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扶摇皇后 天下归元第1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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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摇皇后  天下归元 作者:rouwenwu

    对方的弧度是自己此生中唯一的契合,然而临到了来,为了成全,依旧放手。

    前一世里我们曾经爱得互相折磨,这一世我们选择爱得宽容。

    大殿中起了盘旋游移的风,金光和玉光交错悠悠卷下,像是人生一场华美跌宕的大戏,即将落下永恒的幕布。

    一生里最生死缠绵的一吻,在永久别离之前。

    玉光如巨锦,悠悠卷了来。

    孟扶摇化成深水中的水草,在他的海洋中昏眩浮游,脑海中无数电光闪越,世界混沌在唇舌之间,那一片亮白的极光中,她没有意识也没有知觉,只知道她爱着眼前这个男人,而转眼之间她便要失去他。

    那一片模糊的天地里,她突然便觉得身子一冷,意识一轻,头顶被人轻轻一拍,耳边有人低声且温柔的道:“去吧。”

    她眼前一黑,慌乱中伸手去抓他,然而手伸出突然就没了实体,也再看不见他,她努力回头,却如一尾小鱼般被裹挟在巨大的浪潮中翻腾而去,最后一刻她只来得及大叫一声:“等我,我一定要回来!”

    玉光一卷,刹那又收,地宫内已经没有了孟扶摇幻影,地下躺着另一个没有灵魂的孟扶摇。

    长孙无极静静立在莲花台前,并没有停手,他眼前金光漫越,渐渐铺卷,延展于整个大殿之中,金光之中隐约有玉色的一小点,飞腾跳跃远去,他眼睛牢牢盯着那一小点,顺着那轨迹不断移动手指,每多坚持一刻,他脸色便白上一分,额头渐渐沁出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簌簌有声滚落在地,瞬间将地面打湿了一片。

    这才是整个“划空大法”最关键之处,送人易,送人安全到达准确位置难,需要以全部神力隔空驾驭,稍不小心便一生修为尽毁,甚或丢命,这也是神殿中除了祖师和他,再无人使用过的大法,没有任何人,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一个承诺的履行。

    光芒渐渐淡去,那玉色一小点终于在他寸步不离的控制之下,落入他安排她去的地方。

    长孙无极已经摇摇欲坠,一伸手扶住莲花台,他俯首看着地面,那里有孟扶摇最后一刻甩落的泪痕,长孙无极久久的盯着那点渐渐淡去的水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笑意未尽,他突然一晃,一口血喷在莲花台上。

    鲜血溅开如莲花,一口未尽又是一口,直似要将一身的鲜血都在此刻喷尽。

    长孙无极半个身子压在莲花台上,压着心口,在自己一色殷红中闭目喘息,分不清哪里更痛,或者已经不知道痛,从他亲手送走她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不是他自己。

    很久很久以后,他挣扎着爬起身来,拭干净唇角鲜血,缓步走到殿门外,对一直守候在那里的神殿弟子道:“从现在开始,本座要闭关,任何人不得打扰。”

    弟子恭谨躬身,神殿殿主闭关是常事,所有人习以为常。

    长孙无极转身,回到地宫,将重重殿门关闭,一直走到九层平台之上,伸手在一根枢柱上一按。

    地面裂开,轧轧连响声中,巨大的金色棺椁缓缓升起。

    长孙无极弯腰抱起地上的孟扶摇,将她放在自己膝上,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眼底笑意微微。

