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美玉天成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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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玉天成 作者:rouwenwu

    亲

    宋家是一所三进的院子,虽然现在家道破落了,但房子还是体面的,这是宋潜的太祖父那辈就盖好的祖宅。

    一大清早,沉寂已久的宋家也有了点人气,穆家的下人们在中厅摆上香案,放上蔬菜、瓜果、酒水、香茶、筷子等物。宋潜身着新郎服饰,拜了祖宗和父母的牌位,跪在香案前有些凄然。父母一直盼着自己成家,今日大婚,却只有自己一人操办,何等清冷。宋家几代单传,他族中并无长辈亲友,连想请人来参加婚礼都不能——何况还顶着个麻风病的名头?自己这一身疥癞,也不知几时能好得了,还要连累那将过门的妻子陪自己吃苦……

    正当此时,穆允河又另外带着些仆人来了,还有附近庄子里出名的陈媒婆,一场婚礼没有媒人成何体统?既然要办,总要办得完完满满才好。

    日头上中天的时候,宋家门外响起了锣鼓声,送亲队伍到了。穆允河对宋潜说:“天成,出门接亲吧!”

    宋潜走到门外去,这时陈媒婆带着两个帮手的女人已经开始在大门口撒豆子、炒米、小果子和铜钱了,几个被吸引过来的村童跑到门口来争先恐后的抓住、抢走,好歹算是营造出了点喜庆气氛。

    梅老爷从他的轿子走下来,又吩咐朱嫂等几个女仆把新娘子扶下轿来,进门以前,她还得还跨过一座马鞍子,也许因为“鞍”“安”同音,是求取平安之意。地上铺了层薄薄的毯子,两个穆家的婢女迎上前来,一个手持蜡烛引着新娘走,另一个婢女拿着一面镜子倒退着走。盖着盖头的新娘子小玉可不清楚外头在弄这么多程序,她是迷迷糊糊的就被一路扶到了中厅。

    陈媒婆往宋潜手里放一个系着同心结的木牌,又把另一端塞到小玉手里,然后她指挥着一对新人面对面走向香案,向祖先灵位下拜,再向坐在中厅两个太师椅上的男方家长穆学士、女方家长梅老爷下拜。

    陈媒婆尖着嗓子喊:“请新人拜——天神地祇东王公西王母——再拜——又拜——”

    “请新人拜——本家禁忌龙神井灶门官——再拜——又拜——”

    “请新人拜——本家伏事香火一切神祇——再拜——又拜——”

    “请新人拜——高祖曾祖公婆祖父祖婆——再拜——又拜——”

    小玉起身又拜拜了又起,头上还顶着那么大的花冠,简直是难受到了极点,怎么要拜这么多啊?听着那老婆子唧唧歪歪不知在念些什么,小玉都快想用封口胶把她的嘴巴封住。

    她盖着盖头看不见她的“丈夫”,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靴子,也不知这传说中的麻风病人是个什么模样。她看不到,别人可都能看见,梅老爷宋嫂这些“娘家人”看见宋潜果然如传说中一样,满头满脸都是疮癞,身上还有一阵阵的异味,羸弱不堪,步履虚浮,都暗暗惊心。

    匆匆拜完,一对新人便被送入洞房,陈媒婆和她的帮手们又往床上撒米、钱、果、糖,边撒边念念有词:“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镔珠来入掌;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小玉就当听戏了,来古代几天,今天的婚礼真是让她“大开耳界”,一个老婆子都有这么好的文采啊!看来自己这个语文老师来了古代也要成文盲了,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古人都是用繁体字的,她可不会写,还真是转眼间就从知识分子变成了睁眼瞎!

    撒完糖果,陈媒婆取来一对酒杯,酒杯上用红绿丝线打着同心结,陈媒婆往二人手里哥塞了一个酒杯,还像模像样的念诗:

    “玉女朱唇饮数分,盏边微见有杯痕。仙郎故意留残酒,为惜馨香不忍吞……”

    小玉听得目瞪口呆,这诗……咋听着像是在调情呢?古代的婚礼好玄妙啊……

    两人双双喝酒行“合卺”礼,陈媒婆催促着他们:“把酒杯往地上丢!快些!”

    丢东西谁不会呀,小玉心想。她随手就把酒杯往地上一扔,同时也听见了另一只酒杯落地的声音。只听陈媒婆夸张的大喊:“哎哟,好兆头,好兆头!一个酒杯跳起来一个酒杯没动弹,大好兆头啊,要生很多儿子呢!恭喜恭喜!”

