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计第16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rouwenwu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两个月。梅子嫣每天就教与库安一家为邻的穆尔家和东济吉家的小孩子认识草药,或者给附近的西戎人看看病,日子倒也过得清闲自在。穆尔家的小孩鄂淳喜欢做木雕,梅子嫣给人看病时他就呆在她身边一声不吭地手拿刻刀雕东西,久了梅子嫣无聊时也学他一样那块木头来雕着打发时间。
“你在雕什么?”鄂淳问,“是梨子吗?”她手中的木头圆圆的,看不出是什么来。
“小鬼,姑姑雕的怎么会是梨?小屁孩眼睛不好使……”
“那,是番茄?是土豆?”
她狠狠给了他一个栗凿,“笨!这是柿子,木头柿子!”
她看着手中那团雕的溃不成形的木头,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恨恨地说了一句:“柿子,真是个木头,没心肝的木头……”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想必他流血是假,穿喜服娶沈碧俦是真,如今正在分流快活吧……
“嫣儿姑娘,快走!”塔索姆妈脸色大变地冲进帐篷,一把抓过子嫣的手,然后把呆愣住的鄂淳抱起,“快走,厄尔巴的人又来了!应该是要抓人到安城去服劳役的,再不走来不及了!”厄尔巴是西戎赫连森下派的百夫长,一个仗着手里有点小兵和小权便欺凌百姓的人。
她匆匆带了梅子嫣上马,梅子嫣说:“姆妈,哑奴他们呢?”
“他们在前面可能跟厄尔巴的人杠上了,为我们争取点时间,放心,库安和他的骑术很好,应该没事。”
索塔带着他们匆匆离开一直向前疾驰,可是走了没多远便被一队军容整饬的西戎士兵包围了起来,为首一人身穿着盔甲,手中马鞭指着他们问道:“你们这是赶去哪里?”
“大人,这是老身的媳妇和孙子,老身的儿子放牧一天一夜未归,可能遇到意外,我们急着去寻找,还请大人通融。”索塔姆妈不慌不忙地回答。
“你们这里可有能治病救人的大夫?”那军官严厉地问道。
“有的,大人。”姆妈眼珠子一转,恭顺地答道:“往东走几里路库安家的牧地旁,听说就有大夫。”
那军官一摆手,士兵让出一个缺口容他们几个通过,梅子嫣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只顾着尽快打马离开,将要走出包围圈时,那军官忽然马鞭一指大声对她说:“你不是西戎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索塔对梅子嫣大声说:“快跑,不用管我们!”
几骑士兵打马飞奔上前来,顷刻间明晃晃的刀枪对准了索塔和鄂淳,梅子嫣勒住马,冷静地对那人说:“放了他们。你们不是要找大夫吗?我跟你们走。”
“你是大夫?你如何证明你是大夫?”那军官问。
“天麻,功能是平肝熄风。用于头痛眩晕、四肢麻木,小儿惊风;灵芝,补齐安神、止咳平喘……”
他打马奔至她面前,双目如鹰,打量了她一遍,然后冷冷地对身旁的士兵说:“把她带到潘城去!”
索塔姆妈望着她泪光晶莹,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梅子嫣反而回头对她安慰一笑,说:“姆妈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梅子嫣去潘城的过程十分漫长,她先是被送到一辆马车上,马车里竟然全都是大夫,甚至连兽医也有,也不只是西戎人,其他几国的都有。拥挤的空间里有人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些西戎人究竟在干什么?这里四五辆马车全都是押送大夫的!究竟是什么人快要死了?”
“嘘——”穿着藏青色西戎短袍一位当地大夫小声说道:“轻点声,听说是岳伦部赫连海图的女人病了,所以到处搜罗大夫到潘城去。”
“这年头怎么还有人这般狂妄无礼!”穿白色长衫的人气恼道:“明明是延请大夫,却将人当做囚犯看待,真是岂有此理!”
“是啊,我听说不久前屹罗也在遍访名医,悬赏千金,许多大夫自己就往屹罗天都赶去了。唉,当时要不是老母亲卧病在床,我早就人在屹罗了,何苦被带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来……”有人叹息道。
梅子嫣昏昏欲睡的头脑似乎被刺了一针猛地清醒过来,她抬起眸子盯着那人道:“屹罗谁得了重病,要访天下名医?”
