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来 卫风第36部分阅读
福运来 卫风 作者:rouwenwu
那个白净,就跟他们刚才一人吃一个的那剥了壳的水煮鸡蛋似的。眼睛大大的,嘴唇红红的……
这里的人都白,可是这个娃娃最好看。
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好看!——唐柱如是想。
观音娘娘的金童是不是就这样的?——二丫头想。
这可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阿福挥挥手:“去去,带他们都去见杨夫人吧,我不管了。”
就算把他们留下来放李信身边,不教规矩是不行的。不然的话,回来要是李信同他们在一处的时候有什么磕着碰着伤着,又或是身上穿的戴的东西丢那么一件两件,那可都不是小事情。
张氏来抱走了李信,瑞云带走了唐柱二丫头他们。
阿福的心情轻松了没一会儿又沉了下去。
这样的孩子,肯定不止眼前这四个。
那些孩子,要怎么办呢?
没看到的时候可以忽略的问题,等真看到了之后,无法再无动于衷。
阿福叹口气。
从怀孕到生子,阿福觉得自己越来越融入这个世界了。以前也有看不惯的,无可奈何的事情,可那个时候她会有一种旁观者的心态,让自己去漠视一切,反正她也做不了什么,改变不了什么。
可是现在她发觉,一切都是极现实的,极残酷的。
儿子的一张小脸睡的红扑扑的,平时,阿福只要一看到他,就能把其他事浑然忘记。可是今天却不行,看着儿子,就想起刚才那四张黄瘦干巴的小脸——那眼睛里的麻木,恐惧,痛苦还有期冀。
能做些什么呢?
应该做些什么呢?
阿福有些出神,都没有听到李固什么时候进来的。
“阿福。”
“唔?”
她出了声,李固便走过来,手准确无误的搁在她肩膀上:“那几个孩子,你留下了?”
“嗯……是啊,这么小的孩子,就算今天让他们吃饱了,明天他们离开,又不知道上哪儿去寻下一顿。我想,山庄里也不缺这么几双筷子。”
李固揽着她,轻轻揉弄她柔软的发丝。阿福不喜欢用头油,她的头发好,也用不着那些东西。
淡淡的幽香并不是什么香油香料的香气,就是她身上的味道。
“这样的孩子,一定还有很多。”
“嗯。”
“远的,可能没办法……可是起码京城里,还有离山这一带的……”
他说的很慢,阿福握着他的手。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阿福说:“我是希望你留在身边,可是,想着那么些孩子要饿死,我觉得自己碗里的饭也变的像沙子一样难以吞咽。我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怀,想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就是个自私的人……”
这是实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样的事情什么时代都有,阿福没有那样悲天悯人的情怀,要拯救所有的人。
可是,她也是个母亲,让她看着那些孩子挨冻受饿,心里那一关无论如何过不去。
女人做母亲的前后,真的……有时候改变大的就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家里你不必挂心。”
李固抱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也无法坐视这一切不管。
他不说,阿福也知道。
她了解他的想法。
就像他了解她一样。
“你先回京城也可以啊,正事要紧。等天不那么热了,儿子也大些了,我们也搬回去。”阿福慢慢的说:“是了,你还得上个折子说一声这事吧?是不是,还得讨个职衔才好管?”
“那倒不用。”李固摩挲着她的脸颊:“这个你就不懂了。
我自然要向父皇讨差事,但却不要什么官位名衔来压着困着自己。比如原来有些事,用王爷的身份便利。要是给自己寻个职衔来困着,反而不好办了。”
阿福想了想:“你还打算借势压人啊?”