    不是吧,扔个酒杯也有说法?

    酒杯扔完,陈媒婆又指挥两人并排站着,小玉感觉到一只胖乎乎的女人手伸进她盖头里,狠狠把自己的头发揪出一缕来,和旁边那新郎官的一缕头发扎在一起。她疼得是差点掉眼泪呀,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结发”,也就是象征性的扎一下走个过场而已,她还以为要两个人把头发都绑在一起呢——那怎么走路啊?

    人家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可是上天呀,你真的要赐给我一个大麻风丈夫啊?我知道错了……小玉无比哀怨。

    “结发”仪式一完成,这婚礼可算结束了。小玉被两个仆妇扶到床上坐下,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真累啊!

    婚礼本来应该开几席婚宴,可是宋潜情况不同,也就从简了。梅老爷见大功告成,欢喜不已,哪敢久留?反正现在都拜堂了,就算是正式夫妻了,即使宋家和穆学士发现他李代桃僵,能奈他何?所以连连推说身体不适,脚底抹油,飞快的跑了。

    宋潜将穆学士送到门口,说:“侄儿本该宴请叔父,奈何如今诸多不便,还望叔父见谅!”

    穆学士说:“天成,你和我客气什么?能看到你成家,叔父也算放下心中大石,不枉我和你父亲交好一场……”穆学士有些哽咽,又做欢容说:“你看,叔父人老了,都快成老糊涂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快回去陪陪你的妻子吧!”

    宋潜让穆学士将仆人们都带走,穆学士开始不肯,经不住宋潜坚决推辞,也只好先领着人走了。穆学士知道这个世侄虽然随和,人却是极硬气的,轻易不肯受人好处,先前只是为了婚事不得不求助于他,现在是无论如何不愿再受他恩惠了。

    穆学士走出宋家,回头看了一眼,心想世侄现在多灾多难,不知道他那新婚妻子,是否能够好好照顾他呢?

    小玉没考虑过如何照顾她的“丈夫”,她如今自顾不暇。

    小玉很饿,早晨那晚汤圆早就消化完了,她从来都是一个按时进食的人,现在几乎大半天水米不沾,几乎都要饿昏过去。

    趁着房里没人,她在床上摸索着找到一些干果,匆匆忙忙的吃了几个,也说不出什么滋味,不过总比饿肚子强。

    她多么的想念美好的肯德基啊,起码有肉吃……

    小玉听到房外传来脚步声,她赶紧把盖头盖好,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来者走到她面前,她看见了一双黑色靴子,知道是宋潜来了。

    小玉突然才意识到,在这个时代里,她已经“嫁人”了,今天,就是洞房花烛夜……不会吧?

    她终于紧张起来。

    “呃……你饿了吗?”

    一个有些微弱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虽然听得出气息不稳,但不失清亮,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听,还好还好。而且他问的也正是小玉想的,一下子对这位宋公子产生了点好感,知道疼人啊!

    “有一点……”小玉不敢说自己很饿,据说古代女性最主要的美德是矜持,她得装淑女。事实上,她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满脑子的北京烤鸭梅干扣肉煎饼果子刀削面……咦?怎么好像真的闻到了面条的味道?

    一碗温热的细面放到了她的手上,还附带一双乌木筷子。

    “吃吧。”宋潜温和的说,自己也拿起一碗面吃了起来,忙了半天,此刻已经是黄昏,他也有些肚饿了。

    宋潜发现小玉没动手,不禁有些疑惑的问:“你怎么不吃啊?”

    我怎么不吃?你戴上这块鬼盖头试试,看你吃不吃得了!小玉暗暗咒骂着,宋潜看了半刻也发现问题所在了,“哦”了一声,放好面碗拿起一根准备好的枰称,挑开了她的盖头。

    夕阳的余光微微的照射在房间里,小玉一时没适应光线,眯了眯眼睛,然后看到了她的丈夫。

    宋潜挑开盖头后,才想起自己眼下这副尊容不堪入目,很尴尬的等着新娘子露出不屑的表情。他看见了一个眼睛大大脸儿圆圆的秀气少女,虽没有传闻中那种夺目的美貌,但让人觉得很可亲,想到这是自己的妻子,宋潜心里有一丝欢喜,但转眼就被忧愁取代。

    可是,她没有瞪大眼睛,也没有惊声尖叫,只是好奇的大量着他的模样。宋潜被小玉看得好不自在,便问:“娘子,你为何这般看着我,是不是我太难看了?”

