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计第26部分阅读
攻心计 作者:rouwenwu
。买卖消息。”
“那你想买消息还是卖消息?”
“两者俱有。”
“你的消息不一定值钱,”阿峰说,“但你买的消息就一定会很贵。”
“我给得起。”
“我想知道,慕程为什么躲着不见梅子嫣。”
阿峰笑起来,这女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胆啊,“有关楼主的消息我们都不卖。”
梅子嫣从怀里拿出一样事物放在他面前,“卖不卖,应由他来说。这是我付的定金,他看了,相信会愿意出卖这个消息。”
阿峰讶然,那是一枚通体透明的绿玉戒指,看得出价值不菲,可是上面密密麻麻的裂痕蔓延了半个戒指。
“余款就从我卖的消息里扣除。”梅子嫣喝尽碗中茶,放下茶碗,说:“有人到千金堂找杜鹏远买梅子嫣的命。这个消息,你该去问你们主子值不值钱。”说罢施施然起身要走,愕然的阿峰反应极快地拦住她的去路,问:“是谁要买你的命?”
“他知道的。”她抛下短短四个字便越过阿峰出了听风楼的大门。
保焕在听风楼前不远处等她,她抬起头看着湛蓝天空里的丝丝流云,微微一笑,对他说:“今天天气真好,保焕,我要去游湖。”
梅子嫣这一走,听风楼便乱了套。
青昭听着阿峰一五一十的禀报,脸色越来越黑,见到那没绿玉戒指时眉头忽地一蹙,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只差没跳起来,一手揪着阿峰的衣领气急败坏地问:“梅姑娘她人呢?!”
“走、走了……”
“去哪里了?”
“不,不知道……”
青昭气得一把推开阿峰,对他吼道:“立刻派人找到梅姑娘!晚了你恐怕小命不保,梅姑娘真有什么事,看主上不剥了你的皮!”
他急急忙忙走出听风楼后院到了竹安居,老仆人说慕程一早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里。青昭急得心里犯怵,吹了声口哨唤出自己褐色的坐骑,纵身上马亲自去寻慕程去了。
绥德王府破败的大门前,明书上前用力地推开了大门,慕程负手走了进去。又聋又哑的老仆这才走了过来,身后明书打着手势责备老仆过于怠慢,老仆也不知听没听清楚,只是一味地点头。
老仆前日传信来,说元霜阁前的榴树今年第一次开花了。
慕程走到元霜阁前,榴树果然开花了,而且去年只开了一朵,今日一看,竟然开了数朵,一树丹华灼灼,荣光璀璨。石榴花开于初夏,春日里喧嚣一时的艳俗桃李都不再,唯有这似火欲燃的榴花默默陪伴着孤独的他。
他坐在榴树下的青石条凳上,视野所及之处便是那扣上了锁积满了尘的元霜阁西苑。
娘,她回来了。
可是我却不敢面对她了。
我不知道她究竟会是谁,我怕,怕日夜怀念着的那个人终究是不在了,怕自己把持不住哪怕连一个躯壳也想要占有。
日光从树缝漏下来,斑驳地泻满衣裾,他清癯俊秀的脸比以前清减许多,眉目依旧温润,只是少了锐气多了深沉内敛。
一阵微热的风吹来,有什么从斜对面的树上吹落,到了他的脚边。
他低头一看,上好的薛涛笺,被折成了展翅欲飞的鹞子状,上面还沾着墨迹。
他皱皱眉,俯身捡起纸鹞子,心里涌起一种奇怪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直到他完整地拆开了纸鹞子看到上面写的一句话才消失,然而他却连呼吸都有点紧促起来。明书端着茶走过来,看见此情此景不由得开口说:“公子,不知是哪里来的无聊人顺着风往王府里飞来这许多纸鹞子,你看见没,元霜阁前那些树上都挂了不少,地上也落了不少。”
慕程站到东西两阁前的空地上,果然,两边的黄槐树上密密的叶子留住了不少纸鹞,风一吹,就像落叶一样在空气中打了个旋儿,飘然坠落在他脚边。
柿子,我回来了。
柿子,天气很热,睡不着,想你。
柿子,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去哪里了?
柿子,息阳走了,子嫣回来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
慕程怔怔地立在原地,一手攥紧了数张被拆开的薛涛笺,另一手捂着自己微微发颤的胸腔,一颗心像被无形的手揉得又酸又痛,苦涩甜蜜密密交织。
明书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继续自顾自地说:“不知是谁的恶作剧,哑大叔在那边还混着落叶扫了一大堆,这不,正点了火要烧呢!”
