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公卿 林家成 TXT第41部分阅读
媚公卿 林家成 TXT 作者:rouwenwu
陈容毕竟是习有武技的,哪里会让她近身。
就在陈微一扑而来时,陈容向后轻轻退出几步,让了开来。
陈微一扑不中,差点摔倒在地,她向前急冲出几步后,连忙稳住身形,急促的喘息起来。
喘息了一阵后,她又朝着陈容瞪来,再次对上陈容那笑容可掬的脸,陈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扶着双膝,一边喘息着一边瞪着陈容,叫道:“你胡说!夫主都不在你的身边!他如果要你,这个时候就一定会在你身边!你定是胡说!”
陈微的叫声中,陈容双手一合‘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她一边拍着掌,一边赞道:“阿微不愚啊,竟猜到了我是胡说的!”
这话一出,陈微哑住了。
她愕愕地吞口骂了一半的话,瞪着陈容,呛声急问,“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是胡说了?对不对?你说你是胡说了?”
声音急急,神色惶惶中带着欢喜。
可是她对面的陈容,却是怔了怔,只见她出神地望着陈微,好半晌,哑然哧笑,低声自语道:“如此可怜……人活一世,何必呢?”她这话声音很轻,如其是在讽刺陈微,不如说是在警告她自己。
陈微没有听出,她也不在意陈容有没有讽刺自己,只是急急地上前一步,问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胡说了对不对?夫主根本就不要你对不对?”
一句接一句,语气紧张而急迫?
陈容怜悯地望着陈微,在她的追问中,她负着双手,微笑道,如王弘惯常做出的神态那般云淡风轻的微笑着。她点了点头,回道:“是,我胡说了。你的夫主不会娶我。”
在陈微大喜过望的表情中,陈容盯着她,声音微低,唤道:“阿微!”
她的声音有点严肃。
陈微一怔,奇怪地看着她。
陈容盯着她说道:“阿微,你不是很会装吗?你的眼泪,也总是说流便能流。”在陈微变得恼怒的神色中,陈容却是一笑,她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微,去用你的眼泪,用你的可怜和温柔去勾住你的夫主,赶紧离开这建康城!”
陈微又呆了呆,她本能地感觉到,陈容在很认真地说这句话,当下哧笑一声。
反讽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陈容已是低下眉眼,月光下,她慢条斯理地抚着自己的指尖,轻言细语地说道:“你那夫主说了,不管我以往如何,他仍想要我。”
这话一出,陈微脸白如纸,她身子一晃,狼狈地退后一步。
陈容没有看她,她依然用那种慢条斯理的语气说道:“他还说,愿意娶我。”
这一下,陈微从咽中发出一声似是呜咽,似是恨意的咕噜声。此刻的她,紧紧咬着下唇,瞪大一双泪眼,倔强地盯着陈容,等着她说下去。
陈容微微一笑,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我,却是陛下亲赐出家的,再说,跟着你的夫主,南征北战,餐风宿露的,哪里有建康这么好过?”她抬头看向陈微,说道:“阿微,这个世上,你夫主已是唯一一个不在乎我是出家人,也不在乎我失身的男人了。因此,赶紧带着你夫主离开建康吧,在我后悔之前,离开吧。”
陈容的唇角微勾,那表情是似笑非笑。月光下,她那黑不见底的眼眸是那么明亮。不管是眼神还是表情,她都让陈微看不出真实的心意,甚至分不清,她这话是正话,还是反着说的。
陈微警惕地瞪着陈容,见她转身,不由问道:“你,你为什么?”她咬着唇,追上一步,认真地问道:“陈氏阿容,你又有什么诡计?”
陈容回头。
她表情有点淡,有点高傲地望着陈微,轻轻说道:“不愿离开也就算了。”说罢,她甩了甩衣袖向前走去。
“站住!”
陈微紧紧追来,她跟随陈容身后,连迭声地问道:“阿容,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我夫主,他还要你?”
陈容没有回头,她冷冷回道:“你的夫主,你难道不了解吗?他对我情意如何,你心里没数?”
这话一出,陈微的脚步停下来,陈容走出两步,听到身后后传来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陈容一怔,回过头来。
月光下,陈微正软倒在地上,广袖捂着脸,呜呜低泣。她哭得双肩耸动,声音悲伤中带着痛恨,竟是情难自禁。
陈容走到她面前。
她居高临下的,怜悯地望着陈微,徐徐说道:“何必这么悲伤?阿微,其实你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爱他。”
她这话,出自肺腑。陈微自是理也不理,她哽咽道:“看到我痛苦,你开心了?阿容,你也别得意,你,你就是个没人要的!你都出家了!”