“听说是一位王孙贵胄,按族规被打了几鞭子,就病得快死了……”
梅子嫣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怎么会是他呢?他中了毒镖都没有死去,区区几鞭子岂会受不了,于是又闭上眼睛打算睡去。
“你有所不知,这鞭子叫碧龙藤,莫不说这是碧玉青蛇蛇皮制成,打人时入骨三分;就是藤上的无数的针刺扎入皮肤的血管之中,就会血流不止而死……我的师兄曾去过天都一趟,他说许多把过脉的大夫摇摇头便走了……千两黄金岂会那么容易赚取?”
“那受伤病重的人是谁?”梅子嫣脸色骤变,猛地抓住那人的手臂问。
那人不耐烦地甩开梅子嫣的手,车上有人讶异道:“这件事传遍了东庭和西乾,你没听说过?听说屹罗那贵族世子抗旨让新娘出逃惹怒了皇帝,用囚车押着他游街,还请出碧龙藤在宗庙罚了他三鞭,听说他满身是
血走了不到两步便倒下,从此就没有起来过了……”
一瞬间梅子嫣脸色惨白如鬼,身子僵直全身冰冷,摇着头喃喃道:“不会的,遥哥哥怎么会这样对他?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听说发出悬赏榜的人便是屹罗的寿王殿下。”白衫大夫说。
梅子嫣颓然坐下,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然后掉入了无底深渊。她记得她离开的那一夜,他说让她走了就不要回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来。那个时候他大概就知道了放走她的后果吧?
她想起她做的那个梦,他一身大红喜袍,可是满身都是血……
第六十三章离殇2
她的心忽然控制不住地痛了起来,像被薄刃慢慢割过。他这样做,究竟是因为什么?部署已久的计划却因她一句“不想嫁给你”而放弃得如此干脆,还是只是一场苦肉计?
半年了,她没有回头,或许,她一辈子都不再回头了,这样,他也无所谓吗?
夜幕降临之际,押送马车的西戎士兵喝停了所有车马,在附近一座山的山脚下歇息。半夜忽然火起,延绵数里,车队人仰马翻,马车里的人四散奔出,士兵正要捉捕逃窜的大夫时,几支火箭又准确无虞地落到了马车上,马车訇然着火。
梅子嫣趁着混乱躲到了一棵合抱的大树后,瞅准一个机会跑到一匹打着响鼻的黑马旁,掏出怀里匕首割断了系马的绳索正要上马时,一阵寒风从背后袭来,她回头一看,一个西戎士兵正举着弯刀向她砍来,刀光雪亮眩了眼。
她避无可避,只得任命地闭上眼睛。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圆觉寺外第一次见到慕程的情景,青衫磊落如翠竹迎风,就是这样不带一丝雕凿的痕迹出现在她的身旁,问她:“几个瑙衣和尚有什么好看的?”
那一日,等不到美人入目,却等来一个让自己割舍不去的人。
脸上身上忽然有腥热的液体扑来,她吃惊的睁开眼,眼前是一具缓缓倒下的无头尸体,尸体后的人手握着一把黑沉如墨的弯刀,弯刀上的宝石像极了发红的眼睛,红得仿佛有鲜血在流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哑奴一手带着她上了马,她回头一看,不远处有黑衣人在与西戎士兵缠斗,四处混乱一片。
黑马疾驰而去,他紧紧抱着她,把她拢在自己怀内,那颗空空落落的心此时才得以填补。当他和库安乌兰布好不容易拜托厄尔巴的追捕找到塔索姆妈时,听到她被人捉走去潘城,他顿时呆住了。库安和乌兰布想要立刻去追,他反而冷静的制止了他们。
他找到素问,跟着素问一起的还有桑格里老人。
他毫不犹豫地取回了破军。
“你大可以让她到潘城去,我会让人跟着她,不会让她有性命危险。”素问说,“然后我们把消息散播出去,慕程一定会到潘城来……”
哑奴冷冷看她一眼,目光寒冷如冰,她马上噤了声,他的唇动了动,无声地说:“我不会让慕程知道她一丁半点消息。要引他来我自有办法。”
素问眼中掠过一丝嫉妒的愤恨,转瞬即逝。她于是派人追踪到押去潘城的车马,在他们休息酣睡时放了把火,烈火教的人缠住士兵,哑奴得以顺利把梅子嫣带走。
他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代价,可是以前那种害怕失去她的煎熬的日子,他不想再过下去。
他要牢牢地、牢牢地把她锁在自己身边。
他把她带到一条山脚的小村落里,把马系好在屋后一个木桩后敲开了那户农家的门,说是兄妹迷路想要借宿一宿,户主是为憨厚的中年男人,他把柴房打开让他们住下,还送了一点食物过来。
哑奴打了盆水,撕下他身上的一副衣裾,给她小心地拭去脸上的血污。她的神色疲倦之极,两眼有些空洞无神,哑奴心里一痛,比划着说:“这两日是不是受了很多苦?都是我不好,我以后怎么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她虚弱地安慰一笑,轻声说:“你不是来救我了么?像个英雄一样从天而降……对了,塔索姆妈他们还好吗?”
