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来 卫风第17部分阅读
福运来 卫风 作者:rouwenwu
中看起来,一片太平。玉美人晋为夫人,丽夫人贬为宫奴,第二日即病亡。
阿福听刘润说完,什么也没说,就呆呆的出了一会神,问:“她的后事……”
“太后吩咐内府料理了。”
阿福点点头,转朝窗外看。信皇子正在院子里头,||乳|母张氏抱着他揪了一片枝头的叶子,信皇子咯咯笑,又响又脆,看起来那样的欢快,无忧无虑。
正文 三十九 新居 二
阿福在信皇子的衣物里找了又找,翻出一件素青的袍子来给他穿上。又找了一条月白带子,替他系在腰间。那些金玉锦绣的佩饰替他摘了下来,只留着长命锁和那枚花生还带着。
算是,替他的母亲穿一回孝。
只能如此了。
虽然光明正大的让他替母亲穿孝,也不算是过错。但是宁愿时时小心,不能让人挑出一点错处来。
信皇子有时会玩的开心,有时候却睁着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四处看,仿佛在寻找。
他的母亲,他熟悉的那些面孔。
找不到的时候,他也会哭,也会发脾气,做什么都不耐烦。
可是阿福知道,他的记忆是很模糊的。
他终究会慢慢的忘记一切,接受新的生活。
阿福已经记不清丽夫人原来的相貌是什么样了,她有些怅然。
如果将来信皇子要问她,他母亲的相貌如何,性情怎么样,她要怎么和他说呢?
下个两场雨,天气终于放晴之后,李固和阿福,去看他们的新家。
这新家非常好找,那条街上,只有这一家。
出了明德门,进了长丰坊。这里住的多半是高官贵爵皇室宗亲,街面干净安静,没有什么小商小贩,也没什么店铺,马蹄声,车轮声。信皇子咿咿呀呀的说出他自己十分认真的,而别人不明白的语言。
阿福把他抱在膝上,李固揽着她的肩膀。
阿福有种错觉……他们就是一家三口,正要搬家,现在去看新房子。
事实上,也差不多。
他们在那座新府邸的门前停了下来,大门是紧闭着的,院墙中隐隐有人声传来。
“内府的匠人正在赶工休整。”韦素说。
他们从角门进去,李固虽然看不到,却依旧露出有些惊喜的神情,大概……人的心情,会让他感受到许多平时忽略的感觉,声音,气味,周围的人的情绪……
阿福只觉得这个地方,真是安恬宁静啊。
已经是老房子了,虽然可以看出修整过,但是老房子就是老房子,就算窗子柱子门廊栏杆上都上了新漆,贴上新的窗纸窗纱,屋瓦翻铺,杂草清过,地板平整铺修……但是,那种留在骨子里的沉淀的时光的痕迹,并不能就此抹去。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阿福停下脚步,闭上眼。
真的,不用眼睛看,也知道,这里没有多少生活的气息。
睁开眼,朝里看。
一重重的门户,一重重庭院,一眼望不到头。
阿福这会忽然想起自己住了十来年的朱家。
他们家境连小康也算不上,一进院子,就看到一间堂屋,左右耳房,还有东西厢房。娘是住堂屋的,哥住左边,她和阿喜住西边。整个院子就这么小,一目了然,要不了十步就从院门就到堂屋门前,再转三五步就是厢房。就打个喷嚏咳嗽一声,在别的屋里也都能听见……三五步就是厢房。谁打个喷嚏咳嗽一声,在别的屋里也都能听见……整个家,从院角起,直走也好斜走也好,就算转个圈,也要不了百步。
可是这里……阿福朝前望,从他们站的地方到外仪门,这就得有个百步了吧?
阿福抱着信皇子的手哆嗦了一下,转头问韦素:“你上次来这里察看,是怎么看的?”
韦素嘿嘿笑:“用两脚走啊,不过险些打起泡来。放心,我知道你们肯定没那力气把整个府走一圈下来,一早叫你准备了软兜。”
他抬抬手,果然有人把两乘粗杠软兜抬了过来。
李固负手而立,微微笑:“很好,想的果然周到”
韦素也笑:“那是,我可是王府的詹事啊,怎么能不替主子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呢?”
