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来 卫风第44部分阅读
福运来 卫风 作者:rouwenwu
阿福知道他没睡着。
“阿福。”
“唔。”
“阿福。”
“我在这儿。”
李固的手很热,阿福觉得自己手中像是攥着一块炭一样。
“阿福……我可真羡慕他。”
他是谁,阿福能猜到。
“他活的那么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能随自己的心意活着,保家卫国,驰骋疆场,击杀围剿蛮人,给舅父舅母报仇……”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是我……”
可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或许他是说了,但是阿福只看到他的嘴唇轻轻张合,没有听到什么。
阿福默默的坐在他身旁,那盏热腾腾的醒酒汤冒着袅袅的热气。
她觉得自己也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她靠着李固也躺下来。
手牵着手,肩挨着肩。
有时候我们的生活并不是我们曾经憧憬的样子,但是幸福的感觉却比曾经憧憬描绘的更加丰富具体。
也许再等一等,李固就会把他的心事讲出来。
阿福有那个耐心去等待。
他们是夫妻,会牵手一起度过下半生。李固被他心中的负担所磨,阿福虽然不了解,可是那种抑郁无奈,她感同身受。
不能不说,人们对幸福的向往或许飘渺无据,但是对危机的预感,却总是极准。
还没出正月,皇帝病倒了。
这场被来势汹汹,太医含糊其辞,宫中人心惶惶,阿福和李固都入宫侍疾,连小小的李信也知道要看着药僮煎药,自己亲手捧了端到皇帝榻前。
李馨安静的坐在那里,阿福和李固两个人还是轮流着,李馨却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云台。
云台夏天空旷凉爽,却不适宜过冬。大风呼啸着吹过平台呜呜作响,浅浅的回栏池里水都结了冰,殿里烧了地龙,可是仍然冲不散那股凄凉冷清的感觉。
“阿馨,过来吃饭吧。”
李馨回过头来,有些心不在焉的看了一眼阿福。
阿福端碗的手有些哆嗦。
她坐了下来,觉得头有些晕。
不能生病,可千万不能生病。
“嫂子。”李馨也看出一些:“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可能是累着了。”
“这儿有我,你回去歇着吧。你可千万不能也倒下……”李馨不知道想到什么事,眼圈红红的,握着阿福的手:“你还有丈夫儿子呢,你倒下了谁照料他们?”
“你别自己吓自己,我真的没事儿。吃完饭,我睡一会儿去。你……不要跟李固讲。”
阿福睡的迷迷糊糊的,咳嗽了一声,瑞云轻声问:“夫人要茶么?”
“好……”
瑞云倒了一盏茶来,阿福接过来喝了两口。茶水微温,喝起来觉得有点不是味儿。
“什么时辰了?”
“酉正了。”
阿福一惊:“我睡了这么久?”
“夫人这些天太累了,宫里这么累,回去了还要喂奶带孩子,操心府里的事情。”瑞云替她掖了掖被边:“再这么熬下去,夫人非熬垮了不可。就是王爷,眼见着这些天也瘦了。”
瑞云还有话不敢说,可别皇帝病没有好,再填上几个一同生病的,那可有多糟。
外头有人说了句:“成王夫人醒了么?”
瑞云听出是高正官的声音,忙应了一声:“夫人醒了。”
阿福穿衣下床,瑞云开门将高正官迎进来。
看他的神情,阿福也顾不上客气:“有什么事情么?”
“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夫人身体不适,医官现成的,给夫人也把把脉瞧一瞧?”
“不要紧的。”阿福的头发睡的有些散,好在高正官也不算外人:“就是累着了,睡了一觉好多了。您这是从哪儿来?”
