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福运来 卫风第2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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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运来 卫风 作者:rouwenwu

    追杀蛮人,替家人报仇。”

    李馨一下子呆住了:“他……投军去了?”

    刘润说:“有没有去我也不清楚,只是他的确这样说过。”

    李馨的脸变得煞白。蛮人的可怕,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可是惊惧之意并不少。虽然现在蛮子退走,可是仍然凶残好斗的。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

    同样脸色苍白的,还有站在门旁的紫玫,只是刘润与李馨都没有留意她。

    朱氏心情沉重,阿福也跟着担忧。她和朱平贵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是这么多年来兄妹之情也并不淡薄。朱氏说要去小佛堂拜菩萨,拉了阿喜一同去,阿福便说:“我也去吧,拜上一拜,上柱香。”

    不知道蛮人是不是也对佛祖菩萨有敬重之心,山庄里处处遭劫,只有这里还保存完好,佛像,香案,香炉,连帐幔也没有动过。朱氏跪在佛前,双手合十闭目祝祷,阿喜跪在她一侧,阿福身子沉重,跪不下来,便在一旁燃了香,心里默念:“单元佛祖保佑,平贵哥平安无事。”

    三人从佛堂里出来,朱氏跪着久了腿脚有些麻,阿喜伸手扶了她一把,两人相依着走出门。阿福有些微微出神,瑞云扶着她缓步跟在后头出来。阿福被冷风一吹,也觉得有些微微不适,腿脚酸软无力,全靠瑞云扶持着才勉强走回去,一躺了下来,便再也不想动弹。

    大难终于过去,可是战乱留下的创痛却不是那样容易抚平。

    虽然自身得以保全,可是亲人朋友——却可能再也不能见着面了。

    一想到世上也许从此就没了这个人,想要看到他,想要再听到他说话是再也不能,阿福便觉得眼眶酸热,眼泪再难抑制。

    许多旧时事情纷纷的翻倒出来洒在眼前。

    朱平贵对她并没有特别亏待。要是铺子赚了钱,买的糖一定是两包。衣料也是如此,虽然阿福记得他只扯过一次衣料子回来,却是她和阿喜一人一快。

    这个人没有什么大本事,可是父亲去了之后他却是朱家的顶梁柱,是朱氏阿喜阿福的主心骨。

    她迷糊一会儿又想一会儿,心中难以安定,连李固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有听见。直到李固坐到炕边揽住她。

    阿福握着他的手,觉得心里莫名的就踏实了许多。她紧紧抓着李固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浮木一样。

    李固轻声安慰:“你不要太担心,忧思伤神伤身。现在不是还没有找到么?你可不要自己净往坏处想。”

    阿福点点头:“嗯……我也知道。”

    知道是知道,可是总是忍不住。

    李固要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张氏把李信抱过来。这孩子已经会自己爬炕,揪着褥子机敏灵活的翻了下来,冲着阿福甜甜的一笑,阿福顺势夸了一句:“阿信真是了不起。”他的小脸儿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儿。

    “阿信是聪明,不过咱们将来的孩子一定也不差。要是生个男孩儿,正好和阿信一起作伴念书。要是生个女孩儿,一定可爱非常。”

    一连数天,天气都极冷,刘润又进城去两次,带来的消息都并不怎么好。因为房舍被烧,许多侥幸保命活下来的人,却又要经历冻饿之灾,城门边已经抬出不少冻饿倒毙的人,京城中的官员本来没剩几个,现在也做不了什么事情。李固脸色沉重,那种肃然忧虑让阿福也跟着不安。

    正文 六十一 余波 二

    正月十五日,阿福和杨夫人她们一起动手,蒸面灯,扎火炮,滚元宵。这个节过的冷冷清清,院子空旷,人却寥落,都聚在一起也没有什么热闹的气氛,与过年的时候完全不同。那时候大家知道蛮人就在近侧,反而能够团在一起,苦中作乐。现在蛮人走了,留下满地疮痍,阿福听人说,一年兵乱十年苦。京城被狠狠的重创,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十年……都未必能恢复元气。

    面灯蒸好,十二只摆出来,杨夫人细看了看,笑着说:“今年好,雨水旺,收成该不错。”