阿福转过脸去忍笑,小声对信皇子说:“乖乖啊,你可不要跟这两个人学,假的让人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韦素嘴角抽搐了一下,看起来很是斯文的笑容变得怪异起来。
他瞪阿福,阿福只是蹭着信皇子瞅他笑。
“二位主子,请上软兜吧”
阿福抱着信皇子坐上去,软兜晃晃悠悠,刚开始阿福坐的有点不稳。韦素在前引路,外仪门,外穿厅,内仪门,内仪厅,阿福把信皇子抱的有些紧,他扭了几下,可阿福不敢松手。
过内仪厅后还有一道穿堂,然后才是王府正堂。阿福看到院中摆着两排数只大缸,缸里修剪的整齐的榕树长的碧青茂盛,地下青石砖是水磨的,沿石阶上去就是正堂。堂前的旧匾额已经取了下来,新的却还未挂上去,原来挂匾额处有着明显的印痕。
这一路走过来,不远不近。阿福琢磨着,自己要是穿高底紧绊绣鞋,从大门一路走到这里,也就没法儿再走了,除非换鞋。
“咱们就先不进屋了,里头还一股漆味儿呢。”
韦素指着东边的院子侧门:“这边出去有个小花园,花园里还有个亭子,旧名玲珑。殿下觉得还要不要改一改?”
李固摇摇头:“名字极好……不必改了。”
那扇侧门闭拢着的,阿福看不到那边的花园和亭子是什么模样,但是从院墙的上缘看过去,那边花木浓密,隐约能听到潺潺水声。阿福有点恍惚,许多年前,这宅院是有主人的,那时候,大概主人会趁着闲时,在花园里坐一会儿,走几步。
似见旧时月,玲珑窗扇开。
当时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但是这些亭台楼阁却还沉默的,又迎接一拨新主人。
他们粗略看了正房,阿福只看一眼就觉得不太喜欢。这里太……怎么说呢,让人觉得太严肃,也许正合王府主人,一家之长的气派。可是阿福不喜欢。
“穿过花园去,那边是书房。再过去,后头是两间讲书的厅堂,旧时曾在这里请过先生教课读书,先生的住处顺着侧门边的那条路一直走过去就是了。前头还有个小武场,再过去是杂房。” 韦素已经来过不止一次,把这儿里里外外都算是看的清道的明。
“来,转过去,过了这穿堂,哎哎,别走夹道,再过西边这道门。”
西边也是七进院落,这边已经全是内宅面貌,格局没有东边那样肃然规整,显得更加精致而闲适,正适合人坐卧起居。过了垂花门,上了抄手游廊,抬头看时,梁上有描花彩绘的图纹,花鸟,山水……这些显然还都未来得及再翻整,漆色陈旧,有许多地方整块漆都脱落了。
“前头就是宜心斋。”
软兜停了下来,阿福两脚踩到地上时,一下子没能站稳,韦素从旁扶了她一把。
大概是刚才晃晃悠悠的一路把腿都晃软了。
所以说啊,大户人家在自己家里从这院去那院还要坐车,只靠两只脚走实在是……咳,很能锻炼人的身体和毅力。阿福一边感慨,一边拿出小布老虎来哄信皇子。他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很是好奇。
宜心斋前有一大片花丛。已经到了夏天的尾声,花儿不多,看过去是一片绿肥红瘦的情形。韦素把信皇子接过去抱着,总算让阿福的两只手解放出来暂时歇息一会儿。这会儿她有些后悔,早上出来时没让瑞云或是海芳跟着了,这小家伙虽然说不算胖,可是抱久了两个膀子实在是吃不消。
太阳金灿灿的光照在屋瓦上,宜心斋显得那样的明朗温柔,院子里的翠竹红叶疏密错落的,映入眼帘。夏天快要过去,蝉声在树荫下消失,感觉吹在脸上的是金色的西风。阳光在这时候特别的浓烈,照在脸上身上。阿福轻轻闭上眼,感觉花朵与树叶,草与泥土的方向气息一起柔和在阳光和卫风里舒卷弥散,显得沉静而浓郁。
