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第19部分阅读
公主 作者:rouwenwu
手足无措!
人常常都会有一种状态,就是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那时,我大约就是处于这样一种状态里。我一边说退婚,一边就已然觉得,这婚我是非退不可了。一时头脑发热,也不管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便将阿因推开,自己裹着被子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嚷嚷,“我要去找阿爹,我现在就要去找他,让他给我退婚!”
阿因一路来追我,却是拉也拉不住。而那时,墨夷整个人也像是死了一样,就僵硬地立在原地,甚至我从他身边跑开,他也不转过头来,只还朝着我原来的方向,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灵魂,连站也并不能站得太稳。
我听得阿因急忙叫我,“公主……”
又叫墨夷,“诶,墨大人,您快拦住公主啊!”
墨夷还是没有动静,最后我是一头撞入了尔含姑姑怀里,撞晕过去的。
到我醒来时,我躺在床上,墨夷已经不在,大红嫁衣也已经被脱下,尔含姑姑正坐在我床边。
睡了一觉,我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丁点儿胆量,又全被睡了过去,我又变回了一贯的胆小怕事。我看了看尔含姑姑,默默地将被子拉高,蒙过了脑袋。
尔含姑姑轻叹,“公主莫怕,娘娘和圣上不知。”
尔含姑姑顿了顿,又补了句,“裴将军也不知。”
我在被子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便像是小时候,睡觉以前哭得稀里哗啦,当是世界末日,睡了一觉醒来,却又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没什么可悲哀可哭泣的,感觉里,全是尴尬和丢脸。
第六十二章
后来,便是一连两天,我都没有再见过墨夷。我心头还颇不习惯,我细细回想了一番,想来,自我钦点了他的画像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同我分开这么长时间。
分开……
我默默地为我的用词心惊了一把。却也诚然,这么久以来,墨夷消失在我眼前的时间,最多不会长过半日。
说半日,也不是我夸张。他……莫说白天,有时,却是连半夜都能闯到我眼前来的。也一直循规蹈矩了这么久,怎么那时就偏偏要脱我衣服呢?
我在心中,默默地为他叹了一口气。若是那时他再忍一忍,不要过来碰我,我哪里会动那么大的怒?
谁叫他一碰我,我就想哭?我一旦想哭了,那必定是要发脾气的。
明天便是初七了。我最后也没有去说退婚一事,我想,明天,只要他还要娶我,我也是要嫁给他的。
因为,事实上,我既不想去吟妃他们家和亲,也不想去逼裴陌。纵使那男装姑娘再不好,我再看不顺眼,但只要裴陌喜欢,我也不能对不起裴陌;便如,就算我再看不顺眼吟妃,但阿爹喜欢,我……咳咳,最后千真万确拆散了他们。
宫中没有什么风声,想来,墨夷也没有主动提退婚一事。我却不知,他是仍旧不愿,还是不敢了?不敢退公主的婚。
这一刻,我忽然隐约能够理解墨夷那个问题:是怕我不娶你,还是怕我不爱你?但是待我细细想去,又不知这区别到底在哪里,索性作罢。我便换了身衣服,按照规矩,在我嫁出去的头一天,去拜别阿爹阿娘。
我先去了未央宫,没想,宫门紧闭,丰于公公守在外头,见了我,不让我进。
我酸溜溜说了句,“你有生之年,可曾听说过有哪位公主出嫁前拜别阿爹,还要被挡在外面的?”
丰于公公僵硬了一张老脸,不好意思地朝我摇了摇头,却也仍是没有将我放进去。
我再酸溜溜看了眼宫门,微哼,转身去了阿娘的长乐宫。
阿娘没有将我拦在外头,我却在外头见到了睽违已久的墨夷。
我到阿娘那里时,他正正从里面出来,我远远一眼见到他,当即愣了一下。继而,毫不犹豫,我只利落地将头偏了开去。没想,这头偏得不够彻底,余光还能瞟到他身形的轮廓,我便微哼一声,索性将身子也转了开去。
阿因适时地也在我身后不远处顿住脚步。
我的原意是,我要如此,等那墨夷离开之后我再继续走。没想,墨夷也忒没眼色了一些,我让他先走,他却要生生立在原地,也学我,动也不动弹。
我隐隐能感觉得道一股灼热的视线重重地将我拢着,浑身莫名的不舒服。我要出声,想了想,却作罢,只转头朝阿因递了个眼色。
阿因随即一路小碎步踩到墨夷身旁去,我听她恭声道,“墨大人,公主请您先行。”
墨夷这才动了脚步,没想,他动了几步,到我身边时,却停了下来。距离颇近,我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他就站在我身后,我知道,他正垂眸看着我。我都不必转头去看,便能料想得到他这时眸子里端的那些神色,必定是他过去常玩的那种莫名忧伤的调调。
我觉得我俩如此站在一起,不妥,想了想,便也不再理会他,直接转了身,往阿娘的宫殿去。没想,刚迈了步子,手却被他抓到了他的掌心里握住。
我心头不悦,便要狠狠一把将他甩开,哪知,墨夷却早有防备,将我抓得死死的,就是不放。
我冷声唤道,“阿因!”