    蒸熟的面灯一字摆开,有四五只里头都有浅浅的一汪水。人们蒸面灯要么六只,要么十二只,看面灯的凹洼里有无积水来预测天气。若是面灯全干干的,人们便觉得今年难免会旱,多半会早些引渠打井。有积了水,看看是排第几只的灯里有水,便认为哪个月份雨水充足。

    阿福不知道这种办法是不是科学,但是小时候也看母亲在家中蒸过,面里揉了猪油与糖,捏出莲花,鱼儿,南瓜重重形状来,上笼蒸熟,倒进一点油,点上一根线芯,就这样点成了灯,摆在桌上,或是穿了绳提在手中,好看好玩,点过了瘾再将灯吃掉。

    到了晚上,每人一碗元宵端上来,雪白可爱的元宵浮在碗中,李固拿调羹舀了一只,没有吃,又放下来。

    他转头向窗外,虽然看不到,可是风声呼啸,却是声声入耳。

    张氏抱着李信,阿福喂他也吃了一只。因为糯米面性黏不易消化,所以只喂了这一个就让张氏哄他吃饭,自己扶着桌边慢慢起身,移到李固身旁,挨着他坐下。

    “不想吃?”

    李固笑意苦涩:“我们在这里还有元宵吃,可是京城和附近的百姓……”

    阿福握着他的手,两个人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阿福轻声说:“我刚才和杨夫人一起蒸了灯,就放在案上还没有点呢,等下咱们一起点。”

    李固点点头,没再说刚才的话。

    他们也帮不了谁。

    蛮人把庄里能吃能用的都带走了,带不走的也都砸了毁了。他们只够自己糊口,无力周济旁人。

    阿福舀了一个元宵喂给李固,轻声说:“咬开,等一下再咽,烫。”

    自己也吃了一个。

    可是本应该软糯黏甜的元宵现在吃起来有一种隐约的苦涩味,粘在舌头上齿腭上嘴唇上,让人觉得既吐不出,也咽不下。

    “将来……一切都会好的。”李固反过来安慰她,阿福点点头,喝了一口汤,才把元宵咽了下去。

    面灯点了起来,火苗轻轻颤抖着,散发着橘黄|色的温暖的光芒。李信咯咯笑,想伸手去抓,张氏握着他的手不许他去碰,只让他远远看着,弄的小家伙很不高兴,嘟着嘴巴。杨夫人的目光从李信身上移到李固阿福的身上,小夫妻两个相互依偎,一起吃了一碗元宵,那情景看的人心头微微发软。

    老天还是开眼的,让他们躲过了灾劫。过了这个冬天,一切一定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惊怖,动荡。灾难……都会过去的。

    他们能活下来,也一定能撑的过去。

    朱氏和阿喜隔着一道镂花木屏风坐在另一张桌上,朱氏面带愁容,阿喜却不时的转过头朝屏风那边看。

    隔着屏风上的孔隙,她可以看到李固的侧脸。

    他生的很好,虽然比前些天瘦了许多——可是好像更好看了。

    阿喜不止一次的想,若是当时自己没嫁到刘昱书家去,进宫的是她……

    没和李固接触过的时候她就已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在后山小院那样近的相处,皇帝的儿子,却那样斯文温和,说话的声音……就像有只小猫的爪子在皮肤上轻轻抓搔。

    阿福不是没察觉阿喜频频朝这边看。

    但是今天怎么说都是过节,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更扫兴的话。

    从前过元宵节,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都是极热闹的。而现在阿福抬头时看到纜|乳|芟鹿业募刚档屏痪醯靡恢炙挡怀龅钠嗔埂k拖峦肺兆爬罟痰氖郑贫攀掷锏闹侥恚鹨唤o碌募刚档埔捕嫉懔亮恕?

    “这灯要亮到什么时候?”

    “里面的油会烧一会儿的。”

    李固忽然转头,他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外面风声呼啸,或许是他听错了。但是并不是听错,那声音越来越清晰,马蹄声,人的脚步声,似乎还有话语声。元庆飞快的穿过庭院朝这边跑来,远远的已经喊了一声:“王爷,夫人——皇上圣驾已经到了门外了!”

