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公卿 林家成 TXT第33部分阅读
媚公卿 林家成 TXT 作者:rouwenwu
的墨发。王弘轻轻的,无比无比温柔,无比无比小心地说道:“阿容,回去吧,跟我回去。“
随着他声音落下,妇人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一抬头,墨发便自动地散在两侧,露了一张明艳动人的,含笑的脸。
她似笑非笑的睨着男人,嘴角轻扬,浑然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染满了血。
睨着他,她慢慢站起,转过身去。
看到她又要走,王弘声音微提,有点乱,“阿容,跟我回去!“
她停下脚步。
微微侧头,她看着他,看着他身边的满天残阳,嫣然一笑,“回去?不,我回不去了……”她回不去了,她这个妇人,如果得不到自己想得的,如果不能占有自己所爱的,终究会癫狂。她这样的妇人,一旦爱上,便会偏执的妇人,妒忌心这么重,这么渴望着独占的妇人,本来便不应该存在这个世间的……这天下虽大,从来便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第124章 伤心的冉闵
王弘望着她那洗干净了,艳中透着冷,媚中带着妖的面容,望着她那一身血染的白衣,胸口一滞。
他垂下双眸,轻轻说道“跟我回去。”
声音中带着几分强硬。
陈容嘴角一扬,收回看向他的目光,似乎没有听到一样,提步向前走去。
“阿容。”
回到他的,依然是那孤绝的背影。
王弘声音一提,语气中无尽温柔,他走到她身后,伸臂搂向她的腰,轻轻地说道“阿容,你可是受伤了?来,跟我回去。”
声音如水,有着绵绵情意。
在他的手臂锁上她的腰时,陈容轻轻拍开,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她把王弘孤零零地扔在身后。
那车夫看着情景,向王弘低声说道“郎君?”
王弘垂下双眸,碎发在他额前晃荡,好半响,他低低说道“派四个人跟着她”顿了顿,他轻轻续道“记着,如果她遇到危险,不到最后关头不要出面。”
“是。”
这时,低着头的王弘,耳边传来那车夫的声音“噫?那是谁的队伍?”
王弘抬起头来。
只见前方官道中,卷起漫天烟尘,烟尘的尽头,一队人马奔驰而来。
望着望着,王弘的目光转向走在官道中,茕茕孑立的那个血红的身影。
转眼间,前方的队伍出现在视野中,队伍中,那高举的飘扬的旗帜,也清楚可见。
旗帜上,写着一个“闵”字。
来的正是冉闵的队伍。
烟尘冲天,马蹄隆隆,转眼间,那冲天的烟尘已逼近了越去越远的陈容。
就在这时,一声清喝传出,众马止蹄。
队伍中,一袭便装的冉闵策马疾奔而出。
他冲到了陈容面前。
勒停奔马,他低头盯着一身血衣的陈容,浓眉一皱,低喝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陈容低头不语,他嗖地前探伸手,握着陈容的下巴,令她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他的浓眉锁成了结“阿容,发生了什么事?”
他清楚地看到,眼前的阿容,还是那么一张艳丽的脸,还是那么一双明媚的眼,可是,似乎又有一些不同……明明依旧的面孔,这么一两天不见,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轻轻地抚着她的唇,低沉地命令道“说。”
陈容垂下双眸。
好半响,她低哑的说道“冉将军,我不能嫁你了。”
冉闵握着她下巴的手一紧,皱眉疑惑地说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陈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她慢慢一笑。
这一笑,有点妖娆。
她抬头看向他,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的薄唇,也看向他身后的队伍。
在他身后,有一辆马车正在驶来,马车的车帘掀开,一张熟悉的,苍白娇丽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
那面容,在对上陈容时,愕然的张着嘴,原来刻在她眼中的怨毒这时刻被惊讶所取代。
那丽人,正是陈微,她已换成了妇人头饰。
陈容莞尔一笑,望向冉闵轻轻说道“将军,阿容与陈元一家,势不两立,你纳了阿微,阿容便不想嫁你了。”
说罢,她甩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她没有说出失身的事,没有提到王弘。
陈容刚刚走出几步,她的身后,便传来冉闵的长笑声,他讥讽地说道“陈氏阿容,你管得太宽了。”
回答他的,是陈容越去越远的身影。
冉闵浓眉一锁,脚尖一点,火龙马如一阵风一样冲向陈容。
转眼,他再次出现在陈容身前。
嗖地伸手,他扣着她的下巴,低喝道“陈氏阿容,你身上的血从何而来?”他朝着她上下打量,心中咯噔一下,沉声问道“那个冲到两军阵前拼杀的美貌妇人,是你?是你?”