慕程大步就往后院走去,空气中飘起一股草木燃烧的气息,他的心紧了紧,去到后院时那堆落叶暗暗地燃起白烟,他冲上去一脚踢散堆起来的落叶,眼疾手快地抓起两三只未被燃尽的纸鹞。
跟在身后的明书惊呼道:“公子,小心手!”
柿子,今晚的下弦月好美……
柿子,你要让我在天都等多久……
我的样子变丑了,你就不想看一看?
不管是息阳,还是子嫣,我的心里都一直有你。
……
“子嫣……你总是有办法,轻易地打动人……”被她闯进来过的心还是无法设防啊……
心底的忧伤酸楚如潮水般褪去,他望着王府高墙上的一角湛蓝天空,唇角微扬,那是发自心底的愉悦,有如春暖花开雪破冰融。
她,真的是回来了。
“主上,”青昭急得脸色发白快步直奔到慕程身前行礼,说:“梅姑娘她……她可能出事了。”
慕程周身的暖意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心像突然坠入冰天雪地,他望着青昭,一字一句地问:“你,在说什么?她怎么会出事!”
“有人到千金堂找杜鹏远要取她性命,属下已经让人去找梅姑娘了。”
慕程大步走出府门,“是谁买凶杀人?!”
是谁敢这么大胆想要她的命?慕程的脸色已经铁青到了极致,听不到身后青昭的回音,他回头盯了青昭一眼,青昭嗫嚅着说:“属下让人查过,去联系杜鹏远的人是保焕,她离开听风楼便去了照月湖游湖。”
“保焕?”慕程心念一转当即明白了,倒吸一口凉气后恨恨地骂了一句:“梅子嫣,你怎么敢这样!”
他咬牙切齿地分身一跃上马直奔照月湖而去。
第一百零壹章 归宿
此刻他真后悔当初放了杜鹏远一马,现今遗祸无穷。
这照月湖,他或是她都不是第一次来。
有四年了吧,那一回他眼看着沈碧俦的花轿进宫,心志消沉之际在照月湖上饮酒放舟,她策马狂奔追至,眼看着她在雨中落水,自己也不慎落水,醒来后还担心了许久。
要人救助的人原来只有自己。
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那样素净雅致的脸让人微微失神,然而自己就是在那时候发现牵挂的竟然是她的恶作刁钻,刀锋一样的言语,但却有种质朴的善良和聪慧。
她对他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现在还记得那一刻,自己的心动。
那个清晨,素面朝天的她明眸皓齿,黑发素裳,像雪融后被洗过的一枝白梅,干净、清雅。
她还很俏皮地摆出一脸幽怨之色问他,是不是想看她的裸足。
赫连越对她那样好,撕下衣裾裹好她的赤足,抱她上马,回头看到她绕着她的脖子依偎在他怀里的样子,心里堵着气却不明所以。
后来他明白了,那时妒忌,被自己轻描淡写忽略过去的妒忌。点点滴滴地积累后,被水滴石穿,那种疯狂的情感无孔不入。
后来的后来,沉寂了,蛰伏了,他变得脆弱怕痛。她骗他让星南劫走了赫连越,甚至用自己留下他一夜……她是真的伤了他的心,他跟她说分手,并非一时之气。在天牢的四个月,他枯思竭虑有如老僧坐禅,他对自己说,他等她一百天,一百天不见她来,便当做世上再无梅子嫣此人。
一百天后,她姗姗来迟。
本该恨她的,不是吗?她怎么敢随意让人污蔑他对她的情意?她怎么敢同情心泛滥,连害过她的人都收留?她怎么敢为了逼他出现居然自己买凶刺杀自己?!
慕程,你这辈子算是毁在这个女人手上了……
梅子嫣,你最好不要有事,否则,上天下地,我都不放过你!
照月湖水于晴时清澈如泪,于雨时飘渺如雾,清晨日出后恰似朝霞被碾成胭脂给它点上淡眉红妆。
照月湖岸垂柳依依,有一艄公带着笠帽坐在青石条凳上靠着老柳树打盹,慕程往湖中一看,果然有一条小船飘落在湖心外,他一手扯下系舟的缆绳,那艄公惊醒过来,马上跳上船叉着腰瓮声瓮气地指着他骂:“赶趁老子睡着时偷船是不是?!老子告诉你,老子是照月湖水霸,偷船,嫌命长么……”
慕程手一伸,一锭银子马上封住了艄公的口,艄公笑眯眯地接过银子,“客官要坐船早说嘛,这照月湖风光好,美人多……”
慕程铁青着脸,指着湖心道:“少废话,马上撑到湖心那只小船旁,要快!”
