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来 卫风第26部分阅读
福运来 卫风 作者:rouwenwu
心王爷,我也担心,可是夫人,您更该先保重自己的身体——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天边那红光让人心惊胆战,如果是一把小火,那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亮。
这样大的火……
阿福坐立难安,一时间什么坏的可能性都想到了。
杨夫人强硬的过来,把她搀起来,硬架到床边。
“我替夫人宽衣?”
阿福摇摇头,她坐到床边,脱掉大毛斗篷躺了下来。
杨夫人把被子替她掖好:“我就在这儿陪着夫人,您不用担心。天一亮我就让人去打探消息。”
阿福的嘴唇抿的紧紧的,不过杨夫人刚才让人给她喝的红枣茶里还掺了一些安神的东西,屋里的热气再一熏,她就沉沉的睡了过去,比刚才没吵醒之前睡的还沉。
杨夫人走到外间,常太医坐在椅子里,头扭过去看着天边红色的半边天空,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往常那种讨好的,略带点猥琐意味的神情。他望着外头,轻声说:“夫人,只怕我们也得快做准备——天亮之前最好。”
“给夫人喝这个真的不会损伤她的身子么?”
常太医摇头,说话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让夫人继续熬夜忧虑下去,我敢说肯定比吃点这个药睡一觉的伤害要大多了。”
杨夫人点了下头。
她经历的事情更多,包括先皇去世时那场皇位之争,还有更近的这一场外戚与皇帝的争夺。也许山庄里其他惊醒的人只觉得这是一场火灾,可是杨夫人却看到的是血光。
她有些担忧的转头看了一眼内室——她知道又陷入沉睡的阿福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被惊醒时,看到那天光,脸上因为水面和暖热而泛起的红润一下子褪的精光。
如果是又一次政变……或者,大火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政变——
杨夫人一把掐住了常太医的胳膊。她的手指细而瘦,平时总是有一种优雅的感觉,现在却让常太医觉得像尖利的鸡爪一样,难以挣脱,手臂被掐的生疼。
“一定要保护好夫人和小世子!”杨夫人已经把阿福腹中未出生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小主子——李固现在在城里,下落不明,生死不明……有可能,再也回不来!所以一定要保住阿福和孩子!
杨夫人在宫中多年,一颗心早就磨的坚硬无比,只要认准了一个目标,就算付出再大的牺牲,她也一定要成功!哪怕——这牺牲是自己,或是别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她推开后窗,积雪的山峰在夜色下像是一根石雕的柱子,冰冷,坚硬。
“常太医,恐怕今晚有些事得劳烦你了。”
常太医哆嗦了一下,他还来不及庆幸自己今晚不在京城中,就陷入了新的恐惧之中。
这火……也许,也会烧到这城外的山庄里来。
如果朝局再有反复的话……
杨夫人关上窗子,转过身来。她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像是一尊瓷器:“出了山庄后门,绕过去……有道深涧,过了吊桥涧那边有个院子。”
杨夫人转过头来说:“撤了吊桥,再没路能过去——后面那山峰陡的很爬不上人。现在还看不见路,天亮之后我会让夫人先住过去,常太医,你也一起过去,照料夫人的身体。”
没等他出声,杨夫人利索的吩咐瑞云和紫玫收拾整理东西,一条条指令被传出去,整个山庄都醒了过来,人们无声的忙乱着,远远望着斜北方的京城。灼热的火光仿佛是燃在每个人心里,疼痛而恐惧,每个人都不知道——
明天会怎么样。
粮食,药材,棉被,炭……
天还没有亮,杨夫人已经让人把东西都陆续搬过去,但是安排谁服侍,杨夫人却着实犹豫了一下。
侍女的话,她身旁的海芳海兰,阿福身边的紫玫瑞云都是好姑娘,能干,懂事,聪明。可是只有几个姑娘却不够。
杨夫人想,如果刘润在……他是个非常能干的人。
但是他随王爷一起走了,现在……生死不知。
杨夫人揉揉额角,积雪遍地的夜晚并没有那样黑暗,天地间被白雪映的有一种朦胧清冷的光亮。这种光亮和京城那边的火光映在一起,洁白的雪地和院墙看起来有一种音乐的红。这红色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紫玫守在阿福身侧,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灾祸总在人们最没防备的时候降临。
阿福觉得身体开始摇摇晃晃的,似乎她不是躺在炕上,而是睡在一张绳索编就的吊床上一样。她想睁开眼睛,但是却醒不过来。
身周有人在小声说话,她能感觉到那些人的不安,她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可是那些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浓雾,一时近,一时远。
阿福又陷入了沉睡。
她见到了李固,穿着一身杏黄长衫,走在夏日的绿茵下,他似乎发现了她,阿福都差点忘了他其实看不到。她朝他笑。
李固和她说话,可是阿福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
她想朝他走近,可是怎么也走不过去,仿佛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障壁,她觉得她也朝前走,但却发现李固离她越来越远。
背部一阵轻微的痉挛,阿福忽然间睁开了眼。
刚睁开看到的东西似乎有一种浅蓝色,天空,云朵,积雪……一切都带着一种莹莹的浅蓝。
她这是在哪儿?