    他仰着头,神色遥远,唇角笑容淡若春花。

    恍惚间黑色柜门开启,五岁幼童澄澈目光怯生生映上他的影子。

    恍惚间玄元山风轻云淡,崖下升起的少女对他张大惊艳的眼眸。

    恍惚间昊阳山暖风如醉,温泉中初次相拥的一吻。

    恍惚间姚城里繁花若锦,古怪而美丽的宫裙女子,送他一场一生从没有过的热闹,再送他倾世一舞。

    恍惚间无极华州地牢里,满地鲜血中她抱紧自己,说:哭出来,哭出来……

    恍惚间璇玑李家庄暴雨之夜,她疯狂撞在他怀中,将一心疼痛哭碎。

    恍惚间穹苍九仪大殿,她一个头磕下,坚决平静的说:请放长孙无极。

    ……

    这一生里的太多美丽。

    不知不觉间竟已饱满如此。

    他轻轻的笑起来,将怀中的她,抱得更紧些。

    早知道会如此。

    留在穹苍没有回无极,就在等这一刻,他太了解扶摇,了解到已经超过她了解她自己。

    扶摇能够忍耐到现在,能够从不要求他,能够明明在有希望的情形下一再试图放弃,能够在最后将自己交给他,他已经觉得那是意外之喜。

    她曾为他放弃,他自然也可以。

    谁都在乞求两全,唯有他知道,那需要太多近乎奇迹的运气。

    他缓缓起身,在她口中喂了一颗玉珠,自己也含了一颗,然后抱着她,慢慢跨进那巨大的黄金棺椁中。

    扶摇。

    你若转身,我便在地狱。

    孟扶摇醒来时,四面一片漆黑。

    她以为自己果真落入宇宙黑洞之中,从此永恒漂流,心中顿时一片绝望。

    黑暗却突然闪动起来,渐渐亮出斑白的光影,斑白中还有七嘴八舌的人声。

    “哎呀没事没事。”

    “好了好了,没死,……”

    “吓得我!明明见她突然倒下去的。”

    “小姐,小姐!”

    她慢慢的睁大眼睛,一时有点不适应这个现代称呼,不是应该叫“姑娘”的么?

    眼前挤过很多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七嘴八舌的问着她的身体,她定定神,看清了他们的服饰。

    果来……回到现代了。

    这一霎她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凉,酸苦的滋味揉在心底,几乎激出她的泪。

    围观的众人见她没死,都渐渐散去,她挣扎着爬起身,一转头看见身后不远处,“xx市第一医院”的牌子赫然在目。

    妈妈!

    孟扶摇立刻奔了过去。

    在医院门廊前她站住脚,打量了一下里面那个陌生的女子,顿时有些犯愁,这个样子,怎么去见妈妈?妈妈还认得出自己吗?如果她认不出,自己怎么解释?借尸还魂?难道还要在她临终前再吓她一回?

    她左思右想没有好办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找到了那间熟悉的病房。

    手指停在门前,久久不敢推开,这一步到来太艰难,她竟近乡情怯。

    屋里突然传来沉重的喘息声。

    她一慌,推开门就冲了进去,光线有点暗,她没看见妈妈,却见坐在床边的两个眼睛红红的人愕然回首看她。

    是研究所的小李和胖子。

    那两人用诧异的眼光看着这个突然冲进来的陌生女子,孟扶摇却根本不看他们,她直扑床前,几乎在触到床边的刹那间,眼泪便流了下来。

    妈妈……

    一声呼唤不能出口,梗在喉间。

    病床上的人,全身上下插满管子,连接着各种仪器,那些微弱的电波不急不慢的前进,在哗哗轻响里,昭示着病人的时日无多,孟扶摇拼命在那些氧气面罩和管子中,拼凑着母亲的容颜,她瘦得已经让她认不出,薄得像一张纸,陷在被褥中,让人觉得被褥比人重,看得人如受重压,喘不过气来。

    她缓缓伸手过去,握住妈妈的手,苍老的,枯瘦的,骨节分明长满老人斑的,手指刚刚触及那肌肤,她的眼泪便汹涌的流下来。

    那手,却突然动了动,仪器上的声响突然急促了几分。

    与此同时,胖子以难得的敏捷跳了起来,大叫:“快!快!叫医生!”

    医生和护士狂奔过来,将怔怔的孟扶摇推到一边,检查、抢救、忙忙碌碌来来去去,那些快捷的脚步在孟扶摇茫然的视野里连绵成变换的光影,她按着心口,在晕眩中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呼吸。

    不要……不要……

    似乎只在刹那间,又似乎漫长得过了一生,她终于看见医生取下口罩,半是惊异半是欣喜的道:“奇迹!病人转危为安了!”

    孟扶摇长长吐一口气,踉跄向后一退,靠在了墙上。

    半晌,两行眼泪,缓缓自她脸上流下来。

    “阿姨,尝尝这粥怎么样?”孟扶摇披一身阳光,轻快的踏进病房,笑得灿烂而明媚。

    “周小姐,每次都麻烦你来看我。”病床上孟妈妈支起身,虚弱却欢喜的冲她笑。

    “应该的,我和扶摇交情好嘛。”孟扶摇取过枕头给母亲支好,打开保温桶装了一碗鸡粥,先用调羹试温度。

    她最终没有向母亲坦白身份,医生说了,病人虽然奇迹般有所好转,但是情绪还是不能有任何起落,她思量再三,觉得还是等到母亲真的要去的时候再和她说实话,眼前明明有希望,不能由她来扼杀。

    于是她编造了一个来自边远省份的女子的故事,这个女子曾经被出门考古的孟扶摇救过,孟扶摇考古时不慎落崖,丧失记忆很久,现在在她家养伤,记忆恢复了,于是托她前来照顾孟妈妈。

    这个故事很狗血很不合理,不过骗骗病人还是勉强的,给妈妈一个希望,也许她能活长些。

    她细致的喂着粥,午后阳光从窗户中折射进来,映出她半边脸光明璀璨眼神温柔,孟妈妈倚着枕头,一边吃粥一边含笑看着她,那眼神欣喜而快乐,却又夹杂着一些奇怪的意味,孟扶摇每次接触到这样的眼神,便没来由的心中颤一颤。

    她有时恍忧惚惚的想,妈妈是不是认出了自己?