“从玉西宫来。”高正官脸上倒是露出这些天少见的,由衷的笑容:“回夫人话,皇上刚才已经醒了。医官也说了,已经没什么事儿,只是要多休养多调理,不可劳思伤神就是了。”
阿福终于能松一口气:“老天保佑,皇上洪福齐天,这可真是太好了。”
“正是,夫人也可以回去好好歇着,不用再天天起早贪黑的朝宫里赶。”高正官说,又露出有些沉重的神情:“可皇上是闲不住的,这才刚醒,又召臣子进宫。”
皇帝很多疑,这几天的政事都积压着,李固也不敢擅自插手。
皇帝这病也是累出来的。
一年里经过两次动乱,一次是内忧,一次是外患,皇帝的多疑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什么事都要抓在自己手中,完全可以说,皇帝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的比驴多——当然,皇帝在吃穿用住上头当然不会受亏待,可是他怎么说也是马上要五十的人了,阿福觉得近来进宫,他的白头发一次比一次多。
“高正官这会儿一定忙得很,我这里不碍事,您赶快办正事要紧。”
高正官也没和阿福客气:“好,我让人送夫人出宫吧,成王爷只怕今晚还要歇在宫中了。信皇子今晚只怕也不能回去。”
阿福在宫门处上车的时候,远远看到韦启高英杰他们赶过来,到了宫门处一起翻身下马,交禁卫查验腰牌。
“韦大爷?”
庆和出声招呼:“怎么这会儿进宫?”
天可要黑了。
韦启简短的说:“皇上召见。成王夫人要回去了?”
阿福撩开车窗应了一声:“是,皇上龙体康愈,我这正要回府。”
在这样的地方不能多说什么,韦启抱一抱拳,阿福也放下车帘。
正文 八十三 崩一
阿福回到府中,时间已经不早,天早黑透了。朱氏喂李誉吃了奶糊糊,已经将他哄睡了。阿福进来时,朱氏正守在李誉身旁做针线,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脸上带着一种满足的安宁。阿福觉得心里一下变得踏实了,她有些疲倦的在炕沿坐下来,低头先尽情的看了儿子几眼,小家伙睡的很香,头发有点长,把额头都盖住了。
“宫里怎么样?”朱氏小心的问。
“皇上醒过来,应该是没事儿了。”
朱氏长长的松了口气,合十说:“真是佛祖保佑,没事儿了就好。”她打量阿福,“你这几天也瘦了,想来王爷也劳苦,过后可得好好补一补。”
“母亲也早些歇着吧,天不早了,这些天都累。”
“嗯,皇上好了,真该好好赏一下府里的人。”
“母亲替我想着些,我事儿多,怕真忘了。”
朱氏笑着说:“好,我就替你想着。晚上我就在西屋睡,誉哥儿交给旁人带我不放心。”
阿福也没推辞,姊妹瑞云这些天也熬的不轻。
梳洗了睡下,听着外面的风又紧起来。
她想了一会儿,翻了几回身。或许是下午在宫中睡过,这会儿她虽然还是疲倦,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淑秀轻声说:“夫人,要茶吗?”
“不要,快睡吧。”
淑秀也睡不着,许是炕烧的太热了。
她在小床上也轻轻翻了个身。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又想起玉夫人死去的那天的事情。玉夫人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包括她。
淑秀不知道杀她的是什么人,可是,能让玉夫人事先把人都敢开的……一定是她认识的人,而且他们一定说什么极隐秘的话。
玉夫人真美,淑秀没再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
……这样美的人,怎么会一直没有什么名声,默默生活在民间,一朝进宫,突然间大放异彩呢?之前怎么没人知道她?
淑秀觉得心里有一丝丝恐惧,又悄然探出头来。
她恍惚想起,那天她最后一个退出来,看到倚在床头的玉夫人正拿着小铜镜揽镜自照,唇上涂了鲜艳的胭脂。
她要见什么人呢?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就算玉夫人在病中的时候,也有过两次。
甚至……玉夫人在德福宫小产的那天晚上……
淑秀微微发抖,却不是因为冷。
炕烧的是热了些,阿福觉得身上微微沁汗,把上面一层被掀开了些。
淑秀起来倒了茶给她,阿福漱了口,喝了半杯。
淑秀想再放下帐幔,阿福摇摇手:“别放了,怪闷的。我听着你也没睡实。”
“嗯。”淑秀放下杯子又躺回小床上。
她心里乱糟糟的像塞满了杂草,憋的实在难受。
“夫人……”
“嗯?”