声音急促而紧。
陈容点了点头。
“为什么??”
陈容慢条斯理地扯下他的手,淡淡的,优雅地的“因为,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
他锢制着她下巴的手,太紧太紧,紧得令她生疼,令她怎么也扯不下。
他朝着她上下打量,突然左手伸出,扯起她的手臂,翻看了一下后,他狐疑地问道“怎么没有受伤?”
听到他的问题,陈容吃吃一笑,她含着笑,轻蔑的,淡淡地说道“那些胡卒,想是从来没有子啊战场上遇到过妇人,对上我的,都会呆怔,便有不呆的,那向我刺来的戬尖,也故意避开要害,还有一些,更是把兵器收起,想要生擒我”她解释到这里,终于感觉下巴处传来的剧痛……。她伸出手,把那大手用力的向外扯了扯,可是她的力气,哪里扯得动?于是她抬起双眸,妩媚地望着他,嘴角轻扬,慢条斯理地说道:“将军,请放手吧。”
冉闵冷哼一声,他猛然松手,改而锢制着她的手臂,狼眼如刀,“你陈氏阿容是什么人,我可清楚得很。说!发生了什么事?”
阿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
她眼波如水,斜睨了他良久,樱唇微启,笑得灿烂,“将军非要知道?”
“说!”
在他的喝声中,陈容吃吃而笑,她向他凑近少许,她掂起脚尖,悄悄地靠近他,她将自己的红唇,温柔地凑到他的咽颈处。
几乎是突然的,她舌尖一吐,如蛇一样,那丁香小舌从他的喉结一舔而过!
冉闵颤了一下,一动不能动了。
她贴着他,鼻息细细,吐气如兰,“因为”,从她咽中发出的吃吃笑声,实在妖得媚人,她的唇靠着他的喉结,靡软地,温柔得暖昧地说道:“我失身了!”
隔着两百步,坐回马车的王弘,望着这一幕,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陈容将自己的唇印在冉闵的喉结上,吐出这几个字,她再次吃吃一笑,朝他抛了一个极尽妖艳的媚眼后,然后,她慢慢扯下他的手,转身欲走。
她的手臂被冉闵锁住,“是谁!那人是谁?”
他的声音沉怒之极,不用回头,陈容也知道,他的俊脸一定铁青着,扭曲着。因为她视野所及之处,所有的士卒都低下了头,策马退后。
他把陈容重重一拖,硬生生地把她扯到自己怀中后,他杀气沉沉地嘶喝道:“他是谁?”
陈容一出口,他便相信了她这个说辞。因为,这世上不会有一个女郎,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也只有这个理由,才可以解释她的突变。
冉闵是暴怒的,痛恨的,因此,他抓着陈容手指,用上了大力,直抓得她的骨头硌硌作响,直抓得她那嫣然笑着的脸上,冷汗微渗。
陈容没有叫痛,不但没有叫痛,她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而妩媚。她歪着头,静静地瞅着冉闵,轻轻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在冉闵如刀一样的盯视中,她十分随意地说道:“我是闲着无聊,便出门看看夜景,没有想到被人打晕了,醒来后,便失身了。”
她说得太随意,她脸上的笑容也太灿烂。
几乎是突然的,冉闵感到一种恶心!
“砰”地一声,他把她重重甩出,在令得陈容在地上滚了几滚后,他跳下马,大步走到她面前。
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他的俊脸上除了愤怒,还在厌恶……还有悲伤,“陈氏阿容,我都许你为妻了。”他哧地一笑,沙哑的,艰难地说道:“我都许你为妻了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身,翻身上马,急急一扯,狂冲而出。
众卒和陈微先是一征,转眼,他们反应过来了,连忙跟了上去。走了老远,陈微还在回头盯向陈容。只是这一刻,她脸上的黯然,失落,自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轻松愉悦的笑容。
直追了大半个时辰,一个将领才卒先追上了冉闵。这时的冉闵,已停止了奔跑,他坐在马背上,面对着夕阳,四周是漠漠荒原。
他一动不动地驻马而立,苦不是风吹动了衣袍,卷起了长发,直让人觉得这是一个雕像。
那将领来到冉闵身后,想了想,他低声说到:“将军,不过是一个妇人,何必动怒?”