他点点头,比划道:“你不用担心,他们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哑奴,西戎不怎么太平,不如我们回去吧。”沉默半晌后,她突然说道。
哑奴愕然,“回去?回哪里去?”
她垂下头,声音小的几不可闻:“我想回天都一趟。”
他手中的布跌落盆中,他定定地看着她,冷漠的脸上蒙上厚厚一层霜雪,那双黑眸中像有刀光剑影掠过,片刻间厮杀掉刚才的柔情万顷。
她略带着懊恼说:“我知道自己很傻,明明走了居然还想要回去;可是我还是很担心,我想知道我走了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回去看一眼,只看一眼好不好?我只是想知道他如今好不好……”她的肩一痛,哑奴的双手铁钳一般按住她的肩,她皱眉,身子已经向后抵在墙上,他用唇语无声的问她:“如果他过得不好,那你是不是就要留在他身边?”
“哑奴——你这是怎么了?”她痛得几乎有泪花涌上,哑奴此刻脸色铁青,眼神中酝酿着风暴,他没想到他冒着生命危险一天一夜没合过眼就是为了追上押往潘城的车队,救回来的她竟然开口就说要回到那人身边!
“我不许你回去!”他盯着她,痛心不已,恨不得剖开她的心来看看是不是石头做的!
梅子嫣望着他,脑中一道亮光闪过,身子一下子哆嗦起来,“你,你早就知道慕程出事了对不对?!”
“他已经与你无关!”他一把将她紧紧抱入怀内,脸擦着她的发鬓,手摩挲着她的背。
嫣儿,不许走,把你带来了就不准备让你回到他身边去!
她被动地伏在他怀里就好透不过气来,哑奴忽然身子一僵,他放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他颈后几处|岤位都扎上了金针,一时间半边身子都麻了不能动。梅子嫣叹了口气,把他移到墙边靠着坐好,她也疲倦的坐在他身旁,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哑奴,我不是瞎子,我知道,你喜欢我。”
他的心蓦地一跳,只听得她又说:“我也曾经想过,就和你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平平淡淡也很开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心就会无端的烦乱;开始觉得是因为离开的时间太短,不足以忘掉他,然而半年过去了,往事依旧历历在目,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哑奴的脸更白了几分,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
“我的父亲年轻时因为我娘一时冲动犯下过错,发动了一场牵连甚广的战争。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慕程自小丧父娘亲早逝。一开始时,连我自己也认为,如果哪一天我愿意嫁给慕程,一定就是为了替我父亲还这段孽债……”
还债?仅仅只是还债吗?他眼神震动了一下,深深吸一口气自行运功试着冲开金针被封的|岤位。
“可是,我不想嫁给他了,”她苦笑,“不想还债了,是因为想从他身上得到不仅仅是所谓的宽恕,还有别的奢求,你懂么?”
他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冰雪颜色,心像是掉入万丈深渊。
她在向他剖白,对另一个男人的所谓爱情。
“他很像我,某些时候。比如我也像他一样痴恋过一个人,有时候看着他茕茕孑立的身影就如看到自己,于是心有戚戚焉……怜悯固然不是爱情,可是我割舍不下自己的影子……所以,我要回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你明白吗?”
“你不愿跟我回去,我不勉强你。可是哑奴,姑姑把你从鬼门关捡回来那天就没想过要遗弃你。让你喊我一声‘姑姑’,是想让你觉得,你在这世上的亲人还有我,我不想看到你眼里的寂寞,可是我更不知如何回应你对我的喜欢才不会让你受伤害,也许过两年,我们哑奴长大了,遇到了别的好姑娘,就忘了我了……”
他望着她,眼中雾气更深。心被无形的手揪得几乎窒息。这个女人,是不是自己平时太宠她,给她自由给得过分了,她真把自己当成十七八岁懵懂无知的少男了?!