正文 三十九 新居 三
迁居的那天是立秋。
虽然说是立秋,但是秋意并不浓重,暑热还极厉害,天没亮时李固和阿福就起身梳洗,东西是早就已经理好了的,大半都搬过去了,太平殿决定要带出去的人也已经分拨过去,阿福他们一早起来,李固先去拜别皇帝,再同阿福一起去德福宫拜别太后。本来不用这么赶,只是这时候的风俗,搬新居要正午之前就迁过去,正午时要点鞭炮洒酒祭,即使是皇子开府,也是要按这习俗来的,总不会有人想给自己乔迁头一天就找不吉利。
阿福对这风俗是半点都不反对的,能早早离宫,她已经盼了好些天,别说要正午之前了,就算要赶在日出之前就迁出去,让她半夜摸黑搬家她也乐意。
李固穿着一身正式礼服,戴着玉龙冠,这衣裳一重包一重,刚刚穿上额上已经沁汗,阿福踮起脚给他擦拭。信皇子也已经起身,||乳|母张氏牵着他过来。之所以不抱,是因为这孩子也穿着一身一式一样的和李固相同的皇子冠服,只不过颜色不太相同,而且大小尺寸全缩了水。
阿福今天穿的也是五品的淑人装束。黛蓝衣裙,头上绾着高髻,戴着簪钗珠花,信皇子一见阿福就两眼发亮,呀呀叫着扑过来。阿福弯下腰把他抱起来,||乳|母急忙赶过来,要把他接过去抱。这礼服一弄乱,可不是一点仪表小事,要去见皇上的,衣服乱一点,往大了说也是不敬。阿福也不敢抱实了他,毕竟自己这礼服也是怕皱的。
阿福和信皇子的称呼有点乱,李固说,就让他叫嫂子好了,可是阿福并非皇子正妻,这声嫂子要是叫实了,保不齐会被人找麻烦。阿福称呼信皇子一般就是皇子,殿下,李固也听的不太顺,但是阿福如果真敢对信皇子直呼其名,那也糟糕。就算李固,当着别人的面,阿福也是得称他殿下的啊。
有个词叫,有名无实。可是阿福现在……唔,处于有实无名状态。究竟哪种更麻烦,这倒也不必细究。
去向皇上拜别,||乳|母张氏可以跟去,阿福却不用跟去了。信皇子却不太乐意,扯着阿福不肯放手。小孩子最敏感,谁真心对他好,他心里一准齐的明白。丽夫人逝去,虽然没有一个人和他明说——就算说了,他现在也不能明白。可是阿福却觉得,这孩子有些细微的不同。也许,冥冥中他已经知道,他再也见不到他的母亲了,所以他要母亲的话,说的越来越少,和阿福在一起时,近来一次也没有说过。取而代之的,却变成了对阿福的依恋,要好吃的,也要找阿福,睡醒了,也要找阿福,弄的李固心里都有点酸溜溜不对味。
“好生跟你哥哥去,见了你们父皇就回来,咱们就搬新家去了。新家就是那个有池子有花的大院子,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不知道信皇子听明白几成,不过到底是乖乖的跟李固和张氏去了。
很喜欢那个院子的可不止信皇子,阿福自己也喜欢的不得了。那天去看新宅,一见到那个宜心斋,两脚就走不动了。
那真的……不华丽,也没有特别的奇巧,可是就是让人觉得放松,踏实。阿福之前没有认真想过,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的房子是什么样的,要多大,要什么装饰,要什么样的窗子格子加什么摆设。可是看到宜心斋的时候,阿福心里就转着一个念头:
就是它。
用不着多华丽多宽敞,这是种的地方,有家的感觉。让人第一眼看到了,就喜欢,就想在这儿停留下来。
就是这样的一间院子。冬取暖夏乘凉,春秋赏花赏月……
那天阿福可真舍不得回来的,把宜心斋里里外外都看遍了,时间已经不早得回宫,连那个大花园也没有去转,只隔着花墙瞅了两眼,花木深深,一眼看不到尽头!
