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公子难求第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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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难求 作者:rouwenwu

    :“小姐一直昏睡到现在,药也就一直没喝。”放下盆,又补充道:“这是准备给小姐擦汗的,小姐刚才一直睡得不安稳,现在才稍微安静下来。”

    探过药碗的温度,还温热着。

    “药还是让她喝下去吧。”

    “小姐现在昏迷着,怎么……”

    修长手指扣住碗底,计蒙坐到苏婉之的身侧,另一手夹住苏婉之下颌,指尖发力轻轻一捏,苏婉之的嘴唇微微张开,药水就顺着苏婉之的喉咙迅速被喂了进去。

    不过计蒙显然没有喂药的经验,只喂了几口苏婉之就痛苦的皱起眉,轻微的咳了起来,没来及咽下的药水顺着唇角流淌而下。

    “把毛巾拿来,给你小姐擦擦。”

    话说到一半,计蒙突然发现刚才那个小姑娘不知不觉从屋中消失了。

    哭笑不得,计蒙自己动手把木盆边缘搭着的毛巾拽下给苏婉之擦了擦,还想继续进行刚才未完的喂药事业。

    没想,这一口还没喂下去,自己的手腕倒是给抓住了。

    计蒙以为苏婉之的醒了,放下药碗正要说话,那边苏婉之却忽然垂下头,声音艰涩道:“哥哥,苏慎言……别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别丢下我……”

    语气再不负清亮不负明媚,只是混乱到语无伦次的一遍遍重复,握住计蒙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放手,力气之大,让计蒙都微微觉得手腕疼痛,却又不忍把她甩开。

    苏婉之沉痛的音色里带着一种几乎让人不忍心的祈求。

    尤其这样的声音还是苏婉之发出的。

    想看好戏的心情一下子散去,任由苏婉之抓着,计蒙压低声音柔声道:“不会丢下你了,乖,没事的。”

    一遍一遍下来,苏婉之似乎被安抚了,也渐渐安静下来。

    计蒙的心不知不觉也沉静了下来。

    刚想再去拿药碗,忽然苏婉之抬起头,双眸空洞无神,神色空蒙地转向计蒙,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梦魇般,而后在计蒙未预料到的刹那,嘴角忽然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隐秘的一笑道:“姬恪,我咬死你!”

    接着,张口狠狠咬住计蒙的手臂。

    三二章

    苏婉之这口咬的又狠又准又用力,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

    坚硬的牙齿咬破皮肤,直到沁出血痕也毫不松口。

    从发觉苏婉之神情不对到手臂上剧痛不过瞬息间的功夫,计蒙再想甩开苏婉之的时候,苏婉之已经又歪着头倒下了,嘴里还含着他半截手臂。

    计蒙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姑娘的言行镇住。

    ——有未出阁的姑娘会凶悍到上口咬人么?

    那个姬恪……又是谁?

    来不及多想,计蒙连忙小心翼翼推开苏婉之,挪出自己的手臂,看着上面清晰宛然的齿痕,和溢出的血丝,计蒙又看了看睡梦正酣的苏婉之,无言的想自己还是先在这个房间找些东西来包扎一下伤口。

    大约是刚收拾过,房间里并不显得凌乱。

    女儿家的房间计蒙不是没进去过,没怎么费工夫就在抽屉里找到一块细白的绢布。

    草草包好伤口,计蒙正想往回走,意外看见绢布中有一角红色的木框。

    手指拨弄开,是副装裱精致的字画,想着来逃难都带着的想必会是名家名作,计蒙取出来一看,却并不是意料中的,反而是一副甚至连他的字都不如的……习作。

    饶有兴致的仔细端详了片刻,倒也不算太幼稚,不过……《关雎》,苏婉之写这个是因为……思春了?

    转头再看向闭着眼睛丝毫无所察觉的苏婉之,仰面,手臂伸在被外,眼角嘴边还有微亮的光,实在不是什么好睡姿。

    计蒙很怀疑……这样的姑娘有人敢要么?

    天色朦亮,照耀进房间。

    苏婉之翻了个身,身体里的疲倦一扫而空,但大脑却昏昏沉沉。

    辗转了一会,终是托着额坐起身。

    隔壁邓玉瑶姑娘睡的正香,不时发出呼呼的轻响。

    穿戴好出门,晨曦的微光跳射进眼中。

    苏婉之扬手挡了挡碍眼的光线,大脑开始回想。

    她是怎么就这么睡着了的……对了,计蒙!比试!他竟然点她的|岤!