“我好像听说,萧驸马以前是在礼部做个小官?”
“嗯。”一场动乱,摧毁了许多人,也成就了许多人,“听说是謇州人,离京城可也算是极远了。”
“謇州啊……”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淑秀顿了一下,阿福还以为她没听到自己问的话。
“玉夫人,好像也是那一带的人。反正,都靠近西南。我们都说,玉夫人八成有那边的山族人的血缘,肌肤白的像雪一样。”
阿福对玉夫人的印象已经很淡了,现在想起来,也不太记得她的眉眼长相,只是那种绝代风华留在心中的印痕最清晰。
从西南来的玉夫人,謇州的萧驸马,被玉夫人斗垮的丽夫人,还有刘润似乎曾经提过,丽夫人的兄长曾在西南军中任职……
似乎有什么事情,模糊的在脑中慢慢成形。
阿福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她感觉自己走近了一扇门,门后面有令她恐惧的事情。
远远的,外面的风声中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声响。
阿福动了一下,淑秀急忙披衣起来,快步走到窗边侧耳倾听。
是钟响。
夹杂在呜呜的风中的,是皇城的钟敲响了。
阿福在心中数着次数,等钟声终于停歇,她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淑秀肩上披的袄滑了下去,她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那边屋里李誉忽然哭了起来,朱氏轻声哄他,可是哄不住。
远远近近的,灯渐渐亮了起来。
未出正月,廊下挂的彩花纸灯还未取下,在清冷的细雪中,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凄清。
朱氏抱着李誉过来,看着人将廊下的灯笼换成了蓝道白纸灯笼,有些惊疑不定:“这是怎么了?”
“皇上……驾崩了。”
朱氏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要么就是睡觉做梦还没有清醒。
“怎么会呢?皇帝……不是说,下午好转了吗?”
下午恐怕是回光返照。
“还没有宫里的消息,刚才敲的是丧钟。天亮后我会进宫去……”阿福转头对杨夫人说,“府里的事,还要夫人多费心。”
杨夫人点点头。
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会走的如此突然,一点预备都没有,阿福天不亮即准备进宫,孝服就是用库里的白叠布和麻布现裁的,粗粗缝起,好在没人会在这事上挑理。府中上下人等都是一身缟素,就算没来得及穿上孝服的,也是粗布衣裳白布系腰,下面的鞋子也用白布包了起来。
风雪变紧了,阿福的车到了宫门前,禁卫迎了上来,查验后放行。
阿福抱着儿子下车,李誉也穿了孝服,头上勒着一条白带子,他比平时安分许多,静静的打量着四周的一切,一声不响。
宫中的凝重肃杀之意沉郁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宫道上一个人影也瞧不见,四周安静极了,这座皇城死气沉沉的,没有半点儿活力。
远远的一个人迎上来,灰蓝的袍子,腰系白带。
“夫人。”
“刘润,”阿福有太多疑问,可是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王爷在哪儿?信殿下呢?”
“夫人请随我来。”
天灰蒙蒙的,雪越下越紧。
阿福将李誉抱的紧了一些,随他一起朝前走。
这个冬天似乎特别的冷。
皇帝死了,就像山崩河断……可是,还有一件事情,比皇帝的死更重要。
国不可一日无君……
——新的皇帝,会是谁呢?
正文 八十三 崩二
“皇上……怎么去的?”