唉,太豪奢了。
阿福心里没来由的不安。
大概是穷日子过惯了,在太平殿虽说也华贵锦绣,可是毕竟这里是皇宫,不是自己当家作主,怎么也不算过分。
以后……总算可以过过自己的日子了。
不用时刻担心受别人的摆布看管,要自在的多了。
只要太后不再发狠,还要再给李固指个老婆。
阿福心里明白,李固已经开府,正妻位子空悬着,总不是那么回事,肯定……早晚会有人坐上这个位置的。但是,那毕竟还没有发生……
没发生之前,就捂着脑袋,先好好的过吧。总不能因为将来总有一天要老死,那现在就什么也不干就给自己刨个坑当墓|岤准备着了。
阿福脸上也出了些汗,不过她皮肤本来白细,没擦什么粉,出了汗也就拿汗巾拭拭,过了多半个时辰,李固和信皇子便回来了。
大件东西早搬过去了,屋里的陈设还有李固在锦书阁的书也已经搬走,光那些书就搬了两天,装了十几辆车。宜心斋近旁也有小书房,没有锦书阁这么大,可是也敞亮静雅,那些书小书房摆不下,东院还有外书房,尽够装的。
李固别的没说,就是对这新家的书房,也是喜欢的要命。
只是,太平殿的这屋里,就显得空荡荡的了。别说摆设,连几案什么的都搬走不少,不是说内府不能给全配上新的,而是旧的用熟用惯了,李固熟悉,阿福看着也顺眼。
信皇子的小脸儿红扑扑的,仔细看眼睫毛那里也湿,不像汗,倒像泪。
阿福再回头看李固,他眼圈也是红的,不过不怎么显。
在皇上那哭了?
也是……就算做样子抹姜汁,也得哭哭啊。至于信皇子跟着哭,也好理解,他哥哥都哭,小孩子一害怕嘴一撇,也跟着掉金豆,这也正常。
再去拜别太后时,这回红眼圈的轮到太后了。三公主在一旁劝着,眼圈也红红的。太后的表现,阿福看着只觉得情真意切,但是,又丝毫不失太后应有的高贵风范。宫里的人,个个都得有演技。三公主李馨倒是真的落泪了,握着李固的手的时候嘴唇直颤。阿福真担心她会哭出声来。
李固走了以后,她大概连个放松的地方也没有了吧?其他的公主,各亲各的妈,皇子们就更不用说了。
李固劝她:“你别难过,出明德门到我那儿拢共要不了一顿饭的功夫,你想我了只管去住,让阿福跟你专收拾一个院子,爱住多久住多久。”
李馨扑哧一笑:“好,这是你说的。我一准儿去,住到你烦透了再算。”
马车驶出明德门的时候,阿福忍不住,挑开车帘朝后看。
朱漆的大门里头看起来辉煌灿烂。
阿福再转头看看天。
李固握着她手,轻声问:“想什么呢?”
“有点高兴,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可也有点惶恐……”
李固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不用担心,以后有我。”
“嗯……”阿福靠在他肩上:“我进宫的时候,心里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就算一个劲儿跟自己说,好好的做事,好好的活着。我想着,这宫门一进去,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出来……”
李固笑着说:“你可没想到,会遇到我吧?”
“嗯,稀里糊涂的就被你骗到了手,现在想想 还觉得当时真该多端端架子的。”
她说的玩笑话,不过李固却没玩笑的意思。
“你放心,我不会负你。”
阿福微微一笑。
马车磷磷的驶动,被风吹开一角的车帘忽闪忽闪的,可是时时看见一眼远处瓦蓝的天。
正文 三十九 新居 四
虽然确定了要住宜心斋,但是迁居进来的祭酒却是要在正堂摆。一重重的大门都打开了,阿福跪在李固旁边,旁边信皇子也跪在一个小蒲盘上,先洒三杯祭酒,祭天祭地祭宅神,再起来揭了门封。李固眼睛不方便,这种时候女人不能上前,是韦素在旁递酒,再扶他的手去揭的红封。
进了正堂后,将从宫带来的土洒在正堂门前的石阶前,水洒在正堂正屋之后。
一旁内府派来的掌事大声念起祝祷的吉词,远远的,大门外放起鞭炮来。阿福替信皇子掩着耳朵怕惊了他,这孩子可是一点不怕,眼睛骨碌碌的四处瞅,还扭着想朝大门外挣,看来对鞭炮的动静声响大感兴趣。到底是男孩子,胆气壮活力旺。
阿福是一直对鞭炮这东西没好印象的,外面放的热火朝天,心里只是有一种焕然一新的喜悦,但这和鞭炮没什么关系。
满院子的人,黑压压一片,果然上次韦素说二百还是说少了的。那么些人,齐齐的跪拜王府主人,阿福这会儿想的绝不是人人平等啊,人多是非多啊,而是头一样先想,这么多人……这每个人得开多少工钱啊,王府会不会破产?
话说,府里有这么多活儿,需要这么多人干吗?