    顿时怒不可遏,怒从中来,简直不可断绝。

    磨了磨牙,苏婉之顺手抄起院子里放着的柴刀便大踏步走了出去,目标……计蒙的院子。

    手起刀落。

    鲜血一挥而洒,浸了满地的浊红。

    “咳咳咳……”

    姬恪不可抑制的咳了出声,其徐忙上前,右手使内力助姬恪缓过气,边问:“公子,要不要先让行刑停止,等过一会在开始?”

    左手握拳抵唇,姬恪摇头,轻声道:“继续。还有多少个?”

    翻过行刑的名册,其徐道:“还有三十一人。”

    “我知道了。”

    散发着灼热气浪的烈日正挂在当空,荫棚下热意依然不减。

    姬恪勾唇角,淡色的唇瓣上只有一丝血色,颊边却是不正常的红晕。

    他轻笑,声音低微几不可闻:“我不会让他失望的。”

    御史大夫齐家满门抄斩,罪名,府中藏匿御用之物,意图谋反。

    监刑者,齐王姬恪。

    谋反……迂腐守礼到近乎刻板的齐夫子会谋反?满肚子君臣大义忠君报国的齐御史会谋反?

    若说齐家真正的罪孽,也只在于齐家养了一个十足的纨绔。

    欺男霸女,仗势欺人,无恶不作。

    也是这个纨绔,连往自己府里带皇袍之事也做得出。

    被抄家的时候这个纨绔甚至还在和府上的宠妾嬉笑玩乐。

    不过……混迹朝野能被致死罪的原因永远只有一个……你碍着别人了。

    听着耳畔利落的人头落地声,姬恪闭眸,任由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模糊,纷乱的声音一点点远去。

    “啊,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怎么了?”

    “快传御医!”

    流言从此时开始,齐王体弱,观刑晕厥。

    而齐家之事,也并非结束。

    此后接连有大臣因事获罪,或贬或砍,一时间朝中皆是人心惶惶。

    每日上朝前谨言慎行,有胆小的甚至在上朝前吩咐家人准备好后事,谁也不知风云变幻的朝堂之上又会谁获罪谁倒霉。

    齐王称病罢朝多日,正殿之上立于最前端的依次是睿王姬止,燕王姬跃,静王姬音,季川候李聊。

    齐家亡故后,坐上御史大夫位置的是御史台一名中丞,新御史大人姓索,人如其姓,为人处世都十分缩手缩脚,对几方前来恭贺的官员都是恭恭敬敬,料想不多时又是另外一个兵部尚书——墙头草。

    出了此等事,最抑郁难平的要数睿王姬止,他自宫中的暗卫才处得知晟帝属意他为皇储,又迎娶了工部尚书之女,本是春风得意。

    但不知晟帝到底打得什么算盘,至今也未正式提出皇储归属,反倒循了燕王齐王的意,将支持他的齐家满门抄斩。

    工部工部,六部中最无用的便是工部。

    若不是他府上还有个足智多谋的军事江成,只怕姬止现在都已经坐不住了。

    转念又想到因病多日不出的齐王姬恪,姬止这才稍微觉得舒心一些。

    这个皇弟一直让他摸不大清,表面上是个温文和善的温吞皇子,但却总给他些阴沉沉的感觉,这点甚至比燕王姬跃更甚。然而此次……虽然一直知道姬恪体质一向弱,但没想到他连胆子都小到如此地步,不就看个行刑,都能吓到昏倒,这样的身体和胆色想要为帝,当真可笑。

    被腹诽良多的姬恪此时却是安安稳稳端坐于榻上。

    茶香混合着药香氤氲,黑木案台上已经空无一物的药碗静静摆放。

    发丝未束,散乱下来的黑发随性的披散在肩头。

    姬恪的脸色远没有他人猜测里那么骇人,虽然依然白皙,却不至苍白,唇色也显得润泽了许多。

    案上摊了张写满人名的纸,姬恪提笔在上勾画,每一笔都斟酌多次,才缓慢下笔。

    搁下笔,姬恪将纸推远,闭目沉吟。

    寂静里,一道声音宛如炸雷般响起。

    ——姬恪,我恨你。

    姬恪霍然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他的卧房,并没有任何异样。

    但那声音清晰,在耳边反复回荡,就好似……有人方才才说过一般。

    再度阖上眼,那双带着恨意的血红眸子骤然毫无防备的出现在姬恪的漆黑的视线中,姬恪没再睁眼,而是慢慢等待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消散至无痕。

    心口有些钝然的闷,很不舒服。

    起初姬恪以为这只是他所谓的同情心和良心在作祟,并没有阻止这种现象。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像个完整的人。

    至少他还有怜悯,不至于完全迷失。

    但次数多了,姬恪渐渐觉得不对,只是愧疚怜悯不至如此,然,似乎已经有些迟了。

    郁结于心的结,若不解开,便如梦魇。

    如同儿时,母亲的笑,美丽而瞬息凋零。

    想着,姬恪忽得开口道:“其徐。”

    阴影里有人疾步而出:“在。”

    “接洽的事情如何?”