阿因识得颜色,立刻过来。
墨夷却忽然道,“对不起。”
我心头一软,阿因脚步一顿。如此,我没有再叫她来救我,她便也默默退开了去。
“那日,是我唐突了。”墨夷站在我身后,声音缓缓的,却隐隐流着一股凄清。
我没作声,实则,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这两日回想,想那时,我似乎也有些纵容他的意思,然而,千真万确,我对他的碰触,却又是极排斥的,所以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甚至连退婚这种气话都说了出来。
我正正想着,墨夷又低道,“只要你不同我退婚,往后,你若不愿意,我必定不碰你,可好?”
我听得这话,心头突得一跳。我总觉得,墨夷这话中,牺牲的意思太强烈了。当然不是说,他娶了我是牺牲,更不能说,他遵循我的意愿是牺牲……我只是忽然想起幼时,不,确切地说,是比幼时还要更小一些的时候,那时,我晚上还在同阿娘一起睡。
原本,宫中的皇子和公主,从一出生起,便不能同母妃太过亲近,都是由奶娘带大的,然而,因我这情况委实特殊,是以,我的亲娘便是我的奶娘。我虽也有自己的宫殿,但有许多的时间,还是同阿娘睡在一起,如此习惯了,甚至曾到赖在阿娘床上,就不让阿爹上床的地步。
那时,阿娘对我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同她睡。
她一说,我只当没听到;她二说,我只当耳旁吹了风。于是,有一天,阿娘忽然不置一词,便将我的东西打包好,又将我交给尔含姑姑,让她送我去拢慈庵。
我当即就吓哭了。一想到往后莫说是抱着阿娘软软的身子睡,便是见她一面都难,两害相权取其轻,我慌忙表示,我再也不同阿娘一起睡了。
墨夷的话,便是莫名奇妙地让我想起了这么一桩往事。我想,我那时候,是千真万确可以叫牺牲的。牺牲了和亲娘一起睡,退而求其次,只为还能在亲娘身边长大。
如此一经联想,我对墨夷的退让,便更多了些惺惺相惜的同情。我默默决定,罢了,那我便安安分分嫁给他吧。
想着,我轻轻“嗯”了一声,便挣了挣,想要如此释怀地走开。未料,便是这时,我都想通了,墨夷却还要抓着我不放。我微怒,墨夷的声音已经低哑得近乎卑微,“玉儿,别去,不要退婚,好不好?”
我一愣。
墨夷已经用力将我拉过,将我紧紧抱在他怀里,他在我耳边的声音微哑,近乎轻叹,“别推开我……我们成亲,好不好?”
我重重推了他一下,他随即更重地抱我。我见势,终于不得不开口对他说话,“你放开我!”
墨夷闻言,浑身一僵,忽然便在我耳边一跌连声低道,“对不起,玉儿,对不起,是我,是我将我们逼到了如今的地步,对不起。”
我觉得,今日的墨夷尤为反常。不说这卑微的态度,是往日我想也不敢想的,便说他今日这莫名其妙的执拗……真是一反他平日里嚣张得让人咬牙,狡诈得让人切齿的形象。
他将我抱得喘不过气来,我只能在他怀中低吼,“我何时说我是来退婚的?!”
怎么他从一见到我,便抓住了这句话不放呢?我心中颇为奇怪。
墨夷闻言,身子微微一震,随即,便猛地抓了我的肩,将我拉开,又让我正对了他的脸,他深深地看着我,问我,“当真不是?”