阿福想了想,唉,没办法,大概还需要不少人。比如守门,搁着现代,那就两个保安就可以了,配上防盗大门电子监控,一点不难。这时代却不一样,看家护院不只是说说而已,那是要实打实的人手的,白天看门的晚上巡夜的……还有厨房,连主人带仆人上上下下这么多,采买的做饭的……这就要不少。再来说清洁打扫,别的不说,没有抽水马桶的这个年代光倒马桶就是安排专门人手……
咳,家大业大人必然多……
回到屋里阿福先给李固把那身大礼服换下来交给佳蕙,自己也在瑞云帮手之下把衣服也换了,发髻却不能拆。有的没的,迁新居晚上都要摆宴,亲朋好友要来庆祝。他们的亲朋好友是不多,亲不用说了,都在宫里不会来的,不在宫里的,那就是远亲,也不会来。这些不算呢,算来算去也只有韦素他们家,既是亲也是友,都占着了。李固曾经提了一次,要不要请朱家的人来,阿福只微微愕然,就拒绝了。
“于礼不合的……”
一个礼字,说出来轻飘飘,可是重的压死人。
就算阿福今天做了皇子夫人,可朱家的人,不被内府和禀礼司衙的人折腾个小半月,也不能让他们到公共场合以皇家外戚的身份见人。
更何况阿福只是淑人。
这样的场合,朱家人是不能来的。
阿福心里不是不别扭的。
可是怎么办呢?自己都算是……妾身未明啊。
好吧,妾身已明。
但是妾……通奴婢。奴婢的家人,就能摆上台面了吗?
刘润从外头进来,捧着册子放在案上。
“殿下,淑人,花名册送过来了。”
阿福顺口问一句:“我们府里,上下多少人口?”
刘润眼都不眨就报了上来:“二百八十六。”
得,数字还挺吉利。还好,没有超三百。
李固趿着木屐过来了,好像一出了宫,连他的脚步声听起来都松快多了。
“这么多人?”李固也有点意外:“我记得,韦素家统共不到一百。”
刘润说:“殿下,这不能比。韦家院子才多大?再说,他们家还没有宦官呢。”
这倒也是,李固也泄了气。
不过弄花名册什么的这些事先不着急,晚上的宴会得先安排。这不是在宫中,阿福随便弄几个菜对付一顿的时候。而且,怎么说也是这王府的头一顿饭,还是宴客,自然不能马虎。
阿福和现在管厨事的于婆子一起商量几句,定下来菜单,佳蕙走了过来站在一旁,看样是有话想说,阿福点过头让于婆子出去。
“什么事?”
要说居养体,移养气,这话绝对没错。阿福本来就够稳重,现在身份不同,隐隐然有她的威严,绝不是当时初到太平殿的小宫女模样。
“淑人坐卧起居……是在厢房吗?”
阿福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指:“我的坐卧起居和殿下在一处。”
佳蕙眨下眼,脸色未变:“那杨夫人那里若是问起……”
“杨夫人若问,你就说,我住的是宜心斋的正房,不是王府的正房,没相干的,杨夫人自然明白。”
佳蕙盈盈屈膝:“是,淑人。”
“晚上要宴客,殿下说就在池边听雨阁摆宴,你看着人好生收拾。”
佳蕙应诺出去了。
阿福揉揉额角。
自己当家,事情就多了。
虽然外面有韦素,里面有刘润紫玫,但是自己经验不足,想要面面俱到恐怕还是不成的。杨夫人管家倒应该有一手,内院的人事安排可以先交给她。外院的事自己就不用插手,也不该插手。
反正自己的本意也不是要当什么总管。
韦家的人申正二刻时到的,韦大人,韦夫人,韦启,韦素当然不算,他从昨天已经搬进这儿来住了,就在宜心斋前头的院子,自己拣了个敞轩处,那地方名字也有趣,叫一步轩。就是原来的旧名未改,韦素洋洋得意,说就喜欢这个一步,凡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嘛,很合他的脾性。
阿福看他一眼。
韦素总是表现的很浪荡不羁似的,他肚里也有真才实学,但是也许是因为他是次子,上头已经有了个出色的哥哥,他对自己的放任……大概也和这种“老二心态”有很大关系。
李固开他玩笑:“你还给自己挑了个好地方呢,过穿堂就是东院,要办事少走许多路。”
不过韦素也不会天天住在府里,他毕竟还有自己家,又没有娶妻……
对了,韦素,也快该娶妻了吧?