    “已经基本谈妥,但需要公子出面以为证。”

    “瑾与呢?”

    “苏公子暂时还无消息。”

    “……苏小姐呢?”

    其徐愣了一下,但还是道:“苏小姐顺利进入祁山。属下已经派人潜入了祁山,不过至今还未有回应。”

    “是如此?”

    低垂下头,其徐应声:“是。”

    不知不觉间,其徐的额头隐隐渗出冷汗,他的确派人去了,但没有回应的原因……是他没去收。

    姬恪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沉默了一会,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其徐,你今年已经二十又三了吧。”

    “是。”

    似乎只是随口,姬恪问:“那你可曾喜欢过什么人?”

    其徐不知所以,言语一滞,才语气平板道:“幼时还未被夫人救回时,曾有个邻家小姑娘给我送过馒头,时日太远,我只记得她左颊边有个笑窝,现在想来,我当时应该是喜欢她的。”

    姬恪很是意外的看着其徐,淡淡微笑:“倒是少听到你说自己的事能说这么多。那……喜欢一个人是个什么感觉。”

    虽觉得今日的姬恪实在古怪,其徐仍是绞尽脑汁回忆:“大约,大约就是看见她的笑容会觉得很开心,若有人让她不开心,我便会恨不得同那个人打上一架……”

    抿了抿唇,姬恪微敛笑容。

    “这样……是喜欢?”

    “这只是属下的而已……”

    “我知道。”

    姬恪转过头,不再问其徐,其徐默默退下,姬恪依然看着桌面,似乎仍旧在看着这些公文密谍。

    然而,无人知道,他的思绪已然飘远。

    那是个已经夜深的晚上。

    宫阙深深的皇城前,辽阔广寂的长道上。

    有个大胆而直白的姑娘一身翩然似飞的碧色裙裾,曾定定站在他面前对认真的对他说:

    “姬恪,我喜欢你。”

    三三章

    所有的记忆随云飞散,只余点点心悸,一声叹息,再不可寻。

    姬恪斜靠在榻上,呼吸轻缓。

    斑驳不明的光跳跃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半明半暗间透出一些不可知的怅然。

    其徐微微仰首,一瞬间的迷惑。

    因为那一刹,姬恪的面容中闪过另一种本不该存在在他身上的迷惘。

    一直以来,公子都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在齐州的八年,即使起初地方官员如何不屑如何在背后腹诽,公子始终都不曾退却过,更不曾迷惘过,惩处官员,制定赋税徭役要求,解决地方倭寇,应对刺杀,一件件一桩桩,他比任何人都坚韧。

    公子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会在夫人的低声吟唱中恬然入梦的无忧少年,又怎么……会有迷惘?

    “公子,还有件事。”

    “还有什么事?”

    其徐不自觉压低声音:“公子,昨日王将军托人来问推迟的婚宴该如何办?王小姐一直缠着他问。”

    似乎是才忆起这件事,姬恪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道:“去回他,就说现在不是时候。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不是时候?”下意识的其徐轻声重复。

    “血誓我现在还不适合违背。”褪去迷惘,姬恪淡淡扫向其徐,眸光并不锐利,其徐却觉出莫名压力:“其徐,我知道你同情苏婉之,但是别再试探我了。”

    其徐即刻点头。

    “属下知道!”

    姬恪的视线已经落向了别的地方:“退下吧。”

    弯腰,其徐慢慢退到姬恪的身后。

    远离的那一瞬,他听见姬恪无声的轻叹:“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能试探出什么呢……”

    “你这是试探?”

    大清早一出门便被人用刀拦住,计蒙倒也不怎么生气。

    苏婉之握紧刀冷笑:“我说了跟你比试,就是跟你比试,谁跟你试探了!”