冉闵没有回头,他盯着那夕阳西下处,好久好久,在那将领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时,他沙哑地声音突然传来,“不对,她在撒谎!”
那将领一征,正想询问时,冉闵已哈哈大笑起来。
他仰着头一阵狂笑后,慢慢地解下长戟!
在那长戟拄在地上,他低着头,嘶哑地冷笑道:“都失身了,都在寻死了,她还想替那个男人瞒着……陈氏阿容,你对我的心,未免太假了!”
那将领听到有关末来夫人的这种私密事,哪里敢开口说话?连忙低着头。
冉闵的右手,紧紧的,紧紧地握着那戟柄,这一次,他用上了十分的力道,直把得那戟朝泥土中深深插入,直领得戟柄开始弯曲。
他垂着头,尢自嘶哑的大笑不休。笑着笑着,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越来越低沉。
几乎是突然的,他朝着那长戟重重一踢。在踢得它拔地而起,弹出老远后,他嘶哑的,愤怒之极的低吼道:“你算什么?你算得什么?”
低吼声中,他突然翻身上马,再次狂冲而出,在冲过那长戟旁时,他伸手挥起,掉头狂奔而出。
第125 章 脱茧
冉闵狂冲而回。
刚刚冲上官道,他下意识地掉转头,瞟向那血色人影。
可是他看到的,却是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
这车队,走在最前面的几辆马车上,标有陈府印记,它们正朝着陈容的方向驶去。
事实上,这时刻,整个官道上的人,都被那车队给吸引了注意力,他们纷纷回头望去。
陈容正低着头,这一夜一日,虽然只是短短十数个时辰,可对她来说,已是几经生死。
此刻,她正转过身,寻向自己的坐骑,这坐骑,还是她从王弘的庄园中牵出来,而她用来杀敌的长革鞭,也不是惯用的,而是普通的马鞭。
她低着头,静静地走向坐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了一些异常。
陈容恍惚的大脑,慢慢地回过了神,她转头望去。
这一望,她对上了一队由十数辆马车组成的马车队。
走在最前面的一辆马车,标有陈府的标志。陈府?
陈容微微侧头。
一人看到了她,当下,一个唿哨声传来,转眼间,众马车停了下来。
率先迫不及等跳下的,是陈元,见到陈元,陈容嘴角一扬,微微一笑,而她握鞭的手则紧了紧。
就在这时,走在陈元前面的马车也跳下一人,却是陈公攘。
接着跳下的,是瘐志和桓九郎。
看到这里,陈容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么多人盯着,却原来,这十几辆马车中坐的,都是一些士大夫。
陈元一眼便看到陈容,他那端方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刚刚提步上前,只见陈公攘在他的身后轻喝了一声。
陈元应声停下,低下头退到一侧。
陈公攘越过他,向陈容走来。
他来到陈容身前,望着被血染透的她。陈公攘上前二步,一直来到陈容身前才停下。他低头望着她,温和地说道:“孩子,你受惊了!”
声音无比慈祥!
陈容呆呆地抬起头来,望着陈公攘。
陈公攘对上这样的陈容,不知不觉中,竟是眼眶一红,他慈爱地说道:“阿容,来,跟大伯父回去。”
陈容却是不解了,她歪着头看着陈公攘。
望着迷惑的她,陈公攘广袖一伸,他轻轻地在她沾满血的肩膀上拂了拂,哑声说道:“孩子,你忘记了,你姓陈啊。来,跟伯父回家。”
“回家?”陈容眨了眨眼,喃喃说道:“我有家?”
这话一出,陈公攘低叹一声。
他转过身,轻轻说道:“傻孩子,走罢。”
陈容没有动。
陈公攘无奈,只好再次回头。
这时,瘐志已经跳下马车,他大步向陈容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满城丈夫,却无一个真男儿!阿容你这小姑子,真是让我等自叹不如!”