韦大人仍然一派严肃模样,韦夫人却很是和气,阿福招待她进内堂,两人相互问候,杨夫人也过来向韦夫人问安,有事寒喧扰攘一番,杨夫人问韦夫人,怎么不见韦启的妻子。
韦夫人含笑说:“她有了身子了,不便前来。”
阿福和杨夫人一起说恭喜,韦夫人说话和气,还跟阿福说起收拾屋子的事情来,老房子里防蛀防潮什么的都得当心。
到了开宴入席的时候,阿福犹豫了一下,露骨拉着她的手却一点没犹豫。
“别管那些身份礼节,反正没有外人。”
韦夫人也点头说:“是啊,不是在宫中,淑人只管坐,没人挑礼的。”
连杨夫人都不反对,阿福也入了席,就坐在李固旁边的圆凳上。毕竟,她要照顾李固只是个最好的理由。
听雨阁四面的窗子都敞着,池塘水面上一层荷绿颜色,花已半残,小小莲蓬在绿叶间隐约可见,风从水面上吹来,令人神清气爽。
阿福将斟满的酒杯递到李固手中,两个人的手指互相触到对方。
只是短短的一下触碰,可是互相传递着长久而真实的温暖。
正文 四十 新烦恼
晚上要入睡前,还把记得把米洒在枕边,躺下后数数到九十九再起身来,接着再躺下。这些事都是事先有人叮咛过的,不会忘记。
等到再躺下来,这次才可以放心睡了。
可是劳碌一天,两个人到这时候居然都不困了。
“不知道信……”阿福顿了一下:“阿信他睡了没。”
“他一倒下就呼呼的跟小猪一样,任哪儿都能睡着。”
阿信……感觉好怪,上辈子,好像有一部挺有名的日本励志电视剧,女主角就叫阿信,是个生命不止奋斗不息的典型人物。现在突然让阿信老太太变成了一个不到两岁的奶娃娃……阿福实在有点不适应。
“阿福,你喜欢这新家吗?”
“嗯,喜欢。”
当然喜欢,这两个字阿福说的是特别由衷。太平殿那里算不得是家,阿福对那里从来就没有归属感。说实在的,谁对皇宫有归属感?也许皇上和太后有,其他的人……
说实话的,皇帝要把皇宫当家,这个家未免太大了一点,估计家里人的长相名姓 ,皇上都不能一一知晓呢。这说的当然不包括宦官与宫女,单是后宫的美人们,皇上就肯定认不全。
两人聊一会儿天,睡意还没上来,倒是聊的口渴起来,阿福也没叫人,自己下床去倒了两杯茶来。两个人抱着茶杯靠着床头坐在一起,听着院子里的花树被风吹的轻轻作响,竹影映在窗纱上,这种安逸闲适,月影竹声的生活,阿福一时觉得……很不真实。
“食不言,寝不语……这个躺着说话,就是容易口干。”
阿福头靠在他肩膀上:“那你现在还说?”
李固一笑:“我们这不是又坐起来了么?”
“睡不着……”阿福的手指在李固手心画圈圈:“还是觉得不像真的,不敢相信咱们已经搬出来了,还觉得是在宫里头,做什么事都得走一步看三步,处处小心……”
“在公里,谁不得夹着尾巴做人做事?就算是太后,想修葺宫殿,朝上还有人说天时不当,又说库中无钱呢。父皇那里,也有起居官时刻的盯着,要想舒服过日子,难哪。”
李固在宫里的时间比阿福那是要长久,对宫里的无奈体会更深。
阿福只知道宫女宦官们过的辛苦,看来当主子们的也不轻松。说的也是,上面的位置是有限的,下面努力的人可是数不过来,想不被人挤下去,自然轻松不了。就像玉美人和丽夫人的斗法……丽夫人肯定也是这样斗倒了别人上来的,而现在她又被玉美人,嗯,现在该说是玉夫人,给斗了下去。
“得,说这些干什么,说点高兴的。”李固笑了笑:“前些日子忙,今天也顾不上。韦素跟我说后面还有个石砌的演武场,我倒要把剑法再拾起来练一练。好久不摸,手都生了。”
“好,有空也教我几招。”
阿福本来是顺口一说,没想到李固马上摇头:“不成,你练这个做什么?挺苦的,没的练粗了手划破了皮。”
“唉,我不是觉得那个也能强身健体么?”