    仿佛没有看见那把模样凶悍的柴刀,计蒙挑挑眉宇,目光颇含审视的意味,上三路下三路打量过苏婉之的全身,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其实,单从外表来说,你也不算特别差。”

    苏婉之被那目光激的毛骨悚然,强撑着脸上的冷笑:“你到底什么意思。”

    “转过身来看看。”

    计蒙悠悠中隐带着调戏的语调终于让苏婉之憋不住了,自小只有她调戏人哪里有别人调戏她的,当即挥刀直戳计蒙腰眼,语气咄咄:“大师兄,你怎么不转身给我看?”

    闪身躲过,计蒙手掌握住刀背。

    苏婉之不长在力气,单论力气,实在比不过计蒙。

    紧握着刀背,计蒙刚想说话,就见苏婉之连一刻也不等,狠狠抬腿,尖头的靴子直朝他下身踢来。

    说来不过转瞬,计蒙眼皮一跳,眼急手快松开刀,握肩把苏婉之推远。

    这丫头真狠。

    计蒙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苏婉之刚才那一脚踢实了会是个什么结果。

    微微愠怒,脱口便道:“这是谁教你的?小姑娘家的知不知道这种举动十分的有辱名声……”

    苏婉之收腿,回道:“苏慎……”

    只说了两个字,就戛然而止。

    刚才还汹汹的气势也一下子弱了下来,未经梳洗的发丝纷乱披散,落在她的肩头,一时间,有种丧家之犬般的落魄,像个被家人丢弃的孩子,茫然无助。

    计蒙念及前晚苏婉之握着他的胳膊痛苦的呢喃,心头一软。

    ——哥哥,苏慎言……别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别丢下我……

    毕竟是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小丫头,何必和她计较这么多。

    “别想那些了,如果你想……我会帮你物色对象的。”

    计蒙轻抚了一下半落下的额发,有些烦躁有些憋屈还有些怜惜,刚才的怒意早不知去了那里……大师兄做久了,难道自己也变得鸡婆了。

    沉默了一会,苏婉之才抬起头,看向计蒙,语气疑惑:“物色什么对象……”

    大师兄计蒙也语塞了一瞬。

    “这个……咳咳,虽然你是师叔的弟子,但论辈分也该是我的师妹,我也算你的长辈……”

    苏婉之安静的听着计蒙往下说。

    “女子长到你这个年纪,是该考虑婚嫁的问题了……我瞧着你这个性格只怕在明都里是找不到匹配的男子……祁山上也不乏优秀的男子,你若是看上什么人大师兄也可以帮你……咳咳,这个我不是说你思……”

    思春那个春字,计蒙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婉之嘴角微抽,提刀笑:“你怎么会觉得我需要这个?”

    计蒙也沉默了片刻,他总不好说是从苏婉之房间里翻出的东西察觉出来的,只道:“我猜的……”

    “莫名其妙。”

    本以为会发怒的苏婉之并没有生气的模样。

    把刀锋收了收,她脸上还是方才的笑容,“计蒙大师兄,你都二十好几了吧,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

    那笑容很清淡,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

    话音一落,苏婉之抿了抿唇,转身,又走了。

    “苏婉之,你……”

    苏婉之扬了扬柴刀,没回话。

    虽然计蒙刚才的话很荒谬也很扯淡,如果不是计蒙刚才的态度,苏婉之甚至以为计蒙是知道了姬恪的事情在取笑她。

    但,不知道为何,从计蒙说话的语气里,苏婉之忽然感觉出一种淡淡的温暖。

    那是种说不出的直觉。

    谁对她好,谁是真的关心,她能察觉的出来。

    对她不好,她自然不会假以辞色,对她好,即使不说出来,心里也是知道的。

    计蒙的那番话……是真的关心,虽然是笨了点也真的莫名其妙了点。

    只是,看上什么人……

    苏婉之不无痛苦的想,喜欢过姬恪,她还可能去喜欢别的人么?

    痛,恨。

    说到底还是忘不掉,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姬恪……直到他娶妻前她还幻想着姬恪什么时候上门提亲,抬着八抬大轿吹吹打打来娶她,转瞬间一切就都变了,红色的嫁衣没有穿到她的身上,一生一世的誓言也没有对她许下。

    而后的一切一切,甚至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

    其实她早该察觉的。

    姬恪只说愿意娶她,姬恪从不对她许誓,姬恪从没有主动找过她,姬恪也从来只是对她恭谦守礼。

    她又凭什么觉得姬恪对她动了心?

    以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有家归不得,甚至还拖累了父母和哥哥……

    将刀一把甩到木桩上,深深陷进去。

    苏婉之慢慢蹲□子,不自觉的以手捂面,片刻的无言后,吃力地站起身,面上再看不出其他。

    “公子,今日还是托病不上朝么?”