我看着他,皱眉。他今日这气色,委实不太好,真像极了我出门时,在路上见到的那些飘落的梨花瓣儿……白得都有些惨兮兮的,与他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形象,真太大相径庭了。
“玉儿,说话。”还沉不住气了,我不过在思索,他都要着急。
我撇了撇嘴,“退婚不过一时气话,连我自己都没当真,你当个什么真?”
我又看了看他,道,“明日,我们便要成亲,我这时是依了宫中规矩,过来拜别阿娘的。”
我见到,墨夷黯淡的眼珠子里乍然闪了闪光亮,却随即又拧眉,问我,“那么方才见到我,为何还要转开身子去?我同你说话,你也不回;我拉你的手,你还想跑。”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有气,我皮笑肉不笑看向他,“明日我们是要成亲的,按规矩,今日我们不能见面,自然更不能说话。我好心好意假装没看到你,让你先过去,你却偏要来缠着我,坏了规矩。”
我说着,也不太在意墨夷眼睛里越来越深的笑意,只细细想了想,沉吟,“既已经坏了规矩,不如,我们另选个时间吧……”
不理会墨夷又再次变黑的脸,我继续道,“人这一生里,成亲只有一次,总是要讨个吉利……”
我还在解释,墨夷却忽然极快地放开我,转身,便走了老远。我迫不得已断了自己没说完的话,望着他这时走得飞快的背影,一时怔愣。
阿因默默上前一步,在我耳边道,“墨大人这时也是在假装没有见过您……”
我,“……”
我见到阿娘的时候,阿娘正单手支颐靠在软榻上,双眸阖着,眉头不若她平日里的舒展,反而难得的微微蹙了起来。
我低低唤了一声,“阿娘。”
阿娘这才缓缓睁开眼来看我,她的目光从一开始便幽幽深深的,那一刻,我却忽然觉得,今天,大家看起来都很反常。
反常……阿爹不见我,墨夷不嚣张,阿娘不快乐。
阿娘朝我伸手,轻道,“之之,来,做到阿娘身边来。”
还有一反常……阿娘不凶我……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这更到这里……谢谢姑娘们的等待和支持……!
第六十三章
我心中总有些没底,缓缓往阿娘身边坐下,她握了我的手,眼睛又细细往我脸上看来。我记得,阿娘很少这么看人,她看人,往往都是轻轻一瞥而过,虽只是一瞥,却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
她这时往我看来,眼睛里还带着微微的惆怅,像是怅然若失一般,怅然若失……对了,我都要嫁出去了,她身为我的阿娘,自是该若失一番的。
她看着看着,忽然幽幽地问我,“你真的可以嫁给墨夷吗?”
我听了这话,头皮没由来一紧。尔含姑姑明明同我说过,阿娘不知道我那一番胡闹的啊……
阿娘拍了拍我的手,轻叹,“我也知道,都到这时候了,我才问你这话,是有些晚。我只是……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我抬眸,问她,“哪个决定?”
阿娘深深看着我,道,“在有你以前,我曾经很坚定地相信,我不会错,凤宓的决定,绝对不会有任何差错。但是……看着你,我却忽然就不确定了。”
我咬了咬唇,问她,“我做了什么让你不确定的事?”
阿娘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轻轻落到别处,那摸样,看起来,惆怅又认真,却道,“你做的每一件事。”
我,“……”
阿娘轻轻缓缓道,“说来惭愧,对你的几个哥哥,我从来便不怎么上心,一点没有当娘该有的样子。却是对你,我费尽了心思。我想你这样好,想你那样好;我不许你这样,不许你那样,我以为,做为女子,便当如我一般,最不济,也可像你那太子嫂嫂一样。然而,你却偏偏长成了这副模样……”
天地良心,如果不是阿娘语气里明显还有些轻轻的叹息,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淡淡的忧愁,我一定当她这时又是在讽刺我。
我望着她,讪讪道,“这副模样,很失败吗?”
阿娘朝我轻轻摇了摇头,“不,重点是,你这副模样,竟然也还活得好好的。”
我,“……”
我浑身狠狠抽了一下,一度很是不知道,凤宓到底是怀了些什么心思来做我的阿娘。
许是见我脸色僵硬,阿娘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脸,轻笑,“我随口一说,你也不必介怀,总归,我也已经是认命了。”
你……认命了……
你都把认命拿去用了,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很想就地打个滚儿。
阿娘忽然道,“之之,阿娘同你说个故事,好不好?”
我扯了扯唇角,“我能说,不好吗?”