“好嘞……”长篙插入水中,掀起一圈圈清澈的涟漪,艄公见慕程一味地望着湖心,嘿嘿干笑两声碎嘴道:“公子可是去找适才来游湖的姑娘?那姑娘带着帷帽,自顾自地上了船,自己就撑船出游了,看她说些恹恹闷闷的丧气话,怕是有些不开心……”
“丧气话?”
“她说什么照月湖这么没,就算真的是死在这里也不错……呸呸呸,老子我在这湖一呆二三十年还从没听人说过这样的不吉利的话呢!”
慕程的脸色变了变,晴好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惨白,袖中双手紧握成拳。
艄公笑道:“公子,看你申请如此紧张着急,莫非那是你心上人不成?”
“本公子没有这样的心上人!你少罗嗦,只管撑船就是!”慕程不耐烦地回道,他没有这样居然拿自己的性命相要挟的心上人!
眼看着离那小舟只有数丈之遥,舟上的确坐着一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本来风平浪静的湖面变故突生,水中忽然有人像箭鱼一般跃出,手中宝剑在日光下泛着银光,以迅不可挡之势刺向那女子,那女子没有半点反应,坐在船上身子斜靠着船舷仿佛等待已久。慕程的心这一瞬间彷如失重,脚尖一点船头凌空跃起扑向那道剑光,大声喊道:“子嫣,躲开——”
可是来不及了,电光火石的一瞬,他飞身扑入那圈水银般流泻的剑光中紧紧地抱着白衣女子,小船震动险些要翻了。而自己后背空门大露,眼看着剑光就要触及他的身体,袭来的劲风却突然撤去,只听得水面传来一声闷响,那行刺的人居然弃剑避水匿去。
慕程怔了怔,随即一手掀开怀内女子的帷帽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马上松开了她,稳住身子在船上站了起来。
那女子容颜陌生,一张脸艳若桃李,抱了一抱慕程只觉得自己身上手上都沾了让他极为厌恶的艳俗的脂粉气,她目光灼灼极其惊艳地盯着慕程看,娇滴滴地开口说:“得公子相救,奴家不胜感激……”
她顿住话语,因为此时她看见的是慕程站在船头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拿着竹篙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的艄公,脸色铁青铁青的,因盛怒而额间青筋暴起,只听得他一字一句地问:“是谁让你到这湖心来的?”
女子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一身贵气的他是在问她话,心里惊喜不已,说:“小女子昨夜偶遇一道行高深的算命先生,说今日辰时独自到照月湖游湖必能遇上命定之人红鸾心动,如今果然遇到了公子……”
“昨夜?”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水中漂着一柄在阳光下反射着银色光芒的剑,拾起一看,竟然是一片薄薄的蒙着一层银箔的腐木,两指稍稍用力一夹就断了。
自己是不是急疯了,理智荡然无存,连这样的小把戏都看不透?!
慕程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小舟上那人缓缓摘掉头上的笠帽,用沾了水的衣袖抹去脸上的伪装,心底的气恼如巨浪翻涌。
她,真是厉害,连一双手都可以易容成皲裂黝黑的船夫的手,是自己太过于心焦所以没看清楚撑杆的双手有种不和谐的纤细。
“实不相瞒,小女子乃芙蓉帐的花魁海棠红,敢问公子……”含羞带怯的话语在她看清楚了越来越近的小舟上的女子时自动地停了下来,她吃惊于她竟然变戏法般变出一个清丽动人的女子来,而这女子的头发只到了耳后,一截白得像雪玉般的颈项露了出来,阳光下优美的线条弧度让人想起了传说中优雅的天鹅。她目光盈盈地看着青衫公子,唇角那抹笑容耐人寻味,像是欣悦,又带着那么些酸楚,和他愤怒而深沉的视线胶着在一起。
从没见过女子把头发绞成这么短,也从来没见过女子穿着这么破烂陈旧的男子粗布衣,还让人觉得……很特别,很美。
就在船头就要两两靠近之际,她朝他伸出手来,浅浅一笑,如微风拂槛,说:“柿子,过来,你走不掉了。”
过来?好,当然好……他把手伸出去,准确无虞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力气之大让她不由变了脸色,下一秒,她整个人被他拉起、悬空,然后放手——“扑通”一声,巨大的水花溅起淋了海棠红一身,船身激荡,她慌张地扶着船舷,那身磊落青衫已经跃至旁边的小舟上,而那短发女子……
莫不是她眼花了?水面一圈圈的涟漪荡漾不息,他竟然二话不说就把那女子扔到湖里了?!
