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来 卫风第19部分阅读
福运来 卫风 作者:rouwenwu
李固接过阿福端的茶杯:“这不是好事吗?”
“可是皇上露了点口风,可能要拿我去和亲。”
李固愕然抬头,手里的杯子啪的一声摔在地下,打了个粉碎。
“你不用意外,我自己倒觉得,和亲也好,招驸马也好,反正都是嫁人嘛,嫁谁不是一样……对了,听说你们的花园不错,阿福啊,领我一块儿逛逛去,回来饭就在花园里吃吧。”
阿福脑袋里也净绕着“和亲”两个字打圈圈呢。和亲,这个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就是皇帝把自己家的女儿,侄女儿,或是亲戚家的女孩儿,大臣家的女孩儿嫁给外族人,再多多的配送嫁妆,安抚人家不要找自己麻烦,今天打明天打大家都过不了好日子,和,当然是和平,亲,就是指姻亲了……
可是阿福不知道这个朝代也存在和亲的事,刚才从李馨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她第一次听说。
“和亲……是去西域?”李固轻声问。
李馨摇头:“你也真是……一出了宫,就对朝上的事漠不关心了?”
李固苦笑着说:“你知道,我从前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李馨看他一眼,忍不住也笑:“是是是,你是隐士高人,不问红尘俗事。不是西域,或许……是西南吧。”
“西南?项族?”李固脸色变的异常难看:“那怎么能成!那里净是雾瘴毒虫,项族人与……”
“唉,别说了,又不一定成事。”李馨摆摆手:“再说,就算我们在这儿抱怨又有什么用?我倒觉得,去项族也未必是一件顶糟糕的事情,比起在承恩坊的公主府圈一辈子,说不定出去反而要好多了。”
“胡说!”
李固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阿福朝前踏了半步,轻轻挽住他的手。
“好啦,我今天就是想来散散心,倒成了看你的脸色了。”李馨也放软了口气:“咱们好好乐呵一天吧,反正不管是和亲,还是要住进公主府,那都是来日方长的事儿。”
揣着心事,谁也玩不痛快。阿福打起精神,带李馨把花园里的好景致都看了一遍,李馨倒是啧啧称赞:“真是一处好地方,我都想住下来了。”
李固轻声说:“你喜欢,只管住。”
“唔……”李馨低头喝汤,也没再说别的。用了饭,随她同来的掌事夫人与宫女就开始催促。李馨倒没有恋恋不舍,只说下回还来,把那葡萄石榴别都吃完了,多少想着给她留点,就上车回去。阿福送她上了车,回过头去,李固已经把韦素揪进屋了。
“我怎么没听说,现在还要对项族和亲了?”
李固的声音响,多半是刚才的气憋着,现在才一吐为快,韦素的声音却很低,两个人在屋里说了半晌话。阿福坐在廊下,一边绣手里的活计,一边等着他们聊完。天都擦了黑,掌灯时分韦素才从屋里出来。
阿福放下绣活儿,朝前迎了一步:“韦詹事,我可有事儿请教呢。”
她口气虽然显得轻松,可韦素却只能对她挤出苦笑:“朱淑人,我可已经费了半天唇舌,现在真是口干舌燥。你要想问什么,只管进去问王爷吧。”
阿福拿他没辙,李固在屋里听见他们说话,说了句:“阿福,你进来吧。”
阿福掀帘进去,李固靠在椅中,脸上是疲倦而无奈的神情。
阿福站在他身旁,手轻轻按在他眉心处的位置上。那里皱起来的纹路慢慢被她的手指抚平。李固伸手揽住她的腰,头靠在她的怀里。
“怎么了?”