陈容垂眸望着陈微,她低低一笑,慢慢说道:“不错,我是开心。阿微,这一生,你输了!从此后你就算百般讨好,你的夫主也是心意难平……他得不到我,他因为你的原故而得不到我,这种恨苦,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会一点一点地转到你的身上!阿微,你完了!”
声音冷漠嘲讽,字字如针。
陈微很想反驳,很想刻薄的反骂回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从咽中发出的,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哽咽……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陈容这话并没有说错。
一时之间,种种不甘,种种苦恨,种种伤心,种种失落痛楚,都化成了哽咽。
陈容低着头,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夜风中,居高临下的,漠然地望着痛哭流涕的陈微。
她半晌,陈容低叹一声,转身就走。
她刚刚走出几步,突然听到了身后树林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腾地一声,陈容转过头去,四下张望。
一个壮汉出现在陈容的视野中。这壮汉颇有点眼熟,陈容瞟了他几眼,终于认出,他是给冉闵驾过车,性格比较滑稽有趣的一个将军。
居然是他在照看着陈微,这陈微果然受宠。不过这样更好,人只有从云端摔下,才会粉骨碎身!
壮汉大步走到陈容面前。对上她的注视,他持手一礼,道:“见过。”
陈容望着他,心神微动。
那壮汉瞟了一眼陈微,又转向陈容,他长叹一声,接着,又长叹一声。
在他一脸感慨中,陈容垂下双眸,严肃地说道:“这位壮士,请带着你家将军离开建康吧。”顿了顿,她徐徐说道:“建康之地看似繁华,实则步步凶险,将军志向远大,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说罢,她甩了甩衣袖,转身就走。
她这番话,似是某种警告,那壮汉一凛,皱着浓眉沉思起来。
媚公卿 第152章 陈容与王弘
陈容走出十几步后,忍不住回过头来,朝着陈微两人看去。
这时的陈微,已然站起,她低着头用手背抹着眼泪,瘦瘦弱弱委委屈屈的。
而那壮汉正在原地踱步沉思着。
望了一眼,陈容收回目光,大步返回。
这一晚,无风无波地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观里便是一阵喧嚣,听外面的动静,竟似是贵族们来了一批又一批。
幸好,这些事都有王府的人在打理。
陈容梳洗过后,有点慵懒,也因昨天地冲击有点心潮起伏,便倚在塌上,闭目养神。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传来。这脚步轻而略拖,是平妪的脚步。
那脚步声来到陈容旁边,忙碌了一会后,平妪笑道:“女郎,又来了一个公主呢。”她一脸开心地说道:“这公主可真是又美丽又高贵,她地我这个下仆,竟持手问礼,客气着呢。老奴以前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些公主贵人的,他们还会对我这般有礼。”
说到这里,她嘀咕道:“这都是七郎之故。”
见陈容不理,平妪迟疑了一会,她向陈容靠近一步,轻轻问道:“女郎?”声音刚起,外面喧嚣一片。平妪连忙跑到门外瞅了瞅。
直瞅了一刻钟,她才跑回来,对陈容笑道:“是一个小太监,啧啧啧,女郎肯定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少年郎,看他那长相,只怕整个建康都没有几个女郎比得上。他与公主同行,公主对他也是恭敬客气有礼的。”
听着身边平妪的叽叽喳喳声,陈容突然抬头看向她,问道:“妪今天心情很好?发生了什么好事?”
平妪连忙摇头,一个径地说道:“没呢,没呢。”
陈容一笑,不再看她。
见到陈容对着窗户外面的景色发呆,平妪又忙活了一阵,便在她身后坐下,“女郎?”
她的声音有点吞吐。
陈容轻应了一声,“说罢。”
平妪犹豫了一会,期期诶诶地说道:“老奴刚才在外面,听到那些贵人说,他们说,七郎为了你,竟闯入应王府中,他们还说,昨日九公主拦住七郎的马车,当众质问七郎,你是他什么人。”
平妪说到这里,陈容慢慢转过头,倾听起来。
平妪笑得开怀,她愉快地说道:“那些贵人说啊,七郎当众一笑,只说了一句,你是他心中至美至真之人。当场便气得九公主流泪了。”
平妪呵呵笑了两声,见到陈容一脸沉静,看不出喜怒,不由诧异地问道:“女郎,七郎如此赞你,你还不高兴么?”