    阿福愕然的站起身来,她没有站稳,晃了一下,李固在旁边扶住她。

    “你说什么?”

    元庆重复了一次:“王爷,夫人,皇上已经到了庄前了,请王爷快出去迎接吧!”

    “不用了。”

    遥遥的,有个声音这么说。

    从上次离开云台,阿福没听过皇帝的声音,现在在夜里忽然听到,只觉得非常陌生。那声音已经到了院门口,大概元庆一路进来,皇帝已经走了进来。

    “天黑,风又冷,还出去迎什么?难道他不迎,朕自己就不能进来了?”

    皇帝来的太快,快的让人都回不过神来,提着灯的内侍都被皇帝甩在了后头。他披着一件黑貂裘斗篷,进屋的时候带着一股寒意一起刮进来,局中坐下。李固和阿福与众人跪了下来行礼,阿福身子沉重,跪的不稳,皇帝抬了下手,跟在他身后的高正官急忙说:“快将夫人搀起来。”

    皇帝和颜悦色的问:“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李固答了句:“常医官说,总得到五月底。”

    皇帝点点头。

    阿福领着其他人退下去的时候,匆匆的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在阿福记忆中原本的样子已经模糊了,现在看起来,只觉得他极瘦,一双眼却极为有神,在灯下显得格外锋锐,整个人——有一种让人心悸的力量。以前皇帝也气势非凡,但是那时候看起来更温和含蓄,不像现在,那些圆润都耗去了,只剩下了嶙峋的筋骨。

    阿福想,也许这就是天子之威吧?

    阿喜凑过来问阿福:“姐,那就是皇帝啊?”

    阿福点点头,没顾上理她。

    高正官走了过来,朝阿福微微躬身:“夫人。”

    “高正官不必多礼。”阿福问:“怎么皇上会这个时候过来?事先也没有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接迎。”

    “这一路是从九关过来的,皇上也是一个时辰前才说暂不去东苑,折转朝这边来的。”

    东苑啊……

    高正官看出阿福的疑惑:“东苑荒僻,所以并未遭蛮人洗劫,比起其他行宫,东苑离京城最近。”

    阿福点了点头:“高正官,您不是外人,我也不用说客气话,现在庄里的吃穿用度都不够,皇上……”

    “夫人不必多虑,我们随行带了供给。军士就驻扎在庄外,皇上今晚的宿处……”

    阿福说:“主院空着,高正官这就让人收拾收拾吧。”

    高正官答应了一声,远远的,挑着灯笼的人缓缓走来,前面是两个宦官,后面有个披着深色连帽斗篷的女子,步态从容,逶迤而来。高正官退到一旁,阿福知道是皇帝的女人,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

    或许,是玉夫人?

    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也许她是跟在皇帝身边的?

    那个女子停了下来,伸手轻轻把兜帽掀了,轻声说:“阿福,你还好么?”

    阿福扶着瑞云的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女人她认识的,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是她,一瞬间眼前似乎涌起层层迷雾,让她觉得茫然而疑惑。

    这是她的曾经的师傅,那位道装打扮的,住在离山的女人。

    分别后阿福曾经多少次想起她,惦记她,可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么个时候,这么一个情形下见到她。

    她和以前的样子大不相同了,住在离山的时候她总是着青衫,梳道髻,不施脂粉,虚静淡薄。可现在她虽然只是淡扫蛾眉轻施粉黛,整个人却有一种难言的光彩。这种光彩不属于淡泊出尘的修行人呢,而是世俗的,实实在在的。

    阿福觉得心怦怦直跳,隐约间,她知道这件事绝不简单!她这个师傅到底是谁?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她……

    高正官低声说:“这位是王美人。”

    阿福回过神来,以她的品级不用对美人行礼,只是微微颔首。

    王美人还以一笑,轻声说:“有没有热水?太冷了,我想洗一把脸。”

    “有……请随我来。”

    阿福没领她去别处,而是回了自己那屋。整个庄子里现在也只有那里还能待人,有热炕有热水,别的院落都还没整理出来,荒凉的能养野狐。

    紫玫打了水来,她把外面的斗篷解了,俯身掬水洗脸。热水拍在脸上,让她的脸带上一点红晕。她看起来年轻极了,阿福以前从来没问过她多大年纪,顶多只是暗暗好奇。她擦了脸,紫玫捧了面脂铅粉过来请她匀妆。

    阿福在一旁看着,沉默不语,心中的疑惑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你看见我,肯定吓了一跳吧?”