“没什么……”
阿福想,要是只为了李馨的事,那气也气过了,气消了也不该这么沮丧,韦素那家伙嘴上没把门的,指定还说了别的什么事情,才让李固露出现在这样疲惫而倦怠的神情来的。
阿福轻声说:“你不和我说,我更担心。”
李固抬起头来,阿福伸手理了一下他鬓边的头发:“不是说过夫妻一体吗?你有什么烦难的事,就说出来,我或许不能帮你出什么主意,可是两个人分担,总比一个人闷着要舒服些。”
李固点点头,阿福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先前在宫里的时候,也听说西南不稳,三任抚边大员过去,一个半年病故,另两个,一个是处事不当被问了罪,另一个半夜里被人摘去了脑袋。项族人与咱们的仇结的很深,不是十年几十年的事,从太祖起兵立国之时,与项族人就结下了仇怨。这么些年,虽然大的战事没有,可是却也没消停过。这一回,事态真是很糟,偏偏这些年年景都不好,一年旱一年涝,还有合义三郡地震……韦素的父亲掌管户部,对这个知道的最清楚。国库里已经没什么钱了,赈济都不够。要是想和项族打一仗,根本没有一点钱粮……”
阿福轻轻顺着抚摸李固的后背。
虽然因为目盲无法接触政事,但是李固仍然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
“所以,刚才韦素和我说,和亲的事,在朝上有人提出来的。可是,最糟的是,和亲只怕也无法化解项族人的仇恨与野心。况且,北边现在也不稳,每到秋时,袄圯族也蠢蠢欲动……”
天下大事,阿福一向觉得那些离自己极远。
可是,就像坐在井里的青蛙,试着爬到井口朝外张望的时候,外面的世界,是那样的广大,又那样的危险。
原来这个世界不是太平盛世,原来这个国家有这样多的内忧外患。
阿福低声说:“对不起……”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帮不上你,连怎么劝你,都不知道。”阿福握着他的手:“我没什么见识,读的书也不多……”
“别说你,韦素,还有我,我们这些男人都没有办法,反而让妇孺担忧……”
“韦素他刚才看起来也……不好受。”
“是,他曾经想投军,可是韦夫人不同意。”
儿行千里母担忧,哪有一个当娘的愿意让儿子去军中流血拼杀。
“他现在不是当了王府詹事吗?”
“他不去成军中,韦夫人希望他就留在京城,在她眼皮底下最好,最让她放心,可是韦素今年才多大?二十都没有,难道一辈子就混吃混喝,浑浑噩噩的过?”
平时看韦素虽然总是笑嘻嘻的,阿福虽然不知道他的志向是从军,可是她也能感觉到,这个人绝不是个安定的性子,不会乐于关在一个院子里,整天睁开眼闭上眼都做同样的事,吃了睡睡了吃。这样的生活,就算过十年二十年,也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我的眼睛能看得见……”李固说:“我也愿意去军中,去北关,去西南,都好……而不是坐在这座王府中,安享太平富贵。”
他仰起头来,阿福看着他的神情,心里也像压了一块千钧重的石头。
她懂得太少,她做不了什么,只能站在他的身旁,让他不觉得孤寂。
如果她是官家小姐,如果她有背景有学识,她应该能够帮到他更多。
那天之后,李固也常与韦素在一起说话,韦素还不知从哪找了一张大大的地图上,铺在案上,李固看不到,韦素一点点讲给他听,西南如何,北关如何,他听的异常认真。
阿福看着那张图,却想了个办法,找了刘润来帮忙,用一张大的案子承托着,砌土堆石,有的地方挖深有的地方垒高,还垫了棉覆了布,按着那张图弄出一个立体的地形模型来。虽然做的粗糙,但是这东西摆在李固面前时,却让他深深惊愕。他可以用手触摸高起山脉,凹下的河川,他可以丈量从京城到西南的距离。
他反复摸着西南那一片地方,那里全是山,一座连一座,一片连一片。他还触摸到了北方,虽然对于袄圯,以及其他关外蛮族的地形概况阿福他们从图上看不出端倪,可是李固摸着那北关要塞所在的山峰所在时,整个人像是凝固在那里,好长时间,一动都没动。
“阿固……”
阿福有些担心,轻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
“没事,我没事。”李固侧过身来,手扶上腰间,覆在阿福的手背上,他的手心滚热,头靠过来埋在阿福的颈间,声音显得含糊而沉闷了:“谢谢你……我真高兴。”
阿福也觉得鼻子发酸:“没事……我瞎鼓捣着弄的,刘润帮了大忙了。可是做的还不很像。那地图画的粗略,我们仿的更不像,这山啊河啊的指不定都移了位错了向了……”
她下面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有个人将她的嘴唇用一种最温存的方式,给堵了起来。
“阿福。”
“唔?”脸红心跳的把脸埋在他胸前,阿福觉得自己腿都软了……
“过些天,我带你去南山骑马吧……”
“我不会啊。”
“我教你……”
“嗯。”
案头的瓶里插着几枝花,香气静静的在屋里飘散。
阿福在心里祈望。
她本来不信神佛,这一刻却无比虔诚:希望他平安快乐,希望这世间没有灾祸离乱,希望他们……就沉醉在此刻,不会离分。
正文 四十三 来客 一
做好的那个山河地理模型就摆在宜心斋后头的空屋子里,下面的托案太大,摆不进小书斋里去。
韦素见了之后也是啧啧称奇,特意跑来问阿福,怎么想起做这个东西。
“谁教你的?”