走在他的身侧的是瘦弱清秀的桓九郎,他望着陈容,声音清利,“小姑子,随你伯父回去吧。前一次,明知莫阳城被胡人围住,你还能不畏不惧地前去。这一次,满城丈夫光采更被你一个小姑子给掩了去。小姑子,随你伯父回去。等到了建康,我们当向朝庭请封于你。”
桓九郎越众而出。
他缓步走到陈容面前。
看到他走近,瘐志和陈公攘略略退出几步,侧过头低声谈笑起来。
桓九郎凑近陈容,望着她,低低地说道:“阿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大胜后这般不管不顾地游荡在外。我们来,是接你回去。”
他看向陈容的眼神中,有着怜惜,更有着敬服,他轻轻地说道:“过两日,我们便会前去建康。你壮我南阳军威,虽是一个小姑子,却比满朝丈夫更加有血气,这行为,不管是陈府,还是朝庭都会重视。走罢,这是你的一个机会。”
他年轻的,清亮的眸中,带着一种洞察。这个瘦瘦弱弱的桓九郎,总是敏锐尖利的。
陈容望着他。
她干裂的唇,轻轻动了动,声音低而哑,“这是我的机会。”
慢慢的,她又重复道:“这是我的机会。”
如此重复了几遍后,她的双眸恢复了明亮。静静地看着桓九郎,她盈盈一福,然后提步向陈公攘走去。
陈公攘看到她走来,连忙迎上,他慈祥地说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陈容垂眸,朝他福了福,低声说道:“累大伯担忧了。”
陈公攘连连摇头,连连说道:“不,不不,是大伯的错。孩子。你不用怕了,从此后,你归于我名下,陈元一家与你再无干系。便是到了建康,你若不想跟着父兄,也可随大伯我。”
陈容低着头,她再次福了福,向陈公攘唤道:“多谢大伯。”
“好,好好,孩子,上马车吧。”
“是。”
陈容转头,慢慢向那马车走去。
可刚刚走出一步,她双腿便是一软,整个人朝着地上一扑。就要栽倒在地时,她连忙把马鞭撑着地面。
明明撑住了身子,可陈容整个人似乎是瘫软了,努力了几次,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陈公攘连忙唤道:“快,扶住女郎。”
“是。”
两婢从马车中跳下,急急跑向陈容,把她一左一右扶住。
她们扶着陈容向马车中走去。
陈容一上车,众士大夫也纷纷上了马车,吆喝声中,车队转向南阳城。
冉闵只是朝着那车队瞟了一眼,便朝着南阳城冲回。
不一会,他如一阵狂风般从北城门一冲而入。一入城门,他把长戟一指,沉沉喝道:“王弘何在?”
这一指,这一声喝,当真杀气十足!
北城门的守兵,哪里见过这样的冉闵?当下一个个脸色苍白。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走出,朝着冉闵叉手说道:“我家郎君已从西门离城,返回建康了。”
“西门?”
冉闵冷笑一声,策马掉头,再次狂冲而出,转眼间,天地间只有一抹烟尘还在。
望着他向西方驶去的身影,一个王家护卫不安地说道:“这冉将军,莫非是想对郎君不利?”
那回答冉闵的护卫低声说道:“看他那样子,杀气腾腾的,肯定是想对郎君不利。你快快前去,令大伙逼着郎君尽快上路。记着,不可走西门。”
“是。”
那护卫应了一声,大步离去。
载着陈容的马车,稳稳地驶回了陈府。
马车并没有驶进她原来的院落,而是朝着东侧一个装饰华丽的院落走去。
陈容几乎是刚刚落地,众仆便是一围而来。尚叟更是扑到陈容面前,伏地一阵大哭。
陈容望着啕啕大哭的尚叟,疲惫的,有气无力地问道:“平妪呢?”
尚叟还在哭,倒是另一个仆人连忙应道:“女郎忘记了?妪上次随你离开的啊。”
平妪没有回来,不过,她如果还在冉闵那里,生命安全是没有问题的……就算遇了险,左右不过一死而已。
说真的,也许死了比活着更轻松,她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陈容提步向院落里走去。
她也没有心思打量这装饰华丽精致的新院落,在仆人的引导下,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中,早就备好了热汤。
陈容在侍婢地服侍下,慢慢的,艰难地脱下血衣。这衣裳,沾血的地方与她的皮肤粘在一起,脱下很不容易。
血衣一褪,陈容便把脸深深地埋在热水中。
半响后,她朝着一侧瞟了一眼,低低说道:“把衣裳换成白色的。”
两婢一愣。
陈容头也不抬,再次命令道:“全部换成白色的……从此后,我只着白裳。”
两婢反应过来,连忙应道:“是。”
洗沐之后,陈容倒在床塌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哭声传入她迷糊的大脑。
陈容睁开眼来。
却原来,是平妪回来了,她正伏在陈容的床沿上,呜咽不休。
陈容侧过头,望着平妪,却是一笑,“妪,别哭了。”
平妪听到她开口,连忙抬头。见到陈容面容明亮,一脸笑容,看上去哪里有半分她想象中的黯然神伤?分明比以往还要美丽几分,张扬几分。
平妪怔了怔,收起泪水,哽咽地问道:“女郎,你,你可好?”