    小玉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宋潜一头雾水的时候,她突然说出一句话:“你根本没得麻风嘛!”

    第六章:小玉辨症

    小玉点点头,是呼应宋潜“是不是我太难看了”那句话。难看,真难看啊!要是换了别人,估计要吓晕过去了,但小玉却一点都没吓到,为什么呢?因为她对宋潜居然产生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天啊,原来不是我一个人长过那么多痘痘,一山还有一山高,这男孩子的痘痘真够夸张的!

    但是再夸张,那也还是痘痘,不是麻风!所以小玉才会拼命摇头,心想那些人是怎么回事?这哪点像麻风了?

    小玉没有亲眼见过麻风病人,但在网络上电视上都看见过,真正的麻风病人确实是长期生疮,但还有红斑白斑、麻木闭汗、眉毛稀落、皮肤干燥、四肢筋粗、嘴歪眼翻、口角下垂等等症状,可眼前的宋潜,除了满脸脓包之外,五官还是端正的,哪有这些情况?

    宋潜听到新婚妻子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根本没得麻风”,简直有一种沉冤得雪的感觉,感叹的想,才女就是才女啊,和那些无知村妇果然不一样!

    宋潜说:“我本来就不是麻风,大夫早诊断过了,是黄水疮。”

    黄水疮?小玉在脑海里把这个名词过了一过,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黄水疮,黄水疮……

    “哦,是脓疱疮嘛!”小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是麻风就好,她不是歧视麻风病人,问题是那毛病在这二年就算是绝症了,还传染性极强。幸好幸好!不过,黄水疮貌似也会传染的呢,小心为上……

    心情一开朗,胃口更好了,小玉赶紧拿起那碗面哧溜哧溜的吃起来。

    宋潜有些诧异的看着小玉“穷凶极恶”的吃相,这和他印象中的大家闺秀好像有点差距,不过……满可爱的。

    宋潜把自己那碗面也吃了,两人面面相觑,忽然觉得房里气氛透着一丝古怪。

    “那个……呃……”小玉没想好怎么称呼这个名义上已经成了她丈夫的人,“我可以把头上的花冠摘下来吗?”

    “哦,可以啊……我把碗筷拿到厨下去,你先更衣吧。”宋潜连忙走了。小玉心想大哥你跑什么,难道你比我还紧张?不管怎样,小玉就想快点把这身堪称“超重”的行头脱下来,好在如今是四月天还不太热,真无法想象六月里穿这身盔甲是如何熬过一整天的。

    小玉打开陪嫁的皮箱,找出件素净简单的袍子穿上。

    这两天来到古代,她学会跟着馨儿的第一件事就是穿衣服,不学不行啊,她是个丫头又不是个小姐,不自己穿衣服难道还有人伺候?害的馨儿以为她脑子真的进水傻掉了,不然咋连穿衣服都不会了?又痛哭一场,让小玉好生无奈。

    宋潜过了好久才拿着一盏油灯进来,把房里的两根红烛点燃。新婚之夜,烛影摇红,本是人间美景,奈何房中的一对妙龄男女都无心欣赏。

    人家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他们俩倒不至于泪流满面,可是脸上都讪讪的,宋潜是自惭,小玉是紧张。

    “娘子,你累了吧?早点安歇吧。你放心,这些床褥都是新换的,我没用过。我到邻房去休息了。”

    还是宋潜这大男人先开了口,小玉一听,心中大石起码落下一半,对宋潜更添好感。识相!小玉真想对他竖一竖大拇指。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她也不能太冷落人家,好歹得回句话吧。

    “谢谢。”想了半天,小玉只挤出了两个字。突然想起一事,又说:“呃,那个,你叫我小玉就好了。”她实在是听不惯“娘子”这个称呼。

    宋潜想起妻子的闺名应该是明珠二字,“小玉”莫不是她的||乳|名?宋潜本来性格就比较洒脱,也不那种迂腐古板的读书人,当下从善如流,连连呼她“小玉”。

    其实小玉这么做,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她也不想称呼宋潜“相公”,怎么想都觉得叫不出口!可直接叫“宋潜”也不可能,且不说没有古代妇女这样称呼老公的名讳,连一般的人也是不能叫人家名字的,尤其是读书人。她记得听历史老师说过,在古代,你叫人家的名,跟骂人一样,只能叫他的表字,《三国演义》里马超给蜀国皇帝上书,说“孟德杀我百口”,被人家杀了家里一百多口人,你还得叫他孟德,不能叫曹操,不然证明你这个人没文化。

    “那我可以叫你天成吗?”