阿福发现自己被人抬着,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与毛坯大氅,头上还罩着风帽,睁开眼可以看到天——她不是在屋里!
“夫人,别动……我们这就进屋了。”
阿福想转头的时候,杨夫人声音轻快的说:“进了屋我和您细说。”
阿福不知道杨夫人把她带到了哪儿,不过她看见那被冰雪覆盖的山峰,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山风吹着她头上的风帽翅边不停的颤动。
阿福几乎觉得昨天晚上她听到看到的那火光都是自己的幻觉,是一场梦一样。
不过,她眼角的余光看到,盖在身上的锦被,被风吹过后,原本洁净的雪白的被边上,已经落了一层细微的黑尘——那是被大火烧过的焦土,风将它们吹散,带到四方——带到阿福的眼前。
小院隐在几块巨石后面,从来的方向除了树与石头什么也看不到。这里是建造山庄时顺带建造的院子,隐蔽而又清静,当时山庄主人,一位侯爷的儿子曾经在这里读了四年半的书。只要一撤涧上的吊桥,住在这小小山坳里的人除非插翅才能飞离。
同样,外面的人也不可能进来。
正文 五十七 寒雪 二
阿福的手指上沾了一点那黑色的细灰,窗上,门槛上,还有院子里的雪……白雪上一层阴影似的黑色焦尘,让人的心也跟着蒙上了阴影。
阿福隔着窗子,看着元庆等人将米粮,火炭搬入院侧的空房,慢慢转过头来。杨夫人安慰她:“夫人不必担忧,只是担心庄中要扫尘,怕有什么扰攘到了夫人,所以先在这里清清静静住几日。”
阿福摇摇头:“杨夫人,你不用和我说这个,我不是傻子……城中一定出了大事,王爷不知道现在安危如何。要是我没孩子,这会儿我绝不会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儿,一个人躲起来……”她语气平静,静的让杨夫人心里都没有底。
若是阿福惊慌,哭泣,吵着闹着要去寻找李固……杨夫人反而会觉得更正常些吧?
可是,阿福的平静与坦率,也让杨夫人把原来那些宽慰的话,全都省了。
“夫人,天不亮我已经差人去京城打听消息了。搬到这里来,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不知道皇上,太后,还有王家……等一有了消息,自然会先来禀告夫人的。”
阿福点了一下头。
她不是不恐慌,可是她完好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腹中的孩子似乎还在安静的沉睡着,阿福轻轻抚摸隆起的腹部。
“夫人先梳洗,再用朝食吧。我已经让人去接朱夫人了。”
阿福点了一下头。
紫玫捧进水盆来,刚烧沸的热水舀进铜盆中,这院子背后也有一眼井,虽然下雪,但井水并没上冻。
阿福坐在窗边,听着屋外面的动静,杨夫人不放心,就陪在她身旁。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她们都在等待,等着消息传来。
院门打开,朱夫人有些惊疑不定的打量这个小院子,她披着青绿斗篷,穿着厚雪鞋,院子不大,几步就进了屋子。
“阿福。”
“母亲……”
阿福忽然觉得刚才绷得紧紧的自己,忽然间松懈了一下,她站起来,只觉得眼泪就要随着话语一起流泻出来了。
朱氏赶着走了一步,紧紧握住了阿福的手,扶着她坐了下来:“阿福啊,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可得多想想孩子,不是还没消息吗?可不要自己吓自己。”
阿福点点头:“嗯,母亲……用过饭了吗?”
