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君心沉壁第3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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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心沉壁 作者:rouwenwu

    一抹清浅的笑。

    “多谢关心,我的伤已痊愈。今日特意等你来,权作送行。”

    她将他请入水榭外的隔间,隔间里早已备好酒席。

    她神态自若,他却有些局促,千言万语无从说起。他从没想过,会面对清醒的她。

    她为他斟了一杯酒。

    他从碧色的酒水一直望进她的眼眸,忽然明白过来。

    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改变了方式,终究,是由她来送他最后一程。

    什么都不用再说。

    接过酒杯的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为自己也倒了一杯。

    “第一杯,为十里塘的挚友。”

    她垂眸,一饮而尽。

    十里塘的浅浅月色里,一起开怀畅饮,一起对月高歌。年少的纯净与轻狂,此生不再。

    “怀瑜,我常常想,如果上天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从头再来,我只愿回到十里塘,经营我的凉茶铺子,等来沉非。到了婚嫁的年龄,出现合适的人,情动之时,我便会自然而然的将他认作与我有着一世约定的那个人,哪怕错了,也没什么不好。你看,我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其实和当初并没有两样。”

    他机械的仰脖,冰凉的酒水淌过喉间,身体的温度似乎也随之流失。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何尝不想重新选择一次,宁愿是流浪在秦淮河畔的孤儿,说不定,也能在人海中遇见她,做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布衣夫妻,恩爱到老。

    她再度为他斟酒。

    她执觞的手白皙而柔软,令他不由得想起梨香苑中的雨后梨花,被风吹落的一点莹白,忍不住想触碰,却又怕它转瞬凋零在指尖,只能痴痴望着,直到它从眼前消失。

    “第二杯,为我无缘尘世的孩儿。”

    他的心神狠狠一震,痛楚不堪。

    那些暗夜里涌动的情潮,在每一寸肌肤贴合之处,幻生出绝望而妖艳的花,而后,又在无数个思念成狂的夜晚,熬成无药可解的毒。他与她之间,真正的缠绵,不过一夜。

    “我曾经,真的想要那个孩子,我们的孩子,能够让你我血脉相连,能够让你我走到下辈子都不会遗失对方。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木木是谁?他,其实是我心底的执念,一个关于天长地久的执念。但是,怀瑜,我爱过你,在那个执念左右我之前,我就已经无法自拔的爱上你。我尽力了,却仍修不来相守的缘分,对不起……”

    他缓缓饮下杯中物,疼痛早已不知从哪泛起,连带着她的眉眼,一并沉入晦涩的混沌。

    他徒劳的维持着一线清明。

    “璧儿,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她笑着摇头,最后一次给他斟满酒。

    “第三杯,为余生的相逢陌路。”

    酒水漾了一些出来,溅到他手上,与之相随的,还有她的泪,令他留恋的温暖。

    “怀瑜……”她轻唤着他的名字,一如在梨香苑的每个清晨,她叫他起床,他总是故意不睁眼,直到她娇嗔的拿粉拳砸他,而那轻轻软软的声音,早已袅绕在心底,成了一生中渴求不得的美梦。

    如今,他依旧不要睁眼,装作听不见她后面的话语。

    是的,你我缘尽于斯。但余生,并不会再相逢,如此,终难成陌路。

    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他的唇边竟绽开温柔的笑意。

    璧儿,我死也不愿放开你的手。

    与子成说

    南历开皇四年,以沿边六城为礼,南北正式建交,开埠通汇,百废俱兴。北陆熹帝禅位于四子慕容奕,即改年号为天佑。北历天佑两年初,官员改制完毕,政局清明,至此,奕帝方许幕后高参归隐田园,留一代传奇。

    终南山下的小村寨搬来一户人家,平日只见男主人进出,鲜少见到女主人。

    “璧儿,你成天这么躺着,不累么?”

    躺在床上的女子神色安宁,似在熟睡。端坐榻前的模范丈夫一心一意为娇妻修剪指甲,全然不在意他说的话有没有人在听,抑或是,被什么人听了去。

    “我承认当初是我不好……”例行的忏悔,刚起了个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补充几句:“可给你种忘忧蛊的馊主意不是我出的……虽然我并不希望你为我伤心,却也怕你真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哦?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床边原来还站着一个人,黑衣男子凉嗖嗖地抛出一句话:“我记得你很是豪言壮语,说让她尽管忘,大不了你再重新追求她一次。”

    “我自然不愿她为我担惊受怕,郑伯的提议,你不也赞成吗?”模范丈夫面不改色,过了一会,眉峰轻蹙:“几位长老都给她诊过脉,该治的伤都治好了,她怎么还不醒过来?该不会是那蛊儿遗留下什么毛病吧?”