李固笑眯眯的说:“能借为什么不借?只要事情能办的更快更好,让更多的人不必受苦……”
他停了下来,因为阿福在笑。
“有什么不对吗?”李固有点不安。
阿福摇头:“不是的……你说的很对,我不是取笑你。”她靠着他,轻声说:“我是很高兴,又骄傲又得意,想告诉别人我嫁了个多么好的丈夫,他是个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他也是个站起来笔直的,心里装着天下的人。可他对妻子,对家人这样好……”
李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红起来,红的像喝了酒,那种红从皮肤里一点点透出来,搽上去的胭脂没有那样均匀好看。
“我……”
“可是啊,这世上,好多时候。不光苦难和委屈得自己一个人忍受,好多喜悦快乐也不能和人分享。”阿福的胳膊勾在他脖子上,脸颊贴了过去:“可能你的好,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最知道,我想告诉别人,可是又不能说,你对我多好,你这个人有多么好……”
李固终于忍不住了,再让她说下去,他就要烧起来了。
“唔……”
屋里安安静静的,偶尔有衣裳摩擦的窸窸窣窣的轻响。
“会,会有人进来的……”
“不会。”
阿福觉得羞涩,又有点得意,骄傲的,把只属于夫妻两人的幸福秘密埋在心底。
嗯,其实……会吹捧自己的丈夫,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哪……不过,她也不算吹捧吧……
罩衫长裙都褪了下来……
“哇——”
不识相的小世子李誉在一旁放声大哭起来!
正文 七十三 山居二
阿福又一次送走了李固。
虽然没有上次那样忧心忡忡,可是一想到又要分居两地,阿福真想冲动的喊一声:我和你一起回城里去吧!
可是杨夫人和其他人不干哪。
现在京城还是百废待兴,虽然时疫过去了,可是要完全恢复元气,那还有得耗呢。杨夫人拿旧俗旧例来说:“小孩子没满百天,怎么能挪动地方?”
李固还是坐车走的,他们在房外,手也不能牵,自然更不能拥抱作别——在房里牵过抱过了。
他看起来从容自若,既没那种打定主意建功立业的激亢,也没有满面离愁依依不舍,就像一个……嗯,平平常常的出门一样。
阿福目送他上车,感觉自己像送丈夫去上班的妻子似的。
“夫人,进去吧。”
“好。”
李固一走,庄里顿时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杨夫人事情多,把训导几个新来的孩子的事情交给了庆和。庆和有点为难的说:“夫人,咱们已经不在宫中,他们将来又不会……由我来教不合适的吧?”
他想说的是这些孩子不会如他一样做宦官。
杨夫人温言说:“教些规矩就成。你的规矩最好,前些天事又多,趁这几天教他们。自己也歇歇。”
“那女孩子呢?”
杨夫人说:“女孩子让夫人身边的紫玫教,她是最老成的一个。”
庆和点点头。
可是点完头没半天他就后悔了!
谁说教孩子是轻松差事,还能顺便歇歇?
庆和就没碰见过这么多事儿的孩子。
不是说他们淘气。
吃过大苦受过大罪的孩子,淘气的事儿不会干的。可是架不住这些孩子从来没见过富贵两个人怎么写,实在太好奇了!
庆和讲话讲的口干舌燥,宫规都是刻在脑子里的,他教一句让他们背一句。
他们当时学宫规也是这么学的。可是他们当时哪敢问大宦官,这个谨言慎行什么意思?这个株连什么意思?这个是什么意思?那个是什么意思?这样东西叫什么?那个又是什么?
庆和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响,原来教人比被教还痛苦!
好不容易吃饭时他们消停一会儿,庆和一瞥,就见二丫头端着碗溜进了屋。
算了,这几个孩子是共患难过的,感情比亲兄妹还好,乍一分开……嗯,反正这会儿是休息的时候,他们有话也就趁这时候说说。
不过,他们会说什么呢?
庆和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死掉很久的好奇心也开始萌芽了……
嗯,就听一听,没关系的。
以庆和在宫里练就的偷听功力,屋里几个小孩子当然防不了他——事实上他们还不懂得什么叫隔墙有耳呢。
“那个姐姐对我很好,没打没骂,我还见着夫人了。”二丫头说:“可我觉得啊,这一家儿也没咱们想的那么有钱?”