    随即又立刻推翻——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换谁都想不到,妈妈一个病重的人,怎么可能猜得到,而且她如果认出来,又怎么会不说?

    两人在和乐融融的气氛里喂了几口粥,其实孟妈妈大部分时间还是吃流质,氧气袋也从没取下过,她毕竟是垂危的病人,所谓的奇迹,也不过多活一些日子。

    孟扶摇心中明白,她只希望,能好好的陪妈妈走完最后一程,在黑暗的尽头,亲手将妈妈交给来生。

    孟妈妈精神不济,孟扶摇小心的服侍她睡下,趁这空当,出门去买点东西。

    她回来时没想到带钱,不过那女子身上却有一些值钱东西,卖掉了很有一笔可观收入,足够她维持以后所需,研究所她不想去,也没可能去,她已经不是孟扶摇,如果不想当疯子的话,还是重新开始的好。

    或者,她也不想重新开始,她记得自己的承诺,等妈妈这里的事完毕,她就回去。

    怎么回去,她不知道,但是哪怕用一生的时间,她也不放弃。

    苦笑了笑,孟扶摇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疯子了,拼尽全力要回来,再拼尽全力要回去,活人活成这种德性,真是自己都鄙视自己。

    可是有什么关系,没有牵念的地方,这世界上的人影花影,都和自己无关。

    午后的风和煦温暖,像是一个人轻轻拂过她脸颊的手。

    她突然停下脚步,怔怔站在那里,微微扬起了脸。

    无极……

    路上的行人来来去去,经过某个地方时都不约而同的扭脸多看一眼,那里,车水马龙的街道中心,人潮喧扰之中,一个年轻女子,旁若无人仰着头,迎着日光。

    泪流满面。

    买东西回来时,孟扶摇突然看见一个小小的破旧的门面,挂一块歪歪斜斜的匾,写着:“过去未来馆。”

    这门面十分窄小,过道似的宽度,夹在一堆装潢华丽的服装店饭店中,很容易让人忽略。

    孟扶摇心中却动了动。

    过去未来……她不就是一个在过去未来中两相为难的人?

    这些日子她一有时间便去各大寺庙,寻找传说中有道高僧,找寻再次穿越的办法,却始终一无所获,如今看见这一句,倒突然触动了心中盘桓不去的纠结。

    她举步跨了进去,店内很窄,光线昏暗,摆一张桌子,堆些纸包装的药,看上去像个卖假药的骗子门面。

    她有些后悔,想退出去,黑暗中却有人“咦”了一声,随即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大白天的,也有游魂?”

    孟扶摇立即睁大了眼睛,唰一下冲过去,一把去拎桌子后那人,那人却极其灵活,砰一下桌子竖起便挡住了她。

    孟扶摇怔一怔,这才想起这具身体已经没武功了,叹口气,她对着那桌子道:“有事想请教先生……”

    “你还不回去?”桌子后探出张枯瘦的脸,眉毛胡子乱糟糟看不清五官,眼睛却亮得惊人,纳罕的将孟扶摇上下打量几眼,又飞快的缩回去,“还赖在这里干嘛?”

    孟扶摇刹那间心中狂喜,蹭一下扑上桌子,“我能回去?我能回去?”

    “能啊。”那人隔着桌子伸出手指,捏了捏她骨骼,“空有宝山不会用哦,白瞎了这么一具通灵的身体,谁这么有心,给你找了这么副身体?万中无一哦……”

    “怎么回去?”孟扶摇没空听他罗嗦,立即追问。

    “死呗。”那人答得轻描淡写,“对于这具原本就可以穿越阴阳界的灵媒身体,很多事都会省力许多,你抛下这身体,它自动会送你回去。”

    孟扶摇欢喜得晕了晕,从桌子上栽下来,定了定神,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放在地上,道:“谢谢你,你是我的恩人,大概是没机会报答你了,这点钱表个心意。”

    她雀跃的快步走出去,心想等送走妈妈,立刻自杀,啊啊,终于可以回去了!