    宋潜一震,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以前,有很多人称他天成,父亲还在的时候,那些秀才书生都喜欢来找他游玩,个个都“天成天成”的唤他,亲密无比。他们曾与他蹴鞠、游河、欢宴,可他这次回来,不仅父母双亡家财失尽,还染了一身脏病,每个人都躲着他。除了世伯穆允河,再没有第二个人叫他“天成”,而是叫他“大麻风”、“癞花子”、“臭要饭”……

    小玉的这一声“天成”,让他重拾了多少往日的温馨岁月,仿佛家未破,亲未绝,他还是那个悠哉游哉的小少爷。

    “好的,你就叫我天成吧。”宋潜柔声说。

    小玉听宋潜那么爽快就答应了,看来这个人很好相处嘛,除去生病长疮这一点,还是很讨人喜欢的。性格好,很重要呀!

    宋潜交代小玉好好休息,就真的跑到隔壁去了。哇,好老实哦!小玉忍不住再次心中赞叹,他知道自己身上腌臜,居然没提洞房的事情哎,实在是个好男人。小玉想,嗯,这么个好人,得帮帮他才是,不就是治痘痘吗?那是咱的长项啊!

    宋潜在书房里打开铺盖,便点了盏小灯,就着灯光看起书来。

    但不知怎的,今天看书,总没有往日专注。宋潜翻了几页书,不禁又走神了,不知不觉的想着隔壁那个可爱的姑娘……现在是他的妻子了。

    她和他想象中的模样,不太相似——说到才女,他总觉得是像他母亲娄夫人那样的,娴静温柔,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可这个姑娘却很跳脱活泼。但是她对他的病却没有嫌弃厌恶的意思,孤身进了他家的门,连陪嫁的丫头都没有,想来是那些丫头也害怕他的病吧?她脸上却无一丝愁容,一副乐天知命的开朗神情,让他那被乌云遮蔽了许久的心灵,得到了很多很多的宽慰。

    这就是要和他共度今生的结发妻子了!想到这里,宋潜的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两声。

    “天成,你……睡了吗?”

    宋潜打开书房门,看到小玉站在门口。

    “时候太早了,我睡不着啊。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了?”小玉看宋潜好说话,她也算是个自来熟的脾气,很快就把他当自己人看了,说话间不由得亲密许多。现在的光景差不多只是晚上七八点钟而已,习惯了晚睡的现代人能睡的着才有鬼了。

    宋潜说:“是的,今天的仆人都是我穆世叔家里的,来帮忙料理婚事,我已将他们遣回去了。”

    “那,我们来聊聊天,好不好?我一个人坐在房里,好闷的。”小玉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宋潜,一脸祈求。如果说初见宋潜的脸时还有那么一点难受,看多几眼也就习惯了,她好歹也看着自己满脸的痘痘看了三四年呢,心理承受能力非一般人可比。

    宋潜把她让进书房里,给她搬了张凳子:“这凳子我很少坐,颇洁净,你坐吧。”

    小玉暗赞他细心体贴,想不到自己在现代社会相亲无数,遇到多少极品无赖男,终于在古代见着个谦谦君子了,不容易啊!看来弘扬中国传统美德还是很有必要的嘛。

    不过从他处处小心这一点,也看出了他内心对自己生病其实是很在意的,不然不会时时记挂着不要传染给别人。小玉敏锐的察觉到,这男子外表随和,事实上内心却极孤高,想来他这样心性的人遭此大劫,又生了这种见不得人的病症,不知心里有多么的难过,真难为他了。

    “天成,你为何老是要把头发披散到脸上?这样其实并不好。”

    宋潜微感尴尬,迟疑了一会说:“有何不妥?”