“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金针你让刚才那位大叔帮你拔下来就好。真是想姑姑了,就去东庭青林山等我,知道吗?”她伸手把他额前一绺散乱的黑发拨好,手指无意中拂过他浓黑的眉,不舍道:“我走了,西戎的草原落日很美,可惜,不是我的牵挂。”
他看着她走出柴房,听着马嘶声响起,并不凌乱的马蹄声落在他心上,却有如被踩踏得泥泞不堪,他无从分辨自己现在的情绪是震怒还是悲伤多一点,他只知道自己一直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义无反顾地离开了他,奔向她牵挂的人。
他闭上眼睛,默念口诀让体内的真气缓缓运行一个周天,三刻钟后,脖子上的几根金针被真气击出齐齐射入对面的泥墙上。他睁开双眼,眸中精光湛亮,看着虚掩的柴门,他不由得怒气顿生。
他推门而出,朦胧淡月下素问从阴影处走出来,说:“她走了。要追吗?”
哑奴摇摇头,“她身无分文肯定没法走远,你让人跟着她,绝对不能让她离开西戎。”
素问微垂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异,哑奴嘴唇动了动,“你让别人去办这事。你带我到烈火教总坛,我要闭关练功,你替我护法。明日午时,我自当除去体内那金蝉盅,金蝉盅一死,慕程总是爬,也要爬来西戎的!”
素问大喜,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而嘴角微扬,哑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没有人能看见他眼里的寂寞孤愁,还有眉宇间渐渐聚拢的决绝杀意!
第六十四章 你要我还是要他1
南雪走进元霜阁东苑时看见慕程一身中衣靠在厢房门上微微喘气,她不由得大惊,连忙过去扶着慕程,一边说:“世子,你起来了怎么不喊我一声,摔了怎么办?明书,明书——”
明书应声跑过来,南雪呵责道:“不是让你好好看着世子的么?”
“好了好了,说得本世子像个废人一样。”慕程苍白的脸透出难得一见的一丝笑意,“刚下了一场雨,本世子是觉得有些凉了,想起来披件衣服而已,你别怪明书。”
明书在衣橱里拿出一件朴素无华的青衫,“公子可是要这样?”说着扬开衣服给他披上,一根青色的丝带忽然掉落地上,明书拾起丝带奇怪道:“这丝带看上去怎么那么像女子的发带啊?”
南雪撞了明书的手肘一下示意他噤声,明书愣了下,转头看见慕程望着发带微微出神,不禁讶然。南雪取过发带笑笑说:“不知是那个丫头洗衣,居然把发带夹到世子的衣服里了。”说着便要把发带扔到一旁的纸篓里。
“给我。”他淡淡地说,语气却是执拗异常。
南雪回过头,眼圈微红,“世子是从鬼门关里绕了一圈又回来的人,怎么偏生还放不下呢?她寡情薄义不管不顾地走了,世子你就一点也不恨她吗?”她把发带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就跑了出去。
明书捡起发带放到慕程手上,嗫嚅着说:“少爷,明书不懂情爱之事,可是那梅子嫣一再地欺负你,你怎么就是念着她舍不下呢?”
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如今一听自己的心还是忍不住漏跳两拍,他望着窗外的梧桐树,轻声说道:“她欺负过我?我怎么不晓得……”
“那时候你发病晕过去,当然不晓得她轻薄了你!”明书愤愤不平地说,把当日宫门发生的情况详尽地说出,慕程目光飘得很幽远,唇角微勾,说:“你觉得我吃亏了?”
被人大口大口地吃豆腐还不算吃亏?明书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你以为换了别人她也愿意这样?”慕程手中发带舒展开来,抚平上面的皱褶,犹记得这发带是当初她一夜未归只有身边的青鸟带着发带飞回来落在元霜阁他的书房的窗沿上,那时他蓦然一惊,带着几名护卫随着青鸟在回春谷找到了她。
楚楚可怜的她被西戎少年抱在怀中,自己暗暗的担忧却变成烧心烈火。
这时庄连在外面低声禀报道:“世子,宫里来人了。”
明书扶慕程靠在床栏,拉过薄被给他盖在身上,这时,来人踏进屋里,明书只闻到一阵清如风的兰花香气。慕程抬眼望了望眼前一身男子装扮的沈碧俦,眼神淡淡的不置可否。沈碧俦眼神一滞,走到他身边开口说道:“允之,我来看你不开心吗?”
“碧妃娘娘大驾光临,恕臣下抱恙在身,不便远迎,失却了礼数。”他对一旁的明书说:“还不奉茶给娘娘?”