“公子——”眼看着青衫男子拿起竹篙插入水中,小舟顺着风缓缓离去,他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只是回头看了看那逐渐恢复平静的水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却似乎毫不眷恋,手中的竹篙没有半点迟疑。
她就是知道自己怕水,在青林山那一年她拉着他到玄碧湖教他凫水,可他总是学不会。到最后总是以他抱着一身湿漉漉玲珑毕见的她压在水中石壁上无赖地痴缠的结局收场,她又羞又怒,于是他得逞了,她不再逼他凫水,然后他又有些失落了这次,她又骗了他一回,很可恶,可是,很熟悉……
该死的熟悉,以至于握着她手腕的那一瞬闪过不舍的念头。
小舟撑到湖边柳荫下,他索性扔了长篙,身子往后靠在船舷上一手支着额闭目养神。树林阴翳,水光潋滟,微波荡漾,她像滑溜溜的游鱼一般从水中钻出来,一手攀在船舷上,另一手抹去脸上的水用力一甩,溅了慕程一身,慕程不满地皱起眉坐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她。
她却笑了,嘴角上扬,眼角眉梢尽是无边的愉悦。
他有那么一霎那的恍惚,仿佛他和她从没有经历过那样多的苦难,她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对他甜甜的笑着,在他的心底深处开出最烂漫的花。
爱情,往往是发生在一刹那的事情,却可以天荒地久。
有这样一个人,你以为你自己已经对她死了心,可是她重新出现在你面前对你微微一笑时,你却发现就连恨都是那么多余,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
因为,原来你连爱她都害怕来不及。
她噘着嘴埋怨他道:“躲着不见人,好不容易见了人又把人扔水里去,害我喝了好多湖水……唔……”下巴忽地被人捏住,后脑被他的手抵住,未说完的话生生被他堵在口中。
他的唇微凉而柔软,然而来势汹汹疯狂肆掠,咬开她的唇舌尖在她口腔内搜掠需索着她的津液,尔后渐变缠绵温柔,一如微风潮水,慢慢地掠尽她胸腔的最后一口气。
明明是想惩罚她,最后还是败给了对她的渴望。
在她被吻得晕乎乎险些要变成水鬼之前他把她拉上船,她双手无力地挂着他的脖子,湿答答的身子软绵绵地压在他身上,还不忘记把脸枕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喘着气说:“臭柿子,你是想谋杀亲妻啊?”
“谁说你是我的妻?”他冷哼一声,手指抚过她红润肿胀的唇,缠着她的腰的另一只手却是一紧。
“青林山的衣冠冢上的石碑是这样写的。也是啊,我记得我好像还没答应过要嫁给某人的。”气息恢复平顺后,她想要坐起来,却被那某人抱住,动弹不得。
“你是谁,嗯?”
“梅子嫣。”
“我记得梅子嫣没这么瘦,头发也没这么短,样子也没这么丑。”
“样子变了,可心没有变。这个梅子嫣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爱的人是谁。”她低声在慕程心窝处呢喃道:“柿子,子嫣回来了……”
他无言,只是低头在她眉心处轻轻印下一吻。
日影西斜,青衫的衣裾被卷起,他背着她走在杂草丛生的湖边小路上,一如山野村夫。她赤着脚,衣衫被晒得半干,皓臂如雪,赤足如玉,伏在他背上问他:“柿子,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家。家里的石榴花开了满满一树,烂漫至极,想去看看吗?”
“嗯。”她甜甜一笑,“柿子,说起榴花,我新近学唱了支小曲,你要不要听?”
慕程不置可否,她于是轻声唱了起来:“绿荫侵檐净,红榴照眼明,主人开宴出倾城,正是雨余天气,暑风清……”
她的声音明净纯粹,圆润中带着一丝沙哑,清脆处不失温婉,歌声清扬悦耳,他不禁想起当日圆觉寺外那场奇妙的相遇,歌一曲桃花水,遇一生相惜人。
爱了就是爱了,幸好,他和她,谁都没有错过谁。
番外一:婚姻记1
后来,她趴在他背上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觉得脸上有凉风一阵阵地拂过,她才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坐在床头的有一下没一下扇着扇子的慕程一眼,然后抱紧了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
他放下扇子,也躺了上去,从背后轻轻地抱着她,下巴蹭着她的肩,说:“昨夜在芙蓉帐玩得可开心?”