阿娘听了,神色没什么变化,只微微闭了闭眼,点头,“当然可以。”
原本,她难得这么好说话,我是应该把握时机的。但奈何,她也是这么难得要同我说故事,我又觉得……我更应该把握时机。
她上一次同我讲故事,还约摸是我十岁时,那时,我半夜不睡觉,跑去她宫中,要听睡前故事。
于是,她就同我说了个鬼故事。
后来,她便再也没同我说故事了,自然,我也再不敢去找她说。从此,我们再见,都会默契地避开故事这个话题。
如此想来,我心中便油然而生一股怀旧的情绪。我终究没耐住,便问,"是鬼故事吗?”
阿娘闻言,望着我难得和蔼一笑,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不是,是真故事。”
“真故事,”我问,“谁的?”
阿娘看着我,道,“是我年轻时候的闺中好友,她日前来信,信中言及她遇了难以决策之事,想要问我的意思。”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那你说吧。”
“我这位好友,她有一个女儿,同你一样,长得干干净净又漂漂亮亮的,可爱极了。我的好友,她也同我一样,从小便把女儿捧在手心里,却也爱而不骄,她想,这么可爱的闺女,等长大了,她便要把这世上最好的男人、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我难得听阿娘夸我干干净净又漂漂亮亮,重点是那句,可爱极了。一时没忍住,我抖了一抖。要知道,过去,她总是骂我脏兮兮的,难看死了来的……
我心想,应是她那闺中好友千真万确这么夸了自己的女儿,我那阿娘不甘落后,才在面子上,顺带也夸了夸我。如此一想,我心中便不平衡了,多少有些幽怨,我嘀咕道,“最好的……你们都好贪心哦!”
阿娘停了下来,神色还颇为认真,问我,“之之,告诉阿娘,你真的是这么以为的吗?”
我点了点头,“对啊。既是最好,那便只有一个,你们都想要最好的,那哪里又有那么多最好的来满足你们的心意?”
阿娘微微一窒,随即,点了点头,“是啊,之之说得对。”
她难得会对我说“之之说得对”,我一时有点受宠若惊,怕自己受不住,便急忙转开话题,问,“那么,你那好友的女儿,她值得最好的吗?”
阿娘深深看着我,“我那好友以为,她值得。可是,偏偏,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些事。”
我心头一紧,忙问,“她怎么了?”
“有一次,我那好友带了女儿出门游玩,却在路上遇了歹人。好友的女儿虽然常常脑子不灵光,但却是极为疼惜母亲的,为了救母,自己落入了歹人手中。”
我心头一阵唏嘘,“好可惜,她没事吧?找回来了吗?”
阿娘看着我,点点头,“我那好友天上地下地找了女儿一年多,天天担心得睡不着觉,最后,却是那姑娘自己回来的。”
我问,“是那歹人放了她吗?”
阿娘摇头,“不知道,那姑娘没说,从头到尾,不肯对人说一个字。她的情况,却是凄惨极了,回来之后,整日恍恍惚惚的,身体也瘦得不成|人样,让大夫诊治,大夫却说,她已经生了孩子。”
我心头一跳,这故事,太急转直下了。我原本还以为,阿娘要同我说的是,她那好友一心想要给姑娘最好的男人,然而,那姑娘被歹人劫持了一番,回来之后,却偏偏看上了歹人,硬是不顾父母之命,要与歹人双宿双栖来的。她那友人纠结于到底要不要棒打鸳鸯,这才来问我万能的阿娘。
没想……竟是落到了这步田地。
我心头对那姑娘颇是怜惜啊,就忍不住感慨,“想来,必定是被那歹人糟蹋了,才扔回来的。”
阿娘看着我,眼色深深的,眼睛里,也全是……怜惜。
我心头一跳,乖乖,该不会是她对我关心则乱,一时难得也多愁善感了吧?我忙抓了她的手,保证,“阿娘你放心,我不会被人劫持的!”
阿娘目光一闪,轻声“嗯”了一句。
我又问,“那后来呢?”