    姬恪喝了一口侍女端来的清茶。

    身后自有侍女上前仔细为姬恪穿戴,着装。

    任由侍女穿戴完毕,姬恪略抬了抬,才道:“今日是?”

    “十七日。”

    顿了顿,姬恪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朝外看了看,又屈指思忖了片刻,才对其徐道:“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备轿,我要上朝。”

    “公子,你的身体……”

    姬恪摇头,不容分辨道:“我的身体没事,不用担心。”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在完成他的愿望之前,他绝对不会死。

    乘轿一路到了皇城下,森森石壁,高不可攀。

    直到侧殿阶前才缓缓停下,掀开轿帘,姬恪弯腰而下。

    深紫近黑的朝服袖口微收,腰间革带紧束,笼在长袍中的姬恪显得格外瘦削,背脊也格外挺直,沿阶而上,行动间玉佩绶带曳动不止。

    见到这位病假多日的齐王殿下今日居然来朝,不少大臣都觉十分意外,彼此眼色交互,却无人敢上前。

    姬恪也并未在意,目不斜视直步向前。

    正殿之上,眼见姬恪入殿,众人的表现纷纭,睿王姬止露出恰到好处的关怀笑容,眼底微有不屑,燕王姬跃直接大笑上前拍过姬恪的肩膀,模样很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意味。

    只从这里看去,只觉得几位王爷关系甚是和睦,很是风平浪静。

    其下暗潮,无人得知。

    九五之尊的高座之上,晟帝在内监搀扶下颤身坐稳。

    “今日……有何时要奏啊……”

    昏聩涣散的目光扫过列席的官员臣子。

    空阔的台阶下落针可闻。

    几瞬的沉闷。

    踏踏两声疾快的脚步,朱色小团花绫罗布料在眼前一晃,长揖至地道:“圣上,臣有本要奏。”

    四品谏议大夫。

    “哦……卿家何事啊?”

    “今天下平顺,五谷丰登……然圣上年已……故臣提议不妨先立储以备……”

    晟帝将眸光定格,无形的威压。

    “你说什么,对朕再说一遍……”

    试探的开始,却也是争斗的锋芒崭露。

    姬恪无声的瞟过燕王与睿王,不着痕迹。

    虽然是以他表态为起始,但是,暂时都与他无关了。

    袖口掩藏手掌,按住心口,轻喘一声……睿王燕王,势均力敌,争锋相对,他有信心做得利的渔夫。

    那么……如果他消失一段时日,也无事吧。

    ——不知道的事情,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三四章

    时日如水流淌。

    盎然春意褪去青涩,遍地是繁茂枝叶,花团锦绣,蝉鸣不绝。

    已是入夏的时节了。

    长袍换了薄衫依然被灼灼热浪激得热汗涟涟。

    即便祁山地势高峻,也仍抵挡不住酷暑的湿热,整座山中都弥漫着无言的燥热。

    往常苏府内是有地窖自存的冰块可以抵抗暑意,还有苏夫人收集的各式冰枕冰毯冰榻,苏婉之来得匆忙,苏星能携带的东西也有限,现下自然是通通没有了。

    在这种情形下,苏婉之实在不想出门。

    但不提祁大掌门给她布置的后山扫地任务,单容沂就让她不得不出门。

    自从那日输给计蒙之后,小师弟容沂便痛下决心,一定要赢过计蒙,每日无事就拖拽着苏婉之到校场习武。

    校场露天,毫无遮阴之处,连日下来,容沂的武艺没上去多少,苏婉之倒是被晒黑了一圈,汗流浃背之下,神色恹恹食之无味,人也消瘦了不少。

    最后还是苏星看不下去去找了计蒙,大师兄沉吟之下,指了一条明路。

    祁山是山,有山便有水。

    环山脚而绕的水取用自然是不便,可是在祁山山腰有条溪流清澈的小涧,泉水清冽微寒……

    计蒙又看似无意道,过两日是祁山的山庆之节,山中弟子均会在校场内篝火一庆,届时山上其余各处的守备会少了很多……

    暗示到这个份上,苏婉之再傻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当即准备好洗漱东西,只等山庆之节到来。

    说起这个山庆之节,不得不提到某日清晨。

    甫一起床,苏婉之便见邓玉瑶坐在梳妆台前搔首弄姿,妆盒里钗环被拨弄的泠泠作响。

    苏婉之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同,出门一看,回廊间错落的院落边满是人影,到处张灯结彩,红绸宫灯交错于视野,大红的“庆”字贴在窗楞上,边上还配着一个同样红纸剪成的小人,苏婉之辨不出是哪家的神像,只能姑且看出那小人捋须而立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很是眼熟。

    “这是……过新年?”