    阿福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一转眼,你都这样大了,我还总觉得你是小孩子。”王美人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柔声问:“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正文 六十二 迎春

    李馨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她望着灯火通明的正屋,屋外回廊上台阶上庭院里,都站着穿着深色衣甲的士兵,有一种沉默压抑的气氛。

    她抬了一下手,守在门外的元庆微微躬着身走过来,脚底下轻悄的像猫一样。

    “父皇在里面?”

    “回三公主,是。”

    曾经在他们身上变淡的规矩,又浓浓的兜了回来。

    李馨点点头:“替我通报一声。”

    元庆怔了一下,然后转身去了。

    他不能进屋,去通报的是刘润。

    过了一会儿,李固从屋里出来,刘润跟在他身侧。李馨倚着墙站在门边。她也瘦了许多,阿福的衣裳她穿着有些短,也有些宽。

    “父皇让你进去。”

    李馨点点头,朝屋里走。

    擦肩而过时李固低声说:“别任性啊。”

    李馨没出声,门帘掀起来,她就进了屋。

    李固站在门外,一时没动。他的眼睛看不到,耳力就比一般人要好。庄子里的墙厚,屋里人说话声音也不高,他站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屋里男人低沉的声音说了句,你也不容易,我不怪你。

    李固松了口气。

    李馨曾经的选择让她失宠,如果没有接下来的这一场动荡,也许她的下半生全都要在冷落抑郁中度过。经过这一场变故,父皇的心肠硬了许多,但……也有些地方柔软了。毕竟,宣夫人与李哲,他们——

    屋里传来李馨的哭声,细细的,像是勒在人脖子上的细丝,疼痛,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宣夫人与李哲在逃离皇城的路上,已经死了。

    李固不是不难过,他想着李哲,过去他也常回来看他,带来些他觉得挺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也不管李固是不是也喜欢,就一股脑儿的都塞给他。

    元庆迎上来,李固扶着他的手缓缓向前走。

    他看不到,但是,他对自己要走的路,自己要去的方向,一点都不迷茫。

    他听到阿福轻柔的声音。无论什么时候,她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一种阳光微光的感觉。从他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是如此。

    她在和瑞云说话:“吩咐人多准备两个炭盆送主屋。”

    瑞云小声说:“夫人,主屋也烧炕的呀。”

    “主屋老没人住,总是少股人气,清冷。”阿福顿了一下,说:“是不是有人来了?”

    瑞云来开门了,垂手说:“王爷回来了。”

    阿福站起身来,李固从外头进来,脸被冷风吹着,有点微微的发红。这种红跟热出来的红不一样,冷风吹的红是亮的,而热逼出来的红是潮的。

    “手这么冷。”

    阿福把手炉塞进他手里,拉着他在炕边坐下,又端了盏热茶来。她刚才送走了王美人,当着人,两个人谁也没提过去的那段经历。不知道高正官看出多少,不过那种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也会烂在肚子里的,这点阿福懂,不然他不会在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宣夫人她们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的。

    阿福实在不知道,师傅年纪老大一把,怎么从道姑变成了皇帝身边的美人的。这简直比变戏法还神奇。

    不过阿福也猜到一点,她和王美人以前有旧缘,说不定王美人以前和皇帝也有旧缘,这话虽能说的准呢?话本传奇里的故事永远都没有真实发生的事情来的离奇。

    她正琢磨怎么和李固说王美人的事,李固接过茶盏放下,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阿福,有件事,很对不住你。”

    对不住她?

    “我明天,和父皇回京城。”

    阿福怔住了:“回京城?”