阿娘拍了拍我的手,“后来,我的好友便决定,这辈子都把女儿养在身边。她想,既然已经嫁不到最好的,那不嫁也罢。”
我心里一阵难过,“可是,如果不另外找个男人回来,那姑娘岂不是一辈子都只能记着糟蹋她那个,一辈子都放不下吗?我觉得,总是需要另有一个好人来治好她的情伤的。”
阿娘听了我的话,望着我的目光忽然一亮,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般,随即,又对我道,“其实,这倒不打紧,那姑娘……”
阿娘看着我,微微一顿,目光转了转,方道,“那姑娘后来摔了一跤,摔成了傻子,成了小孩子的心智,前事便都记不得了。”
我感慨,“这样也好。”
阿娘又道,“但是,却仍旧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这时,有两个男人上门提亲。”
我忍不住皱眉,疑惑,“傻子也有人要么?”
我见得清楚,阿娘唇角一抽,想来,应是见不得我说这等风凉话吧。
阿娘道,“其实……也不是特别傻。”
我,“……”
“但是,事实上,我那好友心里也是存了你这样的疑惑的。尤其,这两人,她其实都摸不准。”
我抬眸看向阿娘。
阿娘道,“提亲的,有两人,一位家离得太远,好友也信不过对方的人品,是万万不会容忍女儿嫁去的;她拿不准的,只是另一位。那个男人,忽然有一天就出现在了好友眼前,并且,第一次见面,那人就向好友坦白:他知道姑娘已经有过孩子。”
我心头一震,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那个男人就是那歹徒?!”
阿娘望了我一眼,轻轻淡淡反问我一句,“若你是歹徒,你糟蹋了人家姑娘,始乱终弃,却还要往姑娘家自投罗网?”
我缩了缩脖子,心里一阵惭愧。是啊,若是我,我必定是从此见了那姑娘都要绕道走的。
我问,“那他是什么人?”
阿娘摇摇头,“只是普通人,不是最好的男人,完全不符合好友的预期。那个男人出现,坦言,自己当日曾经从歹人手中救过一个姑娘,那位姑娘,正是好友的女儿。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原已决定待姑娘伤好,就带姑娘回家,上门提亲。没想,他一时照顾不周,姑娘就走丢了。他一路辗转寻找,最后却是在原来的歹人那里得到消息,知晓了姑娘遭遇。他心中悲愤,杀了歹人,为姑娘报了仇,便迅速寻到了姑娘家中。”
“他对好友说:他爱那姑娘,要一生一世爱护她,请求好友将姑娘嫁给他。”作者有话要说:预计,本周乃双更。
第六十四章
我想了想,又点点头,“这样也好。这个男人既知姑娘的过去,却还能有这真心,那便将姑娘嫁给他吧。”
阿娘半眯了眸子看我,轻斥,“嫁人是终身大事,哪里像你说的这么简单?”
我摊摊手,“那不然呢?你那好友还有更好的路可走?姑娘心里有伤,即便是现在不记得了,但她受了委屈却也是千真万确的,你那好友当真就不想另给姑娘觅个好郎君,一辈子疼她爱她,怜她惜她,既弥补她过去所受的苦,也还姑娘下半辈子真正的无忧无虑?”
阿娘微微一窒,紧紧看着我,半晌,方道,“事实上,那男子的面貌、才智、功夫皆属上乘,也是人中龙凤的人物,我那好友也一度替女儿心动了。所以,她曾经很用心地撮合自己的女儿和那男子,就希望女儿自己也喜欢。”
自己也喜欢……我问,“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姑娘自己并不喜欢那男子?”
阿娘点点头。
我“哟”了一声,“那这事可就不成了。再好的男人,再疼姑娘,也首先得姑娘喜欢,对不对?”
阿娘沉吟,“可是,姑娘不懂事啊,她也不过是小孩子心智。十多岁的年纪,做事往往都只凭一时情绪,今天看着不顺眼,说不定,明日,心情好了,又能玩到一起。便像天气一般,往复起来,没个准。”
我被阿娘说动,心头颇以为然,不住地点头,“嗯,你说得有道理。”
阿娘轻叹一声,“这事自然不能全以姑娘的态度决定,她毕竟还小,不懂事。而我那好友,却是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了,她觉得,这样的男子,她身为母亲,应该为姑娘留下。”
我点点头,“那就留下呗,就把姑娘嫁给他。”
阿娘却微微蹙眉,似乎我怎么说她都不满意。我心中暗暗觉得,她今日好生奇怪。
她道,“可是,她却确实不能全不顾及女儿的心意。因为,姑娘和那男子相处月余下来,似乎对于嫁那男子,心中还是排斥着,她怕,真强行让他俩成婚,最后,反而成了一对怨偶。”
我一沉吟,也觉得阿娘这个担忧很有道理。这果真是个棘手的问题,真伤脑筋,怪不得她那好友要不远千里来向阿娘讨教。然而,看样子,却像是连我那万能的阿娘也被难住了。
我跟着阿娘一起纠结,想了半晌,我灵机一动,一拍桌案,“我知道了!”