刘润低声说:“皇上昨天傍晚醒来,精神还好,进了一碗药,召了王爷和信殿下进去说话,后来韦校尉他们也来了,我在外殿伺候,皇上没说几句话就不成了,里面乱成一片,太医院的医官、院正都来了,进进出出的……到了亥时初的时候……”
阿福点点头,她忽然想起件事:“高正官呢?从外头进来这么半晌,一直没见他。”
“昨夜他去内府那边传话……后来我没见他,或许在别处忙吧。”
阿福也没有余暇去想那些事了,宫中没有太后,皇后,连一位夫人也没有,阿福定下神来与刘润商量事情,心中难免升起一种荒唐的凄凉感:自己居然成了现在品级和地位最高的命妇了,举哀的时候居然站在最前头——后来居然成了现在品级和地位最高的命妇了,举哀的时候居然站在最前头——后宫那些美人们,青春正盛,绮年玉貌,一个个裹得素白,眼睛哭的红肿。对于她们来说,这天……是真塌了。后宫的女人若是有儿子的,以后可以依附儿子过,其他的人,除了少数可以留在宫中,其他的都得到景慈观去过下半辈子。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宫中女子都认为是坟墓的地方。阿福记得以前杨夫人和她说过,前次皇帝登基,后宫六百先皇的女人送到景慈观去,不到半年就死了一半,病逝的,自尽的,死的不明不白的……
她们的悲戚是真的悲戚,可是阿福想,并非是为皇帝之死,而是为自身来日之丧。
李馨跪在另一边,她的神情平静而麻木,别人跪她也跪,别人哭她也哭,可是好像整个魂儿都被抽走了,待在这里的只是她的壳子。她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了,外头有风吹进来,整个好像都要被吹倒下。
吕美人跪在后头,她的神情看起来……更多的是一种茫然。不知前路如何,当然会茫然。要说感情,阿福不信。
她茫然的朝前望,白幡飘摇,焚烧后的纸灰被风吹的乱飘,细碎的,一小片一小片的,拂在头上脸上,就像外面的雪一样,让人心里纷乱。
过了午阿福才见着了李固与李信,两个人的脑门都青了,李固还好说,到底是大人,李信那么小的孩子,也得跟着熬着,磕头也不能偷工省料。两个人的眼都肿的像烂杏,红红的,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
“先喝碗热汤,我从家里带了参来的,让人熬了一上午。”
李固眉头深锁:“我喝不下。”连小李信也跟着说了句:“我也不想喝。”
“不喝不行!”阿福板起脸:“守孝是守孝,没说要不吃不喝把自己冻死饿死了才算孝的。你们这穿的什么?今天还下着雪,喝完汤回来让张妈妈把丝棉背心给你穿里头。”
阿福板起脸来,说的话李信还是不敢不听的。
小的好搞,大的还要费力气。
不过阿福很知道他,对症下药下的正是地方。
“你是你父亲的儿子,可你也是有儿子的人。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让我像那屋里那些女人一样无依无靠,下半辈子全听别人摆布啊?”
这话比什么都灵,李固沉默了一会儿,把汤碗端起来。
汤盛开时很烫,现在正好入口。
李固喝药一样把那一碗汤给灌下去,阿福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殿里传来女人尖厉的声音:“我不信!皇上怎么会死呢!皇上不会死的!”
阿福与李固都怔了一下。
王美人?
她怎么出来了?
大概皇帝一去,宫里人心惶惶乱的很,软禁毕竟不是关押,难免让她找着了空子。
“我进去看看。”阿福轻声说:“你就别管了,这些女眷这些天难免要寻死觅活的……”看是看不住的,那种要寻刀子剪子绳子的好办,绝食的是无论如何没有办法的。
在殿里的果然是王美人。
她还穿着一身水红,头发散乱,肚子已经凸现出来,人却瘦了下去,显得苍老而憔悴。是啊,以前阿福总是忽视她与李固的母亲是一辈人。
她已经老了,青春不再。阿福从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坦然而清醒的看到这一点。
她以前见着王美人总有点心虚,说不上来为什么有那种感觉。或许在她还比较朴素的道德观念中,她将王美人的东西瞒下,烧掉,其实是自己有负她。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坦然——阿福忍不住很小人的想,难道这就是有丈夫所以有底气,对方已经没了丈夫,没倚仗了,所以自己就开始轻视她?