    “他们不也说了随时都有可能醒吗?心病还需心药医,等你哄得差不多了,她大概就愿意醒了。”黑衣男子不以为意地挑挑眉,颇有些幸灾乐祸。

    模范丈夫终于沉不住气了,回头道:“天义门近日都闲得发霉没事干了么?你老守在我这里做什么?”

    “我来了才不过半柱香的工夫,你又我一直没给机会谈正事。”黑衣男子好整以暇的给自己倒了杯茶,眼风扫过咬牙切齿的某人,唇角忍不住抖了抖。

    “有事快说,说完慢走。”模范丈夫风度尽失,没有立马赶人,还算是留了两分薄面给自家小舅子。

    黑衣男子清清嗓子,敛了笑意:“你两年前对西域毒王下达江湖追杀令,却因不了了之让他一再逃脱,如今他潜回中原四处散播谣言,指控你暗中给各大掌门种下噬心蛊,言之凿凿,令前阵子好不容易平息的风波又起波澜。那些掌门人本就对你心存芥蒂,我认为你该出面澄清一下……”

    “老毒物所言不虚,我怎么澄清?”

    黑衣男子愣住,只听对方继续不慌不忙道:“但也是时候召集一次武林大会了。老毒物不过是看得出一两分蛊相,噬心蛊一旦入体,便只有种蛊之人可以拔除。他们若是不信,不妨推举出一两个代表到我跟前试一试。

    黑衣男子略一沉吟:“你待要如何?”

    “拔除噬心蛊无非需要耗去些内力,若能换我全身而退,倒也值得。事后,我想带璧儿远离江湖,过些与世无争的逍遥日子。至于老毒物,你去帮我处理掉,只要他不再让我瞧见,往日旧账便一笔勾销。

    黑衣男子轻咳一声,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至床畔,却不是在看说话之人。

    “你当真想好了?”他不动声色地提醒:“你布局多年,断然不是为了全身而退罢!”

    模范丈夫丝毫不觉,一双蓝眸只顾深情望着床上的娇妻:“多年前,我并不认得她。”

    “那就照你说的办,我先去安排。”黑衣男子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临出门时脚下又顿了顿,“对了,允昌长老让我提醒你,根治寒毒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万不可懈怠,别等到丫头醒了,你却又倒下了。顺便,这丫头自小怕痒,你可以试着刺激她的敏感|岤位。”

    “璧儿,”模范丈夫置若罔闻,继续对着妻子自言自语:“我找了那么多年的炎炙石竟然会由你生来携带,足以说明你真的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你醒来好不好?只要你醒来,随你怎么折腾我,打也好,骂也好,吃干抹净也好……”

    说着说着,指尖下滑,轻挠她的胳肢窝,语气仍是一本正经:“我不学沉非那么坏,我无论怎样都不欺负你……”

    “慕容轩!你的脸皮可以再厚一点!”

    六月的西湖,水映山色,渔舟唱晚。湖面上一座游舫,在令人心旷神怡的盛景中随波荡漾。

    装饰华贵的船舱里,慕容轩轻拥佳人半卧于榻,不时拣一粒酸甜可口的乌梅喂入她因怀孕而极度挑食的小嘴,讨好道:“据说爱吃酸的会生儿子。”

    佳人微笑答道:“据说生女儿的容易成为下堂妇。”

    “那是别人家。”慕容轩抓紧一切机会表白:“你若生个同你一样貌美如花的女儿,我高兴都还来不及,但我又想,在她前头最好能有个哥哥,时刻跟在旁侧保护她,喏,就像沉非待你……”

    佳人凉凉的瞟了他一眼:“他不也一样帮着你骗我吗?”

    孕期中的女人情绪不稳且多疑,为了搞好与小舅子之间的关系,慕容轩吞了吞口水:“璧儿,他其实也是到后来才知道的,那时你已经让大家以为你完全忘了过去,所以没人敢对你提起我。”

    “你瞒过全天下人都情有可原,却为什么不提前与我商量?摆明了就是不相信我!如果不是我一心寻死,你还不愿现身是不是?”