“我啊?”陈容悠然一笑,她赤足踏上木履,转眸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我很好,非常好。”
她展开双臂。
平妪连忙上前,她连忙拿起衣裳,给陈容穿上。平妪又拿起梳子,一边给陈容梳着长发,一边打量着铜镜中的,一袭白裳的她,看着看着,平妪说道:“女郎,你变了。”
平妪望着铜镜中那张明亮的,冷艳的脸,望着那美丽脸上的笑容,不由说道:“女郎,你变得好美了。”
确实,几夕不见女郎,便与以前判若两人。此刻的她,便如被扫去了所有灰尘的玫瑰花,竟在那马蚤媚之外,另添了一股冷艳。
这时的她,不再似一个天生卑微的小庶女,竟有了一股看破世事沧桑后的淡然超脱。
这时的陈容,竟是变得容光照人。
第126章 同车
平妪说到这里,朝着铜镜中容光照人的陈容望了一眼,又补充说:“女郎与那些名士,似有相同处。”
自是有相同处。都是痴到无望的人。
打扮一新的陈容站起来,她朝着镜中的自己瞟了一眼,转向平妪,“妪何时来的?”
平妪说道:“一大早,冉将军的一个幕僚突然找到我,说是你回城了。他把我送到城门才走的。”
说到这里,平妪小心地瞅向陈容,期期艾艾地问道:“女郎,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声音吞吞吐吐,有着担忧。
陈容笑了笑,轻轻回道:“我们马上就要回建康了。”她望着平妪,双眸闪亮,“若能面见陛下,我会请他允我终身不嫁!”
一语吐出,平妪急得满头大汗,她连连叫道:“女郎,女郎,这,这?”
她在这里叫着,陈容却是转过头去,理也不理地走向门外,“妪,到得那时,我会多置田产,侍奉你和尚叟百年终老。”
听到她说出“侍奉”两字,平妪连连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说到这里,平妪又苦着脸紧跟着陈容,连连说道:“女郎,哪有女孩儿一生不嫁的?这,这,这,这不是个理儿。”
平妪说着说着,见到外面的仆人都朝自己与陈容看来,连忙闭了嘴。
这时,天色已晚,南阳城中灯火通明。无数喧嚣声,马嘶声不绝于耳。
看来,各家各户都在忙着搬离南阳了。
陈容倾听着那些声音,头也不回地向尚叟说道:“叟,去把行李收拾好,随时准备离开。”
“是。”尚叟应了一声,他走到陈容身后,迟疑地说道:“女郎,那些田产还在,老奴不想走。”
陈容垂眸。
好一会,她轻说说道:“若是王七郎离开了南阳城,想来南阳城会是安全的。”顿了顿,她转眸看向尚叟,道:“田产之事,叟安排一下吧。不过建康那里,阿容还是想有尚叟在。”
“是。”
尚叟领命而去。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阿容站在树下,望着满城的灯火,久久久久,都是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院落里悄无声息,直到外面的灯火渐渐黯淡,直到天与地之间,不再有笙乐回来,陈容才转过头去。
她堪堪转头,便是一呆。
也不知何时起,她的院落中,摆上了二榻一几,而那个坐在塌上,正浅斟慢饮,白衣胜雪的俊逸照人的男人,可不正是王弘?
在王弘的身后,那黑暗的角落,隐约有几个人影。而她的院落里面,安静之极,也不知那些仆人是睡了,还是不在。
他居然在夜这么深时,这么突然地出现在她的院落中。
陈容望着他,慢慢的,她嫣然一笑。
碎步向他走近,陈容在她对面的榻上坐下。
星光下,她含着笑,温柔随意地望着这个男人,这时的她,不管是眸光,还是表情,不见惊异,也不见疏离。仿佛他一直是她的好友,仿佛这时刻的相遇,是两人早就有商议好的。
含笑望着他,陈容伸手持起酒斟,给他和自己的酒杯都满上酒水,端起杯浅抿慢饮——他不说话,陈容也没有说话。
许久许久,王弘开口了,他的声音依然清润动听,他温柔地唤道:“阿容。”他抬起头来,望着这张月光下,冷艳明媚的脸,望着她一袭雪白裳服,喉结动了动,略滞了滞后,他低低地叫道:“阿容,”低叹一声,他直接说道:“你的行李都已装车,诸事也安排好,可以动身了。”
陈容含着笑,轻轻的,随意地说道:“我会与陈公穰一道。”
王弘品了一口酒,他站了起来。
就在他广袖一挥,陈容以为他会就此离去时,只听得王弘轻声说:“打晕她。”
什么?