这种心态真小人,要不得。
阿福吩咐一旁的人:“王美人身怀有孕,送她回去好好休息。”
她一出声,王美人的目光刷一下就移了过来。
那目光就像屋檐下结的冰凛子,又尖又冷又狠。
阿福平静的注视着她,一旁的宫人和宦官想拉扯她,被她一把甩脱开。
“皇上……真去了?”
这话问的多有意思,难道还有人敢给皇帝假出殡不成?
王美人也肯定明白,只是她还没有绝望。
或者,她不让自己去相信。
“王美人,皇上已经去了,你要善自保重。毕竟,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周围的人那或冷漠,或麻森,或惶恐的目光像一堵无形的墙,缓缓的朝她逼过来,王美人环顾四周,她刚才强撑的那股精神头瞬间全消,整个人一下子矮了两寸一样。手缓缓抬起来护住肚子。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王美人,请随奴婢走吧。”
她有孩子,阿福想,她应该不会做什么傻事。
能挨得住山上修行生活的寂寞,阿福相信她是个坚韧的女人。
外面的雪又紧起来,殿里哭声一片。阿福重新跪了下来,用袖子挡住脸和其他人一样哭出声来。
交织成一片的哭声充满了绝望和凄凉,高高低低的,身后有个女人的哭声很尖细,那声音像根细钢丝勒着脖子,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阿福的眼泪扑簌簌的掉,她说不上来是为什么难过,也许是被这种气氛感染了,也许是她对未来心里也没有底。
阿福掏帕子抹泪,她忽然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
转头往旁边瞧,应该跪在她身边的李馨,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
正文 八十三 崩三
阿福唤人来问,这个宦官姓崔,没有高正官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在宫中也颇有权势,是个十分乖觉圆滑的人。
“崔内官见着三公主了吗?她不在殿中去哪儿了?”
“夫人请稍等一等,小人出去问一问。”
他出去不久旋即回来,躬身说:“有人看到公主出去往西侧殿去了,不过西侧殿里现在没人。不知是不是身体不适,又或是回去更衣了,小人已经派人去找了。”
外面很快又进来一个小宦官,朝阿福行过礼,跟崔宦官禀报:“师傅,都找过了,没见公主。”
崔内官心里打个突,这时候皇宫里自尽的人也多,可是美人自尽常见,公主自尽可不是件寻常事儿。李馨公主备受皇帝宠爱,或是皇帝一去她心中想不开,不等阿福吩咐,他躬身下去:“我这就派人去找。”
阿福想了想:“原来的玉岚宫……”
崔内官绝对是明白人,响鼓不用重锤,马上吩咐那小宦官:“先去玉岚宫找——你们不行,叫上几个侍卫一块儿去。”
要是李馨真铁了心寻短见要死要活的,几个小宦官还真顶不了事儿。
阿福不放心,崔内官马上说:“我也去看看。”
“好。”
阿福觉得额角生疼,不知道是在殿里被烟气熏的还是被哭声吵的,其实她知道,也许是因为,自己在担心。
对李馨,她总是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
不知道驸马萧元在什么地方,这个人……总是有点不妥当。
阿福昨天夜里的那个模糊的,被打断的猜测,又忽然兜上来。
外面那些女人的哭声扰得她一阵阵心烦,觉得马上就要摸到真相了,可就是触不着。
萧驸马很不对劲。
还有玉夫人……这两个人都有一种妖异似的美丽外表,同样是突然间出现的……
阿福喝了口热茶,萧元是几时到的京城?似乎,与玉夫人选秀进宫的时节,差不多?
