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媚公卿 林家成 TXT第5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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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公卿 林家成 TXT 作者:rouwenwu

    望着他渐转苍白的脸,那管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问道:“郎君,郎君,这是怎么回事?这,这是谁干的?”

    房中一直只有王弘与陈容,管事说出这话,便有不少人向陈容看来。

    王弘垂眸,他淡淡说道:“你不会看么?这种伤,自是我自己刺出的。”他转向站在一个角落里的护卫,轻声道:“若基,你来处理这伤。”

    那护卫看向他,沉声道:“属下不敢。”

    王弘淡淡说道:“过来吧。难不成大夫不来,便让你郎君流血至死?”

    那护卫凛然,大声应道:“是。”

    他大步上前时,已有婢女拿来了最好的金创药。

    陈容站在一侧,看着那护卫手脚麻利地拔出伤口的剑,看着他用最快的速度给他撒上金创药,看着他把王弘那伤口重重绑上。

    绑上后,那护卫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幸好刺得不深。”

    王弘这时脸色雪白一片,唇色也是雪白,他扶着婢女的手臂,让自己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闻言微笑道:“肉是自己的,不知不觉中便有留手。”那护卫也点头道:“是,,看这创口,旁人做不到。”

    他这话一出,众人这才完全相信,这剑,真是王弘自己插的。

    绑好伤口,众人便抬起王弘,浩浩荡荡地朝他自己的寝房走去。只是一转眼,刚才还热闹之极的房中,便冷清一片。除了地上的那一滩血,再不见其它。

    似乎所有的人,都集体忘记了陈容的存在。

    陈容怔怔地望着房门,望着那远去的人潮。她刚准备提步跟去,一个婢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郎君说了,你重伤刚愈,不宜动作。女郎还是回到塌上去吧。”不知不觉中,她改了称呼,唤她女郎了。

    陈容得到她提醒,这才发现伤口处疼痛不堪,整个人没有一点力气。她慢慢扶着几,挪向塌边。

    睡在塌上,陈容紧紧地闭上双眼。

    好一会,她哑声问道;“大夫来了?”

    婢女的声音过了一阵才传来,“是。”

    “他怎么说?”

    “大夫说,郎君没有伤及脏腑,若今明两天不发热,半月可痊愈。”

    陈容没有说话了,她望着头顶。

    转眼,两天过去了。在陈容的胆战心惊中,王弘总算不曾发热。

    这两天中,陈容准时服药,细心地照顾自己,伤势也明显好转。

    这两天中,她只要醒来,便不由自主地盯着房门处,她时时刻刻都想询问王弘的伤势,可又是不敢。

    第三天,陈容发了一阵呆后,低低地说道:“要有舆轿?”

    “有的。”

    “抬我去见七郎。”

    “是。”

    片刻后,四婢女上前,她们把陈容小心地抬起,把她平躺在舆轿里,由两护卫抬着,朝着王弘的院落走去。

    院落外,护卫婢女们来往如常,他们看到陈容,同时低头后退。虽然恭敬,可陈容真是觉得,他们在怪自己……也是,谁会无缘无故刺自己一下?这事不用想,也知道是她的缘故。

    不一会,陈容便来到了王弘的寝房外。

    里面传来几个朗朗的说话声,显然王弘正在议事。两护卫停下脚步,把陈容轻轻放下,静侯一侧。

    听到王弘的声音传来,陈容不由竖起了耳朵,“太后如何?”

    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太后不依不饶。她说以皇室之能,怎么找不到几个仆人,一个儒生?必是郎君从中作梗。”

    ……

    一阵沉默后,王弘低而虚弱的声音传来,“这些人必须保护好。若伤了一个,唯你们是问。”

    “是。”

    另一个上前,说道:“禀郎君,自那日光禄大夫着红裳,现于世人前后。如今建康城中的吴娃越姬,通通喜着红裳。还有地下暗馆放言,愿以一万金购得光禄大夫,只要没死便可以。”顿了顿,这人说道:“这暗馆放言,是二个月前。”二个月前?那时王弘与她,还没有回到建康呢。那时候,便有地下暗馆盯上了她吗?

    陈容打了一个寒颤。这地下暗馆她是知道的,它由来已久,也不知有多少大贵族,有多少司马氏的子弟参与其中。在那里,可以购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有传言说,李太后于南迁路上失踪,有人在地下暗馆看到了她,那时她已成为一些人发泄私欲的奴隶。因李太后生的儿子已经病死,她平素又没有怎么培养势力,动她的人便无所顾及。

    王弘冷漠的声音传来,“地下暗馆?”他森森地说道:“他们当真以为我不敢动它?”