“要练这个有别的套路,像太后练的梅华拳就不错,那个你可以学学,我请人来教你。”
太后还会练拳?阿福惊诧了。
“你不要笑看太后,她是将门出身,现在自然是尊容颐养,可是听说做姑娘的时候,也有一手好枪法呢。”
这可真是……阿福心目中太后那就是一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贵妇人老太太呢,没想到太后居然也是深藏不露。
宫里头人人都不简单哪。
李固放低了声音说:“对了,韦素和你提了吗?出了侧门,隔半条街有栋宅子,三进院子,地方幽静,主人家只要回乡,房子要出手。要是你母亲兄长他们愿意的话,搬进去正合适,住的近有个照应,你要回去也方便。”
说到这个阿福就沉默了。
“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这个先不急。再说,有句话说的挺好,亲戚之间,远了香,近了臭。”
李固说:“还有这一说?不过也是,住的近了难免勺把碰锅边。不过阿福,你在家里不太顺心是一回事,可是你家里人也知道你跟了我,这出宫开府的事,大概也会听说的,你总不能和他们不见面吧?”
“不是不见面……就是不知道怎么说。”阿福难得的苦恼起来:“早先的时候,觉得慢慢说这事比较好。现在呢,又觉得没早说,现在才说不太好……”
李固就笑了,本来绕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挠了她两下:“行了,快别想了,这有什么大不了,难道你娘还能为这个训你一顿不成?你们家里的事情就算复杂一点,能有宫里面复杂吗?”
这倒是,和李固那个家庭的复杂关系比,阿福家实在没什么了不得的矛盾。宫里头那明枪暗箭的都过来了,家里的锅碗瓢盆儿也好应对。
不过阿福这是一厢情愿了……她没往另一个方向想想,有时候锅碗瓢盆的麻烦,比明枪暗箭的算计还难对付着呢。
兴许是前一天累了,第二天整个宅子的人起的都比平时稍晚一些。只是稍晚,也没有晚到哪里去,最起码太阳还没升起来,不算是睡了懒觉。
阿福觉得嗓子有点痛,多半是昨天晚上话说的太多。
搬了新家,事情还一堆,忙的快要脚不沾地。其实阿福的忙,倒不是忙在别处,而是照顾一个李固,照看一个李信,再加上韦素时不时插一下话,要说实在的事,她倒没忙着几桩。外面的事她不用管,里面的事情有杨夫人,再不济,好些事情刘润就给料理了,不用她费什么心。
李信小朋友很争气,现在除了妈妈,哥哥,肉肉,球球,抱抱这些词语,另多了一个——嫂子。搬过来之后,李固还是教他改口喊阿福嫂子,这个发音对小孩子来说有点难,但是李信一点不含糊,教了一遍就会,会了之后就扯着阿福的裙角不松手了,要吃也是喊嫂子,要喝也是喊嫂子,哪怕抱着的球滚跑了,还是喊嫂子,喊的李固脸色发青,手还没刚搭到阿福肩膀上,李信就嫂子嫂子的追过来了。
玉夫人没进宫前,丽夫人相貌是宫里拔尖的,儿子随娘,李信的相貌也着实让人爱不释手,如珠似宝,玉雪可爱,就算是大哭大闹的时候也可爱的不行,再加上那身锦绣衣裳,这孩子长的俊穿什么都好看,穿着一身烟紫色的家常纱衫,下摆上已经沾了好几个泥印子,伸出手来甜甜喊着让抱抱,真是让人无法抵御。
要让阿福自己说,这可是桩甜蜜的折磨。
但是有一件事,也是别人不能代劳的。
就是阿福的家事。
正文 四十 新烦恼 二
这个事,和李固商量,阿福还会说十句留两句,但是和刘润说起来,那是十句全说一句不留的。
“要不要我再跑一趟?”刘润微笑着说:“反正路途我都知道,这回时间也宽裕了,尽可以慢慢走,在城外过夜都不要紧”
阿福叹了口气:“你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我都快愁的睡不着觉了。”
刘润笑笑,从桌上拿了一个石榴。这就是从花园里摘来的,十几株石榴树上结实了累累果实,这几个是先熟的,红艳艳的外皮有一种宝石似的光泽,刘润的手指在顶萼处缓缓摩挲,不紧不慢的说:“唔,其实你家中的事,朱夫人好办,朱大哥也是实诚人,就是你家妹子的事有点……”