    怀中娇妻委屈得红了眼圈,为夫的心脏一阵阵抽紧,忙使出浑身解数解释:“我并非早有打算,如何提前与你商量?直到你来天牢之前,我都在静观其变,原想等局势稍显明朗再设计脱身,可自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再也耽误不起。那晚我正好毒发甚重,你走之后,我便用龟息心法封闭全身气脉,骗过了验尸医官——与其说是骗,不如说我当时真的很接近一具尸体,我其实已经没有足够的意志力控制脉门,甚至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再度苏醒,万一寒毒攻心,也只好落得风光大殓。我持续昏迷了数月,幸得生还。寻根究底,竟多亏了你留给我的那枚戒指,戒指中嵌着的,便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炎炙石。”

    “难怪前年冬天,你的寒毒也迟迟未来……”冥冥中,仿若巧合,又好似注定,沉璧出神的喃喃自语,“原来是它……”

    “不错,炎炙石的奇效名不虚传,若不是它帮我捡回一条命,恐怕……”慕容轩爱怜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于是唯有以身相许……”

    沉璧面色绯红地瞪他:“不许打岔!你临时起意诈死,难道就不怕因无人接应而弄假成真吗?”

    “怎会无人接应?不是还有黑蛋吗?不过,”他将沉璧搂紧了些,“我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他娶了房媳妇,省得他老把‘河神送的婆娘’挂在嘴边。”

    沉璧忍俊不禁:“他说我什么了?”

    “他说……”慕容轩清了清嗓子,故弄玄虚,“你真的要听吗?”

    沉璧仰起脸看他,好奇地点头。

    柔软的唇印在她额头,慕容轩的声音低醇而动情:“璧儿,我先前并不知道,你把我看得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我的这一生,每一步都在计划中,即便稍有偏差,也总能力挽狂澜,唯一的意外,只有你。我在四哥府上疗伤,以退为进,重整旧部,却着实没想到你竟会为了我……”情动之深无法成言,他频频俯首,细碎的吻落在她发间,半是责怪半是委屈:“我便是治好了寒毒,也差点被你吓死。说来也奇怪,你不是已经……”

    “其实我并没有服用那颗忘忧蛊,”沉璧依偎着他的胸膛,无限庆幸,“我含在嘴里好一会,终究还是吐了出来。我舍不得,纵使后悔,后悔从前不懂你的心,后悔不曾好好对你,后悔与你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后悔没能早些与你……”羞红的脸颊宣告了漫溢心底的柔情,她低语呢喃,“可是,就连后悔也都是甜的,只要闭上眼,就觉得你还在身旁。”

    “我哪敢走远?”眼见娇妻情绪好转,慕容轩趁热打铁,“傻丫头,我给你的那把剑实则另有乾坤,你日夜携带,怎么就没发现剑柄上的锁扣?暗锁中存有早备给你的信,为的就是提醒你,迫不得己之时,我可能会用上最后的金蝉脱壳。当时在天牢里,我是不是也嘱咐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不是我亲口承认,勿要轻信人言?”

    我从未想过走远,哪怕只剩魂魄,也要与你相依。

    他的计划中,其实并没有算漏她。乱世风云,生死难测,凤凰涅槃,浴火为劫,他既然已走到那一步,岂能轻易逃脱?之所以留下那些话,只是希望她在没有他的日子里,能好好活下去。即便他真的不在了,也要凭借彼此牵挂的温暖,直到遇见一个能替他照顾她的人。

    历经九死一生,他让她看到的,始终是云淡风轻。

    沉璧愣了愣,模糊记起慕容轩确实是说过这样一句话,但当时的她光顾着心疼,哪里有空细细琢磨。后来乍闻噩耗,已然万念俱灰,更加无法深思。至于那把剑……她讶然抬头,正好撞见他笑得意味深长,多少还带了些促狭,当即薄怒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样老j巨猾么,我哪想到那么多?”

    “我再是老j巨猾不也有人爱么?”

    “谁爱你?”一记粉拳砸了过来:“我可没说过!”

    “我又没说是你。”慕容轩笑着摸了摸沉璧微微隆起的小腹:“我的儿子将来自然会爱我。”

    “女儿!”她偏要与他对着来。

    “璧儿……”他忽然柔声唤她,轻轻扳过她的身子,与她眉心相抵。

    “嗯?”直望进那双如海般深沉如月般温柔的蓝眸深处,她的心跳不觉加快。

    他缓缓道:“性命攸关之时,我曾暗自许誓,倘若上天还能够让我活着见到你,此生此世,我便什么都不再奢求,只愿与你长相厮守。”

    江山如画,怎抵得过她笑颜如花。袖手天下,总胜过一生空牵挂。

    当日四哥问他,他亦是这般回答。

    一番恳切之辞令她微微动容,情不自禁地回应:“年年岁岁,晨钟暮鼓,我也一刻都不要与你分开。”