    那人连忙说道:“郎君此时在风尖浪口,需稍忍耐。”

    王弘摇头,道:“我已允诺她离去。这暗馆必须动。”顿了顿,他似是掏出什么扔了下来,“你拿着这个。这是王氏嫡子才有的集结令,此令一出,可以调动所有的王氏势力。去,我要让建康城时再也无人听到有地下暗馆。”

    那人大惊,他叫道:“郎君,这集结令,一生只可用一次啊。你把它用在一个妇人身上?”

    王弘的声音淡淡传来,“这是我欠她的。”

    这是我欠她的

    他的声音怎么那么冷?

    陈容似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冷的声音提到自己。难不成,他想还报她的情,想了结他与她之间的一切?

    饶是陈容曾经好几次绝决地想要离开这个男人,可这一刻,她听到他这个声音时,心还是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这时,王弘的声音转柔,“她伤势如何?”

    一婢女回道:“已有好转,如此下去,一月可愈。”

    “是么?”王弘低低一笑,轻声道:“她想回南阳……你去南阳一趟,先向南阳王和众贵族警告一番。再给她购置良田千亩,庄子二座。精悍的护卫,派上三十,婢女十名,均可向她效死忠的。你自己就当她的管事吧。若是她开口问起,你就告诉她,我许过了,她有中意的男人,还是可以嫁。她若不想让我知道她的一切,也可以在替她找到可靠的人后,你们撤回。”

    他说到这里,似是无比疲惫。闭上眼,陈容竖起双耳,听到了他的低语声,“被自己爱着的妇人防着恨着,真没什么意思了。她因我失去的,都给她吧。”

    。

    第205章 给她便是

    陈容怔怔地听着,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头脑一片晕沉,心更是扰成了乱麻。

    咬着唇,她低低说道:“回去吧。”

    两护卫望了她一眼,点头应是,抬着陈容向她的房间返回。

    陈容走后,房中的说话声渐渐止息。一个个巍冠博带的士人缓缓退去。

    其中一个白面无须,眼睛狭长,颇有风流之态的中年人退到门口,见王弘仰起头,怔怔地望着屋顶出神。他那总是俊逸出尘的脸上,此刻满满都是落寞。明明满堂华锦,明明衣着高贵,那乌黑的眼配上苍白的容颜,竟让人平添无尽的萧瑟。

    这样的王弘,他还真没有见过。

    白面中年人抽回脚步,向王弘走近。

    他走到王弘身侧,低头望着他,白面中年人低声叹道:“七郎何至如此?”他笑道:“此刻的七郎,哪里还有出尘之态,谪仙之姿?哎,女色真真误人。”

    王弘低下头来。

    他乌黑的双眼静静地看着那白面中年人,望着他,他嘴唇扯了扯,低哑地说道:“我怎么办?”

    他的声音沙哑之极,“澜之,我如何是好?”

    澜之眯起狭长的眼,戏谑道:“怎么办?你刚刚不是已做出决定了吗?”

    王弘无心理会他的玩笑,甚至无心对他恼怒,他再次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屋梁处,好一会,他的声音苍凉地传来,“我只会这招。除了它,我不知要如何才能留得她。”

    他喃喃说道:“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留下她。”

    说到这里,王弘低哑地说道:“澜之风流过人,花柳巷中倾慕你的红fen无数。依你说,我如何是好?”

    澜之苦笑起来,“你那妇人与众不同,我那些手段要是有用,凭你琅琊王氏的名号,哪能蹉跎至今?”

    王弘闻言也是苦笑起来。

    他闭上双眼,低声说道:“我不想放手……我不会放手”

    声音斩钉截铁

    澜之在额心上叩了叩,寻思了一会,突然双手一拍,笑道:“有了。”

    王弘低头,期待地看着他。

    澜之笑道:“这人心嘛,不管是妇人还是士卒奴仆,最能收服的法子,莫过于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王弘低低地念了一遍,又重复道:“投其所好?”

    他的阿容,有什么爱好呢?