她唤了个人来:“去前面看看王爷忙不忙,请他过来一趟。”
五公主李芝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屋来,她穿着缠白布的小靴,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突然说出一句话来,倒吓了阿福一跳。
“嫂子,三姐姐怎么了?”
阿福对她不太喜欢,也亲热不起来。李芝头发编成了一条粗辫子,小脸儿素素净净的没像往日似的细心妆饰过,看起来就是个小姑娘,倒顺眼多了。不过她抓着帕子的手,指甲还染着殷红色,看起来有些突兀。
“没什么,她多半是心中郁结,出去走走。”
李芝看着阿福,忽然甜甜一笑:“嫂子,以后咱们可得多亲近亲近。嫂子可不能对我们姐妹厚此薄彼啊。”
这丫头这话……什么意思?
阿福皱了下眉头,五公主讨好的看着她的神情。
“你出去陪着你母亲吧,让她不要太悲戚,顾着些身子。”
五公主有些不甘愿的答应了一声,却不肯挪步子。
“淑秀,送五公主出去跪灵。”
崔内官去了一会儿,仍不见回来。
外面的雪小了些,风却更紧了。这种天气,不能穿皮袍御寒,还要一直跪着,阿福真怕李固李信他们的膝盖被寒气伤了,这要落下病来可不是玩的。
外头有脚步声,阿福以为李馨回来了,站了起来,却看到李固扶着刘润的手走了进来。
“有什么事情找我?”
阿福才想起,是自己叫人请他过来的。
“萧驸马呢?他也在前面吗?”
“他不在,刚才去内府那边传话了。”李固问:“有什么事情?”
阿福长话短说:“萧驸马和玉夫人是同一年都打西南来的吧?你觉得……玉夫人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还有,刚才李馨突然出去了,哪儿都找遍了没找着人。我担心,她会不会一时……”阿福没把想不开三个字说出来,可是李固当然能领会她的意思。
“派人找了?”
“叫崔内官又加派了人手一起去找的,我让他们先去玉岚宫看看。”玉岚宫现在还没有重建,一片断壁残垣没有什么好看的,可是那里对李馨的意义不同。
李固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几下,没有说玉夫人,倒说起了丽夫人:“丽夫人的两个兄长曾经在西南军中,都是凶名显赫的人物,和山中那数只支夷族的仇可不轻。”
阿福怔了一下,她还没有想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玉夫人进宫后先扳倒了丽夫人……阿福此前只想到,丽夫人对她步步紧逼,玉夫人是反击扳倒了她。可是,难道不是这样吗?李固的意思,是在暗示玉夫人和丽夫人之间的纠葛没有那么简单,是吗?
这事情太复杂,头绪太多,阿福觉得脑子里乱纷纷的,许多人,许多事,交错缠绕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真相了,就是无法将那个正确的线头从一团乱麻中理出来。
“儿子呢?”
阿福回过神,唤瑞云把李誉抱出来,外面哭的山响,李誉倒睡的很踏实,他身上也裹了一袭白,头上也系着一根白孝带。李固伸手想抱他,又缩回去。
“在外头弄的脏兮兮的,别过给了他。还睡着?抱进去吧,里头更暖和些,外面又吵气味又不好。”
阿福点头说:“我也想说这事,外面这些人,保不齐就有想吞金上吊抹脖子的……虽然吩咐了好生看着,可人想活不容易,想死可太容易了。”
有好些人会赶趁在皇帝下葬之前死,算是给皇帝殉葬相陪,还能落个追封,比去景慈观不死不活熬下半辈子受罪强——虽然是件残酷的事情,可是自己,家人都还能落些风光体面。
这种事,阿福知道,可是没有办法。
李固也没有什么办法,阿福倒了一杯热热的茶给他,用耳语的声音低低的问:“皇上去时,大位归属……有没有交待?”