    那人不说话,看她快要出门,才道:“你快点哦,你再不死,有人就要死了。”

    孟扶摇霍然转身。

    “你以为通灵体这么好用啊?”那人在黑暗中翻着白眼,眼珠子一亮一亮瘆人,“有人用神通给你维持着呢,啧啧……真不容易,二十一比三……”他掰着手指头飞快的算,“最大极限,嗯……合四九之数,最多他只能维持七天,换句话说,你这里就是七七四十九天,到期你不回去,他也就耗尽了。”

    孟扶摇立在门口,满身的阳光里心口发冷,她一时还没换算过来那时间,在心中翻来覆去的算,却死活得不出答案,或者答案已经出来,她却害怕面对直觉逃避。

    “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噢,”那人又探头,加上一句,“你好像只有三天时间了。”

    孟扶摇晃一晃,半晌机械的道:“谢谢你。”转身出门去,桌子后那人爬出来,注视着她的背影,摇头叹一声:“难噢,来不及噢……”

    还有三天。

    还有三天。

    这个数字像一道巨雷,劈得她头脑嗡嗡作响。

    妈妈看似好转,实则时日无多,她一直等着送她最后一程,妈妈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别的亲人,她千辛万苦回来,就是要做到所有女儿都该做到的事。

    她没有理由,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莫名其妙抛开她。

    然而她竟不知道,她在这里的所有时间,是他用心血一滴滴凝化。她每多一刻停留,他便近一步死亡深渊。

    原来到最后,要冒险的不是她,面临生死难关的不是她,那一夜携着绝望的泪水的无尽缠绵,用苍凉的心情等待着结局到来的,不是她。

    都只是他。

    而她……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那一世她为了母亲将死而奔回,这一世她知道他将死,明明有办法,却无能为力。

    这世上竟有这许多焚心为难!

    从现在开始,她走过的每一步,她做过的每一个动作,哪怕一抬手一回眸,都在倒计时他的生命。

    她的心被拉扯熬煎,两边都是地狱。

    三天……任谁也知道,来不及。

    除非……今天妈妈会去世……

    孟扶摇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恨不得抬手就给自己一耳光——她怎么可以这样想?她怎么可以这样想?

    怔怔抹去脸上眼泪,她快步回医院,推开房门那一刻,她下意识的去看心电波显示仪。

    那里很平稳的波峰波谷,没有拉直。

    那一眼她完全是下意识,看完之后却觉得五雷轰顶——她在干什么?她在看什么?

    她在希望什么?她在想什么!

    孟扶摇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刹那冰凉,她打摆子似的颤抖着,几乎站立不住。

    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一低头,迎上妈妈的眼睛。

    孟妈妈静静看着她,眼神若有所思。

    孟扶摇赶紧扯出一抹笑容,抬手道:“我给您买了豆腐||乳|……”手一抬才发现,心神恍惚之间,豆腐||乳|已经给她不知道扔哪去了。

    她赶紧掩饰的咳嗽,讪讪的笑:“丢在外面了……我去取。”不待妈妈回答,她快步出了病房。

    走出来之前她瞄了瞄妈妈气色,觉得妈妈气色很好,这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她竟然没有欢喜,随即她便为自己的没有欢喜,羞愧得要自杀。

    她……竟然没有欢喜!

    刚走出几步,看见病房外走廊上挂着一只钟,孟扶摇一抬眼就看见时间。

    看见时间刹那,她便立即开始计算,假如妈妈现在……

    一个念头刚出来,她又是一颤……我在算什么?我在算什么?

    再也不敢看那钟,她疯一般的奔过走廊,一路狂奔直奔进厕所,哗啦啦打开洗脸池龙头,白亮的水柱冲出来,浇了她一头一脸。

    她迎着那水柱不避不让,让那凶猛流出的水狠狠冲刷她的脸,冲刷她的龌龊,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

    隐约听见钟摆滴答一声,抬头一看,厕所上方居然还有个钟,秒针滴滴答答走着,分针急急忙忙动着,时针在她眼底,以惊人速度向前飞着。

    时间!时间!时间!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焚心的利刃割成碎片,碎在一地,踩着前行便鲜血淋漓。

    她这么恨时间的快,这么恨人生的无奈,命运为什么要有那许多的为难来为难她,从不愿给她一分希望的救赎。

    她猛地跳起身,一拳轰碎了挂在门上方的那该死的钟。

    停住!停住!

    给我时间!给我时间!

    洗手间门外突然掠过快捷的脚步,医生护士簇拥着一大团推着小车奔过去,看方向,竟然是向着妈妈的病房!