    怔怔的,他的眼前浮现陈容巧笑嫣然的模样,那一日,她要他从她的背心上刺她一剑时,曾经说过,“阿容知道自己的,我这人,心太贪。总想得到更多。当了七郎的妾,便会千方百计地当上贵妾,说不定啊,还会用手段害了你的妻。一次害不成,便会害二次,二次害不成,便会害三次。只要阿容不死,七郎你的宠妾啊,妻啊,娶多少害多少,有多少死多少”

    “所以,除非七郎你一打开始,便想只娶阿容为妻,只宠阿容一人。否则。你这一生,我这一生,都不会安生了。”

    “与郎君生同枕的,不会止是阿容,死共|岤时,还要求得你的家族允可,主母许可……郎君,阿容不是能委曲求全之人啊。我这一生,不会唤任何人为主母。”

    对了,还有那一日,那一日他郑重问过她有什么愿望时,她也说了同样的话。

    澜之看到王弘嘴角扬起的笑容,不由好奇地问道:“你想到了?那妇人要什么?”

    王弘慢慢直身,他扶着塌,漫不经心地笑道:“她要什么?不就是想当我的妻,还要我答应不纳妾。”

    澜之眉头一挑,讥笑道:“看来你这妇人,胃口不小啊。”

    刚说到这晨,他瞪着王弘,奇道:“你准备应允了?”

    王弘刚坐起,便牵引到伤口,只得又躺下。他微笑道:“恩,早就心允了。”数日前在南阳,他问她有何愿望时,他就心允了。

    澜之大惊,他叫道:“你是琅琊王氏的嫡子”

    “那又如何?”王弘轻蔑地一笑,道:“刀剑之下,最高贵的身份只是白骨一堆。这世道无趣之极,天下的妇人,也无味之极。既然我的阿容想要,给她便是。”

    他神态雍容地说到这里,嘴角一扬,像个孩子一般的喃喃自语道:“我只要她别气我了。”

    澜之不敢置信地瞪着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的王弘,皱着眉,他认真地说道:“王弘,你乃天下的大名士,一诺吐出,千金不易。便是你早就决定归隐,静等再起之机。可这婚姻之事实关系重大,万不可草率决定。你便不在乎子嗣有多少,也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可你得在乎你自己啊,若有一烦了厌了悔了,又当如何?”

    他这话实是有理,王弘侧着头,他眯着双眼,一边中指叩击着几面,一边轻声说道:“烦了厌了悔了?这天下朝不保夕,你我的性命和富贵朝不保夕,难不成,连我这颗心也朝不保夕?”他哧地一笑,慷懒的,毫不在意地说道:“便是我对她烦了厌了悔了,这世间除了她,也没有第二个妇人配得上我。澜之,你我都是惯见风月之人,你说说,你这般夜夜做新郎,可有在清晨空虚失落过?那能让你知道痛,知道苦,知道怜惜,知道害怕,知道恐慌,一想到失去,便惶惑得无以复加的妇人,可是经常能有?”

    澜之怔忡了,他出了一会神,摇着头说道:“不能。”

    “是啊,不能。世人千万,有几人能有?难不成你还以为,我王弘以后,还能再遇上一个妇人,还能再有这般倾心之时?”

    澜之哈哈大笑,他摇头晒道:“你这薄情之人,估莫这个妇人,便令你用尽了所有的感情。再遇一个自是不可能。”

    澜之这时完全想明白,他笑容朗朗,伸手在王弘的肩膀上拍了拍,大声道:“也罢,如此佳人哪能再遇?你既遇上,抓着不放也是正当。哈哈,以往我也笑过你无数,以后,我不会再笑你了。”

    澜之叹道:“你比我们都要幸运。”他们都是纵情任性之人,他们行走在这颠覆困苦的世道。他们的心,时刻都感到绝望。只有那酒乡,那温柔地,还能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半刻安宁。

    正是因为这个绝望,他们才放纵自己,才狂放不羁。

    可放纵也罢,疯狂也罢,他们永远是孤寂的,永远都是自己在与自己说话。没有同伴,没有明天,没有期待。

    而现在,王弘他有了他的妇人,他的灵魂有了归依处。他心心念念都要取悦她的妇人,心心念念记挂着她的一切,她,自也是心心念念地记挂着他的一切。

    这世间,能够遇到一个人,你爱她,而她也恰好爱着你。这样的幸福,几人能有?

    就算这世间浮华千万,瞬时生死,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与你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便够了。足够了

    他转过身,扬长而去。在宽大的袍服随风飘荡中,他高旷的歌声远远地传来,“七十古来稀,一生郁郁有何奇?开口大笑者,一岁难得四五期。若得倾城妇,心肠寸断不相疑。”

    倾听着澜之那渐渐远去的高歌声,王弘侧头一笑。

    他轻声唤道:“来人。”

    一个人影出现在角落处。

    王弘微笑着问道:“她什么时候能痊愈?可以行走游玩?”