“嗯?”屋里三个男孩子好奇,元庆也极好奇!
“那个夫人,还有教我的姐姐,穿戴都不怎么样嘛。我看到夫人的头上就一根绿簪子,还有就是两朵鲜花儿,别的都没有什么,那簪子就是竹子的!柱子哥,我记得你娘以前还有银簪子来着。”
“嗯,有。”
“就是说嘛,以前我们见过的有钱人家的女人,手上头上不都戴好多金的戒指簪子嘛。”
庆和在外面差点叫出声来。
小孩子不识货啊!夫人那根绿簪子可是先前韦皇后的东西,那东西少说二三百年的来历,用的是一种极少见的青玉竹所制,起码能换一大盒子他们说的那金戒指金簪子。
因为夫人现在要照看小世子,所以不肯戴珠翠宝饰,结果竟然被这几个没见识的小子给看轻了!
庆和心里那个气,就像被看轻的是自己一样!
肩膀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庆和一回头,刘润冲他微微一笑:“你趴这儿做什么?”
“嘘,你也听听。”
刘润笑着,也凑到窗边去听。
“可是,你们看,这碗里还有肉!这么大块肉!就是我们庄上最富的那家儿,不过年桌上也见不着肉啊!”
刘润瞅了一眼庆和。
合着他就这么点儿出息,扒着窗户听几个孩子在这儿说吃肉?
“过来,我有事找你办。”
“哦。”
庆和乖乖跟刘润走了。
他和刘润也是从进宫就认识的。因为刘润护着,他几乎没挨过什么毒打虐待,训斥也很少,认识的人都说他老实能干,其实多半是刘润督训有方。
“你整理书房了吗?”
“嗯。”庆和说:“王爷说要走时,我和元庆一起干的。王爷要带走的都收拾带走了,剩下的我都装进箱子里了——再有贼来,他也翻不着!”
“贼会再来的。”刘润笑容温润:“他们要找的东西还没找到,所以,必然会再来。而且……我猜,他们很焦急。”
庆和想了想:“王爷是不是也这么想的,所以把护卫都留下了?”
“王爷要是也这样想,就不会放心一个人走,让夫人和世子单独留在山庄里了。”
庆和一想:“也是……可是……”他觉得刘润的想法他永远猜不着:“可是你要早这样想,干嘛不和王爷说?”
“那贼人,应该是一开始,就冲着夫人去的。”
“为什么?”
“书房里并没有翻的很凶,但是夫人那里却连首饰盒也打翻了,被子和厚衣裳都割破了。”刘润轻声解释:“这只能说明,一开始他们就觉得东西应该在夫人那里,王爷的那儿不过是顺带。”
庆和也是情急:“那咱们得快去找夫人,好好保护……呃……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啊?”
刘润摇了摇头:“可是夫人的性子,咱们都清楚。你觉得夫人可能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面吗?她会有贼人想要的东西吗?”
太阳照在树端,他们站在花园的小径上,庆和觉得自己有点头晕。
“倒是不大可能……”夫人的出身在那儿摆着,她没可能牵涉到这样的事情里来。后宫的那些麻烦,不,不止是后宫。
庆和忽然想到一件事:“难道,与丽夫人有关?”
丽夫人临去时见过夫人,她还恳求皇上将信皇子托付给李固夫妻两人。
难道丽夫人手里还有什么值得人觊觎的重要秘密,也一起托付给了夫人吗?