她“嗯”了一声,“海棠红……好贵,花掉……好多银子……”
“那要不要我赔给你?”
“那就最好了……啊……”冷不防被他在肩上咬了一口,她吃痛,转身推他,反而被他拥进怀里。
“慕程,你属狗的?”无奈实在太困,眼皮都睁不开了,干脆在他怀里钻了两钻,寻个舒服的位置再睡。如果她这时发现自己身上已换上了上好的丝绸亵衣裤,定然会惊声尖叫,然而一夜未睡的她现在平静得很,苦的是慕程,被她这么一钻一缠,两人身上只隔了层薄薄的衣衫,他都能清楚地感应到她的体温和心跳,触手之处尽是软玉温香……
他试着推开她,可是她抱得很紧,偶尔还反应过来说上梦话似的一句:“柿子,不要走,不要……”
慕程深呼吸,强迫自己把心头的绮念压下去,抱着这个一闭上眼就温顺得像猫儿一样的女人,见她额上冒出细细的汗,又取过了扇子给她扇风。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问她,可是在照月湖见到她对自己盈盈浅笑,又一句话都问不出口了。他早过了年少气盛思维直观的年岁,她没有对他解释她是何时记起他的,他也没有对她倾诉他当初是带着如何颓败哀伤地在天牢里隐匿枯思。
再多的解释,比不上一句包容。
因为,感情,是不能放在天平上去比较,究竟谁爱的比较多一点,谁付出的比较多一些的。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心甘情愿,与人无尤。
两日后的傍晚,她在竹安居的后院槐树下打了一盆清水洗头,听到有脚步声,以为是宣舞替她拿棉布过来了,头发上了皂角粉,她正拼命搓出了一些泡来,结果不小心水浇多了,害得眼睛都沾上了皂角水,她急得叽里呱啦地叫了两声。
湿了水的棉布适时地放到她手上,好让她擦拭眼睛,一双手温和有度地揉搓着她的发,带着笑的声音响起:“你看你,洗个发都洗不好——”忽然声音戛然而止,他的手指落在头维|岤那道狰狞的疤痕上,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伤痕,什么时候有的?”
“都好了。”她笑嘻嘻地轻描淡写地回答,“你吓死人了,一声不吭就站在人家面前。”
“什么时候?”一勺水凉凉地慢慢淋下来,他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也没放弃这个问题。
“就是,刚回到青林山后不久……”
“谁动的手?”
梅子嫣双手拿着棉布,隐隐觉得他的声线变得冷硬起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好了,柿子,我的头发应该洗干净了,你……”
他拿了一块更大的棉布一下下给他擦着发,“谁动的手?”他问。
“是……我师傅,木末老头。”
“原因?”
“事情已经过去了。”
“梅子嫣!”他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揉揉眼睛抬起头看他,他的黑眸深深地看着她,“我不计较的那些,不等于我没有权利知道。”
夕阳的余晖在他身上蒙了一层淡金色,身长玉立的他亦然温润俊秀,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再也洗不去的沧桑,鬓边的一丝白发让她心里微微一痛,她对他释怀地笑着说:“没什么,不过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脑子里长了个虫子,木末老头替我下了一刀把虫子取出来而已。”
他怔了怔,然后吃惊地问:“不是金针,是虫子?莫非是——”
“蛊,无心蛊。”她轻松地擦着发,若无其事地说:“你不知道,据说它听到母蛊的声音爬出来的时候有多恶心,像条白胖滚圆的米虫——幸好我当时看不到。”她把棉布放到一边,拿起水盆就要走,从刚才就僵立当场的慕程从身后一把抱着她,力气大得让她踉跄了一步,“哐当”一声水盆掉在地上,溅了她一身。她不由得皱眉,埋怨了一句:“你,到底怎么了,放开——”
“不放,死都不放。”他的呼吸有些紧,“你告诉我,梅子嫣,你是不是在西戎就知道你脑子里被下了蛊而不是金针?你是不是为了跟白芷交换母蛊才让星南劫走赫连越?”
“你都猜到了,我不说了。”她想要掰开圈紧她腰间的手,可是他勒得更紧了,只听得他又说:“你为什么不对我直言?那一夜……”他忽然说不下去,手上一松,放开了她。
她笑吟吟地转身问他:“那一夜是哪一夜?本姑娘贵人事忙,不记得了。”
他定定地望着她笑得恣肆的眉眼,很认真地说:“就是那一夜。”
她渐渐敛起笑容,也很认真地迎上他的视线,严肃了好几秒,然后噗哧一声笑了,说:“傻瓜!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怎么会有那一次?!”说着双颊飞红,转身就走。
他没有拉住她,只是立在原地,一脸恍然的微笑。
慕程,你真是个傻瓜,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如果那个人不是他,素来洁身自好的她如何会以色相诱缠绵一夜?