    她刹那间心中一喜,腾的跳起,追着那群人便冲过去,然而那群人越过妈妈病房门口并不停留,直接拥入了隔壁病房。

    她怔怔站在妈妈病房的门口,手脚冰凉。

    更糟的是,病房门开着,妈妈依旧清醒着躺在床上,望着门口的她。

    刚才那一刻,她的急切,妈妈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刻,她是不是竟然在眼神中流露了失望?然后落入妈妈眼中?

    她的心冰凉一团,心腔突突的疼痛着,攥紧、绞扭、挤压、碾碎……世界化为粉尘,在充血的心中轰然而碎。

    她再也无法在妈妈的目光中坚持下去,一转身,疯一般冲下楼梯。

    电梯侧小门有个拐角,那里是少有人走的安全通道,她一头撞开那门,步子一软骨碌碌滚下去。

    坚硬的水泥楼梯梗着背后,刹那间她遍体鳞伤,然而唯有这般的痛楚才能抵过内心里巨大的崩毁,她歪歪斜斜站起来,腿一软滚在楼梯角,随即再也没有了力气。

    她将额头抵在墙角,拼命厮磨,似要用那般肉体的疼痛,抵挡内心里无穷无尽的痛苦,斑斑血迹染上雪白的墙,再被她下一次狠狠蹭去,鲜血和着眼泪和汗水滚滚奔流,满墙腾着石灰和粉色的血水。

    她怎么可以希望妈妈死……

    她怎么可以在刚才那一刹绽出巨大的欢喜……

    她怎么可以这么卑鄙而自私,竟然想用亲人的死亡换自己的幸福……

    ……

    她怎么可以安然在这里,耗费着他的生命?

    她怎么可以明知时间流逝,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怎么可以享用尽他一生心血,将他永久而孤独的抛在那不见天日的地宫里?

    ……

    她这样也不可以,那样也不可以!

    苍天!

    为什么不能把她生得再自私些再无耻些?

    那样她可以不为自己潜意识里流露出的急切期盼而无尽自责!

    那样她可以选择,根本不回来。

    那样她可以选择,忘记他,在这个世界重新开始。

    ……

    那样她甚至可以选择……关掉供氧的阀门!

    孟扶摇在黑暗无人的安全通道里痛哭失声,不住拉扯自己的发,满地里落了带血的发和断裂的指甲,她撞向墙壁的力度,似要将自己灵魂都撞碎。

    她也确实碎了。

    碎在辗转磨折的命运里,碎在刺心裂魂的煎熬里,碎在明明知道可以去做却做不出,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是罪孽的无穷痛苦里。

    到得最后,她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倒在尘埃,痴痴大张着眼睛,看那些浮游的尘絮悠悠升起,再缓缓降落,将她埋葬。

    她也确实将自己葬了。

    权当自己死了。

    她不想再那样煎熬的等着妈妈死,也做不到奔向自己的幸福,丢下濒死的妈妈任她孤独死去,临终下葬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她更不能亲手拧紧氧气袋的阀门。

    她只好,陪着长孙无极一起死。

    命运终究不愿成全她,她知道,她能做的,只有用这条命来陪他,活着不可以便去做鬼,哪怕永堕黑暗,她要一个良心的安宁。

    送走妈妈,她便自杀,魂灵是宇宙间不受控制的物质,做鬼也许能和他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想通了,想开了,终于想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于是她爬起来,拍掉衣服上的灰,洗掉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把袖子放下来挡住手上的伤,将自己收拾得基本正常,再回到病房。

    她平静的问妈妈:“怎么还不睡?您早点休息。”

    孟妈妈不说话,她从刚才开始,一直就是那个姿势,半躺在那里。

    孟扶摇心力交瘁,勉强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了一侧晚间睡觉的小床上,往枕头上一靠,就再也动不了。

    隐约中孟妈妈递过来一杯水,她接了,一口气喝干净,随即便觉得脑袋很重,眼皮也重,意识很快陷入模模糊糊。

    那般朦胧的虚幻里,突然听见一声温柔低唤:扶摇。

    孟扶摇浑身一震,一霎间她以为幻听了长孙无极的呼唤,但是似乎又不像,她想睁开眼看看那是谁,然而躯体却沉重得像铁块,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她陷入强迫的睡眠,呼吸微微急促。

    夜色渐浓,病房黑暗,远处的灯光泻过来,将屋子照得半明半暗,照见病床上的孟妈妈,突然微微倾过身。

    她靠着孟扶摇床侧,拔掉输液的针头,挣扎着努力伸手过去,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她看着她的眼神温柔而了解,疼痛而包容,如果孟扶摇能睁开眼睛,便会发现,这眼神,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这世上两个最爱她的人,拥有一样的眼神。