刘润摇摇头,这件事他也没有头绪。
但是他知道这事与丽夫人无关,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正文 七十三 山居三
阿福正在补袜子——
嗯,就是补袜子。
要是有人觉得做了娘娘做了王妃这种贵妇人的角色就可以天天换新衣裳新袜子……呃,那想法也不是特别离谱。不过阿福还是觉得只磨破了一点的袜子,补一补完全可以再穿。儿子趴在炕上,他还没办法把自己的小脑袋昂起来,天气很热,穿着一件大红缎子金线五爪蟒绣肚兜的小世子李誉跟只小青蛙一样,他刚才借着枕头,侧过去,翻过身趴着——可是他趴烦了之后,就再也翻不过来了。
阿福坏心眼儿的看着儿子,就是不伸手帮他。
瑞云看不过眼,过来把李誉抱起。这孩子脾气极好,除了尿了饿了之类的,别的时候很少无故啼哭,瑞云和紫玫凑一块儿说,这性子像娘,阿福夫人也是好脾气。但是海芳的意见却说,应该是像殿下,殿下也是好性子。
反正,爹娘都很好,孩子也当然好。
“咦?刘润哥?”
瑞云有些诧异的看他进来:“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我来瞧瞧小世子,不成啊?”
瑞云笑着让他看李誉:“瞧瞧,小世子也高兴着呢。”
的确,小家伙儿趴在瑞云肩膀上,正朝刘润吐口水泡泡。两只眼睛圆圆黑黑,湿漉漉的,刘润虽然心事重重,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淡淡欣喜:“来,给我抱抱。”
瑞云看了一眼阿福,把孩子交给他抱,说:“我去倒茶来。”
阿福绣完手里那一针,咬断了线,展开瞧瞧,补的极好。看来手艺没退步。
“你瞧着我做什么?”
刘润抱着小世子哄他,笑着说:“我想起从前的事来了——还在德福宫的时候,你也帮我补过衣裳啊。”
阿福一笑:“嗯……隔得时间不长,可是感觉跟过了大半辈子似的。对了,你这会儿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说?”
小李誉又回到妈妈怀里,不知道他在为什么事高兴,都笑出声来了。
“我想问问,关于王美人的事。”
阿福顿了一下:“我知道的也不多——而且我觉得,我根本从未认识过这个女人,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你……”刘润本能的感觉着,这件事情的关键,大概就在这里:“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过,或是替她保管过什么东西?”
阿福怔了下:“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刘润本能的警觉起来:“有?”
阿福点点头。
远远的,蝉在林间鸣叫着,那规律而单调的声音不知怎么的让阿福一阵心烦意乱。
“要说……还真有。”
儿子已经靠在她怀里睡着了,阿福回想起在山上最后那几天,又饿,又害怕。尤其是天一黑下来,孤苍莽的山野间似乎就只剩她一个人,山风呼啸,还夹杂着不知道是狼嚎还是什么别的野兽的叫声。她一个人缩在床角边,把被子裹得紧紧的。
那种恐惧和孤独感,让人刻骨铭心。
阿福还以为她忘了那些事情了。
“她……她走时,的确有东西没带走,我没有东西吃,在山上待不下去,走时怕东西留屋里会让旁人拿去,所以,就放在别处了……”阿福有点迷惘:“是了,这两次见她,我都忘了和她说这事儿了。你说,她会不会觉得我把她的私房卷了逃了啊?这可……”
一想到别人心里可能把她当了贼,却又碍着现在的身份面子关系不能说出来,阿福顿时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真是,我这就写封信……”
“不,等一等。”刘润一笑,居然还真的有东西,他没有猜错。
起先他觉得阿福手中有值得人铤而走险来谋夺的东西,庆和还不信。
“是什么东西?”
刘润从来不是在小事上留心的人,这么问必有用意。
阿福仔细想想:“那箱子是我收拾的,有她放在案上的书信,一个里面有几样首饰的盒子,两件摆设,其他就没什么了——书信我可没看过。首饰虽然说也值点钱,不过对现在的王美人来说,应该也算不了什么。”
也许问题是出在那些书信上?
刘润心中盘算,脸上却一点不露:“兴许那些东西不要紧,所以王美人见了你两次也没有提。”
不,不是这样。
刘润想,那些东西应该极要紧!而且王美人那样的人,把旁人想的都和自己一样复杂深沉。若真是她想要回那时候的东西,直接问一句阿福就结了,可是她偏偏不问。
“怎么,那些东西,很要紧吗?”