朱氏拂了一下头发:“还没用,和你一块儿用饭吧。”
朝食端上来,不及平时那样丰盛,但若只阿福和朱氏两个人用饭,那是无论如何也吃不完的。
阿福喝了半碗粥,朱氏劝了几句,她又多喝了几口。
她在等待消息,可她又觉得害怕。
如果得到的消息不是她想听到的……
朱氏却显得很镇定,她端了一小筐核桃来,一边用小夹子捏核桃,一边有滋有味的和阿福唠家常。杨夫人在一旁看了朱氏一眼,对她的镇静感到意外和欣喜。不过再一想,朱氏年纪和她差不多,早就守了寡,也是经过事儿的,以前对她的那平庸无能的印象,倒是由此好转了许多。
阿福手中把玩着那柄象牙玳瑁梳子,听着朱氏钳核桃清晰的咔咔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十分清脆,而且,让人的心神缓缓的安定下来。
“母亲刚才说什么?”
刚才朱氏说话,她跟着点头,却没怎么注意朱氏说了什么。
朱氏微笑,没再继续刚才话题,转而捏起一块剥的很完整的核桃仁:“你尝尝,味儿好不好?”
阿福嚼着核桃。核桃的香味儿在舌头上蔓延开来。
外面忽然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响。
阿福怔了一下,转头朝外看。
隔着窗子看不清什么,但是可以听到有人进了院子。
杨夫人一掀帘子走了出去,阿福只觉得一阵巨大的恐慌从头顶直灌下来,朱氏抬头看见阿福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微微发抖,扔下手中的核桃,伸长手臂把她抱进了怀里。
“阿福乖,不害怕……不要害怕,娘在这儿呢,啊,不怕,不怕……”
朱氏只觉得怀里的阿福身体瑟瑟发抖,握着她的手,指尖也是冰冰凉。朱氏在她虎口上掐了几下,疼痛让阿福回过神来。
“还没听着消息,你不要先自己吓唬自己啊。”
阿福定一定神,点头说:“母亲说的对。”
她只是……克制不住。
上一次的变故与分离,让她的感情变得清晰明了,可是单子却似乎也变小了。她试着想站起来,却觉得腿脚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对朱氏说:“母亲扶我一把。”
朱氏不想让她到外头去,可是看着她的脸色,劝阻的话却也就咽了下去,扶着她站了起来。
阿福扶着腰,朱氏替她掀起帘子。门外头元庆正和杨夫人说话,他一定跑了很远的路,裤腿和衣襟上都是雪泥,脸上冻出两团红,说话间口鼻都在朝外喷出白气。
“什么?看到了蛮人?”杨夫人瞠目结舌:“这,这不可能。”
“夫人,的确没有看错的。前年不是午门献俘么,我见过的,袄圯人那头发剃的奇怪还编着小辫,身上穿裹着兽皮麻布……”
蛮人?
杨夫人问出了阿福的疑惑:“有多少人?他们……他们……”
“哪里敢走近了,远远的看到便不敢再过去了!逃过来的人说,昨晚上有人给袄圯人打开了京城北门,大火就从那里一路捎过来,皇城也盛了火海,到现在还在烧着没有熄灭……”
阿福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响,脑口空荡荡的。
杨夫人和庆和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十分遥远,她听到他们说话,心中只想着,蛮人难道是从地下冒出来么?怎么毫无预兆就到了京城?又是谁,打开了京城的大门?皇宫到底怎么样了?
李固呢?他活着吗?他在哪里?
