光静静凝视。
从前做梦都想得到的,如今真正到了手,却有一种万事皆虚妄的幻觉。
原本指望着手环能送自己回家,可是真正到了手后,却发现这其实是做不到的,想要打破时空的壁垒,所需要消耗的能源是单纯空间转换的数倍。而这手环内储存的能源,不足以完成一次穿越启动。
更加通俗的说法就是:电池电量不足。现在手环里的能量格是两格,五格为满,而让一个人穿越时空需要三格。
亏了啊,太亏了。
等楚玉回过神来后,便不由得这么感慨。
她想要手环,无非便是指着能靠它回家,否则当日也不会上天如镜最后一个当,现在不但回不成,反而身上平白多了一副担子。
天如镜所说的势,楚玉在亲自查看之后,有了一个更明确的认识。
就好像河流的水,一般正常状态下的水面高度是一个数值,这个正常状态的数值便对应着每一个时间段每朝每代的势,假如历史发生偏差,这个数值就会改变,或者变高,或者变低,假如只是在那数值附近波动,并不会有太大影响,但是倘若产生了剧烈的变化,就如同喝水一下子发洪灾或者干旱一般,会造成连锁反应导致崩溃。
其实在天如月以及其之前的几代,这个数值都时常会有些变动,但是大抵还是脱不开正常范围,大局上没有偏差,直到容止出现,再经历天如月天如镜这两代。又一次将容止可能造成的偏差拉回来正常值。
楚玉现在所接下来的担子,表面看起来比较严峻,实际上只要她自己不主动乱来,乖乖地混吃等死,基本不会有什么大纰漏。
但楚玉所认为亏了的关键在于:就算不接这手环,她也能舒舒服服地混吃等死,如今反而平白多些什么。总是叫人不快。
拉起袖子,楚玉不再深思,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如何吃喝玩乐这方面上,她最近都在致力于改变家居环境,希望居住的环境更加舒服一些。如何在没有空调没有电冰箱的地方更加舒适地做米虫,在屋舍地规划方面,观沧海提出了不少深得她心的好建议。
从椅子上站起来,楚玉揉一下僵直酸麻的双腿,在观沧海的医治下。如今她的腿已经能走动,虽然或许还偶尔会有些疼,但调理好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现在观沧海每天给让人给她炖药,美其名曰说是她身体太弱需要进补,每天的这个时候,桓远就会把药端来。
虽说是良药苦口,但是这药未免也太良了,还偏偏是那种最难以入口的汤剂,虽然明知道观沧海不是这种人,但每次喝药地时候。楚玉都会情不自禁地觉得他是故意整治她。
算一算,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所以楚玉打算逃跑。
躲一会儿,等药凉了,她就能找借口不喝。
飞快地溜出庭院,特地绕开常走的道。楚玉打算先出去避一避,可是才跑了不过十多步。她尴尬地停下来,冲前方的桓远打声招呼:“真巧啊。”
桓远单手端着药碗,沉稳地站在楚玉的逃亡路线上,微微一笑:“该喝药了。”
虽然完全可以拒绝,但是看着桓远不温不火的神情,连推拒地话都说不出来,那种神情好像是最亲的亲人,在关切地望着你,仿佛一个回避的眼神都是莫大的罪过。
楚玉又一次认命地拿过药碗,非常熟练地屏息皱眉仰头,以就义的魄力一口气灌下。
盯着楚玉喝完药,桓远满意地接回碗,施施然离去,而楚玉则拖着被苦得只剩下半条命地身体回房漱口挺尸。
躺了好半天楚玉才慢慢回过神来,坐到梳妆台前,正打算整理一下仪容,楚玉忽然瞥见放在台上的一件事物。那是她几次想还给容止,但是又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一直延误,最后容止还是留给了她地,不知什么材质的挂件。
从前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忘记还给容止,其实她的记性并不是那么差,只是那时候她不想记起归还,因为她想留下容止的一些东西。
可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现在她甚至并不怎么随身携带,因为她已经不需要依靠信物去思念容止,甚至的,她不需要如何特别去思念,她呼吸着容止曾经呼吸过的空气,她生活在容止曾经生活的世界,她的生命是容止挽救回来地,她的心跳延续了容止的心跳。
不需要如何哀悼,也不需要苦苦思念,她生命中的一切,都打上了属于容止的标签,再也难以磨灭。
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挂件,脑中却想着别地事,等摔落的声音传入耳中时,楚玉才猛地惊觉,手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空了。
心中陡然一紧,楚玉连忙低头寻找,虽说是不常带着,但这东西总归是有些纪念意义,摔坏了不好。
快速捡起挂件,细细检查,挂件本身没问题,但挂件一头包着地金片因为方才的撞击,脱落松开了。
楚玉心说改日找匠人镶上,便随手揭开,却不料揭开之后,却发现下方是一只黑色的方盖,这白色的长方体只是一个容器。
楚玉有些好奇,掀开方盖,她抽出藏在内里的物件,却还是一块白色的细条状长方体,但两端却带着复杂的纹路。
看着这物件,楚玉先是愣了一会,接着想起什么似的面色大变,她快速脱下手环,操纵打开手环的能源部位,这里她拆开看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双手颤抖着,甚至有些拿不稳。
躺在手环中能量槽里的能源块,也是一只一模一样的白色细条。
大小,形状,色泽,完全相同。
有些恍惚和不敢置信地,楚玉拆下原装能量块,换上新发现的这支,再重新启动手环,切换至能源显示屏,屏幕上五个格子满满当当,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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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倒计时……
二百八十八章 春去春又来
楚玉决定离开。
离开这个时代,是她早就希望?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