教?也没有你教……不过,阿福想,多少是受了上辈子记忆的影响,才做出这个来的。
“因为阿固眼睛不方便,你指在地图删的地方,他看不见,所以……”
韦素一边瞅着那个模型,一边捏着下巴嘿嘿笑。大好少年,却刻意笑的那么油滑猥琐,看起来无比怪异。阿福觉得拳头痒痒的,真想一拳……捣上去!
“嗯,这样一来可方便多了。”韦素已经和李固讨论起来:“那天我说的,你不是不明白么?现在可该明白了吧?西南的山路有多难走,你摸着了吧?要在这样的山上开出路来,本身就艰难之极。我听说,西南镇军拨了三万军士,足足干了一年半,开出一条只有十五里的路来,最宽处只有四尺,最窄处只有一尺半,开出一条只有十五里的路来,最宽处只有四尺,最窄处只有一尺半,只能走一个人……我们的兵士又没有项人那种猴子似的身手……你再摸摸下面这大河,河水奔腾涌速,舟船是别想从顶上过,河上的桥也只是几条绳索而已。我们想过对岸艰难,项人要过来可容易,顺绳攀缘的速度跟人小步快跑似的……”
阿福坐在一旁不出声,听他们两个在这里谈论,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纸上谈兵了。
窗外紫玫轻轻朝她招了招手,阿福回头看一眼李固,他的神情专注,那种认真的神态……
忘了在那儿听说,有人说,不管是什么人,认真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尊敬,还有……
阿福掀帘出门,轻声问:“什么事?”
紫玫的声音也很轻:“朱姑娘来了,想见淑人。”
阿福怔了一下,才明白这个朱姑娘是指阿喜。
“就她自己?”
“还有个小丫头跟着她……淑人要见她吗?”
“夫人今天进宫是吧?”
“是啊。”
阿福进屋的时候,阿喜很快站起身来。她今天穿着一件素花棉绫夹衣,头发梳成双髻,笑容满面,看起来仍是一派天真少女的模样。可是阿福心里微微一沉,步子也迟缓了一下,才迈进门里。
她可不敢奢望阿喜是返璞归真了。与上次来时截然相反的装束和神情,只能证明……阿喜今天,必定有所求。
否则,她为什么要巴巴跑来,还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
她的笑容并未让阿福觉得心情轻松愉快,阿福反而觉得心里微微难受。
以前的阿喜虽然也会任性一些,不懂事的话也没少说,可是她没有什么很深的心机,抢枪衣服夺些糖果也算不上害人。
可是现在阿喜的笑容,只让她觉得难过而已。
现在就连最后的天真,阿喜也没有了。
当然,阿喜要,相处起来反而会轻松的多。因为这样一来,阿福不用心软,她怎么对别人,也就可以怎么对阿喜了。
“姐姐!”阿喜盈盈一屈膝,手已经伸过来,拉住了阿福的手:“好些天没见,我都想你了!”
“母亲可好?哥哥好吗?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我不是一个人啊。”阿喜指指一边:“我带着小栓呢。”
阿福的目光投过去。
那个怯生生的穿蓝花布衣裳的小女孩儿就站那儿呆呆看着阿福,阿喜让她行礼她好像也没听见。她长的黑黑的,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样子,要不是头上扎了小辫子,看起来真跟个男孩儿一样。不过眼睛倒是又黑又亮的,盯着阿福好奇的看。
一个小姑娘叫这个名字,听起来实在是……不过乡下取名总是为了好养活,越贱的名越是压得住。这个栓字,明显是个好意思,大概家里人也是为了拴住她,好好长大不被病祟所害,才取的这个名字。
“这孩子挺笨的,不过庄里面也找不着什么好的了,她干活儿挺勤快。”
“嗯,年纪还小,大了就懂事了。”
“母亲怎么放心让你赶这么远的路进城来?”