陈容一惊,嗖地抬头。
可她刚刚抬起头,后颈便是一阵疼痛,接着眼前一黑,倒入了一个散发着清香的怀抱中。
陈容是在一阵颠覆中醒来的。
她翻了个身,右手无意识地一摸。
这一摸,便摸到了一个温热的所在。迷糊的陈容伸手按着按着,一只手突然伸出,把她的手包在了掌中。
陈容慢慢睁开眼来。
她看到的,是正翻看着帛书的王弘,此刻,他正舒服地后仰着,而自己的右手,被他的左手稳稳拿住。
感觉到陈容坐起,他左手一松,随意地放开了她。自始至终,他的那双眼还锁在帛书上。
陈容瞟了他一眼,便挪到一侧,她伸手掀开车帘,好奇地朝着外面张望着。
外面,是滚滚烟尘,视野所及之处,都是漫长的车队,前面是,后面也是。
再一看,这分明是一支杂军,各大家族的都有。
陈容再伸头向后面瞅去。
瞅了一会儿,她认出了紧跟在后面的几辆马车是属于她的,她都可以看到驾车的尚叟了。
陈容缩回了头。
目光一转,她看到马车中摆着一张琴,当下陈容挪了过去,把那张琴摆好,右手一拨,琴声悠然响起。
听着悠然的,依然华丽的,却在华丽之外,添了一份自在的琴声,王弘抬起头来。
他静静地望着她。
车帘晃荡间,有那么一缕半缕的光芒透射而入,映在她的脸上,双眸上。
美丽的脸上含着笑,双眸清亮如星。
被突然出现的自己打晕,一醒来发现自己坐在颠簸的马车中,这个女子无惊无躁。
王弘慢慢地放下手中帛书,再向后仰了仰,他修长白净的手指抚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阳光下,这张美丽的脸明艳动人,可是那下巴处,有着青紫的掐印,瞬时,昨日她与冉闵相遇的那一幕,浮现在他的眼前……
琴声悠然而来,它宛如清泉,穿过高高的山林,走过繁茂的灌木,经过田野,最后,汇入河中。
它穿过春,走过秋,经过冬,最后涌入大河中,再无它自己……
一辆马车驶近,庾志响亮的声音传来,“七郎,你的琴声什么时候这般华丽又沧桑了?”
他叫到这里,一眼瞅到正在弹琴的陈容,不由张大了嘴。
陈容这琴,虽然只练习了十几年,虽然她也算是个有天赋的。可她的琴音,只见技巧,不见意境。指法虽然繁复精到,转折圆满,可一个没有意境的琴音,技巧再高明,也登不上大雅之堂,算不上一流之作。
可现在,她的琴音,终于在技巧之外,有了自己的灵魂了。
怔怔地看着陈容,朝着她上下打量许久,庾志转向王弘笑道:“七郎,你这妇人的琴技大长啊,竟是成了气候了。”
慢慢的,琴声一静。
陈容抬起头来,她双眸明亮地望着庾志,微笑道:“公错矣,妾姓陈,名容,你唤我时,当称陈氏阿容。”
她这话是指责庾志那句“你这妇人”用词不妥。
庾志被她盯得打了一个哈哈,目光瞟向王弘,朝他做了一个鬼脸,颇为鄙夷地说道:“王七郎,你也太差劲了些。”
他啧啧两声,哼哼道:“想当年,我家那个,我不过用了一个月。”
面对他的鄙夷,王弘淡淡一笑,他转过头,静静地看向陈容。见到她低着头,如缎的墨发随风轻扬,他目光不由一滞。
好一会,他轻轻说道:“人与人,是不同的。”
这话一出,庾志再次打了个哈哈。同样坐在马车中的庾志,一边大笑,一边双手叉腰,仰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以示对王弘的不屑。
王弘见状,莞尔一笑,目光有意无意间,再次瞟向陈容。
陈容还在弹琴,在两人交谈际,那华丽中透出沧桑的琴声,再次悠然而起。
随着那琴声传出,渐渐的,喧嚣声,议论声,都有止息。这里都是行家里手,陈容这琴声一起,他们与庾志一样,便发现了它的不凡之处。
就在众人侧耳倾听时,那琴声却是一止。
原来,陈容弹着弹着,突然觉得意兴索然,便把琴推开,重新坐到马车旁,朝外张望起来。
她四下张望之际,她的身后,王弘和庾志的交谈声,有一句每一句地传来。庾志瞟了一眼陈容,凑近王弘,压低声音问道:“你做了什么事?怎么这妇人连活都不想活了?”