刘润不想让她担心,岔开了话:“我打听到另外一些消息。有人说这位王美人进宫后没多久,就因为生了重病迁出了宫,之后宫中便再没人见过她。”
“我听说她是王家的远亲……”
皇帝这时候为什么还要留一个姓王的女子在身边呢?
刘润知道她对这里面的事不大懂得,简单的解释:“王滨父子的确罪大恶极,不过王滨在京城之乱时也下落不明,想来是已经死了。王滨的兄弟,还有他的儿子和侄子已经被处斩,不过并没有牵连其他人。王家的势力错综复杂,皇上若一直迟而不决,其他人难以心安。现在表明了态度,只诛首恶,余人不究,那王滨那一派系的官员安心,南边九郡才能迅速的稳下来。”
“所以,王美人也有一个……摆着给人看的作用?”
刘润想,这其中的事情只怕复杂的多了,只是他们不了解而已。
蝉声依旧单调平稳的响着。
院子里静悄悄的。
刘润忽然问:“王美人的东西,你藏在哪儿了?”
“离我们原来住处不远的地方。”阿福觉得很苦恼。
虽然她有点似懂非懂,可是却知道这件事情恐怕很棘手。
“你说说地方,最好画个图示给我,我去取了来吧。”
“好。”
阿福让瑞云取了只描红的笔来,把那个地形绘了出来。她常描花样子,画出来地形倒也没走形,尤其是山壁边的小瀑布。
刘润在一边看着,神情越来越……
“这是离山的……”
“嗯。”阿福说:“你可以沿着河走,不用绕远路……这里好找……”
“是好找。”刘润点头说。
他去过那里。
正文 七十四 较量一
朱氏来向阿福辞行。
“哥哥的事,我已经和王爷说过了。哥哥什么时候动身,再和王爷打个招呼就行。”
朱氏应下了,紫玫捧着两匹布过来给阿福过目:“夫人早上说的是这两匹吧?”
“嗯,这个好,母亲一起带去吧。”
“可别,现在衣裳都穿不完……阿喜又不在家,我一个老婆子穿这么些干什么?”
“母亲只管拿去吧,我这儿就是这个多。城里现在还是缺这缺那的,什么都不好买,带着总是有备无患,缺什么再打发人来和我说一声。”阿福说:“还有几匣点心,一些山货,米,面这些。京城现在买的粮也不中吃,菜就不带了。”
这些东西都实惠,朱氏在城里也听说别人买的粮里面都掺了沙子和糠,实在难以入口。
“阿喜……母亲打算什么时候接她回来?”
朱氏脸色沉了下去:“她性子浮躁,须得好好静静心,多念念经文对她好好处。现在接她出来做什么?”
看来朱氏是打定了主意,阿福也没多说什么,只提了句:“刘家不知道怎么了,到底……到底阿喜还该算是他家的人吧?母亲回去后让人打听打听吧。”
朱氏点头:“这是正理,我一回去就让人打听去。”
送走朱氏,山庄里显得更空落了。隔壁不远处,庆和还在教那三个活猴似的孩子学规矩。唐柱到底大些,学的快,狗子和铁生就学的慢,庆和他们当初学规矩何等残酷,不给饭吃那是小的,挨打挨揍也是家常便饭,还有些被拉出去就没回来过的。这些手段庆和又不能冲他们使,最重就是打手心,可是这几个孩子太皮实,在外面苦头没少吃,打打手心根本不疼不痒。
庆和自己累的不轻,那三个小子还是精神奕奕,狗子还端了碗茶来:“庆和大哥喝茶。”
庆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别喊我大哥。对了,昨儿跟你们说了,本家姓什么,到底想出来没有?要是到主子跟前当差,这名儿也得换了,狗子什么的实在不雅。”
“不雅?”狗子使劲想,还问唐柱:“柱子哥,你知道我家姓啥不?”