阿娘眉目一亮,看着我。
我问她,“你那好友的女儿,她是不是已经另有心上人了?”
阿娘眼中霎时划过一抹不明的情绪,方点头,“是,那姑娘确实是另有喜欢的男子。”
我摊摊手,“那就好办了,就把姑娘嫁给她喜欢的人!”
阿娘听了,却苦笑,“若事情真有这么简单,我相信,就是那男子再不好得,我那好友纵使拼尽全力,也要帮女儿得到的。但是,偏偏姑娘喜欢的男子,却并不知晓姑娘的遭遇。”
“那就告诉他呗!”我随口道。
阿娘望着我,没说话。
我仔细想了想,也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就分析道,“你让你那友人去告诉姑娘喜欢的男子,若是他能接受,就让他娶姑娘;若是不能,让他只当没这件事,不就成了?”
阿娘轻轻笑着,摇了摇头,“之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不知道这其中利益的关系。总之,事实就是,一旦我那好友开了口,不论那男子是否当真嫌弃姑娘,他都必定会将姑娘娶回去。然而,若不是真心,若看上的只是姑娘家的地位、财富和权力,那姑娘要来又有何用?”
我听得心中委实惆怅。这也不对,那也不行,我问,“那就没有旁的试那男子真心的方法了?”
阿娘苦笑,摇头,“没有。姑娘家和那男子家的关系极是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那男子平日里做事就小心谨慎,亦真亦幻,不露端倪,旁人几乎看不出他的真心,尤其,是在对待姑娘的态度上,更是真真假假。”
我揉了揉头发,“所以,你的意思是,若把姑娘嫁给她喜欢的那个男子,实则,就是一场豪赌了?若是侥幸,男子不嫌弃,那便是姑娘的福气;然而,若是那人的不嫌弃不过是表面,那姑娘这辈子就无异于是落入了深渊,伤上还要再伤一回,对不对?”
阿娘深深望着我,凝重地点头。
我感慨,“这件事情,还真是难以决策啊。”
阿娘却在这总结的关键时刻,问我,“那么你以为,这两位男子中,姑娘应该嫁哪一位?”
我万分没有想到,阿娘竟然会问我这么具有决定意义的一个问题。要知道,过去,她一般不同我共同探讨任何问题,她虽没直说原因,但我心中却也是清楚的:同我探讨,那无异于拖累了她。
没想,今日,她同我说了这一桩事,我原以为,她不过是想我同她一起纠结一番,然后她再做个总结。哪知,她竟是纠结过后,把这项沉重而光荣的使命交给了我。
我觉得,这件事情,在我的生命里,应该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
是以,我小心谨慎,瞻前顾后一番,终于颤巍巍接过了使命。
我望着阿娘,小心道,“那就嫁……知道了她的事,却还一心要爱她那男子吧。”
我初初进阿娘宫中时,见了她那副难得惆怅的表情,还当今日必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没想,那不过是她在替她好友家的女儿惆怅,又顺手牵了我过去,同她一起纠结一番,便放我离开了。
我出得长乐宫大门时,才猛然记起来,我今日是要同她拜别的。
我忘了……她也忘了……
她就只记了她那好友的女儿……哼……还有太子哥哥。明明要嫁出去的又不是他们!