阿喜一笑,阿福能看出她脸上还是施了脂粉的。阿福的眼力今非昔比,在宫里待久了,虽然自己不用,对脂粉的好坏还是有些判断力。宫里的夫人和美人,用的是宫里内制的脂粉,自然是上等的货色,擦在脸上轻薄服帖,又香又匀又不会轻易脱妆。次一等的,也有自己制,也有托人从外面买的。京城里有名的铺子就那么两三家而已,阿喜用的显然就是其中一家出的。一盒粉差不多要一贯,一贯半钱,可决不便宜。以现在朱家的家境来说,阿喜用这个粉,未免奢侈了。
“嗳,也就再赶这一次,咱们家又搬回来了。”
“赎回老宅了?”阿福极其意外。
“不是……在荷香巷找了一栋屋,这几天就搬回来。”
“荷香巷?”
“嗯,在平惠坊。”
在外城,但是那地方的屋比原来阿福家住的房子应该还贵的。
“在城外住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搬回来了?”
“什么好好的……”阿喜沉下脸来嘟囔了一句,随即又笑盈盈的说:“姐姐现在是贵人,我们住乡下,一来不体面,二来也来往不便啊。住到城里来,有个照应多好?姐姐要回家也方便,我们要过来探望也方便啊。”
她这一口一个姐姐,叫的阿福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以前哪会这么口口声声的说好听的?差不多的时候总是喊她阿福的。
“听说王府的花园很大……上次来的匆忙,没见着,今天姐姐要是不忙的话,容我多玩两天,好好见识见识,可好?”
阿福看了她一眼,还未说话,一旁紫玫轻声说:“淑人,这于礼不合,杨夫人回来是不依的。”
“咦,我们姐妹说话,要你来多嘴多舌?”阿喜似笑非笑的看了紫玫一眼:“我可听说了,我姐姐是淑人,是有品级的诰命。那个杨夫人只不过是个管事妇人,姐姐为什么要看她的脸色?”
阿福淡淡的说:“紫玫说的是于礼不合,杨夫人也是依礼而行。要留你住下也不是不行,只是需母亲陪同你住,还需王爷同意允许方可。你用过饭,自有人送你回家去。”
“姐姐……”阿喜满脸娇嗔的神情,那种讨好之意也太刻意了:“咱们分别这么久,你都不想我么?我可很惦记你的,再说……”
阿福摇了摇头:“阿喜,你已经嫁进刘家,行事说话当懂得分寸礼节。就算你未嫁,那待嫁之女更该贞静守礼,安于闺阁,哪有带个小丫头就随便乱跑的?传出去,这名声可不要了?”
阿喜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似乎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姐姐,你别再提起刘家了。”
阿福不急不慢,坐了下来。丫鬟端茶过来,紫玫捧茶给阿福,也端了一盏给阿喜,又从几上攒心梅花三彩漆盒,招呼那个叫小栓的小丫头:“来,过来吃果子。”
漆盒里摆着松子饴糖等物,那个小栓起先不敢动,紫玫抓了一把糖给她,她看了一眼阿喜,然后才伸出手来接。
她伸出手,袖子滑下去,露出来的半截手腕上有些青紫淤肿,紫玫看的清楚,不动声色。
“怎么能不提呢。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虽然都年少气盛难免怄气,可是路总得往宽了走,可不能自己钻死胡同。刘家是好好人家……”
阿喜打断她的话:“刘家算得上什么好人家了?明明就刻薄的很。明明有使唤的婆子,还得让新媳妇下厨做活,这还不算,不管做的好歹,都要横挑鼻子竖挑眼,真是欺负人……”
阿福知道,这时候的习俗如此,好多人加娶了媳妇,头三年都要狠狠刹她的威风,让她立规矩干活计,为了以后好管教相处……再说,操持家务,伺候公婆,本来就是儿媳妇该做的事啊……嫁了人当了媳妇,哪能和在家当姑奶奶一样?人家娶了儿媳妇是要踏实过日子的,自然希望娶来的人捱得穷,受得苦,可不是请她去享福……
不过,刘家与朱家关系不同,应该不会对阿喜多过苛责才对。
“那你想如何呢?”