    “嗯。”他亲了亲她的唇:“所以,你一定要说服沉非接替门主之位。”

    前后话题未免转承得太快,沉璧一时没反应过来,大眼眨了眨,依旧乖顺地瞧着他。

    慕容轩叹了口气:“你知道么,为了说服沉非,我差点跟在他后边跑断了腿,可他还在推三阻四。我就想不通了,门主该做的事,他早就做得七七八八……”

    诚然,沉非将门主职责履行得毫无纰漏,有此得力下属,他原本该感到欣慰,只是偷懒这种事,食髓知味,他已完全上了瘾。况且娇妻待产,他哪还有心思顾及其他,于是想了一计,沉非对沉璧向来有求必应,由她出面,大约就能十拿九稳,往后他也好纵情逍遥……如意算盘拨打得起劲,慕容轩全然没注意到娇妻越来越黑的脸。

    终于,忍无可忍的河东狮吼爆发:“慕容轩,你给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引我去找沉非对不对!”

    “夫人息怒!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只不过……哎,拳头疼不?来,相公给你揉揉……”

    船儿摇摇晃晃地前行,仿佛承载不住过多的甜蜜,小儿女们的打情骂俏随风飘远,自湖心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沿岸杨柳依依,浓荫深处,停着一只乌篷船。

    舷板上坐着一人,华袖洒案宕叠,手中酒杯移至唇边,缓缓饮尽,左手执壶续满,端起来,再度以杯倚唇,浓烈酒液顷刻间顺喉而下。

    他的脸隐在薄暮湖光中,黑发两鬓像是染了一层烟云尘霜,血丝浅淡的眸中流动着一抹深沉难懂的暗伤。

    有多久没听过她的笑声了,好似已过半生。她放了他,却还不如杀了他。

    酒易伤身,亦能安魂,总的来说,是个好东西。

    半醉半醒间,总能看见一些幻象。

    有她出现的一幕幕,都是幻象,却让他沉溺得无法自拔。

    无意荒废朝政,确是力不从心。

    一日,他遇见了一个婆婆,婆婆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末了,还带他去一条河边,让他看一个人。

    他一眼认出那双眸子,清澈如斯,穿越千百万年的时空,深深烙进他心底。

    原来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姚佳。

    庄生晓梦迷蝴蝶,翻来覆去,不过是缘灭的轮回。

    他终于明白曾经那般荒谬而冗长的梦境从何而来,梦中那名痛失永爱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一直亏欠着她。他问婆婆怎样才能偿还,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用他的命来换。

    婆婆却只说了四个字:不如相忘。

    唯有相忘,才能令来生陌路,才能……不再相恋。

    也好,如此也好。

    他猛然灌下一大口酒,呛得呼吸一滞,蜷起的掌心掉下一样东西,他慌忙拾起——那是一枚普通的贝壳,只是经过常年累月的摩娑和把玩,贝壳的纹理已被磨平,淡淡的紫色显得分外莹润。她曾说过,紫贝壳代表爱情的祝福,如果找到与之匹配的另一半,就能得到一份完美无缺的爱情。可惜,他这辈子是再也找不到了。

    怔忡许久,他扬声唤来船家,将置于桌案上的一只卷轴与贝壳一同递过去,朝游舫的方向指了指。船家领会其意,摇了一叶竹筏匆匆驶离。

    四下安静得有些寂寥,他从腰间取下一管竹箫,把玩片刻,扬手挨近唇边。

    箫音低沉婉转,叹一曲滚滚红尘,祭一场宿世情殇。

    回望处,唯有烟波万顷。

    此生此世,真正活过的,只是梨香苑中共剪西窗烛的那一年。

    俄顷,船头轻轻一晃,他的心跳也跟着轻轻一颤。

    他故作随意地举杯:“晚来的祝贺,还请见谅。”

    终究忍不住,忍不住一抬眼,目光便再也收不回。

    她比以往丰腴了一些,神色也鲜活了不少。乍一看,还以为时光倒流,俏生生立于他跟前的,依旧是当初那个明媚娇憨的江南少女。

    他不禁微笑。这一眼,又可管上好多年。

    “我也有样东西给你。”