陈容一笑,低声说道:“不,我高兴。”
说是高兴,她脸上的笑容淡淡。
平妪见她似是兴趣不大,有点诧异也有点失望,她嘟囔道:“女郎如此得七郎爱重,当真有福……老奴还盼着,有一天陛下会允许女郎还俗呢。等还了俗,女郎就可以入七郎府中了。”
陈容听到这里,又是笑了笑,这笑容,依然有点淡,似是不怎么感兴趣。
平妪见状,长叹一声。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两人也没有在意。
平妪还在望着陈容,她闷闷地说道:“那次在应王府中,若不是七郎前来相救,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老奴还以为,女郎接受了王府中人管理道观,那是应了七郎的情呢。”
平妪讷讷说道:“刚才那些贵族们也说,女郎是风流王七养在道观里的外室……老奴便想啊,当外室虽然比不上当贵妾,可胜在自在。而且只要七郎有心,允许女郎为他生一个属于琅琊王氏的姓氏的孩儿,女郎这一生也就不白活了。”
平妪说到这里,一脸期待地望着陈容,眼巴巴地等着她地回答。
陈容瞟了她一眼,笑了笑,转过头去,摇了摇头。
平妪一怔,唤道:“女郎?”
陈容垂下双眸,说道:“妪,我只想这样……只想这般守着这空山鸟语,安静度过此生!”
这句话斩钉截铁!
声音一落,平妪急叫道:“女郎?”陈容的声音,平妪地叫唤,令得外面缓步而来的人停下了脚步。
陈容望着平妪,眼神中有着微笑,也有着对她的安慰。她说道:“妪,我的事,你以后就不要急了,也不要管了。一切我都自有主张的。”
她顿了顿,笑容朗朗,“不错,七郎是对我好,百般照顾着。这一次建康王的事,若不是他相助,说不定这世上已经没有我这个人了。”
陈容站了起来,走到纱窗旁,她望着窗外浅绿深绿交织的春光,以一种安静的语气说道:“他对我的好,我记得……她,那一次我和尚叟被人骗到城外河边,差一点落入歹人之手时,便是七郎有心,那么半夜还出来寻我,救我。”
她温柔地叹息一声,说道:“我这一生啊,还不曾被一个男人这么着重,这么珍惜过。从来,都是我竭尽心思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肯为我半夜出城,于荒山野岭中搜寻。当时我真是幸福,真是幸福得醉了。何况,他还是那么高贵不凡的琅琊王氏的七郎。”
陈容说到这里,清清一笑,道:“他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得得,一直都记得。”
顿了顿,陈容笑容微敛,“不过一码归一码!”她果断说道:“我承他的情,但是我与他之间,从此只如朋友般相处。妪,你就忘记他吧,你的女郎这一生,女冠是当定了。便是过了一年半载的,等七郎娶了妻,或者有了新欢,等琅琊王氏的族长发了话,撤回了这观里的管事道姑,我想那时,这建康城里的贵族,也不会再对我一个小小的妇人感兴趣了。”
她说到这里,颇有点开怀,“妪,到了那时,我们就什么也不要,悄悄在离开这里,在一个偏静的地方买一处宅子。然后呢,我们再在离建康远一些,不会让贵族们感兴趣,不会被侵占的地方置办些田产。我那时年纪也大了,这长相也不再惹眼了,我们应该可以过上平静日子了。”
她兴致勃勃地说道:“妪,我想了又想,这次我一定可以如愿以偿。”一边说,她一边明眸流转,笑靥如花地转头看向平妪。
她快乐地转过头来。
她的笑容还挂在脸上,那么灿烂,那么明亮。
然后,她回头对上了平妪,对上了倚在门侧,白衣胜雪,乌发如泄,正静静地望着她的男人。
陈容呆了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慢慢的,她脸上的笑容,给僵住了。
她张着小嘴,愕然地望着倚门而望的这个美少年。望着望着,她嘴唇蠕动了一下,喃喃说道:“我不知道你来了。”
这一句话刚刚吐出,陈容便差点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真是的,居然不设法挽救,反而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侧,平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她低下头,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一步,那被晨光环绕中的男人悠然一笑,他嘴角一扬,广袖轻甩,缓步向陈容走来。
看到他走近,陈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一步,这一退,背后便抵上了纱窗。
无奈何,陈容只能低下头来。
清香溢来,男人走到她的面前。
温柔地望着她,他的声线清润舒缓,动听无比,“懊恼了?”