    正贴着小人的一个圆脸小弟子不屑的看了看苏婉之:“连这个都不知道……啧啧,原来是你……这是我们祁山的山庆之节!”

    “山庆之节?”

    另一个年长些的弟子补充:“也就等于祁山的新年。”

    她微觉得记忆紊乱:“现在难道不是夏……”

    两个弟子同时默默了一下,第三个弟子扑哧一声笑了:“苏……师妹,这是掌门定下的,他觉得我们祁山自成一派,未必要和方外的人士保持一致,这般方能凸显我们祁山的特别之处。”

    苏婉之还在品味这份特别之时,计蒙单手提了厚厚一叠子红纸丢到众弟子中,很正直的告诉了苏婉之真正的答案。

    “没那么多原因,不过是因为掌门的生辰在夏季罢了。”

    ——真是个简单易懂的理由。

    再看去,方才那个红纸剪成的小人,怎么看怎么像祁山的掌门……祁浩然。

    但不论如何,至少这个节日给了苏婉之偷偷下山的机会。

    祁山戒备森严,易入难出,想上得山来只有一条路,祁山的另一侧则是一个万丈峭壁,和苏婉之上次掉落的悬崖不同,这是真的毫无可攀爬之处万仞坚壁的陡壁。

    借着扫地的名义,苏婉之把祁山四周的地形都摸了一遍。

    用炭笔在手帕上绘了简单路径,苏婉之便朝回走,路过正殿前,看见低头扫地的莫忘。

    仍然是低阶弟子的深色常服,沉默寡言。

    同是拿着笤帚在炎热的天气里扫地,又同是被仇敌逼迫上山,看见莫忘,苏婉之不自觉倒有些亲切的感觉,便叫了句:“莫师兄好。”

    祁山按照入山时间排名,从这点来说全祁山几乎都是她的师兄。

    莫忘抬头,看了一眼她,语气木木:“师妹好。”

    虽然简单,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冷淡。

    夕阳西斜,已离落日不远,孤寂打扫的身影倒映成拉长的日影,地面上只有一两高处落下的叶片,笤帚拂过地面“沙沙”声不绝。

    想到莫忘之前说自己过往时平淡到无波无澜的声音,苏婉之忽然有些难过,心中一动,也不急着回去了。

    避开余晖映照,她挑了处干净的台阶坐下。

    莫忘见状,并没有管她,依然一下一下平静的扫除地上的尘埃。

    “莫师兄,你还恨么?还想报仇么?”

    莫忘回答的很快,毫不犹豫:“不恨。想。”

    苏婉之有些意外:“为什么会不恨?为什么不恨还要报仇?”

    似乎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莫忘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苏婉之:“起初恨,想报仇。现在不恨,但仇不能不报。”

    对于莫忘的这个解释,苏婉之显然还是没能明白。

    莫忘又沉默了会,才道:“她很聪明很能干,会帮我说话帮我解释,但是她不想嫁给我。”

    苏婉之好一会,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莫忘那个串通山贼杀了莫忘全家的女子,想到这,她禁不住朝莫忘看去,莫忘还是那个样子,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应该。

    落下的霞光依依不舍自脚下偷换黯淡,漆黑的阴影铺撒开。

    “你很喜欢她?”苏婉之问。

    “喜欢,很喜欢。”同样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苏婉之霍然站起,惊愕问:“因为喜欢所以你可以不恨她?甚至你一家都……”

    她的动作太大,连莫忘都又抬头看她,而后摇头,一字一句说的很缓慢。

    “她不想嫁给我,可我想让她嫁给我,她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杀了我父母的是山贼,不是她,她不会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说会出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你没有顾忌她的意愿,强迫她嫁给你?”苏婉之仍是不可置信:“怎么,你怎么会到这个时候还为她说话?”