    灯光浅淡,昏黄一束打在沉睡的女子脸上,孟妈妈平静的抚着她的发,抚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小女儿。

    她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抹平她在睡梦中仍然挣扎蹙起的眉,带一抹满足而安详的笑意,抚遍指下的脸庞。

    这张脸,不是扶摇的脸,可是她知道,她的灵魂是。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世间最难解释的便是血缘和心意相通,她们是如此情意深厚的母女,多年来相依为命,为师、为姐、为友,亦为母,她和女儿,本就有着世人难及的最为深挚的情感,她们对彼此的牵挂和了解深入灵魂,所以扶摇无论如何也无法抛下她,所以她第一眼,便认出了扶摇。

    除了她的女儿,这世上还有谁会有那般明烈鲜亮至迫人的眼神?

    “可惜不能让你睁开眼,再看看你的眼神了……”孟妈妈低低道,“扶摇,妈妈好想你,可是妈妈也,不能认你。”

    认了她,接下来的事便不能做了,她不能害扶摇永远活在愧疚中。

    “你很为难是吗?”她心疼的摸着她伤痕累累的手,“我让你为难了是吗?扶将……你真是太善良太善良的孩子。”

    “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吧……”她微笑着,合起那柔软掌心,“我看见了你的幸福,我看见有一个人用全部的心来爱你,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快乐呢?”

    死亡只是一场永恒的睡眠,只有知道她幸福,她才能安心的躺倒眠床。

    “去吧……”她俯下脸,轻轻吻上她的额。

    “妈妈永远爱你。”

    昏黄的灯光照亮一角,灯光中母亲苍白的唇,印上女儿光洁的额。

    老去和青春同时开谢,真爱永不惧于别离。

    孟扶摇的眼睛始终没能睁开,眼角却缓缓沁出一滴泪水,在淡淡黄光下,流转折射出珍珠般的光芒。

    孟妈妈接住那滴泪水,出神的看了看,然后掖紧孟扶摇的被角,缓缓的躺了回去。

    黑暗中有细碎声响,她在床上慢慢整理好了自己。

    然后,伸出手去。

    关掉了供氧的阀门。

    三天后,xx市公墓之中,孟扶摇轻轻的在一座新坟前献上一束洁白的康乃馨。

    墓碑上的女子保留着生前的温柔安详姿态,在照片中微笑看着她,三月的春风和煦,她永远明丽在爱她的人心中。

    墓碑上没有写生平,孟扶摇只刻了这样一句话。

    “真正的爱,来自于彼此的成全。”

    妈妈。

    那晚我没有真正被安眠药迷倒。

    五洲大陆那一场锻造,我的意识已经十分强悍,哪怕孱弱的躯体沉睡,意识依旧清醒。

    我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却无力阻止,也不想阻止。

    那是您对我的成全,生命到了此处,彼此都已经无愧于心,您最后的苦心,我不想辜负。

    我知道,您害怕一旦和我相认,最后您自杀时我会认为是我逼死您,您不要我带着愧疚而活。

    放心,我不会。

    我向您承诺,从此后,无论在哪里,无论遇见任何事,我都会努力的,无比幸福的活。

    三月阳光温柔如绸,照见女子纤细背影。照见她携着一袖芬芳的花香,向公墓深处的密林走去,走向宿命所在的终结,走向,爱情的那一头。

    孟扶摇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为第一眼看见的日月星辰灿烂穹顶而欢喜得热泪盈眶。

    随即她觉得所在的地方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看发现居然是一副棺材,棺材里还有个人和她挤在一起。

    她伸出双臂,满足的抱住那个身体,呜……终于回来了。

    手臂却突然一僵。

    怎么会这么冷?

    她慌了,赶紧爬起身,仔细看长孙无极的脸,他的眼紧紧闭着,脸色苍白,看不出一点活气。

    孟扶摇把他的脉,也找不到任何跳动的痕迹。

    她输真气……没有动静。

    她摇晃他……没有反应。

    她的心突然空了,塞了一团乱糟糟的雪,怔怔的爬坐起身,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对,难道命运真的可恶到这个程度,她好不容易回来,依旧面对和他的天人两隔?

    目光茫然一转,看见棺材的对面,有一个沙漏。

    她立刻爬起来去看那沙漏,沙漏里细沙已经漏尽,她心中轰然一声,眼前一黑。

    我还是回来迟了么?