阿福这话问出来,阿喜顿时一改容色,又露出了笑容:“姐姐如今是贵人,咱们家也该和过去不同了啊。反正刘家也没有婚书与我……我以后好如何……还没想好,可是刘家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她虽然是笑着,但是最后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充满决绝的意味。
阿福暗暗摇头。
看来这门亲事结的实在不应该。好好的亲家,变成了和仇家一样了。
“那刘家的意思呢?”
“哼,他们的意思?”阿喜露出讥嘲的表情:“管他们什么意思。”不过看到阿福的神情,又改了口说:“他们是巴不得我不回去的,刘家上上下下,从刘友贵到看门儿的老头儿没有一个说我好的,我走了他们肯定要放炮洗地好生高兴高兴。”
听着她直呼刘昱书父亲的名字,阿福已经连叹气都懒得动弹了。
正文 四十三 来客 二
“再说,刘家的人也肯定不想让我回去……”
阿福没出声。
再和她说下去,也是白费工夫。
阿福没有自己找虐的喜好,推脱了阿喜出了门,阿福转头就吩咐紫玫:“以后她再一个人来,就不用告知我了。”
“是。”
紫玫没有露出什么异常的表情,就像阿福平时吩咐她做其他事情一样应诺。
里面那位朱姑娘,和自己王府中的这位朱淑人不是一个娘生的,而且,看起来关系不是一般的不好。
紫玫看了一眼屋里,隔着窗子,那位阿喜姑娘正在训斥那个小丫头小栓。
她这样的人,紫玫见得多了。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一心想往高处走,觉得别人都可以让自己踩在脚下,谁都没有自己聪明。
这样的人,总是死的最快。
阿福觉得自己的手上似乎也染上了阿喜身上的那股脂粉味。闻起来很香,留存的时间也长,可是阿福不喜欢这种太浓烈的味儿。
她回去的时候,李固和韦素还绕着那个模型打转,不过这回不在西南,又绕到北边去了。北边更加荒凉,漫长的平原山川,生活在北方荒野上的那些关外民族都极强悍,女人都可以跨马射箭……
阿福透着窗纱看着屋里的两个人。
李固皱着眉,韦素也收起了他平时吊儿郎当的那一套,两个人认真的讨论。
也许李固的看法只是没出过门的书生之见,很幼稚,也许韦素这辈子也没机会上战场,可是他们仍然这样的认真的,一点一点的向对方讲述自己的见解,然后聆听对方的建议。
阿福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小人物,那些外族,国家大事,那些都离她非常遥远……
可是忽然间她明白过来,无数个小人物组成了这个国家,如果这个国家危难了,小人物也不能幸免于难。覆巢之下无完卵……
两个人说得口干舌燥去摸茶杯,可是杯里已经空了,壶里也空了。
阿福在外面忍不住笑,敲了敲窗框:“二位,别闭门造车,出来到花园里转转换换脑子,回来再继续琢磨这事,有时候,想不通的事要换个方向想,对不对?”
韦素推开窗子:“换个方向?”
“是啊。”阿福只是随口一说,主要是想让这两个人放松一下。谈正事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能谈起来就没个完,饭总要吃,觉也是要睡的,适当的放松一下也十分必要。
“你不是说想吃葡萄吗?我让人摘了几串,洗干净了,摆好了等你去。”
李固从屋里出来,他走的很慢。对王府他还不够熟悉,宜心斋这附近稍好一些,要是去花园一个人就不成了,得有人扶着他,引领着他才行。
“好,那就一起去吃葡萄吧。”
韦素却还对阿福刚才说的话耿耿于怀,三人在葡萄架下头坐下来,他还惦记着:“阿福,你说,换个方向想,怎么换?”
阿福忍不住笑:“这也想不到吗?就是,比如你现在是从西向东走,走不通,那你就试着从东面倒回来朝西走啊。”
“可是我不在东面,怎么从东面走?”
大概是刚才两个人谈的太投入,所以韦素的脑袋也跟着僵掉了。
“唉,打个比方说,你说项人不好对付,我们的兵去西南和他们打是没胜算的。但是有没有别人能打过西南人的呢?我们能不能借一借力?或者项人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合的地方呢?说不定二头领想坐大头领的位子,三头领想吃掉四头领的人马……这些我不懂,就是打个比方。”
韦素一下子愣在那里,愕然的张着嘴,半个咬破的葡萄挂在他嘴边,整个人好像石化了一样。
“韦素,韦素?”