李固点了点头:“有。”
他从容淡定,阿福心里也宽了些:“你……可要保重自己。”
“我知道,我说了要陪你过一辈子了,再说,儿子还这样小。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
外面脚步声匆忙,刘润原来候在门外,他听了外面的传话进来回禀:“王爷,夫人,玉岚宫那里有些……麻烦,崔内官不好处置。”
“什么麻烦?”
没有说清楚的麻烦,那必然是麻烦得不清。
李固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阿福不太放心:“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别去。”李固截住她的话:“这里也是一摊子人和事,得你看着。外面还下着雪,你就别出去了。”
阿福一想也是,反正有什么事情李固回来她也能知道。她就算去——如果是真乱子,恐怕帮不上忙还要绊手绊脚。
“你多当心。”
她的目光投向刘润,刘润朝她一笑,点个头。李固扶着他的手便出去了。
阿福再也坐不住了,同样心神不宁的,还有淑秀。
两个人不安的原因或许相同,也许不同。
阿福喝了两口茶,望着殿外的雪景出了会儿神,她先想到那个崔内官遇到什么麻烦,得李固亲自去——绝对不会是小事。
还有,高正官一面儿也没有露。
忘了听谁说过,宫里面有些事你不知道怎么发生,怎么结束。有些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就消失不见的,可是所有人都如此乖觉,有人平白消失之后,旁的人都主动的去遗忘他,不去提起,就像他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高正官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一定……知道的太多。皇帝去时,说不清也有什么吩咐,或是让他殉,或是他不得不殉……
李馨到底怎么样了呢?
阿福倚门相望,心里像是打翻了热油一样。远远的风雪中看到有人从前面过来,她心中一紧,再仔细看,不是李固,却是李信。他不是自己走来的,是被宦官抱来的。阿福一步踏出去险些滑倒,急着问:“他这是怎么了?”
“信殿下晕过去了。”
阿福急的眼前也跟着一黑,她这半天没吃什么东西,也只喝了点汤水。
“医官呢?”
“已经去请,马上就到。”
“这种时候医官就该值守在这里才是!”一办丧事,总是有人“哀毁过度”,晕了病了是常事,大人尚如此,何况李信这样的小孩子!皇帝病的那些日子他已经熬得不轻了,现在再一跪一天七八个时辰,不出事才怪!
医官几乎是一路滚了进来,地上潮,本来就滑,现在更滑,来的路上已经跌过一跤,到门口又绊一记。
阿福顾不上回避,劈头就说:“过来替信皇子诊脉!”
医官的手有些抖,不过诊过之后倒是镇定了些:“成王夫人请放心,信殿下是虚脱了,不碍事。”
阿福没松懈:“真不碍事?”
“让殿下好好歇一晚,吃些好消化的滋补的东西,卑职担保无事。”
担保这两个不大可能从医官嘴里说出来的话都说了,想必是没有什么大病。
可是李信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
阿福让人端了热水来,把他一张灰扑扑的小脸儿擦干净。手脚也凉,用温热的布巾暖着,把他放到李誉旁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阿福叹口气。
皇帝去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没有心理准备。
阿福想着,李固刚才的神情表现——哲皇子没了,邺皇子也没了,李固的眼睛是盲的,那么,皇帝留下的皇子里头,能继位的,应该只有李信一个了。
这么点儿的孩子……要去做这天底下最艰难繁重的一份工作,又没有一本《皇帝职业手则》或是《如何做皇帝三百六十招》以供学习参考……
外面又传来人声和脚步声,阿福站起身,掀起帘子朝外看。
正文 八十三 崩四
李固身上有血,不多,在袖子上,两块巴掌那么大。可是那颜色在白布上头太刺眼了,阿福眼睛死死盯着那红色,身子一晃,几乎没栽倒。
夫妻两个都被对方惊吓到,一个忙问:“你到底怎么样了?”另一个问:“是谁病了怎么一股药气?”