    那人应道:“半个月足矣。”明明那婢女跟陈容说的是二十天,这人却是说半个月。

    王弘点头道:“半个月啊?甚好。把我的名贴拿去,恩,把我的好友都请来。便说甲午之日,午末之交,适逢人间至乐,愿诸君为证。”

    那人应道:“是。”说罢,他悄然消失。

    那人刚走,一阵小碎步声传来。

    不一会,那本来服侍陈容的婢女,便出现在门口处。她低头走入,朝着王弘福了福,道:“禀过郎君。她自门外听到郎君一席话后,便郁郁寡欢,方才给她进食,也只食两筷,与我等说话,时有错漏。自回去后,便一直倚着床塌,呆呆怔怔,不曾有动作。”

    王弘歪着头,津津有味地听着这婢女的话。

    那婢女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她小心地抬起头向王弘看来,刚刚抬头,王弘便说道:“继续说。”

    婢女脸色一苦,喃喃说道:“没,没有了。”

    “可有流泪?”

    “无。”

    没有啊?王弘显然有点失望,他蹙起了眉头嘟起了嘴。

    转眼,他又问道:“可有眼红?”

    “不曾。”

    连眼红也没有?王弘大为失望。他皱着眉头,挥了挥衣袖,命令道:“好生看着,若有异常,速速来报。”想了想,他又吩咐道:“我这里的一切,都不要透露给她。我与你所说的一切,更不可泄露半字。”

    婢女一怔,转眼她小小声地说道:“她,甚是不安。”为什么还要瞒着遮着呢?

    王弘蹙起眉,淡淡地说道:“不安?很好。”婢女错愕了一会,见王弘不再说话,便向他福了福,缓缓告退。

    目送着那婢女离去,王弘嘟起嘴,孩子气的嘀咕道:“眼也不红,泪也不流,还用那般绝诀的表情吓唬我还动不动便想离我而去……我偏什么都不说,偏让你难熬。”

    嘀咕到这里,他声音一提,温声唤道:“来人。”

    “在。”

    “若陈氏阿容来求见,一律推拒”不是准备远离自己吗?哼,他就要让她见不到他,让她体会一下相思之恨苦。

    第206章 好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王弘那伤,本没有伤及脏腑骨骼,用的又是最名贵最有用的药材,不过五天功夫,便已大好。只是正值伤口长肉的时候,那处痒得紧,搔又搔不得,特让人烦躁。

    坐在塌上,王弘的秀致的眉头微微蹙起,唇也抿成一线……他这般模样,已有一些时辰,侍婢和仆人们都是轻进轻出,唯恐惹恼了他。

    好一会,王弘低哑的声音传来,“叫秀姑来。”

    “是。”

    片刻后,那服侍陈容的婢女中的年长者走了进来。

    盯着她,王弘问道:“她在干什么?”声音平淡,皱起的眉峰却显示出他的不快。

    秀姑一福不起,禀道:“女郎定时服药,偶尔翻翻书简,对着窗外出神的时候良多。”

    “休得叫她女郎她已不是女郎”

    这命令突如其来,秀姑一惊,连忙应是,只是心中暗暗嘀咕道:这女郎两字,还是得过你首肯的啊。

    这时,王弘又冷笑道:“便不曾想来见我一见?”

    秀姑一呆,好一会才讷讷说道:“奴,奴不知。”

    王弘挥了挥衣袖,声音恢复了温和,“出去吧。”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这温和的口吻,秀姑心下更是悬得慌。她福了福,躬身后退。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了。

    这时,王弘的伤已大好,伤口嫩肉已经长出,已可缓步行走。想来再过个二天,便可停下服药了。

    单肘撑颌,倚在塌上的王弘,慢慢睁眼,又唤道:“传秀姑。”

    “是。”

    半刻钟后,秀姑再次出现在王弘面前。

    王弘侧着头,随着他的动作,墨发如帘垂在他俊美清华的脸上,挡住了那双清澈幽远的双眼。

    见他不开口,蹲福着的秀姑喃喃说道:“她已能在扶持下走出两步,伤口处也出现了瘙痒。”悄悄朝着王弘看上一眼,见他神色不动,她继续说道:“这几天清晨起来,时有呕吐。每日里,她会询问一些稳婆方知的孕育生产之事,她还令我等把外界变化一一告知于她。”

    秀姑住了嘴。

    半晌,王弘清润温柔的声音传来,“不曾提到我?”