明书下去后,沈碧俦走到他身前,说:“你生我的气,我不计较,只是你一口一个娘娘,是想要撇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他苦笑看着她:“撇得清吗?”
她愣了下,只听得他又说:“我不过是在提醒自己,我和你身份毕竟不同,不可乱了辈分而已。”
“允之!”她脸色变了变,眼中尽是悲愤之色,“我不是皇上的人,你是清楚的。皇上已经答应我,如果你愿意,我、我便……”
慕程忽然打断她的话,说:“碧俦,我已经娶妻。”
“没有拜堂算什么成亲?”她瞪大了眼睛,眼中盈满泪水,“你记恨我难道就因为当初锦澜殿那件事吗?我知道我错了,是恒清百般游说我……”
他眼神清明,笑了笑,叹了口气,说:“碧俦,其实你留在宫里也会过得很好。你很厉害,真的,你如果投生成男儿,我绝非你的对手。她不像你,她表面上很精明,言语刻薄一针见血,算计人更是拿手好戏。你和她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你知道吗?”
他伸手拭去沈碧俦脸上的泪水,说:“她再不择手段,都是为了保护她身边的人,而不是为了她自己。和你相比,她是个笨女人,可是,万中无一。”
“她是你杀父仇人之女!慕程,你忘了吗?!”她歇斯底里地拨开他的手,大声喊道。
“我没忘。我只是忘了,我父亲死于那场战争时,她还没有出生。”他自嘲一笑,“我迁怒于她,骗了她,所以活该失去她。”
半年来,他忍受着病痛煎熬,许多无眠的夜里他总会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许多事情渐渐脉络清晰地浮现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遏制不住的思念,王府中处处都有过她的影踪,那样的睹物思人总能让他九曲回肠。
“我也不恨你,要恨只能恨自己。”他平静地对她说,“对不起,碧俦,你不该是一件赏赐,你随了我不见得会幸福。”
她隐去眼中泪光,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坚持呢?”
这时白铉在门口轻咳一声,道:“主子,青昭有要事禀报。”说罢把青昭往前一推,青昭尴尬不已地闯了进来。慕程也没有发怒,只是静静地望向泪痕未干的沈碧俦,说:“即使那日恒清得逞,我也绝不会让她嫁与恒清。白铉,送碧妃娘娘回宫。”
白铉送沈碧俦走后,青昭神色凝重地说:“主子,今日听风楼勿忘阁中豢养的金蝉蛊午时三刻时身体突然爆裂而死,应该是子蛊被人除去……”
慕程身子猛地一颤,不可置信的说:“你的意思是——不可能,他怎么会有能力这样做?!除非——”
除非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故……慕程的心如坠冰雪之中,盯着青昭问:“西戎那边可有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
“消息似乎被封锁了,我们在西戎的几乎暗堂一夜之间几乎被全数剿除,剩下一两处较为隐蔽的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应该是烈火教所为。”
慕程挣扎着下床,“明书,明书——”明书应声走了进来,“马上给我更衣,青昭,准备马车,让五十乌衣卫分别潜入西戎,让白铉和朱雀去联络西戎安城的七王子赫连嘉伦,就说有要事需要相助,请他派兵搜出烈火教的总坛。条件,我们可以慢慢谈。”
“少爷,你要去西戎?”明书急了,拉着青昭说:“你劝劝公子,他这样的身体不要说去西戎,就是离开天都也不可以!太医说了,要是再……”
“明书,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他冷冷地打断道,对青昭摆摆手,“去吧,最迟今夜子时出发。”
“是,主子。”
明书眼圈红了红,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慕程喊住他,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酸楚的鼻音,说:“
少爷有何吩咐?没有的话明书就去打点药材和行李,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少爷放心,明书再不高兴,也会跟着少爷的。”
慕程笑了笑,“明书,记得带上那只狸猫。”
她的小狸,明明那夜她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把它带走,它却死死地蜷缩在元霜阁西苑庄连让人为它做的一个温暖的小屋里不肯出来,时间紧迫她没办法只得就这样离开。
慕程受了三鞭碧龙藤伤势极重,趴在床上快要熬不过去了,意识游离之际就是狸猫的叫声把他唤醒的。
他替她养了半年的宠物,这份人情,他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斜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他抚了抚怀中狸猫柔软的毛,小狸轻轻叫了一声使劲往他怀里钻去。他掀开窗帘一看,秋风卷过几片落叶拂过窗前,秋凉了,且不知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我说过,今年入冬要送她一样礼物,你说,我赶不赶得及?”他对小狸温柔地笑笑,“你说,她有没有想起你?想你的时候,会不会连我也一并想念了呢,嗯?”