唐柱摇摇头:“不记得。”
狗子又问铁生,也不知道,摸着头说:“二丫头说不定知道。”
庆和也懒得和他生气了。从这三个小子交给他,日子过的倒是不闷了。
“好了,你们三个虽然话多,不过庄子里现在是太静了。跟我走吧,信皇子殿下刚还问起你们呢。不过到了殿下跟前不得乱说乱言,要不然……”
他沉下脸来扫视三人,可是谁也不怕他:“庆和大哥,那咱就去吧。老闷这小院儿里真把人闷坏了。”
李信在阿福跟前特别爱撒娇,阿福要抱着李誉,他就有点闷闷不乐。李誉只要一睡,他就腻在阿福腿边儿跟前跟后。
庆和直接把他们三个带到阿福院子这边来。二丫头跟着紫玫在廊下学倒茶。紫玫提着壶做样子给她看,又说茶不可满,更不可溢。俗话说酒满茶浅,还有杯子如何拿捏,怎么端,怎么递,都有讲究,二丫头听的极用心,一抬头看着他们几个人进来,又惊又喜,想出声又急忙掩住了嘴。
紫玫也看到了庆和,放下茶壶:“你怎么这会儿带他们进来了?让杨夫人看见必要说你。”
“怕什么,才多大的孩子,要是大了我自然不能让他们进内院。是信皇子殿下总惦记这三个人,他没个可心的玩伴,所以总想着和他们见面说话玩耍。”
瑞云掀帘子出来,笑着说:“离老远就听见你们过来,走路的动静可都不一样。庆和哥,你这规矩教的,怎么越教越放纵了?”
庆和苦笑:“紫玫姐姐要是有心得,倒是教我几手,我这厢先多谢。”
阿福挽着李信的手出来,天气热,阿福穿着素缎薄裙,披着块杏色的薄绢披帛,在家中不必讲究,怎么凉快舒服怎么来,袖子上窄下宽,裙子下摆不大,要是穿出去必会被宫人命妇们指为不合体统。李信穿着雪白的雪缎衣裳,眉目如画,看起来简直像是冰雪雕的玉娃娃,他的目光从唐柱身上一路移过去,打量完了铁生又移回来,眼睛笑的眯了起来。
庆和示意唐柱他们三个向阿福和李信行礼,天气热,骄阳照的院子里的石板地都发烫,唐柱他们额上身上都是汗。行礼倒是没有出错,一板一眼的,看得出庆和是花了功夫心思调教他们的。阿福挥挥手说:“快起来吧。别在太阳下晒着了,到树底下去。瑞云,端些凉茶给他们喝。”
凉茶又酸又甜,一口滑下冰的人直打颤,瑞云说:“可不能喝多了,要闹肚子的。”
凉茶是用冰镇过的,倒进杯子里,只一转眼的功夫杯子外缘就结上了一层雾气,雾气渐渐又变成了水珠。
李信小朋友有些眼馋,不过他知道他再说阿福也不会让人给他喝。这个孩子有一点非常让人喜欢,他很讲道理,凉茶太凉,他顶多能吃用井水湃的瓜果,凉茶那种东西他太小脾胃太弱禁不起。阿福和他讲过一次,虽然他不能全懂得意思,但是却听话的不再缠着要吃更凉更冰的东西。
阿福自己也不吃,她虽然出了月子,却还要喂奶,许多东西是需要忌口的。
唐柱喝着茶,偷偷看李信。
这个殿下,真好看。
和二丫头一比,他可比二丫头还像小姑娘,秀气,漂亮,衣裳那么白,一点污痕也没有。
庆和哥说过,他们学会了规矩就和这位殿下作伴,陪他玩。
这些天吃的好,穿的好,大热的天还有这样凉凉的东西喝——
要陪这位殿下玩,要让他高兴,他们就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阿福摸着李信的头发,小声问他,早上教他的诗是不是会背了,李信高兴的挺胸抬头,小脸因为兴奋,红晕慢慢染上脸颊:“会!”