    “不,是实话,她本性不坏。”

    莫忘继续摇头,声音黯然:“过去我不知道,现在能明白,嫁给我不是她希望的。”

    是不坏。

    记得女孩子曾经彻夜不眠教他读书习字,是他太笨,学不会,女孩子也曾在他被父亲痛揍勒令不许吃饭的时候,偷偷给他送吃食,他以为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了。

    可是,女孩子心比天高,他困不住。

    苏婉之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天幕已沉落,星子散乱,夜黑如墨,唯有蝉鸣不绝。

    “小姐,累不累?我现在去热饭,小姐你等一下哦。”

    见苏婉之站在门口,苏星先一步搀过苏婉之,嘘寒问暖。

    坐在自己的榻上,苏婉之心不在焉。

    她一心想嫁给姬恪,似乎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姬恪愿不愿意娶。

    姬恪一直在做的,都是他该做的。

    说起来,除了最后那一箭,她连恨他的理由都不具备。

    苏婉之苦笑,她真的……很可笑。

    山庆之节。

    炮竹声声响彻山内,燥热的天气中,这一声声叫人觉得格外烦躁,但祁山上欢庆的气氛却没有少下一分。

    邓玉瑶早早就穿戴一新,赶去校场。

    按着祁山的地图与苏婉之手绘的路线,到了时间,苏婉之便带着苏星一路攀山路而下。

    这般急切的赶路,更加增添了热意。

    不多时,苏婉之的薄衫上就浸透了汗水,贴在身上粘黏着,很不舒服,但想着很快就到了泉涧,咬咬牙忍了下去。

    计蒙说的并不清楚,苏婉之和苏星也在山腰找了好一会,才根据计蒙的描述找到那处。

    湖光山色,疏影横斜,叠影重重。

    涧泉流水清清泠泠,一汪细流自壁边潺然而下。

    些许稀疏的枝叶倚着山壁舒展枝桠。

    清风随明月波光徐徐而来,舒缓的凉意让苏婉之顿时觉得身上的热气被转瞬吹散。

    反复确定无人之后,苏婉之先解了薄衫,只着里衣泡入水中。

    清凉的寒意丝丝透体而来,无限舒畅。

    宛如人鱼般,苏婉之在水中酣畅游弋,时沉时浮。

    实在是舒服。

    痛痛快快泡了好一会,苏婉之才接过苏星递来的干布巾擦干身体,用外袍挡着,飞快换好里衣,再换苏星下水。

    在水下时,苏星同样舒服的感叹出声,苏婉之站在岸上忍不住笑。

    夜色漆黑,此处又地处偏僻,只有鸟兽低鸣,苏婉之不自觉地放松了精神,闭眸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凉。

    待苏星出水时,苏婉之正抬手把湿润的乌黑长发用锦缎束起。

    刚束到一半,涧泉后忽然闪过一个黑影,飞速从苏婉之面前掠过,拾起她放在一边的包袱便跑。

    那身形并不算很快,但胜在猝不及防,苏婉之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待清醒后丢开束发的锦缎去追,已经落后了对方好些距离。

    想到刚才她和苏星一直在贪凉毫无察觉,说不定下水的过程就被对方一点不漏的看进眼里。

    这种时候,简直不容她不怒不可遏。

    三五章

    虽然东西是一定要追的,但苏婉之毕竟还有顾忌——苏星还在水里泡着呢,万一是什么调虎离山计,那苏星又不会武功,不是惨了……

    这么一迟疑,前面的人影已经消失的更远,再不追就根本来不及了。

    此时苏婉之手上只剩下一根银簪,想也没想,苏婉之就手将银簪狠狠掷去。

    不得不说连日来对着木桩人形练习还是有效的,银簪稳稳朝人影射去,对方似乎发现了苏婉之投掷而来的银簪,略略侧身看了苏婉之一眼,紧接着身影一闪,便手脚灵活的钻进草木丛中。

    无法确定有没有射中,苏婉之跟着也跃了进去。

    没料到一跃进去,就再也找不到了,那人影像是一下子消失了一般,苏婉之左右看了看,又静听了一会声音,四周还是寂静悄然,她只好沮丧的得出结论……人追丢了。

    好在那包里放的不过是换洗的衣物和一些碎银子而已。

    只当破财消灾吧。

    叹了口气,苏婉之刚迈步想回去找苏星,鼻端忽然蔓延过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血液的味道让苏婉之一下子敏感了起来。

    难道她刚才其实是射中了?那个贼还在附近?

    她猛然回身,草丛树林掩盖,只有隐约模糊的月光,看不清四周和脚下,血腥味依然在鼻子前端弥漫,淡,但也确实存在。

    弯腰拾起一根木棍,苏婉之摸索着往前探。

    走了好一段距离,血腥气息越发的浓郁,木棍也遇到了阻拦。

    苏婉之小心谨慎的蹲□探手摸了摸,另一手做好了随时袭击的准备。

    还有余温的,一根一根的,是……手指?