    一枚闪亮的小玩意搁在酒杯旁,花萼般的红钻,折射出熠熠光华。

    他沉默不语。

    她欲言又止,怕他不肯收,亦不知如何解释。

    他却知道这枚戒指的来龙去脉,他还知道,拿了它,就等于饮了忘川河水熬成的孟婆汤。

    有些事情,他其实也想忘,比方说,那一夜,她拿了御书房的密信不告而别,他站在城楼上,目送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见他缓缓拈起戒指,沉璧暗自松了口气,那副描摹着竹苑海棠的画卷,当窗执笔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后的结局。而今,他终于肯放手。

    “就当是……相识一场的纪念。”

    他的眼眸深不见底,她亦将他望着,过往的片段如潮水般漫过心房。那些落花逐流水的年少逍遥,那些暗香疏影下的风月缱绻,缥缈盘桓的回忆,在瞬间凝固成永恒,轻轻一碰,烟消云散。

    她终于起身告辞,不经意间,却听他低低呢喃。

    模糊不清的一句话,如雷贯耳。

    佳佳,别了。

    她倏然回头,残阳夕照,烟霞明暗,他的笑,印在岁月尽头。

    泪,毫无征兆的涌出。

    木木,别了。

    这一次是真的别了,放不下的,也许只是来不及说一声再见。

    然而,走到这一步,来生,来生的来生,我们都不要再见。

    一树海棠春梦里,满枝花散又一季。恍惚经年,依旧人间。

    湖心的画舫驶入水天交接处,再也看不见。

    乌篷船上的客人已然离去多时,船夫收拾杯碟,在酒盅里发现一只怪模怪样的戒指,好奇地用牙咬咬,非金非银,于是索然无味地随手一扔。

    水面跃起一朵小水花,涟漪散去,平静如初。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耗去整整一年时间,为了出版修文不下数十次,当然,文是越修越好的。亲们也不要再纠结于实体书的事,或许时机还不成熟,但是《君心》能得到你们的认可,无论以怎样的形式,都是件非常开心的事。

    完

    番外

    “娘亲,爹爹回来了!”

    一个穿着丁香色褂子的小男孩撅着屁股,脸朝下趴在屋檐边,冲半开的窗户讲话,他压低了声线,同时,也将兴奋雀跃等情绪隐忍得很辛苦。

    “小承,你下去,爹爹不仅耳力好,眼力也很好,没准早看见你了。”

    他身后,一个粉衣粉裙的小女孩不客气地抬脚踹他屁股。

    小男孩怒了:“诺诺,我警告你!不许直呼我的名字,要知道,我比你早出世一个钟头!”

    小女孩不屑地哼哼:“那不过是因为你跑得比我快,娘亲说了,咱俩是同时着床的受精卵。”

    “跑得快就是本事,你认命吧,叫哥哥,快!”

    “别做梦了,有本事和我比身高呀,高个的才是老大!”

    “切,比就比!不过,你先把你头顶上的那两团髻给拆了,别弄虚作假!”

    “偏不!娘,你看小承欺负我……”

    “不要吵啦,都给我下来!”

    半开的窗户里飞出一只鸡毛掸,小男孩手疾眼快地接住,另一只手拉着妹妹,乖乖地爬下屋顶。

    屋子里,一个年轻女子正手忙脚乱地卷起一团男式衣袍往床底塞,摘下玉冠的青丝来不及绾起,七零八落地披散着。她匆匆套上一件丝绢睡袍,坐在妆台前,强迫自己打了几个哈欠,好不容易整出一副海棠春睡初醒的缱绻模样。

    沉璧忙得太专注,以至于忽略了门边齐齐站着的一对儿,甫一回头,只见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将自己望着,不免有些尴尬。

    小女孩眨眨眼:“娘亲,待会爹爹问起,我们还骗他说你尚未起床吗?”

    “当然……呃,不是骗。”沉璧定了定神,起身将一对儿女揽进怀里,“你们希望像隔壁的小虎家,除了娘亲,再多几个姨娘吗?”

    “姨娘?”

    “不要!”

    “如果实在不行……”

    “我们就离家出走!”

    双生儿的好处在此刻就体现了出来,虽然这对小兄妹平日里常为长幼之序争论不休,可是心有灵犀的默契绝不是盖的,比如眼下,一唱一和的就像演双簧。

    沉璧满意地点头:“所以啊,我们必须联合起来,不许爹爹有此意向,连动动念头都不行。”

    小男孩挑了挑眉,很有某人的气势:“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哦,很容易。比方说,像刚才那样替我放哨,记得保守秘密,必要的时候,见机行事。比如现在,”沉璧朝门外指指,“去迎接爹爹,然后和往常一样玩耍。”

    话音刚落,沉璧的左右脸颊各收获香吻一枚。

    “明白了,我会照顾好妹妹。”

    “娘亲,加油哦!”