他声音清脆,还带着软软的尾音,尽管不懂诗里的意思,却背的很流畅。
“很好!”阿福拿了一枚青果喂给他,青果有些微酸,但是消食解暑,李信的小脸儿皱了起来,因为阿福喂给他吃东西,所以他又很高兴,小脸上又是苦恼又是笑意,看起来别提多可爱了。青果嚼完后嘴里会泛起回味,甘甜绵长。
二丫头看着李信冲阿福撒娇,脸上露出自己也没察觉的羡慕和伤感。
夫人……真和气啊。
就像紫玫姐说的,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正出神,紫玫把茶递到她手中:“来,去给夫人斟茶。”
二丫头吓了一跳:“不,不成,紫玫姐,我不成……”
“没什么不成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服侍柳夫人了,端茶倒水跑腿传话都要做。”
只是不知道柳夫人……她只怕也不在这世上了。
“不用担心,夫人很好,就算你倒洒了也不会怪你的。”
二丫头拎着壶走过去,唐柱他们三个一起看她,看得她觉得手脚一起发颤。
夫人面前的杯子只有一半水了,二丫头战战兢兢提着壶续茶水虽然心里还是怕,但是手却没再抖,稳稳的倒了八分满,便放下壶,站到一边。
阿福微微一笑:“嗯,二丫头很能干呢,学了两天已经会倒茶了。”
二丫的脸顿时就红了。
唐柱他们三个不像刚才那样只顾着吃了。
相比二丫的进步,他们三个实在……嗯,有点拿不出手。
唐柱已经停下来,铁生还在啃一块糕饼,吃的两手是渣。
刘润走进院子时,就看到这么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庆和这小子居然想起来把这三个半大孩子带过来给阿福李信解闷作伴,倒也算有心了。
“刘润哥。”庆和和他打招呼。
刘润向阿福一揖:“见过夫人。”
“又没外人,别瞎客套了。”
阿福极度担心他是不是去取那山洞里的东西了,不过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去。
让她松口气。
和刘润谈过后,阿福觉得王美人留下的东西只怕是烫手山芋——她若是直言索取阿福一定二话不说派人送还。可是眼下这情势……只怕送还了东西,麻烦也不能了。
阿福并不害怕,她只是担心。
他们在明,那些人在暗。
为了权势,什么事都会发生。
阿福自己经过那段地牢生涯,已经对这些有了一定的免疫。可是,她揽紧怀里的李信,她绝不能忍受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儿子,丈夫……还有……
她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
阿福想过,如果王美人留下的东西,真的对她至关重要,帮助很大
那阿福绝不打算还给他。
王美人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她如果更加强大了,对他们来说只能是越发危险。
涉及到权势,没有道理信义情分可讲。
她们是有旧交,王美人曾经对她还算不错,没打没骂,还指点过她写字和读书。
但是现在,动辄就是你死我活的生死算计,绝不可以心软。
正文 七十四 较量二
阿福让瑞云拿了一对小坠子给二丫头。她注意到这孩子已经穿了耳孔了。那对银耳坠上镶着小小的珍珠,并不值多少钱,可是做的极漂亮,在阳光下仿佛稀世珍宝一样熠熠闪光。
“夫,夫人……”
二丫头捧着耳坠有些结巴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收着吧。”阿福笑着摸摸她的头。
小丫头激动的脸发红。
阿福想想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什么。
想不起来了。
日子总是一天天的过,人们能记住的,只有那些特别欢快和特别悲伤的事情。如果这两种都没有,也许一年的时光也不能在记忆中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唐柱他们几个瞅了空子,拉了二丫头在树后面说话。
“我没有挨骂挨打,紫玫姐姐很和气。”二丫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副耳坠,只觉得说话也有了底气:“你看,紫玫姐已经教我怎么做事情了。”
她看着瘦小,其实已经八岁多,按虚算,已经十岁了,又经过一段流浪吃苦的时光,是要懂事的多。她问唐柱他们:“你们的规矩学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给信皇子殿下当差啊?我可听说,好像有人要送伺候的人来,到时候你们要还是做不好事情,那怎么办?”