韦素突然嗷的一声跳了起来,阿福吃惊的看着他,旁边李固的神情也不对了,他露出想笑,又好像很惊讶的神情。
“阿固,韦素怎么了?”
李固抢着问:“阿福,你说的话,从哪儿听来的?”
“没从哪儿听来啊。”阿福莫名其妙:“我们绣花啊,打络子啊,如果线不好绕,那就从另一角开始绣,把线头藏起来不让人看出为就好。”
要是绳不够长,就再接一段。要是总想着怎么用一尺长的线打出三尺线才能打的络子来,那想破头也不会成功的嘛。”
“对对对,你说的对!”
阿福疑惑的说:“难道项族真有大仇人?而且还头领不合?”
李固忍不住笑,韦素一摊手,神情怠懒,笑的贼兮兮的:“没有,那种事情我这个投置闲散的小詹事怎么可能知道?不过阿福你真聪明,我们两个想了一上午净在想怎么越过天险,怎么克服地形险阻,却没像你说的,换个方向想。”
丫头捧水盆过来,阿福洗了手,揪了一颗葡萄,细细的撕了皮递到李固嘴边,他张嘴吃了葡萄,阿福才说:“所以我才说,你们该换换脑子啊。”
韦素把嘴里的葡萄咽下去,皮和核都没吐,一看就知道他心不在焉。
“要是真的可就好了,可以收买啊,分化啊,挑拨离间啊,刺杀下毒啊……”
阿福骇笑,韦素可真是……一旦卡在思路上的那个钉子被拔掉,马上想出一堆堆的坏主意来。好吧,对敌人来说是坏主意,对自己人来说当然是妙策良方。
“你刚才出去,是谁来了?”李固轻声问。他也在剥葡萄的皮,剥好了就这么递过来,阿福看了一眼韦素,那位正在喃喃自语神情狂热。阿福有点不好意思,张嘴把李固递过来的葡萄吃了。
“嗯,我妹……”
“她一个人来的?”
“嗯。刚才我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她呀……”阿福摇摇头,手上倒是一点不耽误,又剥了一颗葡萄喂给李固。
“喂,你们就别刺激我了,”韦素终于兴奋够了,坐了下来揪葡萄吃托,暮光看上去十分哀怨:“我可还是孤家寡人呢,你们就这么卿卿我我的……”
李固没理会他,问阿福:“她是不是有什么麻烦的事?”
麻烦?可不是么。
真是个麻烦啊。
阿福笑笑,接过他剥好的葡萄放嘴里:“没事,我自己能应付得来。”
正文 四十四 中秋 一
阿喜绝对不笨,她自己又来了两次,被打发的说辞虽然不同,但敷衍之意就算她是笨蛋也能明白过来。
阿福且顾不上她的事,中秋那一天他们进宫赴宴。
她穿什么衣服是有讲究的,过节,大宴这样的正式场合,阿福虽然不用穿命妇的品服,但也绝不能逾礼穿戴。阿福上了一层薄薄的宫粉,对着镜子描好了眉毛,再涂了一点口脂。盛在白玉小圆盒里口脂是一种让人心悦欢喜的绯红色,也可以当胭脂擦脸。阿福可不喜欢把一张好好的脸上擦上两块高原红活像猴屁屁一样,管它是不是流行,她实在是接受不来。
穿戴好了,李固在屏风那边喊了一声:“阿福,你来替我系这带子吧。”
阿福应了一声过去,替他将衣带系好。李固缓缓转身,微笑着问:“如何?”
“俊逸不凡啊,啧啧,”阿福笑着说:“小女子的眼睛都给迷花了。”
这话真不是恭维,李固身段好,穿什么都好看。穿常服系头巾时像个俊书生,穿正服戴冠时,那种天家气派皇子风范从头到脚尽展无遗。阿福是越看越爱,忍不住伸出去手去,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小官人,怎么生的恁好看啊。”
李固也笑,一边笑一边脸还有点红起来。阿福有时候说话他真是爱听,说的人心里痒痒的,又软又暖,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来,你转过去。”
“嗯?”