    一对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手牵手跑出院子,沉璧摸摸脸颊,笑了。

    她伸了个懒腰,坐回妆台前,拿起梳子不紧不慢地梳头。

    不多时,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铜镜中的女子眯了眯眼,狡黠的神色从眸中掠过。

    “璧儿……”门被推开,器宇轩昂的男子走了进来,见到衣冠不整的娇妻,顿了顿,“才起来么?”

    沉璧张张嘴,作出欲打哈欠的姿态。

    却听他自言自语:“怕是晚上劳累过度了,不然我还是忍忍好了。”

    沉璧的脸腾地红起来,只当作没听到,硬撑着侧首打量了他一番:“你又被王员外请去吃茶了么?他倒是挺盛情的,我们也要会请一次才好。”

    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就来气,男人大概都是这样,嘴上说着甜言蜜语,遇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还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何况,别人还是专程请他去看闺女的。

    转眼就三年了,婚姻自有三年之痒之说,想他慕容轩曾经是怎样的风流年少,如今整体对着相同的脸,还时常欲求不满,男人共有的劣根性也该萌动。

    慕容轩凝神将他的小妻子瞧了好一会,从红滟滟的脸,到粉嘟嘟的唇,再到嫩生生的脖颈,只觉体内一股莫名的热流又在蠢蠢欲动,只好走去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润了润嗓子。

    “你若要回请,我下午便让桓宇去知会一声,顺便将他新纳的妾室带给你认识一下,你不是常说有种四人打的牌挺好玩么?这回也让我开开眼界。”

    “哦,三缺一,干脆请王员外的小女儿也来家做客吧。”沉璧面上若无其事,优雅地将梳子放回妆台,稍不留神,力道偏重,发出“啪”的脆响。

    慕容轩把玩着茶杯,若有所思:“你觉得她不错?”

    “前些日子偶然碰见过一回,瞧着挺合眼。”沉璧带着笑,言语间隐有磨牙之声。

    慕容轩浑然不觉,蓝眸抬了抬,光彩熠熠:“真的?”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

    慕容轩定定地与沉璧对视,直到沉璧略带恼意地别开脸,方才笑出声来,“璧儿,你是吃醋了吧?你从早上到现在,当真是在睡觉么?”

    沉璧急了:“我才没有。我喜欢赖床,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信,你可以去问承承和诺诺!”

    “承诺。”慕容轩意味深长地咬着两个字,慢慢走近。

    沉璧顿感压强增大,再也坐不住,不料她才站起身,便被慕容轩反剪双手压在妆台上。

    “你……你干什么!”

    姿势过于暧昧,原想先发制人,却变成了受制于人,失策失策!

    “不干什么。”慕容轩忍了好一会才没有立刻俯身噙住那抹近在咫尺的嫣红,他兴味盎然地望着沉璧躲闪的眸子,“承诺,是你给我的。你前些日子,却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

    沉璧愣了愣,将前阵子发生过的事在脑中细细过滤了一遍。

    好像真没有。自打发觉慕容轩喜欢吃些莫须有的飞醋,她就连和买菜的老伯说话都保持了一只竹筐的距离。

    慕容轩慢悠悠开口道:“一个月前,你亲口拜托张媒婆,说要给我娶一房妾室。”

    “呃?”

    “你说别的没什么要求,只要家世清白人品贤淑就好。”

    “啊?”

    “你还说,男人不娶个三妻四妾哪里显得出身份?”

    “咦?”

    “你又说……”

    “等等!”

    沉璧面红耳赤地捂住他的嘴。她算是彻底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难怪慕容轩这阵子变得怪怪的,逢约必赴,回家以后还绝口不提。

    可是,真要算起这笔账,他也逃不脱关系。

    自打他们搬来镇上,尤其是她坐月子前后,大小媒婆便踏破了她家门槛,名为道喜,实则不知偷偷往慕容轩手里递了多少锦帕。

    古往今来,但凡英俊多金的男人,哪怕蠢笨如猪,也会得世人青睐,而慕容轩偏偏又涵盖了绝大部分优秀男人的特征。

    媒婆们也挺会把握时机,刚生产完毕的女人不能侍奉夫君,是个男人都该别慌了。

    不过慕容轩不是人,沉璧坐完月子胖了一圈,唯独手腕,瘦了一圈。

    沉璧羞赧之余,权当看好戏。在此期间,郑桓宇却接连娶了两房媳妇,还是慕容轩给主的婚。

    宽于律人,严于律己。他也从不多加解释,逢人问起便一笑了之。

    于是,流言便传开了,众人不约而同地认定慕容轩娶不得二房的原因就在沉璧,家有妒妇,鸡犬不宁。

    这世上,原本没有的事,说的人多了,也就成了事。

    等沉璧意识到“妒妇”词并非玩笑时,已经坐实了这名声。

    她气愤不过,心湖,亦起微澜。

    明明是出于珍爱的从一而终,为何就不容于世俗,民风如此,当真是她困住了他?