要让赫连越死心,还要让白芷心甘情愿地交出母蛊。这笨女人怎么会告诉他,让他违反军纪私放赫连越,为三军所不容?
她后来说起,想来惟一漏算的便是宣成帝竟然会大发雷霆把他关到天牢。
他没有告诉她,宣成帝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他杀了东方恒清,东方太后一直怀恨在心,只是苦无证据,趁着他功败垂成的机会纠合朝中大臣落井下石。如果不是宣成帝,他至少落得个流放之刑。
王府被封了数月,宣成帝曾说,只要他有决心取下绥德亲王府的匾额,以后这座府邸便只是寻常人家,而他,也只是听风楼主不再是皇亲贵胄。
榴花开尽之日,他站在王府门口,思量许久后正要踩上凳子伸手摘下匾额,被匆匆赶来的她制止了。
她上前揪住他的衣袖,“下来。”
“放开。”他皱眉。
她噘着嘴,“不放,你不听话。”
站在一旁的白铉和宣舞憋着笑,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又不想错过这一幕。
她抬起脚就要踩上凳子,他无奈,只好下来,顺便瞪了白铉宣舞一眼,责怪他们走漏风声引她来。
她伸出双臂轻轻抱着他,说:“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为我卸下父辈的荣宠。你是绥德亲王也好,只是听风楼主也好,我知道你的心里早已没有了怨恨……你有你该承担的责任,不须逃避;反正,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后悔?”
她摇头,“我喜欢元霜阁,明年你要摘最大颗的石榴给我吃,好不好嘛?”
她撒娇的时候喜欢拽着他的袖子,眉眼弯弯,语气温软得要滴出水来,他刮刮她的鼻子,把她用力拽入怀中,俯身擦着她的耳垂宠溺地说道:“好,都依你……”
秋天落下第一片叶子的时候,慕程对她说:“子嫣,我们成亲吧。”
她摸摸自己的短发,懊恼地说:“不要啦,梳不成发髻,戴凤冠不好看。”
每次都是这一句,慕程很郁闷,找了个御医盘问一番,随后梅子嫣便每天都被他喂上一大碗芝麻糊和黑乎乎的首乌泥丸。如是十多天后她终于怒了,叉着腰拒绝再吃,慕程坐在云石凳上冷冷的瞅着她说:“不吃?那我们明日成亲。”
“你敢逼婚,我就哭给你看!在喜堂上哭,在洞房时哭,一直哭到有人英雄救美为止!”自从慕程每天都上朝后,来往王府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她就敢赌他不舍得也不敢逼她在大庭广众下出丑。
慕程板着脸拂袖而去。还没走出元霜阁西苑,就听到明书着急地跑来说,宣成帝的圣旨到了,美人也到了。
美人?梅子嫣瞪了一脸不安的慕程一眼,率先到大堂去,一看,眼都花了。
九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在花厅里盈盈而立,登时辉耀华堂。
太监宣旨,就说宣成帝念绥德王爷府中并无姬妾,故将西乾送来的九名美女转赐慕程,希望他为慕氏开枝散叶云云。
慕程接了旨,苦笑着对那太监说:“公公能否回去禀告皇上,就说慕程体弱,无福消受美人恩,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太监摆出客气的笑容,说:“王爷客气了,皇上有言在先,王爷无妻无妾,外间有传王爷断袖,影响慕氏一族形象,故送美女来辟谣,王爷万勿推辞。咱家先行一步,王爷,告退。”
他前脚一走,慕程转身一看,身后哪还有梅子嫣的踪影?
番外二:婚姻记 2
当下慕程的心一沉,对一旁的庄连道:“关紧府门,就连西墙那个狗洞都给我堵死了,让值夜的护卫巡逻时看得紧些,小心别让人给丢了!”说罢便往元霜阁方向大步走去。
“王爷,这美人如何——”那声音随着慕程身影的消失而终止,看了看面前的九个美人,庄连额边划过两根黑线,讪讪地对一旁看热闹的明书说:“这些美人该如何安置才好?听王爷口风,似乎对这些美女着紧得很,不如就……”
明书打断他的话:“庄总管你不是吧?在王府这么多年还不晓得我们王爷害怕弄丢的是谁?你还是赶紧想个办法让这些人马上在王府消失吧,不然王府不出三日,必定鸡飞狗跳!”