低着头的陈容,点了点头。
他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抚过陈容的肩膀,那手指如晴蜓点水一般,指过香肩,搭在了窗棱上。
不经意间,他把她罩在了阴影下。
他低下头望着她。
随着他的动作,一头墨发如缎般垂下,指过陈容的脸颊,柔柔相触,似粘似离。
“卿卿。”他吐出的温热清爽的气息软软地扑在她的脸上,令得阳光下,她柔细的汗毛晃动着,好生痒痒。
王弘低叹一声,温柔无比地说道:“卿卿这个寻思良久的好法子,被我给听到了,怎办是好?”
他低下头来,鼻尖轻触她的额头,软软地安慰道:“要不要卿卿再另思一个?”他扁了扁嘴,有点无奈地解释道:“卿卿是知道我这个人的……这事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我一旦知道,便会忍不住要插手,会忍不住做些安排。”
他长叹一声,颇有点对自己无力地继续说道:“嗯,便是家庭啊,陛下啊,想给我安排娶妻什么的。我一想到我这里洞房花烛,我的卿卿在那里拍掌称快,蠢蠢欲动地寻思着退路,我就不快活了,我也不喜欢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很小心很小心,“卿卿,你说怎办是好?”
他的声线,特别特别的温柔,他的语气,特别特别地轻软,那呢喃低语,于万般绵软中带着某种稚气,于无比温柔中带着一种任性。
陈容本来便倾情于他,哪里受得了他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语言?当下她红着脸,向下一缩,广袖就势捂着自己的头和脸,陈容闷声大叫道:“你,你退远一些,还有,别叫我卿卿!”
叫到这里,陈容倔强地抬头瞪向他,警告道:“王七郎,我现在是出家的女冠!你不许叫我卿卿!”警告声落下时,陈容已把自己重新武装好。当下,她木着脸站了起来。
刚要伸手推开王弘,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应姑在外面禀道:“仙姑,陛下派人来了,说要接你入宫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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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魏晋的门第观念实在是牢不可破,我知道有不少习惯了我写绝对女强的读者,看到现在有点气闷。可没有办法,我试了又试,也没有办法在那种数百年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社会里,写出个像卫洛玉紫一样,拥有个人绝对势力的女强人来。
媚公卿 第153章 皇室
陈容眉头微蹙,反射性地仰头看向王弘。
这一抬头,她便对上双眸明澈如水,望向她时,眼神温柔之极的他。陈容连忙垂头避开,低声问道:“七郎以为,该当如何?”
王弘一笑,声音微提,“请天使稍侯,容沐浴更衣。”
应姑一听是王弘的声音,马上大声应道:“是。”
应姑一退,王弘低头看向陈容,他修长白皙的手,抚上陈容的眉眼,清润的音线,如水一般沁来,“别怕,有我。”
声音虽低,实是温柔无限。
陈容低应道:“是。”她轻轻推开王弘,朝前走去。
王弘侧过头,清澈之极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她曼步离去的背影。望着望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腰背。她的腰背,挺得如此笔直,那是有着僵硬的笔直……这个倔强的妇人啊。
陈容沐浴更衣后,来到道观正门处。
外面,皇帝派来的一辆马车正在候着,看到她出门,那太监大声叫道:“启车。”
陈容朝着那领头的太监行了一礼,碎步跨入马车。直到马车驶动,陈容还在回头看去。
王弘没有跟上。
陈容收回了目光。
马车驶出了道观,入了街道中。
陈容已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上街了……她知道自己的长相容易招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一直压抑着上街逛荡地冲动。
天家的马车所到之处,所有的行人也罢,骑士也罢,马车也罢,纷纷让道。
此时,马车正经过翠柳巷,这里是吴娃越女们红妆待客的所在,一栋栋飘扬着各色艳丽旗帜的阁楼,还有阁楼上,一个个或浓兼职,或淡抹的美人儿。
这些美人正倚在朱栏上,对着下面的行人指指点点,嘻笑着。就在陈容的马车驶到时,一个美人拿过一支碧玉箫,眼眸含情地望着前方某处,幽幽怨怨地吹秦起来。
箫音起后不久,一个长相与她一模一样的美人扭腰靠近。她侧靠着那吹箫的美人,广袖水裳轻洒,朝着陈容的左近吟道:“谁家郎君颜如玉,倚马南桥春衫薄?”