    她挣扎着,扑出去,想要看清楚那个沙漏里还有没有沙落下。

    身后突然一紧。

    一只微凉的手,掐住了她的腰,下一瞬天旋地转,她被压在了棺材底。

    淡淡的阿修罗莲香气氤氲,那人温柔而急切的唇,覆上她刚要惊呼张开的唇。

    她眨眨眼,落下泪来。

    穹苍天胜元年,长孙无极继长青神殿殿主位,次年,大宛对扶风塔尔族出兵,占据塔尔族三千里疆土。

    天胜二年,大宛女皇孟扶摇下嫁穹苍无极两国帝君长孙无极,嫁妆是塔尔国土,正好将被塔尔隔开的穹苍和无极,连在一起。

    同年,扶风女王雅兰珠自愿对大宛无极称臣,永为两国之属,纳入大宛版图。

    江山为嫁,天下版图三分之一尽归长孙无极,天胜八年,两国正式合并,改国号“大成”。

    大成皇朝的开国皇后,是五洲大陆史上最为光艳灿烂的女子,以其强绝啸傲一生伟绩,尽享五洲大陆膜拜顶礼,史称:神瑛皇后。

    上渊长宁三年,上渊帝君燕惊痕出兵太渊,三月灭国,重新合并上渊太渊,改国号大燕。

    自此,天下五分,大成,大瀚,轩辕,大燕,大宛。

    五国帝君都是实力强绝的天下顶尖人物,世人合称:五圣。

    轩辕承业五年,轩辕帝君崩于九华殿,时年三十二岁。

    他身后留下一子一女,两个孩子,都是嫔妃所生,至于是哪位嫔妃,他也不记得,只要不是那个人,那么其他任何人,都没什么区别。

    轩辕国祧需要人继承,于是他拼命多活几年,活到有了继承人。

    他一生未立皇后。

    和他相同的,大瀚,大燕两国帝君都后宫寥寥,三国的深宫如此空寂,那些衣香鬓影,锦绣繁华,都是落在烟云之中的空花,怎样的热闹,都似隔着云端般抓挠不着,妃嫔们在红颜的时候进宫,直到白发也难得见到陛下几次,她们存在的目的,就只是生下继承人,而女主人的位置,永久虚悬。

    三国,无后。

    (全文完)

    番外卷 结婚记(一)恶搞慎入

    “你说我们该在哪举行婚礼好呢?”长孙无极伏在孟扶摇身后椅上,靠在孟扶摇的肩,一边吹着她的耳垂,有一下,没一下,有一下,没一下……

    孟扶摇一把推开他的脸,不回头,不扫视,不正面目光交流,仅用一张扑克脸表示:我很忙,我没兴趣理会你这个无聊的问题。

    长孙陛下从来就不会因为孟女王的态度而改变自己的任何计划的,脸被推开,手却更不安分,拈起孟扶摇精巧的耳垂,对着太阳照,小小的雪白玲珑的耳垂,透过灿亮的日光,晶莹如珠,看得见里面小小的红色脉络,像是美玉上天生的线条美妙的玉筋。

    耳垂被捏是很舒服的,何况长孙陛下一向手势轻盈,孟扶摇给捏得昏昏欲睡,傻傻的沉浸在温暖的阳光里,身周拂过的是五月的夏风,夹杂着淡淡的阿修罗莲香气,那香永远独立独行,在挤挤簇簇的樱草、瓜叶菊、四季海棠、春鹃、蟹爪莲诸般香气中,依旧洋然清逸的包围了来。

    她舒服的叹口气,脖子向后仰了仰,表示了对此行为的由衷许可。

    摸啊摸啊摸,摸啊摸啊摸……

    为毛突然胸口有点痒?

    禄、山、之、爪!

    孟扶摇霍然睁眼,目光炯炯,手指一弹风声呼呼——“五爪掐龙手”!

    那只正越过许可范围的手快速一反,一把将爪子握在掌心,顺势还捏了捏——“收服母虎拳”!

    “死开!死开!”孟扶摇抽不出自己的爪子,用脚踢之,“死开,不要看见你不要看见你不要看见你——”

    长孙无极微笑,一伸手捞住母老虎腿,十分好脾气的哄:“乖,动手动嘴就可以了,动腿不好,我不怕伤着我家太子,还怕伤着你呢。”

    “去死!”不提这句还好,一提这句某人立刻冒烟,目光如闪电头发排排站,戟指大喝,“什么你家太子!我不嫁了!做单亲妈妈!将来大宛就是他的,他不是你家太子,他!是!我!家!太!子!”