对上那些美人的哀怨目光,庄连额上冒出细汗,只得把她们先安置到王府最西边的厢房住着,指派些丫鬟仆妇过去伺候,待再问清楚慕程才作定夺。
不出三日,王府果然鸡飞狗跳!
问题倒不是出在子嫣身上,她仍旧嘻嘻哈哈吃得香睡得着心情愉快,好像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样,依然陪慕程吃饭、散步和下棋,不过是三天加起来说了不够十句话而已。不要误会,板着脸的人不是她,而是慕程,他还没有从她拒婚拒药的震怒中回过神来换宏大量不与她计较。
关于美人,很快就有了解决方式。
“明书,青昭和白铉,你们随本王多年,一直独身,本王未能多做关心,心中有愧。这九名美人,你们各自带走三位,享享齐人之福如何?”
明书不吭声,白铉翻了个白眼,青昭脸色微微涨红。
桃花运要来真是挡也挡不住,还一次来三个。
“公子,你知道,明书一向身子单薄,弱不禁风……”
“王爷,白铉家中那位难以交待,怕只怕河东狮吼,届时大大影响了屹罗的国体……”
而青昭慢吞吞地开口道:“王爷,我的事你是知道的,沈姑娘她前些天好不容易答应我,让我教她骑马……”
他知道,他都知道明书对美女过敏,知道白铉对宣舞又怕又爱,也知道青昭对几年前安置在别业的沈碧俦情根深种,谁都不想啃下这些美女。他“哐当”一声重重地把茶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怒道:“一个身子弱、一个畏妻,还有一个多情,本王清楚得很!不过是三个美人你们就消受不了,那你们的理由本王都占全了,还要放那堆女人在身边,这日子还怎么过了?!人你们挑好了,安置在王府的侍卫寓所,至于是当小妾还是丫鬟,还是洗衣妇,你们自己决定!”
这样一来,他们三个人齐齐郁闷起来了。
郁闷的结果就是,他们三个人,在同一天,都病了。病得起不了身,病得两眼无神,挑不了美人。
慕程烦恼了半天,好不容易中午眯着眼睛睡了一小会儿,忽然听得外间闹哄哄的,他猛然惊醒,头痛欲裂,隐约听得一男一女的声音好像在争执。
“好徒儿,三月之期过了,为师带你回医圣谷,你那些师兄师弟都等着见你。你还记得重华吗?他送了为师三粒回天丹,为师答应他带你回去与他一聚……”
“老头胡乱拿我去做人情,重华师兄太笨才会上你当!”梅子嫣气急败坏地说:“我是答应你去医圣谷,但是没有说是现在。”
慕程扶着发痛的额走到庭院中,只见一灰衣干瘦老头扒拉着梅子嫣的袖子气呼呼地要把她拉走。慕程不禁皱眉,走过去扣住木末的手问:“你是谁?在王府里吵闹撒泼所为何来?”
木末看着他的手,也不反抗,只是嘿嘿一笑,对梅子嫣说:“徒儿,你看上的就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连我木末的手都敢碰的人?”
梅子嫣脸色一变,慕程却只是浅浅一笑,木末只觉得手上一凉,低头一看,不仅慕程的手没有发黑中毒的迹象,反而是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爬上了一条浑身碧绿小三角青蛇,蛇头正吐着红信子,对他腕上的血管虎视眈眈。他颤了颤,忽然怪叫一声,道:“徒儿,弄走它!你知道为师最讨厌蛇了!”他松开梅子嫣的衣袖,慕程伸出食指在青蛇面前晃了晃,青蛇便温顺地沿着他的手指爬上他的手腕隐入袖中。
木末躲到梅子嫣身后,慕程对他谦恭地行了一礼,道:“晚辈慕程,见过木末前辈。”
“臭小子拿蛇吓我,徒儿,你替为师捉几头猫头鹰回来养养,哼,我就不信我木末就怕这蛇了!”
“青蛇不怕猫头鹰。”梅子嫣故作神秘地在木末老头耳边嘀咕。果然,木末的脸色又是一白,她又说:“不过青蛇也有怕的物事。”
木末眼中精光一闪,梅子嫣嘻嘻一笑:“就是你徒儿我啊!你不逼我跟你走,它就不会拿你怎么样。”
看着老头兴奋的表情一点点烧成灰烬,慕程心下好笑,对一旁的总管庄连说:“去把府中三十年的陈酿花雕拿一埕来,让枕碧楼的厨子做一道他最拿手的红烧蹄膀,还有葱油白玉鸡和桂花清蒸鲟鱼,昨日吃过那道酿龙醅泉水豆腐也不错……傍晚时分在访云居前荷池旁设宴,本王要好好招待木末师父。木末师父,可对你的胃口?”