朱氏扶着她,让她坐了下来。
“阿福,阿福,你可别自己吓自己,这不是没见着王爷吗?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不会有事的。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个儿……”
阿福身子微微发抖,两手紧紧握着梳子,梳齿都陷进了她的皮肤里,她一点也没有觉得疼。
是的,李固一定不会有事!
他一定活着!
正文 五十七 寒雪 三
张氏将李信也抱了来,这孩子还不懂得出了什么事,盗了小院里,倒是看什么都新鲜,见了阿福更是欢喜。
山庄人人心上都压着千钧巨石,虽然自身在城外山间,安全暂时无虞,可是却有许多人的亲眷是在城里的,像朱氏就惦记着朱平贵,张氏也惦记着她的家人,庄子里人心浮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惶恐气息。京城的大火据说还没有熄,只是白天离的远已经看不到火光。大风吹来的焦尘飞灰让人觉得呛的厉害,鼻腔里都变的黑黑的。
阿福搂着李信,眼巴巴看着窗外。山庄里有两个护卫换了衣裳再去打探消息,现在还没有回来。过了午天又阴了下来,一阵风吹过脸庞,阿福伸出手,零落的碎雪落在她的手掌上,微微的凉,瞬间融成了水珠。
李信用手指蘸了一下那水滴,还用舌头舔了一下指尖,小声说:“嫂子……”
阿福转头看他,李信又把湿的指尖凑到阿福嘴边,示意她也尝尝。
这孩子……
阿福觉得已经麻木的知觉似乎找回来一点,摸着他圆胖的小脸轻声问:“阿信饿了吗?要不要吃点心?”
“吃!”
李信小皇子说这个字格外字正腔圆。
阿福吩咐瑞云端些点心来,瑞云出去,很快端了两个碟子一壶热茶进来。那茶是热腾腾的杏仁茶,两个碟子里一碟是核桃酥,一碟是碗茶糕。阿福掰了糕喂给李信,糕热,这孩子含了一口糕,半张着小嘴朝外呼热气。
阿福喝了两口热茶,李信抓了一块糕递到阿福嘴边:“嫂子,吃。”
阿福吃了半块糕。
核桃酥是捶酥了的,捏的劲大一些就碎成了渣,李信两手都抓的黏糊糊的,阿福让人拧了热手巾来给他擦手。
外面不知道怎么样——这个小院子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外面就算有战火,也烧不到这里来。
阿福隐约听到有人在外头说话,声音小说的又快,她听不清楚。
她心里也知道……如果是好事情,那不必避着她说。
杨夫人掀帘子走了进来,看着阿福的神情,怔了一下,走近了几步,轻声说:“夫人,刚才有消息说,看见不远处也有火起,只怕是蛮人过来,先将吊桥撤下吧。”
阿福抬起头。
杨夫人话里的意思她明白。
这个小院子能容纳的不过是他们有限的几个人,断无可能让整个山庄的人都避过来。其他人,他们要么就散进山里,要么就只能呢个找些菜窖地窖的藏身——
阿福只觉得世事这样无常难测,明明前一天还是好好的,一转眼,灾祸与分离就已经迫到了眼前。
“可是进城去的人,不是还没回来吗?”阿福艰难的说:“再等一等,也许他们就回来了。”
杨夫人没有说话,沉默了一刻,轻声说:“最多等到天黑,天黑前他们要是能回来……”
她转身出来,因为下雪天色阴沉,天……已经快黑了。
门一开,寒风夹杂雪花扑在脸上,杨夫人打了个寒噤。
阿福搂着李信,这孩子吃饱喝足,全无心事的打起了盹,张氏想把他接过去,阿福没松手,扯过一旁的大氅包住他。
她说不清是不放心,怕李信冻着。还是自己需要一点实在的重量,来告诉自己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她在做什么事。
一颗心,好像在别处跳动。
遥远,茫然,悲喜不由自己。
朱氏知道情形不对,说不好,恐怕……命都要保不住。
她远远的朝前面望,隔着山涧,阿喜还在庄子里头。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是她也照料了她这么些年。阿喜她……朱氏绞着帕子,总不能就这样看着阿喜一无所知的待在外头。
她回头看了一眼,这小院不过四五间房,要说挤一挤,多一个阿喜还是能容得下的。她想先和杨夫人或是阿福说一声,但是阿福那里心乱如麻,忐忑不安。杨夫人却又已经回庄里去照管料理。
她把斗篷系的紧了些,推开院门出去。元庆守在门旁,朝前一步,看见是朱氏,停下来问:“朱夫人?有什么事?”