    ……“是。”秀姑的声音低得可怜。

    王弘一晒,他慢慢站起,随着他长身而起,那紧贴着精实身躯的白袍,随着风一阵飘扬。

    “走吧。”郎君的声音明明带着笑,秀姑却觉得这声音底有点冷,有点烦躁。只是这感觉转眼便消失了,再入耳时,那声音更添了几分绵软温柔,“看看她去。”

    “是。”

    在婢女们地筹拥下,王弘很快便来到了陈容的院落里。

    望着那悄然无声的寝房,他脚步一顿,呆立半晌,王弘的脚步突然加快。

    转眼,他便大步跨入房门,走了进去。

    此时的陈容,正背对着他,扶着纱窗看着外面的风景。她一身火红的衣裳。那裳服在晨光中,散发着熠熠华光。

    美人墨发凌空舞,红裳染尽玉颜晕……这般看去,脸白如雪,发墨如墨,红裳似火的陈容,艳得惊人,美得惊人。

    王弘本是心中郁恼,不知怎地看到她,却是郁恼尽去,剩下的,只有心底的无比柔软。

    他向她走近。

    慢慢走到她身后,王弘伸出手。他搂上她的细腰,在陈容情不自禁的颤抖中,把头埋在她的颈间。

    呼吸着独属于她的馨香,感觉到她的存在,王弘的嘀咕声有点郁郁,有着相思,“怎不来看我?”

    陈容扶在窗棂上的纤手,慢慢扬起,刚刚扬起,却又无力地落下。

    垂着眸,陈容低低地说道:“那日在门外,听到了七郎地安排……既已准备离去,何必要见?见了,徒惹相思而已。”

    王弘听到这话,搂着她腰的手臂一下收紧,他冷笑道:“既有相思,不离去便是。”这声音颇有点咬牙切齿。

    陈容有点诧异他的恼怒,她慢慢回过头来。

    对上她的脸,王弘一阵目眩。此刻的陈容,脸色雪白一片,双眼却晶亮晶亮地湿润着。艳光逼人的同时,又有着让人怜惜的脆弱。

    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扶在窗棂上的手终于扬起,抚上他的脸,“七郎。”声音很轻很软,含着哽咽。

    自见到陈容眼中的湿润,王弘那紧蹙的眉峰便完全舒展开来。此刻听到她话中的鼻音,他更是展颜一笑,开心应道:“恩。”

    陈容低哑地说道:“我,我不知如何是好。”

    她抬起泪水盈盈的双眼,痴痴地望着他,低低说道:“阿容恋慕七郎久矣,可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过,有一日能与七郎厮守。”

    她颤着唇,泪水如珍珠一般流下双颊,“七郎,我今日硬要舍你,还舍得下……”若有朝一日,她过惯了他给予的幸福,享受惯了她,他,还有孩子之间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再把她绝然的,毫不留情地推开,她怎么受得了?

    这一次,她与他在南阳时那般温馨快乐,便连她被慕容恪带去,他都放下一切,不舍不离地救她回来。这让她有了枉想,有了不应该存在的渴望,直到那一刀。那一刀真让她害怕。

    想来,放在以前,他这样对她,她是不会这般难以接受的。

    王弘闻言,唇抿成了一线。

    就在这时,陈容突然伸出双臂,搂上了他的颈。

    她搂得很突然,也搂得很紧。

    陈容一动不动的,紧紧地搂着王弘。

    王弘怔了怔,慢慢的,他伸出双臂也搂上了她。

    他紧紧地搂着她。

    把陈容结结实实地搂在怀中,王弘低下头来。

    他的唇动了动,他想说,舍不下就不要舍了。

    他又想说,人生苦短,何必这般想东想西的?

    他又想说,你走不掉的,我不会放手。

    他想了无数句,话到嘴边,却都咽了下去。

    好一会,王弘轻声说道:“我。”顿了顿,他喃喃说道:“阿容,你要我做什么?你说出来,我都做。”他的语气,破天荒地带上哀求,“你别走,只要你别走。”

    这样的话,陈容简直不敢相信是从王弘的口中说出来的。

    这语气她太熟悉了,她以往总是这般对他说话的,这是一种不自觉中,把自己降到尘埃里的苦求啊。

    陈容嗖地抬头,瞪大不敢置信的泪眼看着王弘。

    王弘侧过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陈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好一会,她低声说道:“好。”

    她含着笑,轻快地又说道:“好,我不走。”

    四个字一吐出,王弘展颜一笑,这不加掩饰,甚至他无法控制的欢乐笑容,让陈容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

    她伸手搂上他的颈,在他的唇上吻了吻,轻笑道:“檀郎,檀郎。”檀郎是时下的女郎们,对心上人的爱称。陈容这般唤了两声后,感觉还不能表达自己的欢喜,又眉开眼笑地唤道:“七郎,有了这一刻,有了你这句话,便是有一天被你抛弃,便是一把火烧了我自己,我也无悔了,无悔了。”人啊,总得赌一回是不是?既然他心如我心,为什么还要放弃呢?