马车颠簸得很,这一走,便走了半个月。踏入西戎地界时已经是金秋十月了,再走了七八天,才到了安城。
安城极有气势,它的皇城都是用洁白的大理石打磨成砖或是别的形状,一块块砌成一座座玉殿琼楼。皇城外的几条主要大街也比较热闹,只是到处可见手持刀枪的兵卫在巡逻。
青昭找了间门面较为宽敞的客栈下榻,慕程下了马车时见到明书身前简陋的木制轮椅,不由得脸色发青,指着那椅子说:“简直是胡闹!谁让你带这东西来的?!”
明书低下头嗫嚅着说:“少爷不用瞒着明书了,这二十多天来,每到半夜你的伤就会发作疼痛,太医说不能再有劳损,行走也要小心,太痛的时候就要坐这椅子。”
“青昭,把明书打包送回屹罗!”他一拂袖,走进了客栈。
第六十五章 你要我还是要他2
客栈里只见白铉不见朱雀,他奇道:“朱雀去哪里了?”
“朱雀心急,说是遍寻不着梅姑娘的踪影,要亲自打听。世子,七王子已经在三号房间等候。”
“马上把朱雀找回来,这是西戎,不是天都。她四处乱窜就不怕打草惊蛇?”慕程皱眉,负手走到了楼上的三号房。
房门被人打开,两个黑衣侍卫拦在他身前,赫连嘉伦在里面说道:“世子是贵客,请他进来。”
赫连嘉伦五官深刻,剑眉鹰目,凌厉的眼神中透着自信。慕程在他面前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慕程此来西戎,一为寻人,二为告诉王子一个重要的消息。”
“哦,世子要寻的是谁?”
“一个女人。”他缓缓说,语气极为自然,笃定。
赫连嘉伦笑了,“三公子乃性情中人,为了一个女人千里迢迢跑来西戎。我府中美妾歌妓甚多,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可是也能魅人心魄,不如送三公子几位,免得找来找去的麻烦。”
慕程刚刚掀起的茶碗盖子又放了回去,发出清脆的“铿”一声。
“王子没听说过屹罗慕氏代代出情种?冲冠一怒为红颜,如果她死在西戎的地界上,说不定屹罗的大军明日就挥师西进了。”他虽然在笑,可是语气冷淡如霜,“为了一个女人而妄动干戈,对于西戎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的确不值得。”
赫连嘉伦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可是又不便发作,尴尬一笑说:“世子何必当真,开个玩笑而已。不知道世子的夫人是何等模样?”
慕程拿出一卷画轴,在他面前展开,赫连嘉伦愣了愣,眼里掠过惊艳的表情,随后收起了卷轴,郑重的对慕程说:“世子放心,本王子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你回复。且不知世子所说重要的消息是什么?”
“烈火教与赫连越勾结,正在四处联络旧部,恐怕会危及玄德国主之位。”
赫连嘉伦大笑,“我还以为是什么,这样的假消息每天都能听到。烈火教欺骗天下人容易,没想到连屹罗的听风楼也被蒙骗了。赫连越早就死了,我父王曾听信东方恒清的话,派杀手到屹罗去结果中了烈火教的计被全歼了。假的赫连越我的人都一连杀了好几个,世子杞人忧天罢了。”
“七公子可去岳伦部查一查,一个月前押解到潘城去的马车被劫,车上都是大夫,劫车的黑衣人来自烈火教,其中一人手中拿着的兵器正是破军。七王子以为,破军是谁都可以拿的吗?当场被破军一刀砍去头颅切口整齐的士兵就有十七人!”慕程脸色凝重,“赫连越根本没有死,而且我怀疑,他已经恢复功力了。”
赫连嘉伦沉吟半晌,“岳伦部向来有异心,赫连海图脾气暴躁得很,连我父王也不过问岳伦部的事。世子卖这样大的人情给我,所为何来?”