朱氏抿了下嘴,说:“有件要紧的东西忘了拿,我去取过来。”
元庆犹豫了一下:“朱夫人,蛮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到咱庄上,不要紧的身外之物还是不要取了。”
朱氏摇摇头没和他再说就朝桥上走,元庆不敢硬拦。
吊桥上的雪已经被扫掉,但是走上去摇摇晃晃,风紧雪大,朱氏心里发慌,不敢走快,好不容易走到那一端踏上了实地,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阿福有些迷迷糊糊的,和李信一起睡着了。她昨夜里没睡好,今天太过担心又没有午睡,困倦乏力,又惊又怕,睡也睡不稳。紫玫掀门帘看了一眼,没敢惊动,转身出门,又进了西屋。
常太医正把搬来的药材分装包好,看见她进来,点个头说:“紫玫姑娘,可是夫人有事、”
“夫人没事,刚刚看见睡着了。”
常太医点点头:“夫人这一胎还算稳当……夫人也算遇变不惊了。”
紫玫轻声问:“常医官……您说,京城,能保得住吗?”
常太医停下手来,苦笑着说:“紫玫姑娘,您问我也是白问……我哪知道啊。”
“您总比我们知道的多些啊。”
常太医吁了口气:“看昨天夜里那火势,就算烧了没有整个城,也得有大半个。冬天起火,风助火势……就算今天下一点雪,恐怕也于事无补——”
他不说乱,只说火,紫玫的心已经沉了下去,犹抱一丝希望:“房烧了,人没事就好啊……”
可是这火如何烧起来的?紫玫与常太医这时候都在想,京城的局势本来已经十分复杂,经过王滨和太后联手发动的这一场宫变,皇帝的威信大受打击,禁军损失严重,而进京勤王的兵马和定山军也都已经各自遣返原来驻地?
还有,蛮人?
他们是怎么出现的?他们……
紫玫几乎把手帕绞断了,常太医劝了一句:“紫玫姑娘,你现在可得好生照料夫人……外头的事,尽管忧急也是白费力气,先做好手边的事情比什么都强。”
紫玫振作了些,点点头。忽然听着外头轧轧的声响,紫玫听杨夫人说了要撤了吊桥以保平安,他们搬来的粮食足够现在这几个人吃过这个冬天的,避一时之祸不成问题。
紫玫进出门来,院门这时候也被打开,进来的人一身黑漆漆的,眼睛精光四射,活像年画里地狱中的恶鬼,紫玫腿一软,一跤跌倒,坐倒在门框边。
正文 五十七 寒雪 四
那人转过头来,沉声说:“紫玫?你这是怎么了?”
这,这鬼还知道她名字。紫玫只觉得一瞬间背脊上全是冷汗,想大叫,想起身逃跑,可是既喊不出来,也动弹不了!
那人一步一步走近,而院门处又走过了几个同样黑漆漆的人来。
紫玫只听着那人踩着雪咯吱咯吱的响,在她面前停住。
“紫玫,夫人呢?你快去禀报夫人,王爷回来了!”
什么?王爷?回来了?
紫玫定定神,壮着胆子抬头打量,那人虽然面目身体都黑漆漆的,可是仔细看,紫玫觉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刘,刘润……”
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实在是刚才太害怕,又被刘润的奇怪样子吓的很了,可是她的声音却让刘润想岔了,一把揪着她肩膀把人提了起来:“夫人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夫人没事……睡,睡着了。”紫玫浑身发抖,又是喜,又是怕,又是急,要不是刘润揪着她,她一定早瘫了:“你怎么,弄的这个鬼样?吓死人了。
刘润伸手在脸上摸了一下,看着身上手上的黑,他也愣了下,转身走过去扶住他之后进门的那人:“王爷,夫人没事。您先擦把脸,别这样子把夫人吓着了。”
阿福睫毛颤动,慢慢睁开了眼。
一旁紫玫小声说:“夫人醒了?”