    拨开遮挡着的草丛,苏婉之才看清,眼前躺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月光映照在男子的脸上,苏婉之可以清晰看见男子的模样,他紧闭着双眼,样貌很普通,一身儒生青袍沾染了些许污迹与血迹,边上掉落了一个背囊,几本书散落在地面,看样子是个书生。

    ——谁知道是真书生还是假书生。

    为求安心,苏婉之用木棍把男子的手摊开。

    男子的手掌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皮肤细白,只在指间有薄茧,能看得出,那是长期持笔造成的。

    还真是个书生。

    苏婉之松下口气,喊了两声:“喂……你醒醒,醒醒……还活着么?”

    没反应。

    又推了推那男子,对方还是毫无反应。

    难不成已经死了?

    手指搭上脉搏,苏婉之屏息了一会,能感受到微弱的跳动。

    那就还是活着的。

    握着肩膀把人扶起,苏婉之刚想再试着叫人,一侧眼,察觉到有血自男子的唇角蜿蜒流下。

    “喂喂……你别吓我啊……”

    “啊欠……小姐,这个要怎么办?”

    苏星裹着外袍,哆嗦着手指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子,一脸惊惶地问。

    “我也不知道。”

    “那小姐你就把他拖了过来……”

    苏婉之摊手,很理所应当:“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又打量了一下那个男子,苏星很是不理解,自家小姐一向只对美人心软,这个男子的长相……虽说不丑吧,但也实在是平凡了些,简直丢到人堆里就找不着,只怕在路上看见,多看一眼也不会。要说平日也罢,现下她们是自身都难保了,哪还能救别人……但她还是犹豫着问:“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祁山上我们是和邓小姐同住的,断断不能直接把人带回去……更何况万一他就这么死了……”

    那惨白的脸色在月色下越发的瘆人。

    望天良久,苏婉之咬咬牙:“救都救了,也不能就这个弃尸荒野……”又沉吟了一刻,苏婉之道低声道:“有个地方……”

    主仆二人一人抬腿一个抬头,走几步歇半天,总算在山庆之节结束之前把人从疏于把守的祁山下抬了上去,咬着地图,苏婉之拐进了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里,踹开房门,将人小心轻放在床上,才气喘吁吁的坐下休息。

    房间里的陈设很是风雅,绛纱珠帘掩在门前,窗帘纱幔随风轻舞,墙壁边挂了好几副一望便知是名家手笔的画作,一架绘着山河图的屏风遮挡住内间寝室,红木书案边堆了好些的书册。

    苏婉之的指尖在书案上摸了摸,很干净。

    这里看起来,就像个随时主人会回来的房间。

    这是苏慎言在祁山上的院落。

    容沂和苏婉之提过,苏婉之却迟迟没有敢来,触景生情多少会有,但毕竟此处她以前从未来过,痛依然,只是并非不能忍受。

    她按着心口,大口喘息了几下,再不去看。

    时间已经不早,再不走只怕就被发现了,苏婉之快速取过书案边的纸笔,简单写了情况,希望这位书生看后别在祁山到处乱跑,给人抓了包。

    写完,苏婉之就带着苏星回了自己的院子。

    万幸,她们刚躺倒装作睡着,后脚邓玉瑶才满脸红晕的扭腰进了来,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第二天,苏婉之清早起来就让苏星带了一笼点心两人一同赶去了苏慎言的院子。

    虽说对方也并不认得她,但毕竟是自己救的人,万一出了什么错,她总觉得要负起什么责任。

    到了才发现,苏婉之之前的担心实在很多余,因为对方压根还没醒。

    双眼紧闭,就连躺下的姿势和前晚都没什么差别。

    “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去吧,一时半会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呢。”

    苏婉之想想也是,刚想走,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扭头看向苏星:“苏星,我们就这样干晾着他是不是不大对啊……要不要去熬点药?总不能就这么让他硬熬吧?”

    苏星条件反射问:“熬药?什么药?”

    苏婉之想了想,拍拍苏星的肩笑:“你是丫鬟,熬药熬什么药这种事自然是你去想,乖,去吧……”

    对于苏婉之这种一旦不知道如何是好,是拿小姐身份压人的习惯,苏星已然习以为常,暗自撇撇嘴,把上回计蒙在苏婉之晕倒时留下的药方又照样子抓了一副,反正医药房的弟子说这是调养身体的药,想来也差不多。

    熬药归来,苏婉之看着碗中无比漆黑的药液,有些踌躇:“这药……不会喝死人吧?”

    看着苏婉之的表情,苏星也有些犹豫,但还是点点头:“应该……不会吧。”

    “真的?”

    苏星哭丧下脸:“小姐……你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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