慕程淡然一笑,“与七王子合作惯了,不想换别的合作伙伴,仅此而已。”
慕程在安城的第二日,便接到赫连嘉伦的飞鸽传书,说是在潘城附近的赫兰山下发现有酷似那女子的人出现过,他的部下已经在搜索了云云。慕程赶往赫兰山,在途中便遇到了赫连嘉伦的部下海布通,海布通亲自把一个低眉垂首的白衣女子带去见慕程。
那女子一步步向慕程走去,只有半步之遥的时候忽然银光一闪,女子手持匕首眼看就要刺中慕程,可是慕程早已一掌轻轻拍出击中女子的左肩将她拍飞了出去,女子倒下,吐出一口污血,怨毒地望了慕程一眼,然后昏死过去。
海布通吓得连忙跪下请罪,慕程望他一眼,黑眸中不带半点温度,说:“海统领,你下回还是小心查证为好,再让本世子失望,怕你担当不起!”
海布通连声诺诺,一旁的明书看得心惊,问道:“少爷,你怎么知道这女人不是她?”
“她身上从来没有脂粉气。”他垂下眼帘遮掩住眼中的失望,吩咐一旁的白铉道:“这一带定有人与这女子接头,你让人暗中搜仔细了,找到人的话切勿打草惊蛇,跟着就好。”
过了两日,还是半点音讯全无,慕程脸上平静漠然的面具终于寸寸开裂,担忧焦虑让他烦躁起来,然而这一天夜晚,却见到一束青色的火焰在西南方的天空中升起。
那是朱雀发出的联络信号。
烈火教的总坛设在赫兰山的地宫里,但是赫兰山山高林密,入口极其隐蔽,若无大量人力去搜寻,十天半月都不可能发现些什么。
地宫很大,还有一条暗河,河水的流动带起了风的来回。暗河把地宫分成前后两部分,前面的半个地宫的通道有如迷宫,外面的人如果贸然闯进来必然会迷路落入陷阱,因此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
后面的地宫主体建的美轮美奂,画着彩绘的墙壁雕了花纹的顶梁木柱,还有挂满了烈火教历代教主画像,那些都是万里挑一杀人不眨眼的美人……
比如素问。
她走到关着梅子嫣的囚室前,昨夜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前,她皱着眉冷冷地问那个向着墙壁侧躺着的白衣女子,说:“为什么不吃饭?”
“腻了。每天都吃这些东西,我还不如辟谷!”
素问狠狠地一脚踢翻那饭盘,冷笑道:“阶下囚还这般挑剔,你这女人是无知还是无畏?!”
梅子嫣起身坐好,望着她笑道:“阶下囚还劳烦你天天来看,你烈火教是不是太闲了,吃饱了没事干是不是?”
素问瞪着她,怒火中烧,示意一旁的手下打开门后跨不进去,一手掀起梅子嫣的衣领,说:“你别得意,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第六十六章 你要我还是要他3
“你是妒忌我?”梅子嫣嘲笑道,“那也是,我长得比你漂亮那么一点点。拢月阁的素问,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将我囚禁在此是何道理?莫非,我抢了你的情人?”
素问简直要气疯了,她一语中的道破她的心结。一想到赫连越对这个女人偏偏情有独钟,她就愤恨得几乎想要一刀了解了她的性命,她的手掐上了梅子嫣雪白的颈项,发狠地望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是现在杀了你也没有人奈何得了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蛊惑着她:杀了她,在赫连越出关前杀了她,他后来即便恨她又如何,已经无补于事了……心念所至,手上的力度不由加大,梅子嫣脸色开始涨红,忽然素问脖子上被冰凉的锋刃抵住,一个压低的声音道:“放开她!”
素问一惊,脖子上一凉似有鲜血落下,她放开了梅子嫣,刚想说话便被来人迅速地点了哑|岤。梅子嫣抚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易容成看门人的朱雀勒着素问的脖子低声问梅子嫣:“嫣儿,你还好吗?”
朱雀是暗中跟着几个外出办事的烈火教教徒,乘其中一个如厕时打昏了那人,然后易容跟着其他人回到地宫的。可是进来时跟着别人走容易,要自己一人出去却很难,于是只能铤而走险让梅子嫣激怒素问乘机挟持着她,让她带她们二人离开地宫。
奇怪的是,烈火教的地宫竟然冷清得很,除了几个被朱雀放倒的黑衣侍卫之外,只是稀稀落落地在几个重要宫殿入口处有人守卫。朱雀把匕首抵在素问腰间,低声威胁道:“带我们出去,如果你敢乱喊……”
“如果敢乱喊,我们就把她的衣服剥掉,这样就没有人敢拦着我们了。”梅子嫣冷冷地说。素问怨毒地看她一眼,那目光想要把她凌迟。三人上了暗河边的船到了那迷宫一样的前殿,看守的侍卫见是素问也不敢多问,但是目光瞥见梅子嫣身上时却不由得眉头一皱,却也没说什么就放他们过去了。
出得地宫,见到莽莽山林时梅子嫣终于舒了一口气,对朱雀说:“找个隐蔽点的地方,我有话要问清楚她。”
朱雀沉吟半晌,于是找到一处山洼低陷之处,点了素问的麻|岤才放开她。
“为什么要把我捉到这里来?”梅子嫣问。
素问冷冷地看她一眼,一言不发。梅子嫣于是拿着匕首手起刀落挑开了她腰间的系带,一边说:“朱雀,给我找根粗壮点的山藤来,我要把这女人吊在树上,剥光了可能就好说话了!”