    “是,现在京城一片凌乱,不下大力气,恐怕很难恢复。百姓的衣,食,住……还有许多的事情,而偏偏现在最缺人手,父皇也头疼的很。我没和你商量,就已经对父皇说了,我虽然无能,可是也愿替他分忧,替百姓做些事,尽我的一份绵薄之力。”

    阿福坐在他身旁:“这是好事,可说不上对不起我。”

    “可是,你现在有身子,我却要……”

    阿福手按在他的眉头,把那里因为情急而挤出的皱褶抚平:“没关系,我又不是泥捏纸扎的,有这么些人照应我,我好的很。你要做正经事,这是要紧的。想做就去做,我虽然帮不上你的忙,可也决不会拖你后腿。”

    对李固的想法,阿福不说全理解,可也明白个八九成的。他这些天都心神不宁,他不愿意自己苟安,而坐视京城百姓受苦。没有机会时他只能抑郁,现在有了机会……

    阿福摸摸自己的肚子,虽然从小女人的角度来说,她很想李固留下来陪伴她,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只要他在,阿福就觉得头顶这片天是稳当当的,心里也有底气。可就算是上辈子,那时代女人地位那么高,也没有谁是怀了孩子就让老公也不要上班工作,就整天在家陪着自己。

    忘了听谁说过,男人像鸟,总要在外面飞的,只要记得回家就成。老圈着,成了笼中鸟,那也不是男人了。

    “你去吧,我在家等你,杨夫人和我母亲都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李固握着她的手,半晌没说一个字。

    “真的,想着外面的人没吃没喝冻饿交迫,咱们的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实。你去吧,只当是,给咱们,给孩子积福。再说,咱们享着百姓供奉的富贵,为百姓做事,也是应该的啊。”

    阿福低声说话,虽然心里也有点凄惶,但是却也有一点欣悦。

    她喜欢的,她托付终身的,不是个没担当的窝囊的人。

    “明天,你就和皇上走么?”

    “嗯。”

    “我让人给你收拾行李罢……元庆和刘润跟你去妥当吗?要不,跟杨夫人说一声,把海芳海兰也带去?”

    “不必,女人在这种时候是处处不便的,元庆和庆和跟我走就好,刘润你留着,他有功夫又有成算,庄子里有他和杨夫人照应,我也很放心。”

    两个人互相攥着对方的手,依偎在一起。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阿福想嘱咐他爱惜身体,定时吃饭,不要受凉不要受累,要勤传信回来……李固想叮咛她不要操心多想,好好保养,太医开的养胎汤膳要喝,行动间自己要多加小心不要碰着磕着……

    可是,又觉得,其实什么话也不用说。

    “还有,”李固想起来:“三妹的事情,你要费些心。宣夫人与哲弟在起火那夜……亡于乱中,三妹也已经知道了。你平时照看她,劝解些,别让她想不开。”

    “宣夫人母子……”

    阿福也有些难过,虽然不是很亲近,但总是认识的人啊。哲皇子笑的时候特别没心机,眼睛眯起来,让人印象很深。骄纵难免,根本还是个大孩子——

    阿福点点头:“我记得了——她还留在庄里?不随皇上去东苑么?”

    “东苑只有一座知易宫能住,还不知道那里究竟如何,她还是留在庄中好,我看父皇也是这个意思。我到了京城自然住咱们王府里,你不用担心。”

    打了水来两个人梳洗了睡下,熄了灯,阿福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慌,紧紧靠着李固,似乎想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和安全感。

    阿福觉得,自己变得胆小了。以前在离山上住,狼啸声被风吹来,一时远一时近,那会儿她顶了窗闩了门都睡的踏踏实实。可是从进宫——不,是从有了孩子,她的胆子就越变越小,哪怕落个树叶,或是忽然一声门响都让她觉得心悸不安。

    也许怀了孕的女人,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女人,是妻子,更是母亲。

    阿福觉得自己没以前那么乐天知命了,反而多了一股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以前没什么好失去,所以什么都不计较。现在却不一样,如果人有要伤害她的丈夫,孩子,要损害她的家,她敢豁出去拼命,绝不会手软。