    她眼中有泪,这般眉开眼笑着,说不出的动人。王弘有点呆怔,他没有想到,自己做了那么多,想了那么多法子,徘徊了那么久,居然都抵不过这样一句话?

    侧着头,他蹙着眉疑惑地问道:“阿容因何如此欢喜?”

    他是真的不明白,因此这话问得极其认真。

    陈容却是格格一笑,她搂着他的颈,倚在他的怀中格格直笑。

    她没有告诉他,这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爱着她。她恋慕他有多深,他便也恋慕她有多深。

    这是第一次,她那漂泊的心踏实下来。第一次,她告诉自己,他不会再伤害她了。便是有朝一日她老了,而他遇上了年轻绝美的女子,他也会妥善处置,不会连退路都不给她。

    她的檀郎啊,以前总是那般高高在上,便是对她的喜欢,也像是施舍。便是刚把她从胡人手中救回,转眼便可算计她,置她于险地。他从来没有让她踏实过,除了这一刻。

    欢喜如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涌来,陈容喜得无法控制自己的笑声。

    王弘又问了两声,见得不到她的回答,不由闭上了嘴。渐渐的,他被她的欢乐所感染,也微笑起来。

    两人这般相拥着,欢乐似是无穷无尽。

    转眼,十天过去了,陈容的伤势大好。

    这一天,虽然还只是清晨,那轮浮现在东方的太阳,已艳丽地照耀着天地间。

    坐在马车中,陈容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门,低声问道:“七郎,不会有人认出我吧?”

    不等王弘回答,她又问道:“七郎,我们要出城吗?”

    王弘倚着塌,淡淡一笑,道:“放心,不会有人认出你了。”

    这时,他的马车跟在众马车之后,缓缓驶出了城门。

    饶是得了王弘的保证,陈容也一直紧张着,直到马车出了城门,她才诧异地问道:“他们为什么不查?”

    明明城门两侧站了不少皇家卫士的,为什么都不上前查勘?

    王弘不答,只是望着她的眼神中,带着亮晶晶的笑意。

    第207章 证婚

    一出城,马车便向西侧驶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一条掩映在群山之中的河流出现在陈容眼前。河岸边停着一叶舟,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仆人正侯在舟头,看到马车驶来,他远远便是一福,姿态颇见雅致。

    马车驶到河边,王弘纵身而下,他牵着陈容的手跳上舟头,道:“走吧。”

    “是。”

    舟行如箭,风驰般冲出,在激起一串串白色的水浪中,驶入了群山之后。

    群山后,河流突然转宽。这里群山环绕,蓝天碧水一体,仿佛自成天地。再一回头,来路已然不见,便似人间的烟火自此处消失。

    陈容仰着头,望着四周挺峭俊秀的青山,道:“我竟不知,建康有如此所在。”事实上,她虽然在建康住了一阵了,可大多数时候都在战战兢兢地寻着活着,哪里有机会去四处游玩?

    她欢叫了一声后,见王弘不答,转眼看向他。

    此时,王弘一袭白裳,他负手立于舟头,于猎猎湖风中,当真飘然如神仙中人。陈容看着心上人,不由有点痴了。

    就在这时,只听王弘声音一提,朗声笑道:“你们这些人,不发一点声息,还想唬我不成?”

    几乎是他的笑声一落,左侧的一座秀致的奇峰后,传来一阵琴声,琴声中,瘐志的怪叫声朗朗传来,“想那王氏七郎,于光天化日之下,抱着那垂危的弘韵子道姑消失于建康城中……世人遍寻不见,悲夫”

    他怪叫到这里,另一个声音朗朗地接了上来,“后数日,有人白日游于明湖,惊见其人与其妇,不知其神乎?鬼乎?”