“你——梅子嫣,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不择手段的狠毒女子!”她愤恨地骂道。
“我从来没标榜过自己高尚,你关了我整整一个月,我就不该讨回点债?”梅子嫣笑意不改地继续那匕首划开她的外裳,“你告诉我,你这么恨我,是和哑奴有关系吗?”
对于素问,她只依稀记得哑奴曾经在拢月阁呆了三天,然后实在想不到与她还有什么瓜葛。
“你住手!”素问说:“想知道?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哑奴和我们主上有很深厚的渊源。现在他已经被带走了,他本来就是我们的人。”
梅子嫣脸色一沉,“你们主上是谁?”
素问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嘲弄的笑意,“元武国主,赫连越。”
梅子嫣一呆,素问又接着说:“是你扔下了他,他才心甘情愿跟我回去的。”
子嫣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琥珀色的瞳仁幽深暗昧。朱雀看着渐渐昏暗的天色,说:“嫣儿,我们要快些离开此地。我怕世子大人等急了。”
“他也来了?”梅子嫣有些愕然,“我听说,他……受伤了,卧病不起……难道只是传言?”
“不是传言。”素问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那娇俏动人的脸一下子显得恐怖起来。“你们知道总坛为什么人这么少吗?那是因为我们部署了一场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刺杀,以慕程现在的状况,他大概是躲不过了……我们在天都被他清剿的弟兄可不能白白丢了性命。梅子嫣你知道吗?我让部下扮成你的样子去刺杀他,他竟然毫不迟疑地击杀了我的部下,然而那一掌连她的心脉都没有震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梅子嫣咬着唇,脸色渐渐发白。
“嫣儿,别听这疯女人碎嘴。”朱雀拉过子嫣,“世子不会有事,你别担心。我们现在要尽快赶回安城。”
“梅子嫣,”素问叫住她,“哑奴,你不要了么?”
她脚步一顿,朱雀眯起眼睛,眼中有杀意凝聚,“我先一刀了结了你这聒噪的女人!”她走过去举起匕首,这时一支冷箭“嗖”一声飞来,朱雀连忙避开,山洼四周的密林中走出了数十名弓箭手把她们包围起来,为首一人正是在前殿迷宫出口见到的
目光不善的那人。他向素问单膝跪下,说:“教主,孙冥来迟,让教主受惊了。”说着上前拍开了她被封的|岤道。
朱雀反应迅速地从怀里取出小竹筒,一簇青色焰火瞬间燃亮了一小片天空。孙冥身形一闪打掉她手中的竹筒,素问淡淡地说:“这样正好,我还愁着慕程不来呢!”
这一瞬,朱雀才明白掉进了对方的陷阱之中,所谓天衣无缝的刺杀此刻才正式序幕吧!她与梅子嫣对视一眼,不禁心凉如雪。
赫兰山巅的祭天台上竖起一根极高的木杆,木杆有合抱那么粗,高高的木杆上粗大的铁索吊着一个白衣女子,女子的头无力垂下,黑发凌乱遮住了大半面庞,白衣上有点点血迹,不知是哪里受了伤……
祭台的形状是一簇火焰,祭台四周密密麻麻地坐了一圈盘膝打坐念着教旨经义的白衣人,头上蒙着白布,祭台上一片血红。
那是血,腥热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烈火教的火祭,就是在祭台上洒上教众的血,然后将祭天之人锁在桐油柱子上,以烈火焚烧以表达对上天的致意。
梅子嫣忘不了素问刚才的狞笑,她对她说,梅子嫣,你就等着看慕程自投罗网死在你面前吧……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寒透了。
果然,他来了。
远远地看见他一身青衫,面容清癯,竟是比往日消瘦许多,不变的是那冷静淡定的神态,儒雅温文的气度。身后跟着白铉青昭,还有数名乌衣卫。
“素问教主别来无恙??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