阿福急忙解释:“阿信身子太弱晕了过去,太医说没有大碍。你受伤了?”
“没有。”
“那,谁受伤了?你身上这血……李馨呢?”他抬一抬手,屋里的宫女宦官医官侍卫们都知机的退了出去,刘润就站在门边,门是虚掩着的。
李固神情间全是疲倦:“李馨没有什么事,也就是晕过去了……血也不是她的,是萧元的。”
刘润刚才走的急出了汗,现在一静下来,冷风再一吹,只觉得背脊生寒。
他也说不上来是因为热身子被冷风吹才战栗,还是刚才的事情让他余悸未消。
屋里头李固压低声音和阿福说话,说的就是刚才去玉岚宫发生的事。
“李馨是回了玉岚宫……你也知道,宣夫人以前住的正殿,烧的只剩下了台阶栏杆和几面墙……”
李固说到这里停下来,刘润几不可闻的轻吁口气。
下面的事,还真的难讲。就算让他来说,也觉得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
而且,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发生的事情,几乎比过去几年间的各种意外加起来还要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还要难以想象。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是在算计,摆布别人的。
可是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成了被算计被摆布的那个,却还懵然不觉。
包括,曾经最高高在上的那个。
他为了自己宝座,自己的权势,可以算计父亲,杀害兄弟,妻子,儿子,女儿……这些全在皇权二字面前败下阵来。
外面天空是阴沉的铅灰色,沉重的仿佛要坠下来,压的人心口沉甸甸的。雪还是细细碎碎的,风吹大,从高处看下去,那些在宫道间行走的宫女宦官们都缩头弓腰,仿佛一只只受了惊讶的胆怯的鹌鹑。
也许,人们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别人的时候,也有人……在高处这样看着自己,如同蝼蚁般渺小。
汗被风吹的冷冰,内衣都粘在身上,刘润打个寒噤,往后靠了一些,更靠近了门边。屋里的热气从屋里透出一些来,他听到里面李誉似乎咿呀了一声,阿福轻轻拍抚哄他,然后一切又宁静下来。
他的心似乎也跟着沉静下来。
庆和凑过来,小声说:“润哥,你去换件儿衣裳。”
他指指刘润的衣襟。
那里也有血渍,虽然不太明显,走动间还是会露出来。
刘润往屋里看了一眼,庆和明白过来:“你先掩着,我去拿件衣裳来给你换。”
他也好奇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宫里,好奇的人死的最快。想要活的长久,就要当瞎子,聋子,哑巴,什么也不要多看,什么也不要多听多想多说。
阿福给李固又倒了杯热茶递过来,他为难,她看出来了。
到底是什么事,对这她也要这样为难?
李固的话没说,阿福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李固接过茶放到一旁,可是握着阿福的手并没松开,他的手指尖冰凉,可是掌心却滚烫热。
他在想,也许这件事不要让阿福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也许她知道,会受惊吓,甚至……他真想把这事就捂在自己心里,自己承担。
可他想起从前他们说的话来。
是夫妻,有事就一起分担,不管是享福,还是吃苦。
他到了嘴边的那句话,就像一个沾满毒汁的铁蒺藜,刺的自己疼痛难忍,可是比疼痛更要命的是上面的剧毒。
他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在阿福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除了阿福,不可能再有人听到。
“父皇不是病死,是中毒。”
阿福比他所想象的要镇定沉稳,绝没有什么失声尖叫,也没有发呆发愣,他说完这话,只停了一下,阿福便冷静而迅速的小声问:“你怎么知道——还有谁知道?”
“萧元亲口所说,是他下的毒。”
“他人呢?”
“刚才他挟持了李馨,朝西边废墟里头逃过去,我们的人只把阿馨抢了过来,韦启带人追下去了……”
阿福静静坐着,天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皇帝竟然是被驸马毒死的,阿福这一刻突然很荒唐的想起,前朝本朝的皇帝都和驸马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