    这两人一唱一合,辞真意切,还颇为动人。陈容不由哑然失笑。

    王弘也是失笑出声,他模仿着两人的口吻,郎朗说道:“王七何人?世之谓谪仙人也。此刻何时?午末之交也。如此,必神人无疑也。”

    他这话音一落,一阵大笑声传来。

    大笑声中,十数叶扁舟一冲而出,激着滚滚白浪,出现在陈容眼前。

    却是十四个峨冠博带的士大夫,而这些人,陈容几乎都见过,他们都是王弘的好友。

    这好友两字,可不是乱说的。士大夫们,多是有着精神洁癖的人。他们心目中的好友,不说志向如一,荣辱如共,守口如瓶那是必然的。

    陈容这个得罪了司马皇室的妇人,这个众人眼中已经死了的妇人,在这里突然出现,十四人毫不以为奇。

    笑声朗朗中,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陈容。

    他们朝着她细细打量片刻,其中一白脸长须的中年人长叹一声,道:“七郎倒是脱了苦海,只是我等,还需在尘间滚爬数夕。”

    瘦弱的桓九郎冷笑回道:“他这叫什么脱离苦海?七郎这厮盘算精着呢。且去当数载隐士,一可避了风头,二可借隐士之名给自身渡金,三则,这厮都没有成年,便是给他官当也当不了高位,不如携娇妻玩上数年,等时机到了,天下人请其出仕时再出来。这叫待价而沽。”

    在这个时代,当隐士还真是给自身渡金地行为。时人相信,隐士都是高洁之士,而那些不曾休隐的人,必是汲汲营营于名利的俗客。何况王弘这人,两败慕容恪,已在天下人心目中树立了他名将的美名,再说,他还是当王氏继承人培养的,这样的人,于济世救民之道,也是极精通。他这么一隐,相信有朝一日被请出山时,必是朝野震动,世人归心。

    桓九郎这话说得真是入骨三分,王弘不由苦笑起来。瘐志在一旁叫道:“九郎九郎,何必都说出来?你都这样说了,王七他怎么还能保持他在世人中的谪仙风范?”

    说罢,瘐志怪笑起来。

    他这么一笑,众人跟着大笑起来,白面风流的澜之叫道:“谪仙风范?世人皆知王七郎乃是天开辟地以来罕见的情种,如此痴心于情的人,还当什么谪仙?他早下凡了。”

    笑声更响了。

    这些人一上来便取笑着王弘,王弘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等众人的笑声稍息,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咳嗽一声,道:“吉时已到”

    吉时已到

    四字一出,众人的取笑声喧嚣声立刻安静下来。

    在陈容瞪大的双眼中,他们向后退去,转眼间,抱的抱琴,拿的拿萧,举的举笙。

    乐音悠然而起。

    王弘也退后了。

    他退到陈容之侧,伸手握着她的手,慢慢的,朝着东方日出的方向跪下。

    陈容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跪下。

    此刻,她一袭红,他一袭白,两人跪在舟头,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陈容正疑惑地看着王弘。

    王弘的表情,是少有的严肃,他注视着东方,声音一提,清润的声音朗朗传出,“我,琅琊王弘,愿与我身侧的妇人陈氏阿容结缡为夫妻。请苍天之证,祖宗为证,诸君为证。”

    声音一落,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呆呆怔怀的陈容,跟着他磕了三个头。

    众名士中,白面风流的澜之踩着扁舟越众而出。

    他来到两人之前,盯着两人,从仆人手中端过一杯酒。

    缓缓把那酒水洒入江河中,澜之磁厚的声音朗朗传来,“此妇虽不宜家室,却数番以性命护于王郎,其恩动天,可厚爱也。”

    把酒杯放回,他再举起第二杯酒,把那酒水朝着东方慎而重之地一敬,然后洒向天空,于酒水纷落如雨中,澜之朗朗的声音再次传来,“于此乱世,人情淡薄,得此佳妇,王郎甚喜。愿向天地鬼神许诺,此生此世,王郎必珍之爱之,重之伴之,不弃不离,不悔不怨。”听到这里,陈容已泪流满面,在她用袖紧紧地堵着嘴时。澜之举起第三杯酒,转向众位名士。

    他双手捧起酒杯,朝着同样举起酒杯的名士们朗声说道:“王郎有言,遍阅美色,心中愈虚,走遍天下,已倦风尘。”在众名士瞪大的双眼中,他朗朗的声音震荡在天地间,“自得此妇,此心已满,此情得归。在此良辰,愿与诸君誓,此生此世,身无二妇。”

    身无二妇。

    他居然说了身无二妇。

    居然是身无二妇。

    这时刻,不止是陈容,便是那些名士,也有数人瞪大了双眼,发出倒吸气的声音。

    在他们惊骇时,澜之已把酒杯举起,仰头一饮而尽随着他这么一饮,那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也跟着把酒水喝了下去。