我离开时,阿娘叮嘱我,说太子哥哥已经回宫了,让我过去看看他。
我点了点头,掂着她的话,往栖梧宫回,一边走,一边想。到我都走到宫中了,却还没有想出来我到底要不要去看太子哥哥,便索性不再想了。
后来,我又唤人去未央宫看了看,那人回来却说,未央宫门今日一直紧闭,阿爹有言,谁也不见。
我撇撇嘴,看来,我的阿爹和阿娘都没把我的出嫁当成一回事。我又想去看看六哥,没想,到得景仁宫时,宫娥却道,六哥奉旨为我筹备婚事,这时正在外头忙碌。
我问是哪个外头,那宫娥苦苦纠结一番,告诉我,“应是在公主府,也有可能在礼部,亦有可能是在墨大人府中……还有可能是在路上,或者是在奴婢也不知道的地方。”
“……”
我悻悻而归,窝在美人榻上,阿因上来同我道,“据说,太子这时正在东宫,还是闲着的。”
我闻言,瞟了她一眼,没说话。阿因机灵,意思表达清楚了,便没有再纠缠我。我思索一番,终究狠不下心去,遂到书桌前,想了想,给太子哥哥写了个纸条,便让人送了过去。
之后,我本着墨都磨好了不要浪费的想法,又顺手再写了一张,差人送去给左相家的小小姐。
我大婚的头一天,一切看起来还是那么平平无奇,阿爹阿娘哥哥,各有各的事,最忙的反倒成了那些宫娥仆侍,他们为了我的大婚,忙得脚不沾地,我终于稍稍有点我确实是要嫁人了的感觉。
我随意望了望周围,眼睛里,全是红绸子的颜色,又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
当晚,我真做了一个梦。我梦到阿娘说的那个姑娘了,她的脸果真瘦得不成|人形,我看过去,只觉得她整个人便是一朵黄花,人比黄花瘦那个黄花。黄花被一名男子紧紧搂在怀里,一直在哭,哭得都快枯萎了,她朝着我控诉,“你为什么要让我嫁给他?”
我心头一惊,就慌忙朝她走过去,就要否认。然而,话到口中,却是生生哽在了咽喉里。因为,事实上,千真万确,就是我说的。
我似乎,帮她选错了丈夫。
我心头一阵愧疚,就往一直搂着她的那男子看去,这一看,乖乖,直接把我吓醒了过来。
搂着黄花的男子,是……墨夷。
我睁开眼睛,正打算深深吸一口气,稍缓心头的恐惧,却听得耳旁,阿娘的嗓音带着轻笑,“醒了?刚好,快点起床,嫁人了。”
我,“……”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第六十五章
我这一嫁,方知何谓普天同庆。
我是之后才得知的,我大婚之日,阿爹接连下了三道旨意。
第一道,大赦天下。
第二道,三年免税。
第三道,开坛论佛法。
前面两道,我还比较能够理解,不过是要让天下人都沾沾我的喜气。第三道,我初初听时,一阵迷糊,怎么我要嫁人,却要将全国的高僧都引进帝都辩法呢?
阿因同我解释,说,阿爹的意思,是要从全国的高僧中选拔出一名最为得道的,让他为我接连诵经一百二十日,祈我与墨夷夫妻恩爱,百年好合。
阿因还说,真正的得道之人难求,或许不屑于重金,亦不屑于名利,但是,只要身在凡尘,就必定会有所求。不论是为自己求,还是为他人求,抑或是为天下苍生求。所以,阿爹的皇榜上,吸引高僧的条件并不是重金,亦不是名位,而是阿爹的一个承诺。
曰:胜出者可向昭帝求一事,昭帝能力之所及,必竭力为其圆满。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大婚当日,祭祖、出宫、拜堂,一番忙碌下来,整个人除了晕头转向和肚子直叫以外,我是真的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到我终于可以坐下来时,我已经饿过了。耳旁,却仿佛还响着些喧闹和喜庆的声音,虽然我清楚,那不过是我听了一天下来的幻听。
就譬如,到这时,我似乎还能听得到,阿娘送我出嫁时,在我耳边说的那一句:我儿,阿娘祝福你,长乐未央。
是阿娘亲自送我出嫁的。
她亲自帮我穿的嫁衣,帮我梳的头发,帮我戴了凤冠,披了霞帔,规矩程序颇多,她做起来却是利落有致,有条不紊。反倒是我的八位喜娘,齐齐立在阿娘身后,只看着阿娘亲自送我出嫁。
我因起得太早,整个人有些迷迷糊糊的,一直没说话,只呆呆任阿娘为我打点,阿娘亦没有说话,却是在帮我把一切都打点好之后,她忽然把我抱到她怀里,对我低声说了句,“我儿,阿娘祝福你,长乐未央。”
后来,墨夷就来接我了。
一条红绸,将我和他连在一起。他牵着我祭拜了祖先,又牵着我一路拜了堂。到他放开我时,喜娘却是将我送入了他准备的洞房。
送入洞房……
我这时想起这声,浑身都会忍不住紧一紧。
一会儿,他就要回来了,然后,从此以后,我就要和他一起生活……分也分不开。
我顶了红盖头,眼前一片红光,脑子里却是一片白光。一会儿闪了闪阿娘的那句长乐未央,一会儿又闪了闪国师的那句送入洞房,最后又是前日,墨夷脱我衣服时的一声……玉儿。
想着想着,脑子又开始有点痛。我举起手来,往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正欲敲第二下,却听得一声低呼从斜地里传来,“唉,公主,您别乱动!这盖头是要等驸马爷来掀的。”
我咬了咬唇,悻悻地放下手来。其实,我为人传统,素来谨守传统礼仪,掀红盖头这等大事,我自然是不会自己做的,我原本想回那喜娘一句,多嘴!