    “我想你可能是觉得脸上脓疮太多,太难看,便想用头发遮住它们,让别人看不到吧?可是,这样反而会加重病情的!”小玉很认真的说。

    在治痘领域,小玉堪称大家,都是血泪换回来的经验啊。

    “我记得脓包疮这个病症,多是由脾胃湿热过盛,兼受风邪相搏而成。听说天成你曾落水受惊,又染了风寒,想来那时就落下病根了?加之一路颠簸,又和乞儿结伴回来,乞儿身上估计都有皮肤病,你就是在那时感染了细菌……哦,不是,是染上了疮毒。”现代化名词脱口而出,没办法,她思维还停留在21世纪啊。

    小玉目光灼灼的看着宋潜,这个外表丑陋不堪,内心却温良如玉的男子,她想帮助他。

    第七章:秉烛夜话

    宋潜看着小妻子侃侃而谈,并非是要拿他取笑,而是很严谨的为他分析病症,方才的一丝尴尬也消失无踪了。在宋潜看来,夫妻俩说这些也是正理,他不该觉得羞窘才是。

    “小玉,穆世叔给我请过几个大夫,也是说受了风邪,吃的洗的方子都开过,老也不见好,我这心里头也着急得很……”

    “别着急别着急,这病是越急越上火,好不了。首先要做的就是平心静气,摆正心态……呃,就是要放宽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对不对?”

    宋潜忍不住笑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话倒有趣!”

    咦,难道这句经典名言还没面世,咱一不小心就走在了时代的前列?作为一个穿越者,这种事也是难免的了,不去管它。小玉继续说:“吃药固然重要,但平日里的护理才是最要紧的!”

    “护理?”宋潜一时没听懂。

    “对,护理!比如说你穿的衣服、被褥,都要常洗常换,而且洗了以后最好还要用开水煮一煮,高温消毒……消去疮毒,懂吧?开水煮过,再放在大太阳底下晒干晒透,不能偷懒哦!你知道你为何长脓包总也不好吗?”

    宋潜听小玉说得头头是道,不像胡诌,他听的入神,追问:“为何?”

    “因为你现在穿的衣服睡的床褥用的手巾上,都染上了疮毒,你身上那些脓包一破,里头的黄水就是最毒的了!黄水流到哪里,毒就去到哪里,即使吃药起了点作用,也很快被源源不断的疮毒继续感染了,当然好不了。你勤换衣裳,勤用药洗身子,才能好得快!还有你这头发——”

    小玉指着宋潜垂到面上的头发说:“你脸上老也好不了,和整天披头散发有莫大的关系。你知道头发会分泌油脂吗?”她看到宋潜皱起眉头,就换了个说法:“头发不洗就会越来越油,是吧?”宋潜点点头。

    “这些头发上的油,会吸来很多恨多的灰尘,肮脏的灰尘又被你的长发带到脸上,和你的脓疮接触以后,本来就很脆弱的脓疮被那么多脏东西碰来碰去,你说这样会对治病有帮助吗?”小玉尚未掌握用古代人的语言说话,她尽力向宋潜解释为何不能把头发披下来。

    这一点小玉在现代的时候是深有体会,她本人也曾因此受害不浅。有些女生也和她以前一样,喜欢留厚厚的齐刘海,长长的披肩发,然后遮住长痘的大半边面孔,看起来好像是挡住了别人的视线保护了自己弱小的心灵,其实对治痘一点好处都没有,还是长痛不如短痛,把头发全部梳起来露出面孔,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小玉也是经历了惨痛教训后才学乖的,眼看着自己在古代唯一一个依靠也犯了这个错误,她没道理不告诉他。

    小玉独自在房里的时候,细细想过自己日后该怎样在这时代活下去。一个毫无谋生能力的弱女子跑到外头去,显然是不现实的,她该怎样养活自己呢?既然和宋潜成了名义上的一家人,宋潜这人看起来也算不错,就先在这儿住下吧!

    要是宋潜生了别的病,小玉还真的不一定能帮的上忙,治痘痘,总还是在她能力范围之内的——问题是古代可没有四环素红霉素这些西药,唉,从长计议,慢慢调理着先吧!

    “对了,天成,头发也要常常洗,知道吗?”小玉当老师当得久了,哄孩子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就流露出来,显得有些老气横秋,宋潜微感奇怪,但没说什么,只觉得小玉在真心关怀他的病情,心中又是一暖。

    “好的,小玉,你怎么懂这么多?”宋潜问。

    小玉眼珠子一转,说:“我们未出嫁的女儿家,常常在一处谈论养颜的事情,你们男人是做大事情的,这等小事自然没我们清楚了,不足为奇。”

    她说话时,心中一动,想起自己的假新娘身份。该不该对宋潜说?要是现在不说,异日他从别人口中得知,会不会觉得被人欺骗了……

    师范大学课程里心理学是必修课,小玉读书时门门都是优秀,从来都不会是及格万岁的信徒——人家搞对象,她孤家寡人,不读书干什么?心理学这一门课程她学得很好,又当过几年老师,自问对揣摩别人的心理略有心得。如今,她是宋潜唯一的家人了,要是他对自己感情越来越深,那时突然被告知自己是个假货,可以想象他会多么的痛苦。不行,这事不能拖!