阿福有些疑惑的转过身。
李固的手摸索着搭在她的肩上。阿福觉得颈间微微一凉,李固将握在掌心的一颗珠子给她戴在了颈间,阿福伸手摸了一下,明珠温润柔滑,用银丝串过了系着。
“喜欢吗?”
“嗯……”
“你戴着一定能够好看,珠圆玉润,特别衬你……我也真想看一眼。”
阿福转过身来,握着他的手:“你用手看。”
李固顺势朝前,环住阿福把她拥住。
“嗳,当心,别把我的头发蹭乱了。”
“乱了……就再梳吧……”
“可不好这样,佳蕙马上就过来……”
两个人腻在一起小声说话,外头的人不会不知趣的就这会儿进屋来。阿福直起身的时候,发现嘴上擦的胭脂沾了一些在李固的脸颊边了,拿了帕子替他擦拭,再看看穿衣镜里,好在头发没乱,口脂晕开了一些,倒也不用再涂。
他们进了宫,先去拜见太后。德福宫里又是女眷群集,一片花团锦簇。太后看见李固进来,笑咪咪的说:“哟,可算想起我老婆子来了。我还当你们光顾自己过小日子,把咱们都忘了呢。”
三公主穿着一件藕荷色绣莲花的宫装,头发梳成飞仙髻,这发髻显得人身材更高挑窈窕,薄施脂粉,明艳端方,正倚在太后一旁冲阿福他们笑。
一边宫女摆下垫子,李馨也起身避开,李固与阿福一起给太后行礼问安。
“快起来吧,快让我瞧瞧……唔,这气色倒是好,不过,怎么像是瘦了些?是不是出去了,住的不习惯?”太后仔细打量李固,关切的问:“要是不惯可不要瞒着,跟祖母说实话。”
“挺好的。”李固摸摸脸:“没瘦,或许是这几天看书看的入神,吃的不多。”
“府里厨子怎么样?吃的合口不合口?要不,让内府给拨膳房几个人过去?”
“不用,皇祖母,我们挺好的,阿福手艺就不错,我们还带了些东西来孝敬皇祖母。”
阿福接过紫玫手里的提盒,捧了过去。
“这是府里结的葡萄,这是阿福做的瓜瓤馅的月饼,给皇祖母赏个鲜。”
葡萄是洗过的,碧青可爱柔润生光,就像翡翠绿玉一样。月饼是阿福亲手做的,却是学的书上的法子,没加一点荤油,瓜瓤本就甜,也没有再加糖,太后一见就笑了,果然当时就让人端着尝了一口,笑着点头:“嗯,清淡不腻,一股瓜香,挺好挺好。”赞了阿福一句:“是个灵巧孩子。”
阿福忙说:“这法子是殿下读的书的,试着做,做的不好。头一次做的我们自己吃了,这是二次的。”
太后说笑了一阵,就赶人了:“行了,你去云台吧,你父皇也很惦记你。我们这边拜月可没有你们什么事儿,你们就只管喝酒赏月就是了。”
李固笑着告辞,阿福心里很舍不得,可是又不能跟着他去,连送一步也不行。
她望着李固的背影,李馨凑了过来,小声问:“怎么?才分开这会儿就舍不得了?”
阿福低声答:“公主不要取笑。”转过身来,低眉顺眼朝后站。
李馨还跟着她:“哟,不好意思啦?好,我不说了。等下拜月的时候你跟着——“她指了一下:“跟着那边的岳王妃后头拜。”
“嗯,我知道,来时有人和我说过。”
“咦?谁说的?韦素?”
“不是,是我身边的刘润。”
李馨想了想:“哦,我记得,他原来在固皇兄身边,现在伺候你啊?”
“嗯,他人细心周到,经常提点我事情。”
有宫女端茶过来,阿福接在手里。她看见宣夫人坐在不远处,她端正的样子看起来嗯……也是快四十的人了,擦着粉,也显得不服帖。
和坐的不远的,那些年轻貌美的新人比,她可是旧人中的旧人。
正想着,玉夫人来了。
她的声势并不显得特别大,可是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穿着件桃红的宫装,长长的裙幅拖曳在地上,整个人行走间看起来轻盈的像在水上飘着一样。这种别人穿着俗不可耐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是艳光四射,就像一颗璀璨的宝石。因为有孕在身的关系,她没有十分妆扮,裙装宽松也没有系紧绦带,衣袂飘飘纱袖摇摆,平心而论,真是很美。
要是目光能杀人,这会儿玉夫人肯定是千疮百孔死无全尸。这屋里面除了太后,其他的女人可都是……
阿福的目光顿住了。
跟在玉夫人后头,显得黯然无色的那个女子,那不是吕美人吗?