这美人的声音,节奏分明,合在箫音中,仿若长歌声。
不知不觉中,包括陈容在内,众人纷纷顺着那美人的目光。
左边,小桥流水,柳树垂扬。
而在那柳树下,果然是一个美貌少年倚马而立,他皮肤白净,双眸乌黑,红唇挺鼻,长袍广袖下,身材颀长如柳。一双纯净的双眸,正静静,有点出神地望着前方。
这少年?
陈容不由向前凑了凑,掀开车帘定神瞅去。
这美貌少年细腰可柳,秀美动人,可不正是孙衍?
他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建康?是了,他肯定是与冉闵一起来的。他是世家子,有他在,冉闵在建康行事,会方便很多。
想到这里,陈容不由咬了咬唇:这么说来,短期内,冉闵不会离开建康城?一边寻思,陈容一边伸手掀向车帘。
刚准备把自己的面容完全露出,让孙衍看到的陈容,见到孙衍身后走来一人。那人,是常年跟在冉闵身边的一个亲卫。那亲卫走到孙衍身后,与他低声交谈起来。才说了两句,孙衍那秀美的脸便板了起来,眉间也露出一抹凝重。
而陈容的马车已在渐渐走远。
陈容放下车帘,自失地一笑,忖道:我现在也算是名满建康了,他如果想找我,随时都可以前来。
她转过头,望着红楼上的莺莺燕燕还在招呼着的孙衍,嘴角一扬,一抹温暖涌出心头。
马车正在朝着皇城方向驶去。
越是靠近那些层层叠叠的繁华所在,四周的马车便越是繁多。每一辆马车驶去,都会留下一缕熏香。
宫门已然在望。
陈容吸了一口气,把衣裳头发理了理。
就在这时,一阵踏歌声从身后传来。沉而有力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颇有节奏感的乐声。乐音中,一个浑厚沙哑的嗓子在高歌,“红楼美人广袖招,朱门酒肉酿成糟。”
歌声极沙哑,明明是在歌功颂德,可配上这沙哑的嗓音,却有一种沧凉无奈之感。
陈容回过头去。
她对上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背影。那背影仰着头,把刚才那两句吟唱了两遍后,突然放声长啸起来。那啸声如悲如泣,如歌如哭。
陈容正自打量时,马车外,那个太监恨恨的声音传来,“又是桓府这个疯子!呸!现在都敢在皇城外唱这些搅乱人心的玩意了……看你还能活几天!”
那太监的声音有点尖利,听起来极为刺耳。陈容听到他声音中厌恶,不由惊讶地想道:这两句诗,根本没有骂什么呀!
几乎是陈容这般想着时,只见前方宫门处,冲过来一骑烟尘。那骑士奔驰得极快,马蹄的的,紧张急促。
在建康这样的靡软之地,便是少年贵族,走路都喜欢由人扶持着的。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急促的马蹄声?
不由自主的,十数辆马车同时掀开车帘,诧异地看向那个骑士。
那骑士正在朝着那个高歌而去的人影冲去。
烟尘如箭,一冲而近。就在陈容不经意看去时,她的双眼瞬时睁大到了极点!
只见那个急冲而出的骑士,在逼近那个放歌的背影时,突然弯弓搭箭,于众目睽睽之下,于人来人往当中,对上了那人的背心!
陈容下意识便想尖叫,她连忙伸手捂着嘴。
就在她这个动作做出的同时,马上骑士已挽弯弓如满月!
“嗖——”地一声!
箭走弦惊!