    两个人心里都有事,听着窗外的风声,这一夜睡的并不算踏实。阿福身子重了,一夜要翻几次身,有时还要起夜,她起来一回李固也跟着起来一回,阿福有时也很过意不去。

    天刚亮阿福就醒了,周围不似往日宁静,远远的,有许多人在走动。

    厚衣裳都找了出来打包好,还有一些常吃的丸药,防风丸益气丸都已经装好,阿福嘱咐了元庆他们好些话,李固最后抱了抱她,在她颊边轻吻了下:“你多保重,别挂心我。”

    阿福忍着泪说:“你也是。”

    “不要送我了,外头冷。”

    阿福扶着门看李固走远,只觉得心里像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的难受。杨夫人扶着她的手回屋,劝她:“夫人不必挂心,现在大乱已经平定了,王爷必会一路顺利平安的。多半一开春,王爷就能回来了。”

    大队人马要开拔上路,阿福问了句:“王美人呢?也走了吗?”

    “这是自然的。”杨夫人神情有一丝怪异,阿福并未注意。杨夫人已经转开了话题:“王爷给皇上说了,讨了八名功夫极好的禁卫军留下,不然庄子太大人手太少,实在不怎么稳当。夫人,要请三公主一起过来用饭么?”

    阿福点头:“请她过来吧,我一个人吃饭也没有意思,想必她也是。”

    皇上走了,别人倒还没什么,只是阿喜特别失落,过来听到这消息,闷了半晌没说话。

    正文 六十二 迎春 二

    阿福瞄了阿喜一眼,示意紫玫给李馨添了粥。

    李馨脸上没用脂粉,眼圈发红脸色发青,神情憔悴的隔着三丈就能看出来。她穿了一件素蓝的衣裳,头上戴着朵白绒花。从前那种盛开的蔷薇一样的明艳像是经了十月秋霜,显得凋零而沉郁。

    从她一进来,屋里的气氛就冷了三成。李固走了阿福本来就心情低沉,加上阿喜郁闷,李馨悲戚,就算杨夫人再张罗再说话圆场也没用,这顿早饭谁也没吃味儿来。杨夫人对李馨并没有多少情意。

    宫里混了几十年,再有情义的心肠也磨成了金刚石,除了李固,还有,现在阿福和她怀的孩子,要杨夫人掐死谁她都不手软。宣夫人与哲皇子,和杨夫人没有仇,李馨也没有。可是没仇也不代表就有了恩义。

    阿喜扒了几口饭。

    她昨天,见着皇帝了!

    皇帝没像戏台子上一样穿着金黄的衣服,戴着高高镶珠子的帽子。皇帝只穿着黑色衣裳,阿喜没看清脸——是没敢看还是扫了一眼后就忘记了?她说不清楚。皇帝好像也没有三头六臂,但是很……吓人。

    阿喜总结出来的,就是吓人两个字。

    李馨机械式的舀粥,喝粥,递给她的热糕她也掰了吃了。阿福看着她,觉得她像是被抽了魂一样。

    也许是因为,一直以为的主心骨散了,没了。她想维护母亲,可母亲去世了。她也想保住弟弟,弟弟也死了。

    阿福一瞬间真的冲动了一下,想问一声,李馨她是不是也是从那个时代那个世界来的,她们在这里并不孤单——

    只是一瞬间。

    阿福冷静下来,继续喝粥。

    她们都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人了,前世的事,那是归上辈子管,还是不要扯到今生来的好。

    添粥的时候阿福对朱氏说:“母亲不必担忧,王爷昨晚还说,会使人打听平贵哥的下落。”

    朱氏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阿福现在吃的不多,肚子高,顶在胸口,能容食物的地发给小了,可是消化的速度却变快了,所以一天要吃好几顿。杨夫人吩咐人小炉子时刻不熄,想吃什么立刻就做。阿喜坐在阿福的外间,摸出针线活儿来做,她的针线做的不是太精熟,但总比李馨做的好。李馨本来心思不在这上面,做了两行就说要回屋去歇歇。

    阿福抬起头来:“你那屋里不如这屋暖和,再说,一个人回屋去多闷,在这儿你也能多陪陪我。你哥一走,我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她没说她要陪李馨,而说是李馨陪她。

    李馨又坐下来,还离着阿福近了一些。阿福现在不能动剪刀针线,只是拿了几根绦子在打络子,她的手艺精熟,打出的络子一字摆开在炕上的小桌上头,李馨拿出一枚如意扣看了看:“你这打的可真好。”

    “嗯,以前有段时候住在山上,没事情做,就打了拆拆了打的。”阿福顿了一下,轻声说:“阿馨,昨天和皇上一起来的,还有一位王美人。你知道,我进宫日子短,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美人。”

    李馨怔了一下:“王美人?是不是王绮?”