    哈姆雷特说:“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而对于小玉而言,说,还是不说?这还真是一个大问题。

    说,是一招险棋。她毕竟“初来乍到”——不论是对这个时代还是对宋家来说,都是如此。虽说宋潜看起来是个君子,但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是他誓死维护礼教正统要把她退回去换个真的回来怎么办?退回去还是好的,谁知道这二年找个假新娘代嫁是不是要判刑啊?想到书上写的那些古代刑罚,小玉的身上就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不说?就是埋了个定时炸弹,小玉这人自觉城府不够,老是揣着这么一个大秘密过日子,她怕自己会得神经衰弱,更怕一旦被曝出来,宋潜经受不住这个打击——换谁谁受得了啊?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是早死早超生,还是能拖一天是一天?难哪!

    “小玉,你在想什么?脸色忽青忽白的。”宋潜关心的看着小玉。

    小玉决定先敲敲边鼓:“天成,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话一出口,小玉看着宋潜的脸色,顿时发现自己唐突了,古代姑娘不可能这么说话,别说自个问别人了,就是人家在讨论自己都得远远避开,这叫妇德。

    “这个……”宋潜傻眼了,这也太直接了吧?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小玉眼看着刚才那句话是收不回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说:“要不是我给你想点词来形容我?温柔?贤淑?美貌?和善?”

    “……”

    宋潜彻底无语。沉默半响,他嗫嗫的说了声:“我觉着,你挺好。”

    “好?”小玉认为这答案差强人意,也太笼统了吧?不过她也勉强接受了,总归是句好话不是?既然他对自己印象不错,那可以继续了。

    “嗯,天成,咱们拜了堂就算夫妻了吧?”

    “那是,正儿八经的结发夫妻,在祖宗灵前拜过天地的。”

    小玉分析了一下情况,看来自己目前的身份尚算合法,底气又充足了几分。她看着宋潜欲言又止,宋潜虽然在病中,人却不笨,恰恰相反,是个极精细聪慧的男子,一看小玉这模样,肯定是有事想说。

    “小玉,你我是夫妻,有什么话不能坦然告知?你看我宋家,日后就剩下我和你两人相依为命了……”

    小玉酝酿了很久,终于两眼一闭,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对宋潜说:“其实,我不是梅家的小姐梅明珠,更不是你的妻子!”

    轰!

    宋潜只觉得身上像被天雷炸过,肌肤骨骼寸寸颤抖,她说什么?

    “你……不是梅家的女儿,你是谁?”宋潜的声音充满了戒备。

    小玉说出了最难出口的那一句,之后反而放开了,一五一十将梅家悔婚不成、明珠小姐寻死、梅老爷设计代嫁这些事情一一说了,之后偷眼看着宋潜,见他居然没有勃然大怒,脸色初时铁青,后来慢慢缓和下来,不禁吁出一口长气。自己没有看错,宋潜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人,应该不会迁怒于她的,问题是他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宋潜起初确是气愤难当,被人欺骗的滋味,哪能好受得了?但他静下心来细细一想,想到自己这家,这病,气也就平了。梅家的女儿,也不能说她有错,谁想嫁自己这样一个人呢?梅老爷将仆代主,行为可耻,情有可原,不过是一片爱女之心罢了!至于小玉,她是一个家生丫头,主人要她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她更是没错。

    怪只怪自己,压根就不该娶妻!

    “天成……你是在生我的气吗?”小玉怯生生的问了一句。

    宋潜看着小玉,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仍是水汪汪亮堂堂的,满眼都是忧虑。他回想方才小玉替他辨症,又给他想法子治病,可见这姑娘毫无机心,他怎忍生她的气?

    宋潜说:“我不生气了。”语气淡淡的,不过确实不像生气的样子。

    “天成,我晓得你们读书人重信诺,现在是我们梅家悔婚负约在先,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可是我也是逼于无奈,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宋潜沉吟一会,突然对她说:“小玉,委屈你了。”

    “啊?哦……天成,你不会去梅家找他们算账吧?”

    宋潜摇摇头。“何必呢?其实,我本来就不该听从穆世叔的话,重提亲事,现在只苦了你啦!”