尖锐的破空声中,长箭如闪电般直掠而出,‘卟’地一声,它稳稳地刺中了那个正在高歌的人的背心处!瞬时,血流如线,缓缓而下。
……
那如疯如癫,放声长啸的人,慢慢站住,慢慢回过头来。
风吹起他的长袍,指起他的乱发,显出了一张年青的,五官清朗明秀的脸。这还是一个不足二十五岁的青年。
那青年,双眸明亮之极。他盯着那个朝自己射来冷箭的骑士,慢慢的,他伸手向后,扯出插在背心上的那支箭。
“卟”地一声,鲜血四溅中,那青年把插在背心上的箭,硬生生给扯了下来。
‘卟’的鲜血四溅中,四周的马车里,传来了一阵惊惶哭闹声。陈容听到身边的一辆马车中,一个三十来岁的贵族缩成一团,他双袖捂着脑袋,尖声哭道:“血!好多血……呜呜,我怕血,我好怕血。”哭声中,两个衣裳半解,玉||乳|露出一半的美婢连忙挪了上去,一个搂头,一个从背后伸手,便这般抱着他安慰起来。
那青年伸手把背上的长箭扯下后,双眼盯着那骑士,他便这般盯着,盯着,慢慢的,他把那血淋淋的箭头,这般含到了嘴里。
瞬时,那鲜血淋了他一嘴。
在那鲜血淋漓时,四周的贵族们的呜咽声,尖叫声更响了。在这些叫声中,陈容还闻到了一股臊臭味,她转头望去,却是那个迎接自己的太监,正双股战战着,而他的下裳处,已经变得湿淋淋了,地上,还有一滩水渍。
那青年把血淋淋的箭头含在嘴里舔了舔,在咽下几滴血后,他慢条斯理地把那箭拿了出来。
便这般拿着那箭,青年望着那骑士,望着皇城方向,几乎是突然的,他放声大笑起来。
随着他的大笑声,他背上的伤口,血流如注,转眼,那一袭青裳,已染得湿透。
那青年笑得很狂,笑着笑着,他的眼角沁出了两滴泪水。
狂声大笑了一阵后,那青年叫道:“只恨那曹阿瞒!只恨那曹阿瞒啊!若不是他与吴蜀两家火拼,拼尽了我中原血气!若不是他无德无能,生不出好儿孙,守不住这魏氏江山,又岂会有今日的腌脏天下?又岂会任由这白痴成堆,愚蠢无能的司马氏统了天下,丢了河山?哈哈哈!”
若说他刚才的歌声还有着含蓄,现在所说的话,却是字字句句直指当朝!
那骑士脸孔一红,双腿一夹,令得坐骑人立而起后,他再次弯弓搭箭。
望着那骑士举向自己的,寒森林的箭头。那青年笑得更响了,随着他的大笑,他一头乌发在风中四散飘扬,那高大的身躯,也是摇摇晃晃,如玉山将崩。
大笑声中,那青年长啸一声,他轻蔑地朝着那骑士翻了一个白眼,叫道:“竖子!我堂堂桓氏长苏,你还不配取我的性命!”
狂傲的,轻薄不屑的笑声中,那青年右手反转,手中的箭头,竟是闪电般地刺向自己的胸口。
“卟”地一声,血淋淋的箭头重重地插在他的心口上。
而这时,那骑士手中的长箭,已脱弦而出,‘卟’地一声插在那青年的肩膀上。
此时,那青年还在放声大笑。只是笑着笑着,他便是嘴一张,‘卟’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笑声渐渐止息。慢慢的,那青年高大的身躯,重重地栽向地面,一动不能再动。
而他倒下的地方,血流如泊!
望着那青年倒下的地方,马车中的陈容慢慢站起,她朝着他福了福,低下头,闭着双眼,严肃地低语道:“妾知君是汉家英雄。”
而在马车外,是那此起彼伏的大叫声,哭闹声,还有命令声,“快,快快,快走!”
“还留在这里干嘛?走吧走吧。”“呜呜,我要母亲。”
“好恶心,流了这么多血,把地面都弄脏了。”
乱七八糟的叫嚷声中,陈容听到一个浑浊的音线传来,“竟然当街射杀士族了?不是说不许当众行刑的吗?哎,越来越乱了。”
一片混乱中,陈容的马车已是在驶动。
不一会,她的马车便驶过宫门,向着里面驶去。
随着马车越驶越远,外面的喧嚣也罢,血腥也罢,渐渐远去,入耳的,是一阵笙乐声和女子的嘻笑声。
马车驶过宽敞的青石路,便进入了一条林荫道中。
到了这里,出入两侧的宫女太监明显多了起来。陈容瞅了瞅,目光一滞。
这些宫女,竟然个个都是穿红着绿,打扮得华艳无比。这还是春天,她们身上的衣裳已是十分单薄,那薄衫下的抹胸,连花色纹理都一清二楚地呈现在她的视野中。
陈容闻着她们身上散发的浓香,望着这遍地春色,收回了目光。
马车还在向前走去。
穿过一片长着浓绿树叶,还不曾开花的桃树林时,右侧的亭台中,传来了一个尖利地叫声,“那是谁家女子?”