    “王绮?多少岁数?”

    “十六年春天的时候进宫的,唔,今年该二十了。”

    不是一个人。

    阿福没再问,不过李馨的注意力总算被转移了一下,她毕竟是宫廷里长大的,现在她脑子里肯定会盘算一下这个王美人的事情。

    阿福继续打络子。杨夫人把一盘子核桃放下,低头看阿福打。

    第一次看阿福做的鞋袜杨夫人就喜欢她,这孩子心细,踏实,是个好孩子。她当时就觉得,这丫头要去伺候李固,一定比佳蓉佳蕙还强。

    事实上,杨夫人的确没有猜错。在阿福身上她得到的惊喜更多。

    甚至她向常医官私下里问了许多次,常医官不能笃定,可是说,阿福这次怀的,十成里八成就是个小世子。

    杨夫人心里是真欢喜,怎么看阿福就怎么高兴。

    外头已经是正午,阿福手里一条紫色绦子扭了一半停下来:“不知道这会儿……进城了没。”

    杨夫人说:“要是骑马,再过一顿饭功夫也该进城了。要是坐车,那可还到不了。”

    阿福点点头。

    这才刚走,就开始想人了。

    很玄妙的感觉,他在与不在,家里的气氛不一样。

    他在的时候虽然不见得大家都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但是他要是一不在,大家就都打不起什么精神来。

    一家之主这四个字,可不只是嘴上说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消息一个个传来。

    虽然都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京城现在什么都缺,缺钱,缺粮,缺棉衣,缺房子,缺人——似乎唯一不缺的就是噩耗。

    北边乱了,西南也没闲着。阿福没听着细节,刘润接了消息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没说,血淋淋的,他恐怕阿福听了晚上睡不着觉。

    圭人因为一桩婚事作反,新娘子跳江,新郎被剁了脑袋挂在高竿上头挑着,然后挑着那个脑袋的一寨土人把抚边司的衙门杀了个鸡犬不留,又放了一把火,烧了大半个镇子。这年头,杀人总和放火撕不开关系。

    春天来了,山上的雪也没有化尽,吹在脸上的风有一种浮躁的暖意。

    其实,不关风的事,是阿福自己的心静不下来。

    要是李固身边,那刮在脸上的寒风刺骨也是爽利。

    可是李固不在,所以春风吹来,也只让阿福觉得心气浮躁。

    李固有信来,是他亲笔写的,字迹还不算平整,但是一个是一个,不会让人辨不出来。

    信写得很短,告诉阿福有一批粮食从水路运到京城,算是解了一个大难。天气暖了,固然冻死的人数下降了,可是却又怕滋生疫病。

    信的末尾说,府里的迎春花开了,亲手撷了一朵送来。

    阿福把信纸移开,信封上就用胶粘了一朵黄艳艳的迎春花,应该是早上刚摘下来的,花瓣花萼都还没有枯萎。

    阿福微笑着把那朵花从信封上扯下来,然后对着铜镜插在鬓边。杨夫人站在门边抿着嘴笑。一边瑞云紫玫也在笑。阿福的脸有点儿红,可是并没有要把那朵小花摘下来的意思。

    “长这么大,头一次出门去。就一去这么久也不回来。”杨夫人替阿福拢了下头发:“等回来了,我替夫人好好训他一顿。”

    阿福在镜子里微微笑:“嗯,夫人千万别给他留面子,别客气,训的越凶越好。”

    正文 六十二 迎春 三

    天擦了黑,阿福又吃了一餐,瘦肉粥,配着脆脆的腌黄瓜,微酸的,可口清爽。连李信也跟着要吃,张氏也喂了他半碗。一重重的门户锁了起来,紫玫端了灯进来,轻声说:“夫人,要不上炕吧,炕上暖和,坐一会儿消了食便安歇了好。”

    阿福点点头,把外面的厚衣裳脱了,就穿个夹袄上炕靠着大枕头坐着,紫玫说:“”我和瑞云两个上夜,我在里间她在外间,夫人要茶水要解手都方便。紫玫坐在炕沿上,凑过头来看:“夫人这是给王爷写信?”