阿福点点头,李信卧在她的身旁,脸睡的红扑扑的,还没有醒来。
紫玫说:“夫人看谁回来了?”
冬天午后睡觉总是让人不舒服,睡的既不解乏,醒来还是很没精神。
阿福抬起头,又揉揉眼,几乎疑心自己还在梦中。
李固已经洗过脸梳了头,又换了件布袍,他站在床前,阿福抬起手,指尖要触到他的时候,又有些犹疑。紫玫轻声说:“夫人,王爷回来了,您可放心了吧”
阿福的手再朝前探,一把握住了李固的两手。
“阿福,我回来了。”
李固展开手臂,紧紧将她抱在怀中。这一日一夜如此漫长,他几乎以为自己永远不能再回到她身旁,再也不能拥抱她。现在柔软而温暖的触觉美好的不似真实,李固从没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诚心的在心中祷告:“谢谢苍天,让我们还得团聚。”
阿福嘴唇微微哆嗦,身体颤抖的像风中的一片叶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紫玫退了半步,掀起帘子,走到屋外来。
她的心中也涨满喜悦,李固这一回来,他们仿佛也有了主心骨,就算外头再乱,也不似先前般怕了。
她双手合十,默默祝祷,谢天谢地,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阿福的手胡乱的摸索着李固,明明看不见的是李固,她是看得见的,可是她却慌乱的,用这种笨办法来给自己一份真实感。头发,额头,脸庞,肩膀……
他好好的,他没有受伤,他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李固拉着她的手掌,翻过来,唇轻轻吻在她的掌心:“教你担心了……”
阿福捧起他的脸,唇轻轻印在他的嘴唇上。
李固的唇干燥温热,虽然梳洗过,身上犹带着一股经了火的焦尘的气味。
李固紧紧抱着她,吻的又重又密。阿福觉得喘不过气来,头晕目眩,身体软软的靠着他,手紧紧揪着李固的衣裳。热的呼吸交濡在一起,像是要着起火一样。
一旁睡着的小李信手脚动弹了一下,可是正沉浸于狂喜中的良人都没注意。他揉揉眼,扯了扯阿福的衣襟:“嫂子,尿尿……”
阿福如梦初醒,将李固推开一点,转过头来,李信正趴在那儿仰起脸,一手牢牢扯着她的衣裳,眼睛乌溜溜圆溜溜的盯着她和李固看。
虽然这孩子看不懂他们刚才在做什么,可是阿福还是臊的脸通红,外头紫玫听见动静,进来抱起李信去外屋把他尿尿,李固在床边坐了下来,阿福刚刚睡醒还没有穿外面的衣裳,李固抱住她,阿福身形娇小,整个人依过去,像是嵌在他怀里那样契合。
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可是这一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必说。
他回来了,他平平安安。阿福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这世上最大的幸福,上苍实在待她太好太好。胸中甜蜜与悲辛混在一起,甜意慢慢变重,那一丝悲伤渐渐的变淡,再变淡,最后,只留下一点微苦的余味,反而衬着这甜意更加的珍贵而甘美。
“你没有受伤吧?”
明明已经确认过了,还是问了傻话。
李固说:“我很好——你呢?孩子好不好?”
“好着呢,”阿福的脸颊贴着他的下巴,她刚睡醒,脸是热乎乎的,他虽然擦洗过,肌肤却还带着外头的凉意。阿福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常太医说他挺结实的。”
话题未落,她的肚子里忽然动了一下。
就像鱼缸里的一条小鱼儿,滑溜溜的调皮的游过,尾巴甩在鱼缸壁上激起来的动静。轻,快,不注意的话几乎就察觉不出来。阿福怔了,李固也怔住了。
“刚才是……”李固没往下说。
阿福想说,可能是,嗯,肠动吧?可是,不像……不是的。
她能感觉出来,不一样,不是那种肚肠在动的感觉。
“是,是孩子在动?”