这话一出,王弘嘴角一拉,慢慢苦笑了下。
然后,他瞟向庾志。
对上他的目光,庾志连忙又打了一个哈哈,低声说道:“当我没问,当我没问。”可他终是好奇,瞅着一袭白裳的陈容,又瞅了瞅王七郎,他嘟囔道:“连衣服都穿一样的了……到了建康,恐怕那些小儿女都会仿效你们,着一样颜色的衣裳。”
这一次,他的声音一落,陈容已伸过头,向着后面的马车唤道:“妪!”
纵使喧嚣处处,平妪也听清了她家女郎的叫唤,当下她伸出头来,笑逐颜开地唤道:“女郎。”她的脸上充满欢愉,昨天被陈容的宣言吓得一夜不睡的她,总算放下心来。
陈容见她应了,伸手碰了碰车门。她身子刚一移,手臂却是一紧。
接着,她的身后,传来王弘温柔的声音,以及他贴在她耳边所吐出的温暖气息,“卿卿,马行甚速,这般跳下去,可是会伤了你。”
陈容慢慢回头,嫣然一笑斜睨于他,吐气芳兰,“郎君,你过虑了。”现在的她,可不会再想死了。
第127章 对峙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一阵哈哈大笑,笑声中,瘐志哇哇叫道:“七郎啊七郎,何紧张至斯?”
在他的狂笑中,王弘回头瞟了他一眼。这一眼瞟去,瘐志的笑声立马戛然而止,只是那喉间不时传出一种古怪的“咕咕”声,像是忍笑忍得无比辛苦。
这时,外面传来平妪地叫唤声,“女郎?”
陈容听在耳中,转眸向王弘福了福,道:“仆人叫唤,阿容得下车了。”
她含着笑,盈盈蹲福着,可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王弘地回答,不由抬头向他看去。
这一看,她对上了举着酒杯,眉目微敛,嘴角含笑,好不自在的王七郎,看他这模样,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请离?
陈容诧异之际,一眼瞟到忍笑忍得脸上肌肉直跳啊跳的瘐志,当下她眨了眨眼,嫣然一笑,安静地坐回塌几上,不再提离开之事。
便这样,王弘静静地喝着他的酒,陈容侧头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的行人和风景,瘐志则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喉中的“咕咕”声不断传来。
外面,平妪叫了二遍,见陈容没有回答,便缩回了头。
而行人,还在继续向前驶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瘐志已然离开,一骑烟尘靠近。
这是一个探路的王家护卫,他来到马车旁,低声禀道:“郎君,冉将军朝这个方向赶来了。”
冉闵?
陈容抬起了头。
王弘慢慢放下酒杯,他嘴角微扬,轻轻嘀咕道:“夺人之妻,纵使是私相授受的,也有失厚道。”自语到这里,他向外面唤道:“撤去马车标志,择一路随我改道。”
“是。”
外面的骑士领命离去。
这时,王弘转眸看向陈容。
明明是他理亏,可他这个时候,双眸明亮,神态悠然,当真说不出的闲适,哪里能见到半点愧意?
陈容瞟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王弘的命令下了,不过这一路并没有看到贫道,一直到夕阳西下时,他们也没有找到机会离开。
晚餐时候了。
众护卫跳下马车,开始扎营准备晚餐,王弘也已离去。
陈容跳下马车,转头寻去平妪等人。
平妪也在寻向她,见到陈容四下张望,尚叟连忙驱着马车靠近,叫道:“女郎,女郎。”
陈容转头,见是他们,灿烂一笑。
她大步走到马车旁,掀开车帘便钻了进去。
平妪正在马车中,她见陈容一副疲惫的模样,连忙说道:“妇郎,热汤烧好了,可要沐浴?”