    居家过日子的平淡,自然比不上心动之初的浓情蜜意。

    难道等到她人老珠黄的那一天,再等到她的男人来支支吾吾地向她请求纳妾?

    刻意的澄清,微妙的试探,她便寻了个机会向三姑六婆们放出了愿意为自家男人纳妾的风声。

    即使除却嘉兰四公子的名号,风姿卓绝的男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

    即使正妻有主,慕容轩仍是无数闺中女儿的梦。

    接下来的日子,她只好不停的变换男装跟着慕容轩出入那些欲定媒妁之约的人家,仔细观察慕容轩的一举一动,可是另她困惑的是,她始终看不出什么。

    中意,抑或是拒绝,他都没有表现出分毫。

    直到今天,她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份无形的沉闷。

    而事实证明,真要玩心计,她同样玩不过慕容轩。

    掌心忽然痒痒的,他张嘴细细舔弄,碧蓝的眼眸慵懒半张,目光却将她一寸寸灼热。

    倏地缩回手。

    “璧儿……”他半是委屈半是求证,“我当真让你这么不堪忍受,急着要把我推出去和别人分享么?”

    “不,不是。”沉璧实不知从何解释,慌忙摇头,“我当时只是随口说说……”

    不经意抬眼,撞破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戏谑。

    “你……”沉璧恍然大悟,颤巍巍地点着他的鼻子,“你是故意的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你……”

    慕容轩轻轻笑一声,不再给她继续反应的机会。

    娇嫩的唇似盛满蜜糖的花瓣,总也品尝不够,轻吮慢辗,不舍得错失分毫。

    脉搏渐渐跳成一片,分不清谁在低低喘息。

    发丝在指尖缠绕,眷念,深植心底。

    凌乱的衣衫渐次散落,沉璧从迷离中挣脱出一丝清醒,捉住慕容轩的手指:“不行,会被孩子们撞见……”

    某人答得轻巧:“不会,交给桓宇照看。”

    “你……早有预谋……”沉璧抵着慕容轩的胸膛,娇嗔,“那现在做了,晚上就不可以……”

    慕容轩含糊应着,就势托起她的手,俯首,一根一根指头细致地吮吻。

    十指连心,沉璧抑制不住地浑身一颤,唇边溢出的轻咛瞬间给身体燃起了火。

    这一次的吻不再是品尝,而是火热的侵占,天旋地转中,空气稀薄得只能依靠对方来给予。

    连理枝般的攀附,与生俱来的契合。

    每一寸肌肤相亲,都衍生出难以言说的愉悦。生命的存在,只为交融。

    她的双腿被分开,却又在他的侵入下本能的收拢,大腿内侧的敏感细腻磨蹭着他温热结实的腰,千般风情,万分撩拨。

    他不禁有些急切,但见她黛眉微蹙,又不得不耐住性子,在磨人的欲望中缓缓推进,等待着她为他全然绽放的那一刻。

    长发如瀑,滑过玲珑的肩头,半掩如玉的身躯,映入他的眼帘,化作最妩媚的风景。

    额角渗出汗珠,如同三月的细雨,催生出绵绵无尽的蛊惑。

    他托着她的脊背,摩挲爱抚,让她放松,更让自己深入。

    冰雪为之消融,春水为之搁浅。

    情欲渐炙,她的每一丝触动都被他敏锐的捕捉,克制着肆意的驰骋,掌控着攻陷的节奏,即便是占用,也是那么的无微不至。

    包容,沉沦。

    失魂,放纵。

    交叠的身体在每一次碰撞中都升腾起深浅不一的快感,到最后,汇聚成汹涌而至的狂潮。无尽的烟花在虚空中绽放,甘甜的麻痹湮没灵台,心之所往,只随他的起起伏伏,将爱意刻入骨髓。

    慕容轩深谙娇妻赖床的属性,于是早睡刚起不久,便又让她午睡了。

    沉璧为此郁闷不已,可她的腰就快要散架。

    “璧儿,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某人倒是神清气爽。

    “不要,好累。”

    “动的人是我,我都没喊累。”

    还能更无耻吗?沉璧强烈无语,身子往下一滑,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某人照做不误,三下两下,便又将娇妻扒拉进怀里。

    “腰疼的话,我帮你揉揉。”

    “你,不要乱摸。”沉璧下意识地推拒。

    “璧儿,我以为,你在过程中应该也很舒服,难道不是么?”某人住了手,神情颇有些受伤。

    是,不是?