然而,我终究是个传统的公主。我最听不得她那一声,“唉。”
你唉什么唉?!本公主大婚,你唉声叹气,触了本公主的霉头,是要找死么?但是,我随即又想,今日是我大婚,触了血光,却是更不好了。
我既不想听她继续唉声叹气,便只能不动也不说话,乖乖坐好,等墨夷回来……和我洞房。
其实,到底要不要洞房我也还在纠结,墨夷虽然答应了我,若我不愿,他不会碰我。但是,我为人这么传统,自然是觉得,大婚当日,趁了那个吉利时候洞房会比较好。然而,我一想到墨夷脱我衣服时的场景,我又有点头疼。
要洞房,还是不要洞房呢?
于是,就是墨夷在招呼宾客,我在新房里等他来掀我盖头时,我充分利用这个时间,深深纠结着我到底要不要和墨夷……咳咳,洞房。
洞房这个事情,前几日,尔含姑姑已经大致和我说了说。再加上,平日里在市井中的耳濡目染,以及在西山时野鸳鸯的现场表演,我自我融会贯通一番,已经是颇有心得了。
那么,若是我和墨夷去做这回事……
我一度纠结得想要……就地打个滚儿,我想着,确也开始这么做了。
我原本坐在床沿,想着想着,身子就滑到了床底下,屁股落地,地板有点凉,我抱膝,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却也没敢真滚它一滚,我怕喜娘又要在我面前唉声叹气了。
喜娘……
等等,为什么喜娘到现在还没有出声?我都已经坐到地上来了!
我心里一惊,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外面还是锣鼓喧天的喜庆,房间里面却安静得不对劲。除了房门口那一对真鸳鸯偶尔嘎嘎两声,连个人气儿都没有!
我的八个喜娘呢?!
我头皮一紧,慌忙从地上站起来,却因为起得太急,头也狠狠晕了一晕,身子重重晃了一晃。我担心这一晃将红盖头晃下去,就要慌忙去扶脑袋。
哪知,我刚刚抬手,手臂上一阵温热,就有一人扶住了我。
我头皮再紧了一紧,心里莫名一阵涩意,讷讷出声,“太子哥哥?”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果然是他。
太子哥哥将我扶到了床上坐好,我们之间一时无言。我心中涩得发紧,然而,却果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我一张嘴,就会想起代旋跪在地上求我。
却是太子哥哥轻笑一声,“怎么,现在见了我,就像是见了蟑螂老鼠了?”
我下意识回道,“不是。”
“那么,是毒蛇毒蝎?”
我没说话。蟑螂老鼠是厌恶,毒蛇毒蝎是惧怕,厌恶没有,惧怕……多少还是有一点的。我只是不知,我到底是怕他,还是怕我那死去的四哥了。
太子哥哥就站在我身前,我都能感觉得到他低头注视着我,他轻道,“昨日,我在宫中等你来向我拜别,一直等到了子时夜半,你也没有过来。”
他轻轻缓缓一句话,我喉头重重一哽。
他又径自道,“唔,对了,送了张纸条过来,说了句让我好好做太子的话。”
他轻轻一笑,“真不知你都想了些什么!我这太子,便是你不说,也是要好好做的。”
我没出声,我想,太子哥哥是知道我的意思的。我的意思,言和的态度那么明显了……
他话锋一转,又道,“如今你要出嫁,我做哥哥的,自是应该与你有一番话别,既然你没来找我,那我便只有这时来看看你了。”
看看……我听着,下意识抓紧了红盖头,忙道,“这个你不能拿开!”
我说完,只觉得空气霎时一凝,随即,便听得太子哥哥低低醇醇的笑声逸出。他自己笑了半晌,奈何,我却硬是没找到笑点在哪里,一时,我听着他的笑声,便只觉得尴尬。
他笑过来,才低斥一声,“小笨蛋!真不知你这迂腐的性子是跟谁学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