    第八章:新妇下厨

    小玉有一丝丝的感动。宋潜能够为他人着想,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可惜真正的小玉没福气,被传言吓破了胆子寻了短见,才让她这现代人借壳还魂,来替她圆这一段姻缘。作为现代人的小玉,不可能有那种拜堂成亲就对丈夫死心塌地的观念,事实上她现在根本就没当宋潜是她的丈夫,只当他是一根救命稻草,要紧紧的抓牢他才行。

    小玉说:“天成,你是士人,我是丫头,我们当然不匹配,我也不会长久霸占你家主母之位的。只是我而今也回不得梅家了,你就当行行好,收留我住一段时间,你再写休书休了我另娶淑女好不好?”

    这就是小玉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先在宋家住下,等她了解清楚这个时代的情况,习惯了古代生活之后,她会离开这里独自度日。毕竟是独立惯了的现代人,在宋家住着是不错,但那儿比得上自个生活自由呢?

    宋潜深深的凝视着小玉:“你……不想在此停留?”

    小玉被宋潜看得一惊,连忙低下头说:“我是奴婢出身,不好辱没了你书香世家的门楣。让我来帮你治治病,好不好?你病好了,我一定会走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再娶一位名门闺秀了。”她才不会在乎被休呢,在21世纪的人看来,那一纸休书啥也不是!

    宋潜微微点头,说:“就先照你说的办吧。”

    小玉今晚心情像坐了过山车时上时下的,加之白天也忙了半天,看看时辰不早,就和宋潜道别回房休息了。

    从书房出来的小玉,并没有看见宋潜目送她离去的眼神,宋潜看着小玉走出了自己的视线,才自言自语的说:“休妻?离开?小玉……”

    次日清晨,小玉早早就起来了。她对着模糊的小铜镜学着梳发髻,却怎么梳也梳不好,古代又没有橡皮筋。最后还是不耐烦的梳个马尾了事,反正今天估计也不会出门吧?

    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小玉惊喜的发现,原来后院有一个小小的荷花池!

    此际正值初夏,池中尚未有盛开的荷花,但小小花苞已经露出粉嫩可爱的尖尖小角,从浅绿深绿的层层荷叶中冒出头来,极富生趣,虽无“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热烈,却别有一番清雅滋味。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小玉不由自主的背诵起高一的课文《荷塘月色》,这一篇课文她大课小课公开课不知讲了多少遍,每一次向学生描绘荷塘美景的时候,学生都会问,老师,荷塘真的有这么美吗?他们没见过真实的荷塘,21世纪的世界,自然风物越来越少,即使有,也充满了人工雕琢的痕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在宋家院子这个小荷塘前,小玉领略到了一种真正的美好。

    小玉刚想转身,结果差点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不是宋潜还有谁?

    “嗯,天成,早上好。”小玉讪讪的和他打了个招呼。

    在清晨的阳光下,宋潜的病容更加清晰可见,果然是挺严重的。不过,他真的听她的话把头发梳起来了,在头顶扎成一个书生髻,把脸上的毒疮露了出来。

    宋潜站在小玉身后有一些时候了,听着她喃喃自语说着荷花荷塘,句子听着都是浅显的,他却越听越有味道,越听越是出神。

    “小玉,你识字吗?”宋潜忽然问。

    小玉摇摇头:“一两个字是认得,成篇的诗文可不会念。”她说的是实话,她会的是简体字又不是繁体字。想到要在古代生活下去,老这么当个睁眼瞎可是不行,她看着宋潜眼睛一亮,说:“天成,你教我识字好不好?”

    宋潜看着小玉期盼的眼神,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点头答应了。

    古代人做饭,实在太不方便了!

    这是小玉在厨房待了小半个时辰以后的最大感受。

    一开始她很不好意思的对宋潜说她不会使用厨房里的物事,宋潜还不太相信——她要真是小姐,那没什么奇怪的,可她是个丫鬟哎?