阿福觉得眼眶发烫,她抿紧了唇,重重点头:“嗯!”
刚才重逢时没流的泪,现在却一下子淌了出来。
李固的另一只手也紧紧的贴了上来,一手按着一边,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真的?真的?再动一下,乖孩子,再动一下。”
阿福带着泪笑出声来,捶了他一下:“你让动就动啊?才不听你的呢。”
李固板起脸,可是唇角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我是他亲爹,他敢不听话,反了他了!赶明生下来我一定好好揍他屁股。”
屋外天已经黑了,屋里也暗下来,该掌灯了。
阿福望了一眼天色,狂喜之后,忧虑又爬上心头。
“阿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还有,蛮人……会不会打到我们庄上?城里怎么样?皇宫现在怎么样?”
正文 五十八 围炉夜话 一
李固硬撑着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困乏的支撑不住,阿福让他躺了下来,一出来,紫玫端了个托盘来:“咦?夫人,王爷呢?”
“太累了,睡了。”
紫玫说:“那这碗面我端出去吧,给那位护送王爷回来的高公子吃吧,那人那样子饭量挺大的。夫人,三公主也来了。”
“三公主?”
“就在西屋呢。”
阿福掀帘子进去,讶异的看着床上躺的人,她万万想不到,跟着李固一起回来的,竟然还有这位金枝玉叶。
李馨的脸上的黑灰已经被擦干净了,额角刮了一道口子,天冷,已经收了口,血痕也不是特别明显。
“脚也伤了,腿也有伤。”紫玫说:“真是的……我这就端水,夫人要是不方面,就叫刘润帮手,给殿下也拾掇拾掇。殿下光擦了脸,怕吓着夫人了,总该洗一洗脚吧,也能好好歇歇。”
阿福掀开被子看了看,李馨的脚下缠着白布,向来金枝玉叶没走过那么远的路,加上下雪,路实在难走。
他们是怎么从城中逃出来的?
阿福站在屋里,她披着一件厚厚的绸面皮袍子,屋里热烘烘的,她觉得背上有点冒汗。
刘润应该回来了,紫玫刚才提起的高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瑞云虽然又端了一盆水进来,刘润跟在她身后。他颊上也有浅浅的伤,似乎是蹭在什么树枝尖石上,本来清秀的面容看起来有一种淡淡的凌厉之气。
也不知道着,一看到他,阿福心里踏实了不少,扶着门框微微笑了笑。
刘润端水进屋,阿福跟了进来。
李固睡的沉沉的,脸上有一种极度疲倦之后全然放松的神情。
阿福掀起被角,他脚上的袜子脏兮兮的,阿福试着想褪,一下还褪不下来。
刘润用热水浸了布巾,阿福接过来替李固捂上。
李固动了一下,并没有醒。
阿福把袜子捂湿了,缓缓的再向下褪,轻声问:“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刘润轻声说:“你忘了么?我们在夹道后头假山那里……”
密道。
阿福咽下惊呼:“那个,你后来又探过了?”
“哪里有探过。”刘润苦笑:“这是逼的没办法了,点一根柴枝照着亮,跌跌撞撞的,地道很长,出路是在一座空弃的屋子里头,幸好离城门已经很近、城里火头一起,北风再刮着,整条街都烧了起来,袄圯人都冲着皇城去了,城门处并没有严加把守,也有别的百姓朝外冲,袄圯人站的高在那里放箭……”
阿福的呼吸都顿住了,刘润低声说:“佳蓉和我们一同出来,在那里被人冲散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
阿福手下一抖,手劲重了一点,李固跟着动了一下。
脚上有伤,血凝固了才粘住了袜子。
阿福用热手巾一遍一遍的擦着,捂着李固的双脚。
“三公主怎么和你们在一起?”
“王爷临出宫时三公主来找他的,说是有事情想同他商量,又不能在那样的地方说,所以同王爷一同回了王府。”
“她,怎么能在宫外过夜?”