那太监问话的,自然是陈容这一伙。
陈容这一伙中,领头的那太监因尿湿了裤子,他一入宫,便把陈容交给一个小太监,自己在太监们地扶持下离去了。
那小太监才十五六岁,他听到那尖利地问话声,马上一凛,连忙行了一礼,陪着笑要开口。
可不等他说话,那尖利的声音已是毫不客气地命令道:“把马车驶过来。”
命令声一落,驭夫便二话不说的驱着马车,朝那凉亭驶去。
凉亭内外,站了五六个太监宫女。一个三十来岁的白胖子,正跨坐在亭台中。
此刻,那白胖子双手抓着两侧太监的手臂,脸孔泛着潮红。
而在他的胯下,他那宽广的长袍底下,正有什么蠕动着。再一看,却露出了一个纤细窈窕的女子身影。隐隐的,还可以看到那女子头部地移动。
陈容只是一眼,小脸便刷地一红。她抿紧唇,迅速地移开视线。
而这时,那白胖子双脚渐渐绷直,突然的,他把身下的女子扯了出来,下身一挺,便把那玩意儿塞入那女子的嘴里。
陈容抿着唇。
这时,她的耳边还在回荡着那个桓氏被杀青年的高歌声,这时,她也有一种放歌长啸地冲动……这是一种绝望的冲动和悲伤。
那太监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只见那白胖子有气无力,疲惫之极地挥了挥手,说道:“王弘那个美人?不见了不见了,现在不想见了。”
这手一挥,于是陈容的马车便转了向,继续向皇帝所在的地方驶去。
媚公卿 第154章 此间有欢乐
皇宫的房屋多是木制阁楼,层层叠叠,精美之极。一路上,两侧的树木挂满了或白或粉或红的缎带和灯笼,还有香囊,有的树木上,居然挂着一葫芦一葫芦的酒,壶口敞开,浓香扑鼻。
慢慢的,马车停了下来。陈容听到那小太监恭敬地说道:“弘韵子奉诏前来。”
好一会,一个尖哨的声音传来,“陛下不在,仙姑可自往云亭。”
小太监应了一声是,于是,马车再次向前驶去。
不一会,小太监在外面唤道:“仙姑,前面便是兰亭。”
陈容应了一声,在他地扶持中走下马车。
她所到的地方,是一片花园,花园外围,种满了梨树桃树,而这两种树围着的中间,则是一棵棵树叶繁茂的樟树榕树松树。
陈容眺头望去,是一片花园,花园外围,种满了梨树桃树,而这两种树围着的中间,则是一棵棵树叶繁茂的樟树榕树松树。
陈容眺头望去,一眼便看到,树叶丛中,一个亭台掩映其中。
“仙如,陛下说了,你自行前往。”那小太监见陈容久久不动,当下提醒道。
这里还是初春,可这花园中的树林,已极为繁茂。走过曲曲折折的林荫小道,陈容有点诧异。
这里很安静,前后左右,竟是没有太监也没有宫女。
她迟疑了一会,才再次前往。
走了一刻钟不到,一座亭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亭台左侧柱子下,蹲着一个人。
陈容轻步朝那人走近。
这人,着一袭浅青色的长袍,白玉束发,打扮得极精神。
他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专注地拔着什么。
陈容悄悄伸头,朝他望了几眼,马上认出,这人正是陛下。
也不知道在玩些什么,竟是这般认真?
陈容再上前走出两步,低头肃手,恭立一侧。
她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四周鸟鸣啾啾,直过了许久,也不见那个忙碌的背影发现自己。
陈容犹豫了一下,她歪了歪头,寻思着那一次与青年皇帝见的情景。不一会,她脚步稍稍放重,走到了皇帝的背后。
陈容伸头一瞅。
嗬,这皇帝正蹲着地上玩蚂蚁呢。
他左手拿着一根树枝,不停地把从石柱洞孔中向外钻的蚂蚁给挑回去。右手则从一侧的周代青玉碗中,把米饭一粒一粒地放在洞口外。
他玩得很专注,又眼眨也不眨。
陈容望着望着,不由有点想笑。她轻步上前,就在皇帝的旁边蹲下,与他一道看着那些蚂蚁。
皇帝放下的米粒,那些蚂蚁搬了半天,也只是挪动几粒,挪动寸许。看它们迟迟搬不回洞中,皇帝不由有点着急。当下,他从碗中拿出几粒饭,便朝那洞口塞去。
塞着塞着,他感觉到身边有点温热,便侧过头来。
这一下,他对上了同样认真地望着蚂蚁群,白嫩的手指在泥上画着圈圈,锢住蚂蚁的陈容。
皇帝看向那几只团团转动的蚂蚁,说道:“这样困不住它们的!”