她,还活着啊?
阿福想了想,有点明白。吕美人前脚进了内府,隔天玉美人就把丽夫人整倒了,吕美人自然可以出来。
她也上了脂粉,但整个人都显得并没有什么光彩,跟在玉夫人身后,那存在感简直淡薄的让人感觉不到。
“嗯?”李馨小声对阿福说:“你看她,风光吧?这人生的好,心也跟着大,我可听说,她和皇上央告,想搬进丹凤殿呢。”
“真的?”
“真真假假谁知道呢,反正她没搬进去就是了。丹凤殿是一个象征,先皇后住过的地方……有这么容易搬进去吗?当年的丽夫人也受宠,可也没能搬进去啊。”
玉夫人行至跟前,要给太后问安,人还没蹲下身去,太后已经发了话:“罢啦,不用行礼了,你有身子了,坐下吧。”
“谢太后。”
玉夫人的声音,就算是女人听起来,也有一种骨酥筋软的感觉。乖乖,这要是男的听见,可不迷个死。
吕美人跟着坐在一旁,宫女侍立身后。一个面生,另一个就是洪淑秀。
没过多会儿,时辰便到了。宫眷命妇们分别列了位置,祭案就设在德福宫花园中。一人唱诺,太后领着众人拜月祈愿。阿福跪在人丛中,叩首下去,再抬起头来,看着夜空中一轮皓月圆如冰盘,皎洁明朗,心里那些繁杂思绪,渐渐都散的无影无踪了。
这世上有神明吗?
也许,有吧?
这轮月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见证了多少人的离合悲欢。
阿福双手合十,闭起了眼诚心祝祷。
拜月之后便开宴了,李馨扯了阿福一把,将她拉倒自己身边来坐下。席面是一人一个小桌,按高低品级不同桌上的膳食规格也不一样。阿福有两样点心四个碟子,一个酒壶一个杯。器具精巧,可是看着……咳,不像是让人能吃饱的样子。
阿福一手按着袖子,一手提起壶来给自己斟上了酒。花园里热闹之极,说笑声,远远传来的丝竹鼓乐声,宫女们如穿花蝴蝶一样来回走动上酒上菜,太后先举杯,底下人都跟着直起身来,饮了一杯。
李馨放下杯,轻声笑着问:“阿福,你这颗珠子可不错啊,哪儿来的?”
阿福抬手摸摸颈间那颗明珠,半隐在衣领中并不打眼。李馨也是凑近了才看到。
“是我皇兄赠的吧?”李馨凑近过来亲热的说:“这样的好珠子不多见,我娘有一串珠子,平时不大常戴,还没有你这个又大颜色又好呢。”
阿福心里一边欢喜,一边对自己叮咛要低调要低调。
“哪能呢。再说,这也只有一颗。”
“有一颗还不够啊?”
一列舞妓姗姗而来,立于场中,身姿娟秀轻盈,腰肢都十分纤细。乐声一起,舞妓翩翩起舞,袖如流云,裙若白浪。
阿福掰了一块月饼,咬了一口,是桂花糖馅的。
李固现在多半也在宴席上吧?
不知道他吃的东西合口不合口?
舞妓的纱袖从眼前飘掠而过,阿福看见对面席上,玉夫人似乎心思并没在舞乐上,眉头微蹙,似乎正在思虑什么事情。
正文 四十四 中秋 二
酒宴很好,舞乐也好,但是阿福对这样的场面不怎么热衷。
“更衣,去不去?”李馨站起身来。
“好。”
阿福想了一下便答应下来,起身随她一同走,出了侧门。
李馨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哎唷,闷死了,坐半天一动不动,那些唱的都是陈词滥调,跳的也都是老一套的,年年如此,了无新意。”
阿福掩口笑:“我倒是觉得,挺好看的。”
“你是头一次看,才会这样想。年年都是拜月舞开场,然后是清月曲,太平调,最后是丰祭舞压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