陈容低着头,朝着自己身上的白衣裳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不一会,热汤便备好了。
陈容把脸埋在水中,直浸到喘不过气来,她才抬起头。这时,平妪正在搓洗着她的长发,她满意地看着水花中陈容的白嫩滑腻的肌肤,端详着她那含着笑的,却无形中拒人于千进而之外的冷漠神情,开怀地说道:“老奴这一日看女郎,真是越看越好看。”
她笑得眉眼都弯成一线,“我家女郎,总算不再那么马蚤媚了。”因为整个士族都以清雅为美,陈容这种在世人眼中极具性诱惑的身材和面容,在‘媚’之一字外,得再加一个‘马蚤’字。也许在以前的时代,她这样的女郎只能说是天生媚骨,可在这个时代,世人会自动的在那媚字外,再加一个马蚤字。似乎不这样形容,不足以表达那来自下意识中的排斥和鄙夷。
对着平妪地欢喜,陈容只是淡淡一笑。
她眸光扫过几上的裳服,突然说道:”以后,还是不用准备白衣裳了。“
平妪一怔,不由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陈容想起瘐志说的话,慢慢一笑,低低说道:“所有的执着,都是痴迷不悟。”
这句话平妪没有听懂。
她咧嘴呵呵笑道:“女郎不喜欢白衣裳了也好,也她。这走得匆匆忙忙的,老奴还没有时辰为女郎制做白衣裳呢。”
这时,陈容打断了她的话,“你们是什么时候上的马车?”
“昨晚子时啊,大伙也不知怎么地,说着说着话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刚一醒,七郎的人便过来了,他们说,女郎已动身了,要我们加紧一些。呵呵,幸好我们早就准备好了,说走就可以走,不然会惹得王家人不快。”
唠叨了一会,平妪道:“女郎,可以了。”
陈容应了一声,在她的服侍下,穿好衣裳,踏上木履,走下了马车。
她一下马车,好几十双目光都向她看来,渐渐的,看她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便是坐在树下塌上,双手抚琴的王弘这时也是琴音一顿,侧头看向她。
这时的陈容,换了一套淡黄中镶着紫色花纹,底纹是飞鸟的裳服。
那淡黄的衣掌,映得她清艳的脸容光照人,明媚无比,她这般披着一头湿淋淋的墨发,赤着雪白的玉足,踏着木履,‘哒哒哒’地缓缓前行,竟是整个人娇艳欲滴,鲜亮之极。
那宽大的淡黄衣袍,随着风飘荡关,广袖博带下,衬得她的腰细得不盈一握。
呆呆地望着她,瘐志伸手在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叹道:“好一个万物,七郎,你有福啊。”
他刚说到这里,马上捂着嘴,咕咕着含糊其辞地说道:“忘了忘了,你还没有摆平她,她还不是你的妇人。哈哈。”最后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在他的聒噪声中,王弘举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目光却依然盯着陈容。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那马蹄声隆隆而来,沉闷而响,激起烟尘冲天而起,弥久不散。
转眼,那马蹄声出现在陈容的身后官道上。
随着马蹄声一止,一个沉重而肃杀的步履声在陈容的后面传来。
正在行走的陈容,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妥,她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她便对上了一双阴烈的眸子,对上了一个大步而来,杀气沉沉的男人。
这男人,正是冉闵。
怪不得周围的人都没有惊动呢,原来冉闵只带了十个护卫,便是此刻大步而来的他,也只是腰间系了一把刀,都没有带上他的拿手兵器。
冉闵沉着俊脸,大步走来,转眼,他便走到了陈容面前。
他停下了脚步,低下头,盯着陈容,他浓眉慢慢皱起,朝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冉闵开口了,声音有点嘶哑,“走!”他一把扣着陈容的手臂,扯着她向王弘大步走去。
为了不被他拖着走,陈容只得加快脚步。
转眼,两人便来到了王弘面前。
就在冉闵靠近时,四周脚步声悄然响起,却是众王家护卫,不动声色地围住了这里。
王弘慢慢地推几而起。
他看着冉闵,朝着他深深一揖,轻声说道:“王弘惭愧。”他清澈高远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冉闵,继续说道:“然,将军与阿容无媒无娉……”
他这是在告诉冉闵,他与陈容的约定?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