他一边说,一边抓来几把泥,在陈容画的圈圈外围成一个泥墙后,他咧着白牙,开心地笑道:“这般才好。”
陈容寻思了一会,道:“墙不够高。”有两只蚂蚁已爬到了泥墙上,眼看就要爬下来了。
皇帝一见,连忙又抓来几把泥码上,一边弄,他一边说道:“你吃饭了没有?”
陈容也抓起一把泥,细致的把泥墙修了修,摇头道:“正要吃,你的人便来叫了,肚子饿着呢。”
这话一出,皇帝哈哈一笑,他双手一拍,叫道:“我请你吃。”
陈容一笑,道:“好。”
“走罢。”
皇帝站了起来,抓向陈容的小手。
陈容任由他牵着,她望着皇帝明亮的双眼,隐隐透着汗光的白净脸孔,暗暗想道:这时的陛下,还真是一个孩童。
她清楚地感觉到,此刻的皇帝,就算牵了她的手,对她也没有男女之想。
皇帝牵着陈容手,走了十几步,来到一个湖泊旁。
湖泊旁,肃立着十几个太监侍卫宫女的。在皇帝和陈容过来时,他们同时低下头去,一动不动的如木雕泥塑。
“朕饿了。”
“是。”
整齐地应诺声中,宫女们端来毛巾水盆给皇帝和陈容净手,然后是川流不息地摆放榻几,运来食盒的人流。
陈容似乎没有注意到,此刻的自己,还与皇帝手牵着手,也没有注意到,那些宫女侍卫的,时不时悄悄地朝他们紧牵的手望上一眼。
她高兴地望着那水波荡漾的湖面,望着湖面上的阳光折射出的斑斑白光,笑道:“陛下,再过一个月这里肯定很美,有桃花梨花相伴,有垂柳白杨相映。”
她转过头去,朝着皇帝调皮地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道:“再配上夕阳和漫天霞光,泛舟其中,何等美哉?”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湖面,他向后一仰,伸手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放在眼睛上,嘀咕道:“美是美,却时无趣。”
陈容侧过头,慢悠悠地说道:“怎么会无趣呢?水中有游鱼跳跃,树下有蚂蚁成群,林中有鸟儿歌唱,煞是热闹啊。”
树叶下,五官秀雅白净的皇帝咧着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他没有回答陈容的话,只是声音微提,喝道:“走远些走远些,都走远些。”
“是!”
脚步声响,众人向后退去。便是那些正在上着酒肉的宫女,也停止了动作。
陈容不舍地望着那摆了几碟的席面,嘀咕道:“我还饿着呢。”
这话一出,皇帝又是哈哈一笑,他咧齿一晒,得意地说道:“那你就饿着罢。”
陈容一呆。
皇帝把遮着眼睛的树叶取下,朝呆着的陈容一瞟,再次哈哈笑了起来。
大笑中,他把树叶重新遮在眼睛上,说道:“朕自出生以来,还不曾与你这般出身的人说过话呢。没有想到,寒微士女,也这般生动可人。王七眼力不错。”
陈容一怔。
她轻轻一笑,说道:“庄子不是说过吗?大鹏有大鹏的逍遥,麻雀有麻雀的快活。”
皇帝又是哈哈一笑。
突然的,她支身坐起。
随着他地动作,那片树叶掉落在地。
皇帝转过头来望着陈容,他眨了眨眼,在朝着四周瞟了瞟后,他凑近陈容,悄悄地说道:“说实的。”顿了顿,他声音更低了,“你还没有来建康,朕便听过你,便想见上一见……他们说,有一个寒微士女,长相如妲已,却有妇好之勇。”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眨了眨眼,对陈容说道:“这样的评价,你喜欢吗?”
陈容眨了眨眼,对上他的目光,她又眨了眨眼。几乎是福至心灵的,陈容扁了扁嘴,用一种不满的,闷闷地语气说道:“陛下明明想说的是有一个寒微士女,前往胡人围堵的莫阳城中与王七真赴难。这个士女长得风马蚤,王七着实艳福不浅。”
皇帝呆了呆。
他瞪着陈容。
瞪着瞪着,蓦然,他放声大笑起来。
刚才他一直在笑,可刚才的笑声,他都有点漫不经心,只有此刻,才是真正的放声大笑。
一时之间,四周的宫女太监纷纷?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