    “行,你家太子。”长孙无极继续哄,“先做你家太子,再做我家太子。”又殷勤的搀她,“别对花落泪对月唏嘘了,可怜见的花都谢了。”

    孟扶摇推开之,做面瘫状,长孙无极使个眼色,一边的元宝大人立即恭谨的奔过来,将一块点心高举过头,做温良贤淑举案齐眉状。

    孟扶摇瞟一眼,“嗯”一声,拈起点心来慢慢吃了,元宝大人及长孙陛下都欢欣鼓舞——女王陛下赏脸了!

    全天下最尊贵的孕妇女王陛下赏脸了!

    孕妇!

    是的,孕妇。

    最尊贵最宝贝也最悲惨最混沌的孕妇。

    当一个将洞房花烛夜碧玉破瓜时看得十分神圣的人,从棺材里恢复意识,一阵激|情拥吻后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大腹便便,马上就快生了——这真是无与伦比的极品悲惨。

    孟扶摇的脸,自那以后就没晴天过。

    没有洞房花烛,没有温馨蜜月,没有小生命着落温暖眠床的欣喜,没有聆听胎动体验血脉延续的幸福,没有陪着孩子经历他的着床、成长、人生里所有的第一次历程,前一秒还觉得自己是少女,下一秒便要瓜熟蒂落,实在太考验人的承受能力了!

    于是那日,当阔别孟扶摇九个月的元宝大人在神殿门口眨巴着眼睛看见迈出地宫青面獠牙的孟扶摇时,内心里顿时发出感触良深的叹息——孟女王就是与众不同啊……瞬间便完成了一个由体态轻盈的未婚少女转向满脸蝴蝶斑未婚先孕大妈的沧海桑田。

    沧海桑田的孟女王,陷入了人生里难得的傲娇期,看鼠鼠可恶,看狐狐无耻,看某男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发现自己的悲惨状态后在棺材里便掐住了他大吼:“哪来的娃!谁塞的!”

    长孙皇帝很好脾气的告诉她:“八月十五,元懿殿,你拉下了我的衣服……”

    “停!”孕妇立刻掐断陛下憧憬的回忆,大喝:“我不要!”

    陛下十分平静,答:“我要。”

    孟扶摇冷笑:“由不得你,我的娃我做主。”

    陛下微笑:“可是这孩子是我一直在养,已经认了我这个爹。”他怡然伸手往孟扶摇肚子上轻轻一搁,果然某“已经认了别人做爹”的娃立刻心有灵犀的动了动。

    孟扶摇先是被那胎动惊得恍惚了一霎,晕晕然的想起自己有娃了,自己的娃已经会横身侧踹了,那感受真奇妙……随即忽然醒过神,怒发冲冠——什么玩意!老娘肚子里长出来的娃,你摸几下就算你的了?

    横眉竖目的孕妇让陛下十分委屈,叹息:“我养这个娃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原本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辟谷”有成,除了喝水外,吃不吃东西已经不那么重要,一枚神殿“定元丹”,可以让两人都进入龟息状态,但是胎儿可不会“破九霄”,如何在孟扶摇龟息状态下维持住这个孩子的健康成长,长孙无极煞费苦心,长青神山能用上的诸般灵草奇药全用了,能想出来的办法全使了,幸亏孟扶摇这个身体的体质,在宗越长久的灵药浸滛下十分非凡,换一个人,这孩子也八成留不住。

    孟女王一向是嘴硬心软的,那颗梆梆的心,在遇上某人的绕指柔的时候,尤其软得令人发指,陛下眉毛一下垂,她的心就跳了跳,陛下微微一叹息,她的心就抽了抽,陛下露出怅惘无奈的神情,她便立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讲理?太不斯文?太不够宽容体谅?

    唉……算了……

    自己的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喊别人叫爹了,那还能怎样?

    反正好歹,娃从自己肚子里出来,只能喊自己妈,谁都否认不了,对吧?

    孟女王十分悲摧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了自己超级短促的怀孕待产生涯。

    真是太短了啊……从知道怀孕到准备生产,只有二十天,连婚都来不及结,就算让她结她也没脸结……

    虽然逃脱了怀孕早期的孕吐之类的不适,但是后期的体态笨重,腿脚浮肿,睡眠不安也让孟扶摇十分不满,尤其她胃口极好,胃纳容量以惊人的速度日日增长,经常半夜爬起来要求啃蹄髈,还必须是不能低于三斤一个的,陛下自然全力满足——寝殿外小厨房十二个时辰不歇火,别说蹄髈,就是吃元宝肉,估计陛下也会和元宝大人商量一下割股献肉的可能性的。

    孟女王半夜坐在床上拥着被子啃蹄髈的时候,长孙陛下就坐她对面深?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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