他对木末所知不多,只偶尔听她提起,他极爱花雕。
木末轻咳两声,站正了身子板起脸点了点头,“看在徒儿的份上,我就赏你个面子……徒儿,这里有什么好去处带为师去逛逛?”说着便拉了子嫣到别处去,王府中新开辟出来的十丈见方的鱼池中锦鲤色彩斑斓,花木池沼布置得新颖别致木末:“老头,是我爹让你来的吗?”
“他说了,如果你还没嫁的成,就让我把你带到医圣谷去。我说徒儿,这慕程人是长得不赖,就是脾气差了些,居然想拿毒蛇咬我,我一千个一万个反对你嫁给他。”
“反对无效。”她笑眯眯地说,“你信不信你真要是把我带走了,他会一把火烧了医圣谷?”
“女生外向,梅继尧这回要亏大本咯……”
梅子嫣莞尔一笑,天色将晚,她带着木末到了访云居前,四周宫灯明亮,酒席已经摆好,老远就闻到花雕陈酿扑鼻而来的醇香。木末再也不掩饰脸上的笑意,瞅着拿酒对慕程说:“小子还是有点心意……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慕程连忙给他满上一杯,眼睛却是看着梅子嫣,见她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他才松了口气,像放下心中大石。
“多吃鱼,这鱼新鲜得很,桂花的香味也很浓。”慕程说,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梅子嫣心里甜丝丝的,伸手就把碗推出了一些,不料慕程却向着木末老头的碗里放下,“师父尝尝这鲟鱼,民间百姓喜欢它的鲜甜,贵价以求,平常难得打到一尾,今日托师父的运气,才能尝得佳肴。”
梅子嫣的脸冷了几分,扁着嘴有些生气。平素不见他对谁讲过这般的好话,今日才发现他逢迎之词亦可讲得滔滔不绝恭顺圆滑而不显造作。可是他到底还要摆那张万年冰山的臭脸摆到什么时候?!
腹中没多少东西,她便已经三杯花雕入腹。
酒过三巡,酒量本来就不怎么好的木末就开始天南地北的什么都扯来讲一番。
“徒儿,你答应为师的还算不算数啊?你说过我治好你的头疾后,随我回医圣谷陪我两年,小没良心的,亏师父我还把雪山上的千年雪貂剥了皮做了顶御寒的帽子给你,”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定雪貂皮帽,“你这笨丫头,伤口愈合没多久,头发都还没长长,就迫不及待地跑来屹罗,你就不怕冬天一到你一不小心就惹了头风之症?这帽子,给为师好好拿着……”
“师父……”梅子嫣接过帽子,心里好一阵感动,还没说什么,木末见着慕程给他倒酒,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子,我徒儿长得美不美?以前她在医圣谷呆过一年,谷中的那些小伙子把她宝贝到天上去了,不过,可惜啊,她偏偏喜欢随生那小混蛋……”
“师父!”梅子嫣酒醒了几分,看见慕程的脸在宫灯光芒下暗沉了几分,不由得埋怨道:“陈年旧事你还拿出来说做什么?”
“那小混蛋一口一个梅宝,可是压根儿没把她当宝……慕程,老头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最宝贝的徒弟,偏偏她要喜欢你,还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要是以后你再让她哭,我老头……饶不了你……”
慕程颔首,“在下谨遵师父教诲,师父放心,慕程晓得。”
“你醉了,老头,少喝点。”梅子嫣按住他拿起杯子的动作,木末推开她的手说:“你才醉呢!”木末指着她说道:“老头我比谁都清醒,我还记得徒儿你九个月前被我剃光了头发像个小尼姑时的滑稽模样,也还记得你昏迷了十天都在喊着他的名字。明知道不能受冻,说了不许天天洗头,你还偏要,你以为师父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着多洗头你的头发能疯长……”
梅子嫣伸手去捂木末的嘴巴,可是已经太迟了,该听的慕程都已经听到了,黑眸无端幽深了几分。木末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后醉成一团泥趴在桌子上,庄连让人把他扶下去休息。梅子嫣看看慕程,只见他脸色沉静如水,灯下五官轮廓蒙上柔和的光影,直挺的鼻梁弧度恰到好处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