    沉璧噎住,她能说他的技术好得让她生气吗?忘我的缠绵过后,总有一些担忧,担忧自己并不是他的最后一个,担忧有一天,他还会对另一个女人问出同样的话。

    她没有办法让这个年代的男人接受忠诚的概念,他们想得更多的,是开枝散叶,是瓜迭绵绵,正如他当初也说过,女人,不过是个工具。彼时她还不爱他,嗤之以鼻也就算。而今,爱得愈深,便愈发胡思乱想。

    她可以算是比较有爱的工具?

    童话和现实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王子和公主过完了蜜月期,也会步入繁琐而庸俗的婚姻生活,遇上种种意想不到的麻烦。

    沉璧鼓起勇气,决定开诚布公的找慕容轩谈一谈。

    “你……你有没有想过纳妾?比如,我满足不了你。又比如,看到比我更年轻貌美的女孩儿,想领回家天天对着……”

    “既然你这么问,”慕容轩眉峰一挑,“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希望还是不希望?”

    不明白这丫头成天瞎想什么,真是个不好伺候的主。但如果她胆敢说希望,他一定要先拎她起来打一顿屁股再进行教育。

    还好,沉璧的回答让他甚为欣慰。

    “我不希望。”

    慕容轩暗自松了口气:“那么,我绝不会做让你失望的事。你在我眼里就是最漂亮的,我也只有在见到你的时候,才会有某种冲动。旁人的闲言碎语,你若是真介意,明日我就让桓宇放出话去,说不是你善妒,而是我不举,行了吧?”

    “不……不举?”沉璧被口水呛。

    慕容轩没好气地斜眼:“如此一来,你可就安心了?”

    “不,你没领会我的意思。”沉璧一本正经道,“总有一天,我的容颜会老去,脸上会长出难看的黄斑,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后悔今天为时过早的答应了我?不许和我争论谁先老的问题!男人比较抗老,而且你内力充沛,除非老到一定程度,否则看上去和现在不会有太大差别。”

    慕容轩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我在你眼里,就肤浅到了这般境界?”

    沉璧扁扁嘴,小声嘟哝:“红颜未老恩先断,男人都是眼科动物。”

    慕容轩揉着太阳|岤长叹:“那我的眼神还真不怎么好,我看上你的时候,你连前后都不大分得出来。”

    不待娇妻发怒,他懒洋洋翻身,将她压得严实。

    “尽管你辞不达意,但我还是听懂了,而且,很开心。璧儿,你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在意我,对不对?”他笑着吻了吻瞪着自己的她,“可是,你的担心很没有道理。的确,万物枯荣,由盛而衰,天道无法逆转,故而一生之中会出现许多美好的诱惑,但我们都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最不能放弃的又是什么。我并不贪心,我有你,有我们的承诺。我们会相伴到老,相伴到白发苍苍,彼此都成为对方生命的一部分,无可取代。这样,就够了。”

    “真的?”沉璧的眸子亮晶晶的,倒映出他的俊颜,此生,他便是她的一片天。

    其实不用他回答,心意相通之处,早已了然。之所以反复纠结,不过是犯了一种叫做“爱不够”的通病,总在怀疑,他爱自己究竟有多深,浮生漫漫,恨不得一夜白头。

    慕容轩自是笑而不答,意犹未尽的吻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然而身下的人儿依旧不解风情,吻了没几下,便开始使劲推他:“你好重,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是么?那你压我好了。”他极好商量得躺平,将她抱到自己身上,“现在可以了吗?”

    “可、可以……”沉璧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片刻后。

    “我的衣服……”无力呻吟。

    “衣服怎么了?哦,掉到床下了?没关系,我等会替你拣回来。”

    “你答应了晚上不做的……”弱弱挣扎。

    “才午时三刻,离晚上还早呢。”

    “……”羞愤无语。

    “你不是喊累吗?来,赶紧坐上来。”

    “不……唔……”抗议无效,长吻封唇。

    芙蓉帐暖,并蒂莲开。

    不得不说,慕容轩在沉璧的所有衣物中,尤为钟爱被她命名为“吊带”的睡衣款,布料轻盈,且十分好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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