    “嗯……”

    阿福的字写的也算端整,李固看不见,信是得让别人来念的,所以什么我想你我晚上睡不踏实之类的话是不能写的。说了下庄里的大概,自己一切都好,倒是李信小家伙的趣事儿着实写了几件。雪化冰融,雪下头的草叶儿已经有了碧绿的颜色,刘润抱着李信在后院里转了一圈儿,居然拔了些野菜回来,一冬没吃着什么带颜色的菜,上上下下都觉得稀罕,凉调的阿福没吃着,菜团子是吃着了。

    她写着满满一页纸,提起来吹了吹掸下来,轻轻折起:“明天让人送去吧。”

    紫玫笑着接过去:“夫人不在上面弄点花儿粉儿的一起送去么?”

    阿福白她一眼:“我不弄。”

    瑞云捂着嘴偷笑,李固随信送花儿来这事庄里无人不知,阿福又一高兴把花儿戴头上了,这下子——大家取笑不着李固,他不在嘛。就是在,估计敢笑王爷的人也没有。而阿福一向性子好,不管是做淑人的时候还是成了夫人之后,也没见打过谁骂过谁训过谁,所以瑞云紫玫她们都敢跟她玩笑。

    “嫂子。”

    阿福抬头,李馨披着衣裳,掀帘子进来。

    “你怎么来了?”时候可已经不早了。

    “我想和嫂子一块儿睡,说说话……”李馨微微垂下头:“我一个人……怪闷的。”

    阿福心里跟着一软,朝炕里挪挪:“快上来,地下冷。”

    李馨坐在她旁边,嘴角微微扬起,那个笑意显得很单薄。紫玫拉了一把瑞云,两人退到了外间。

    帘子放了下来,瑞云低声说:“三公主……也怪可怜的,宣夫人和哲皇子一下子都不在了……”

    紫玫比她大几岁,经的多,见的多,心肠也刚硬的多。

    没了母亲弟弟也算不得太可怜,毕竟她还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王爷的妹妹,一样锦衣玉食的——再怎么着,也比她们这些奴婢要强。

    紫玫低下头去做针线——只是手微微有些抖。

    李馨瘦了整整一圈,阿福也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拉着她的手轻声说:“我不会说话,可是你若不保养自己,就要瘦成|人干儿了。”

    李馨摇摇头:“我一闭上眼,就想起以前的事儿。哲弟出生在八月,花园里的花香气很浓,我听到婴儿的哭声,觉得心里那么高兴。母亲性子平和,一开始我写字,弹琵琶,都是母亲手把手教我的……我,我实在不相信,皇宫就这么烧了,母亲和弟弟……再也不在这世上了……”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空中的某一个点,眼圈是红的,眼里却没有泪水。

    阿福不知道她是痛到了极处哭不出来,还是夜里躲在被子里已经把眼泪流干了。

    “想哭就哭吧……”阿福轻轻揽住她:“哭出来,就好了。哭过了,咱的路还得向前走……”

    李馨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乌黑的头发披散着,阿福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绷的紧紧的,然后,肩膀微微抖动。

    极度压抑的哽咽声,像是受伤的兽,痛到极处才发出来的声音。

    阿福觉得鼻子发酸,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手抹了下自己的眼眶:“哭吧,哭吧。”

    人们常劝解别人,别哭,别哭。可是憋在心里的创痛,往往会积郁成疾。

    哭出来吧。

    让悲伤淌走,才能给心里腾出地方,容装以后的生活,迎接以后的快乐。

    “我就是……想着,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要是我那天晚上没出宫,和母亲弟弟在一起,现在,也不会只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总能听见阿哲在我耳旁说话,他还是个孩子,我再也不能带他去放风筝,教他读书,陪他写字……母亲不让他喝酒,说他年纪还不够。他缠过我我也没答应——早知道……早知道的话,?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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