    呆怔中,剩下的名士们,茫茫然地举起酒杯,一一喝完杯中酒水。

    澜之哈哈一笑,他右手一扬,酒杯给重重砸向河水中。这一砸杯,是代表誓成了。

    天地间,澜之的大笑声还在回荡,而陈容等人,也已回过神来。

    陈容用衣袖捂着嘴,泪流满面,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弘。

    泪眼中,她的檀郎正在对她微微而笑,他的嘴角轻扬,眼中光芒跳跃,隐隐流露出一抹得意。

    陈容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好一会才哽咽道:“身无二妇?郎君许我身无二妇?”

    她的七郎啊,明明许她正妻,都已很不容易了,他居然还向她许诺,绝不纳妾?

    他说,他与她一生不弃不离,他将来不会悔不会怨,他说,他除了她,再也不要第二个妇人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在陈容的泪流如雨中,桓九郎跳到了澜之的扁舟上,他看着含情脉脉地王弘和陈容两人,叹道:“七郎这人,我素知他狠决。可真没有想到,他对自身的婚事,也狠决如此不弃不离,不怨不悔,身无二妇这样的话,他竟然敢说出来”

    又一人跳上澜之的扁舟,叹道:“是啊,天下间,还真没有他王七郎不敢说不敢做的事”

    这天地间,最难控制的便是自己的心。这男女之情,明明是世间最容易变化的事,可这王七郎竟发出这样的誓言。难不成,他真的不怕自己有一天悔了,怨了?便是以后看到一个绝色佳人,他也可视作白骨?

    啧啧,这样的誓言,当真是令人惊骇,令人难以置信啊。

    瘐志也跳上了这叶扁舟,他嘿嘿笑道:“这王七郎,竟是一点退路也不留给自己。”他侧过头打量着陈容,小声嘀咕道:“这妇人我一路伴来,比之别的妇人,明明也只是刚烈些,怎么就勾得七郎这般不管不顾了?”

    不过他们明白也罢,不明白也罢,这一次前来,都是应王弘之约,为他证婚的。因此议论一番后,便同时放下心思,弹琴鼓瑟起来。

    漫天而起的乐音中,哽咽不止,泪流满面的陈容,已被王弘搂于怀中。

    他搂着她坐于舟头,低低问道:“阿容可曾梦见嫁我?”

    哽咽不成声的陈容,先是摇了摇头,转眼,她想起了那个梦。在那梦中,她被王弘明媒正娶,接受着世人的赞美和亲人的祝福,那时的她,在梦中也是泪流满面。

    那时的她,之所以如此伤心,那是因为便是在梦中,她也知道那是梦啊,那只是她的一场梦,一场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啊。

    可现在,那梦成了现实……不,比现实更好。明媒正娶算什么?在风流不羁的名士们眼中,她现在就是被他明媒正娶他不但明媒正娶了,他还向天和地,向所有人明明白白的立誓,这一生一世,他只要她

    他只要她

    第208章 结局

    在王弘的温柔注视中,陈容又点了点头,低低说道:“梦过的。”

    “梦中你可欢喜?”

    陈容流着泪,哽咽道:“欢喜,怎能不欢喜?”

    王弘大是开怀,当下哈哈一笑。他低头在陈容的额心上啄了啄,脸上的得意怎么也掩不去。

    瘐志瞪着这两人,啧啧连声,叹道:“看吧看吧,讨得这妇人欢心,都不知此身何处了……依我看这小子故意说什么身无二妇,为的便是这一刻的欢愉。”

    他摇着头,大发感慨,“当年周幽王为了博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现今王七郎为了得美人一泪,连身无二妇也说得出。都是荒唐之人,都是荒唐之人啊。”

    桓九郎也跟着连连摇头,他凝着一张脸,煞有介事地说道:“难怪世人都说,少年人易被女色所惑,行尽荒唐之事,今日方知,古人诚不我欺。”

    这话一出,澜之哈哈大笑,晒道:“听九郎这口气,你已不是少年人了?”

    桓九郎一怔,转眼也跟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夕阳渐下,琴声淡去。

    跳下扁舟,陈容与王弘坐上马车,离开这片碧水蓝天。

    陈容偎在王弘的怀里,不知为什么,她的眼泪一直都无法忍住……这个做梦也想不到的惊喜,彻底地击中了她,感动了她。这一刻,陈容直觉得,苍天对自己太厚爱太厚爱了。明明是偷来的生命,居然让她遇上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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