阿福总有点不祥的预感。具体为什么阿福说不上来,但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小到大,有好东西都是阿喜的。父亲在世时,把一把糖数了数平分给两个女儿,阿喜总把自己的先吃完了,而阿福的性子总是喜欢留的时间长些,于是,阿喜除了自己那一半,总还能在阿福那份里再分走一半的一半。
阿福是觉得自己本来也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子,犯不着和小姑娘争糖吃争花戴争衣穿,于是也都让着她。但是父亲不在之后,自己就是想争,也争不着了。
至于刘家的婚事……阿福心里不是没琢磨过。
阿喜以前也跟着娘去了几次刘家,刘家是个好人家,这一点谁都知道,但是刘家已经是阿福的婆家了。
阿喜对刘昱书印象是极好的,几次过去拜年,还有刘昱书来送节礼拜访的时候,都要去和他搭话。阿福娘说阿喜嫁给刘昱书的时候,阿福不是没想过,在这件事上阿喜自己的意思呢?是因为不想进宫吃苦所以就匆忙答应了出嫁,还是……阿喜其实很乐意嫁到刘家?还是说,阿福娘也一直等着这么个机会,把刘家的这门亲事让给阿喜?
自然,后来的事情会变成那样,谁也想不到。
要说朱家知道了阿福现在的境况后,会想从她身上弄钱,倒应该不会的,朱平贵还算正直,阿福娘也不是那样没骨气。
但是阿喜呢?
阿福真没把握。
无论阿喜是想与刘昱书重归于好,还是想借着李固现在王府的架势再结一门好亲……阿福想,这还都算容易办到的事。
可阿喜要想别的呢?
“你别想这么多了,这也不是能拖的事情。”刘润的声音并不像一般的宦官那样发尖发细,听起来雌雄莫辨,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朗,吐字又柔和,听起来实在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既然迟早要办,不如赶早不赶晚。我今天就去吧,告诉他们你进为淑人,现在有五品命妇的品级在,然后定个日子,接他们来见一面,说说话,再用了饭送走,这事就算结了。你要是对娘家总是不理睬,被人知道了,还以为你得志就忘本,这可不好。”
“嗯。”
“至于后街的宅子,我虽然没看过,想必该是间不小的院子。不过我想这个还是先不提的好。搬迁是大事,搬近了住固然有方便,可是排场一大开销也大,是他们自己拿钱出来还是你贴补,这些都得细说。我今天没有什么事,就去跑一趟吧。”
送走了刘润,阿福有些心神不宁。哄着李信玩了一会儿,这孩子跟着李固倒算老实,乖乖的不敢乱动,一见阿福,喊着嫂子直奔过来,那小脸儿就笑开了花。
嘿,你说李固也没板脸,小孩子怕他干嘛?
当然了,和软乎乎香喷喷笑眯眯的阿福嫂子比,这个哥哥看起来是生硬了点刻板了点。加上他眼睛看不见,和李信没互动,也难怪李信和他亲近不了。
哄了一会儿把李信交给张氏抱走,阿福松一口气,李固也跟着塌下肩膀来,一脸苦恼状:“带孩子真不是件轻省的事。现在还只要管吃喝拉撒睡,到大了要开蒙进学什么的,那岂不更加厉害了?”
“你才知道啊。”阿福懒的朝他翻白眼,反正他也看不见。。
“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李固敏锐的觉察到她的情绪不好。
“没怎么……”阿福看一眼他执着的表情,只好接着说:“刘润又去城外了,这次会和我娘家人把我们的事说清楚。”
李固揽住她,靠窗站着。
阿福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这样的安逸让人无限眷恋,又隐约担忧。
也许是她想的太多。
也许……
她有点恍惚,李固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脸颊,阿福被他摸的痒痒的,微微转过头,嘴唇贴在他手指上。李固整个人都颤了一下,捧起她的脸颊,唇小心翼翼的落下来。
阿福眯着眼,外头是个绝好的天气,晴空万里,有耀眼的阳光,照在庭院里。院中花木扶疏,一片深碧浅红。阳光穿过树叶照在光滑的青石地上,像打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