刘润摇头:“太后不问事,瑞夫人跟着失了势,宣夫人又一直病着没好,宫里乱糟糟的,谁还来管这样的小事。况且现在说——也是万幸她跟着我们出来了,不然……”
阿福替李固擦上药,用干净的白布把他的教缠了起来。
“皇宫,全烧了?”
“烧了,不光皇宫,我们的王府也……大半个城……”
“那,皇上呢?禁军都去哪儿了?”
刘润摇头:“那些事,我们就不知道了。不过,皇上若是突围,也许从平元门走,或许还能走的脱。”
“你也快歇歇吧。”
刘润和李固李馨一样走了那么远的路,肯定又累又困,可是李固和李馨能倒头就睡,刘润却不行。
短短的一天一夜漫长的就像过了整整一年。
刘润点头答应着,他也已经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端着水盆出去,步子都像拖着沉沉的重负,一步一拖的。
院子外面又传来轧轧的声响,吊桥终于撤了下来。阿福忽然想,杨夫人直说,这桥要撤下。可没有说,这桥撤下之后要怎么再连上外面。
要是连不上,他们这些人岂不是都困死在这里了吗?
阿福知道自己是胡思乱想,这桥当年能连上,以后自然也能连上。
……只是这世道,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呢?
雪越落越紧,不知道能不能扑熄京城的大火。
阿福回到屋里,李固沉沉的睡着。
阿福坐在他旁边,轻轻握着他放在被外面的手。
外面是一片乱世,这个小院子里,却有着暂时的宁定。
阿福听着西屋里头,似乎有人在说话。
是几声模糊的梦呓,不知道李馨梦见了什么。
这样的世道,阿福却觉得心里有着宁静的满足。
只要心里搁着一个人,只要和他在一起。
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觉得害怕,只要他在。
就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和她,还有孩子。
雪下的越来越紧,阿福又听着有人说话,她站起来,瑞云掀帘子进来:“夫人。”
“谁在外头?”
“是朱姑娘。”
“阿喜?”
“朱夫人刚才把她也带过来了,杨夫人说请朱姑娘,朱夫人,还有我和紫玫姐挤一挤,住在左边那间屋里,朱夫人倒是通情达理,可是朱姑娘不乐意。”
阿福笑了笑,现在听到阿喜使这样的性子,倒是觉得挺喜气的。人人都困苦难熬,担惊受怕,唯独她还这么鲜活。
“你让紫玫,嗯,不,请杨夫人和她说,觉得屋里窄不爱住啊,让她住灶房柴堆里去,那儿就住她自己,肯定宽敞暖和,她一定住的惬意。”
瑞云扑哧一笑,小声说:“夫人,您还真会说笑。”
“我可不是说笑,是说真的。就这么几间屋,杨夫人那间屋里还有海芳海兰呢,张氏和信殿下一间……她总不能去和元庆刘润他们住一间去吧……要不就让她蹲院子里,只要她不怕冷就行。”阿福说着话自己也想笑,顿了一下想起来:“刚才刘润提起一位高公子,是什么人啊?以前没听过。”
“嗯,刘润哥提了一句,是他们出城时乱中一起冲出来的,彼此照应着一路过来,也是世家子弟,好像是太府寺高正卿家的侄儿还是堂侄儿的……”
“嗯。”阿福点了一下头。瑞云轻声说:“那我去传话了。”
这间小院子,不管原主人是想建来读书,还是想避祸的,都正好成全了李固阿福他们。庄里的人……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杨夫人给他们分了一些财物和一些干粮,只能让他们各奔前程。留在山庄未必是福,逃出去各奔生路也未必是祸。
屋里头拢着炭盆,盆里埋下了花生和芋头,紫玫用火钳子往外拨了拨,吹吹灰,一股熟香味儿弥漫开来。
倒不是她们想要聚在一起,而是要省灯油蜡烛,也省了炭火。
阿福闻着那香,只觉得嘴里的馋涎实在忍不住,紫玫烫的哎哟,剥出花生来在手里捧着,吹去花生仁儿外面的红衣,递给阿福,杨夫人跟着说了句:“夫人尝尝,可别吃多了,这火烧火燎的东西,吃?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