    “我是小姐的贴身丫头,也就是帮她打打杂什么的,厨房里自有厨娘厨子在掌着,我也插不下手去啊。”小玉说得理直气壮,实则无比心虚。

    宋潜一想也对,大富人家每个奴仆各司其职,内闱不知外务,很是常见。他本也不会生火做饭,还不是被逼无奈跟着穆家厨子学会的?当下,宋潜便一一指点小玉该从何处拿柴火,该怎样生火,怎样造饭,怎样做菜……足足忙了一上午。厨房里的柴火米面蔬菜都是穆允河派人送来的,还够他们吃十天半月。

    小玉人不笨,很快就学会了,这里头也没什么技术问题,就是个体力活。她一看宋潜忙着教她累出一身汗,急忙说:“不行不行,天成,你可不能再在厨房里待下去了,这儿有火有热气,你身上有疮毒来不得——哦!我知道了,你前些日子也肯定是自己入厨做饭,所以身上热毒老也下不去!天成啊,治病可不光是吃药的问题,都说了,护理很重要!”

    她把宋潜赶出厨房,自己琢磨起这古代厨房设施的用法来。想来想去,靠自己做个一日三餐,太累了!

    吃午饭的时候,小玉对宋潜说:“天成,我看我们得买个佣人才行。”她本来想说“请人”,又摸不准古代有没有这种自由雇佣的形式,还是说“买”比较好。“总得要有个人出门去买柴米油盐,买茶买菜,家里还要洗衣做饭烧水扫地什么的,还有就是一些担担抬抬的琐碎事情,好多我也做不来,也不能让你一个大少爷来做啊,对吧?”

    小玉在梅府呆过一两天,她没有只顾着惊慌失措,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古代人家生活的情形,又从馨儿口中问出了不少生活上的小常识,这都是为了生存做的打算。

    宋潜也不反对,只是说:“我早就不是什么少爷了!我们家现在,即使不是家徒四壁,也是潦倒度日了,买人,所费不少啊!雇个人还成……”

    宋人经济发展大大胜于前朝,劳动力买卖十分常见,寻常的工人婢女,价格倒是不贵,若是那些能工巧匠,出色厨娘,工钱可比现代社会的高级技师,一般人家都请不起的。宋家原来是官宦,家仆婢女不少,但全在宋老爷往福建赴任前遣散了,剩下几个带在身边的,也都同样被盗人所杀。比起男仆,女佣价格稍微低些,宋潜听了小玉的建议,寻思着雇个家妮子也还负担的起,再多,却也不能了。

    小玉笑眯眯的:“只要你同意就行!我那儿不是有几箱嫁妆吗?还有些钱银和田契,都拿出来点点数目,看看能不能补贴一下家用。天成,你是读书人,又是个男人家,过日子的事儿,先交给我吧,还是我们女人清楚些。”想到能有人来替她分担些劳动,小玉的心情那个好啊!人家穿越都吃香喝辣的,她要求不高,但总不能太差吧?

    宋潜惊讶的看着小玉。

    按照南宋当时风俗和律法,女子的嫁妆是她的私财,丈夫在世时,她虽然不能将这些财物田地带离夫家,但如何支配如何使用,那就完全是这女子本身的权利了,连丈夫都无权干涉的。

    当时很多女子出嫁后,都将嫁妆捂得紧紧的,一文钱都不拿出来给家里日用,全放在自己的腰包里——毕竟女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能得到这么多财物,用一些就少一些,靠着这些钱财,她们就能在家族里获得尊敬和礼遇。

    而在宋潜看来,小玉本是个家生丫头,可能从来没有过如此多的私房,却一点都不藏私,要拿出来和他共用,品格比起那些所谓的名媛闺秀,不知高了多少!

    小玉没想到她说的话会让宋潜感动成这样,她只是单纯的觉得钱就是拿来花的,挣了不花不是葛朗台吗?她没想到自己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古代却是少见乃至罕见的,还没进入古人的角色嘛。

    两人正商量着,大门外传来一迭声呼喊:“宋少爷,宋少爷!”

    宋潜走到大门外,一个面色黧黑、身形瘦小的青皮小厮拿着两包草药,递给宋潜:“宋少爷,穆老爷叫我们送这些天的药来,药钱他已经付过了。”

    “小洪哥,谢谢你。”宋潜感激的冲小厮一拱手。这小厮洪亮是城里济世堂药店里的人,多次给他送药到家里来,而且总是笑容满面,从来没斜眼看他——自打回到家乡,宋潜就没少看人的白眼,连一些村人牧童,都对他没个好脸。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第九章:理财点账

    “不用不用,那我走了啊!”洪亮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说:“宋少爷,听说你娶媳妇啦?恭喜恭喜啊!”

    宋潜再次拱手谢过洪亮的好意,这时小玉突然从门里走出来,对洪亮说了声:“小哥,留步!”

    宋潜和洪亮都很疑惑,未出阁的姑娘不能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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