唐柱下了决心:“我们一定做得好。”
狗子却忘不了那对耳坠在阳光下的光亮,他扯扯二丫头的袖子:“哎,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好像是不乐意不情愿,其实二丫头也想显摆一下。哪怕再小,女子都喜欢珠宝这种东西。
二丫头摊开手,让他们又看看。树荫下面耳坠没那么亮了,小粒的珍珠有一种温和润泽的感觉。还是很好看。
“这能换多少个馍馍啊……”
“呸,你就是个吃货。”
二丫头有点紧张,又攥起手来。
张氏把李信抱去哄他睡午觉,刘润跟在阿福身后,听见她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去取那个箱子了,心里一直悬着。”
“你怎知我没去?”
阿福讶异的回过头来:“你,你去了?”
“嗯,我从后山那条地道走的。”
阿福觉得心里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深潭,扑的一声响之后,便陷入不可测的深水中,不上不下的。
“那……你,取着了?”
“嗯。”刘润说:“东西我还没看,箱子我放在很安全的地方。”
阿福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深吸气:“我不知道这是对是错……”
总感觉那时候她藏起来的像是潘多拉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不可知的灾难一样。
而现在,那个盒子是不是快要打开了?也许……会由她自己打开?
“别害怕。”刘润扶着她的手臂,低声说:“不用害怕在,该害怕的不是我们。”
阿福苦笑:“恶人当然会害怕,可是被恶人惦记也不是好滋味。”
“他们得不到东西,就不敢怎么样。”刘润说:“若是得到了……”
那说不定就要想办法杀人灭口了。
阿福叹口气。
“夫人想好如何处置那位婉秋姑娘了吗?”
唔?
阿福想,刘润是不是搞错了?
这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和那个危险的箱子比起来,这位婉秋姑娘算是哪盘菜啊?
啊,不!
阿福忽然想了起来,她的表情先是愕然,然后变得严肃。
刘润知道她明白了。
“如果说庄中有探子,她的嫌疑最大。”
但是……阿福想说,没有证据。
不过,这可不是一个讲证据的年代啊。
“我们后山的小院并没有被搜寻翻找过,按说,那里不该被放过。若是内j出在原来山庄的人里,那知道小院的可有数个。但是现在的情形,说明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完全不知道小院的事,不然一定也会泄露那里的秘密。”
这么看来,婉秋的嫌疑最大。
但只是嫌疑,并没有真正抓住她的把柄。如果她是内j,她向谁传的信息,怎么传的?她……还会做什么……
阿福怔怔的看着刘润,关于处置两个字,她一点也不陌生,可是之前都是旁观,听闻,她自己可从来不曾下过“处置”的决断。
刘润一看她的表情就醒悟过来,这事儿压根不该问她。
“放着她吧。”
刘润正要劝说她不要心软,阿福摇摇头:“要是她不在庄里,可能那些人还会想别的办法,再派人来,或是……那倒还不如放着她,盯紧一点……”
刘润点点头,微笑着说:“嗯,聪明,这也是个办法。”
阿福瞪他一眼:“你别说的好像你是我长辈似的,口气这么老气横秋。”
到了午后天气越发闷热,连树林里的蝉都不叫了。紫玫看了眼天色:“只怕等下这场雨不小。”
天是铅灰色的,屋里像是到了掌灯时分一样黑黢黢的。
没看到闪电,只听到远处隐约的闷雷声滚过。
风似乎一下子就起来了,屋后的花树和竹篁被吹的声响极大,不必吩咐,庄里人已经把该收的都收了起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