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邀宠 作者:墨若青鸦
所有的兵们神色古怪的盯着弄弄。
“怎么回事”
兵们面面相觑,还小心的问着。
陈可还在哭,哭的一嗝一嗝的:“孙弄弄,你为什么那么恨我为什么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你就那么恨不得我去死你漂亮,聪明,人缘好,为什么要与我为敌除了你没有爸爸,我有爸爸,我这点比你好,其余我哪样都不如你,你为什么还要投毒害我你不就想看我从云端摔下来吗好我死我这就死给你看”
一口气没哭上来。
陈可以头抢地。
光洁的额头撞在墙上,“砰砰砰”,那力道大的,没两下就磕出了殷红的鲜血。
“冷静点谁害你了,慢慢说”
好几个士兵一起抓着,都没抓住,反而被她咬了好几口,痛的兵们的火气也上来了。
“这娘们疯了吧”
可不就是疯了
一些稍微知道点事儿的兵,都愣的合不拢嘴了。
没爸爸的不是陈可吗
为什么陈可说孙弄弄没有爸爸
人孙弄弄的老爸,可是第x集团军的孙军长
连弄弄,都不由奇怪的看着她。
只有文锦,眼底掠过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淡淡笑意,竟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在这个时候,闹出这么一件事儿一样。
不惊讶。
他真是一点儿都不惊讶。弄弄不由奇怪的看了文锦一眼。
那些兵们,本来想找文锦了解一下情况。可目光一触碰到文锦,冷不丁一个寒战。脚步一晃,立马换人。可惜,还不等他们找上弄弄,文锦笑眯眯的,手肘一拐,直接把人拉到了自己身边。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兵们的神色立马僵了僵。
再看弄弄,明显多了几分同情。
被人投毒。
应该是蛮值得同情的一件事吧。
听说,还是铊。
这种毒,一般还发现不了。
难怪这些人都觉得自己蛮可怜的。按说,一般人身上发生这事,不说吓到,至少会吃惊一下。弄弄也挺想和普通人一样,体验一下心惊跳的感觉,可这两天,让人吃惊的事太多了,她真是一点都不惊讶了。
毕竟
陈可只是不相干的人。
那么亲近的人,都可能伤你,何况这样一个本来就对她心怀怨念的主儿。
文锦看上去平易近人,可解决事情的速度当真雷厉风行,效率极快。没多大会工夫,兵们架着疯癫的陈可,就消失在病房里。
墙上,还有陈可磕出的血迹。
一块红。
看得人心中一刺。
空荡荡的走廊,白炽灯冷白的光芒打在打着石膏的右腿上。
冰冷冷的。
空寂。
落寞。
闹这么一出,弄弄心情有点儿差,直接折返回去。
重新躺在床上。
她想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正爬起来,茫然的看着自己脱臼接上的手腕,打着石膏的右腿,大门被人推开了。
刚才明明走开的文锦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这么冷的夜里。
他额上竟冒出了细细的热汗,轻轻的拧开灯,看见弄弄睁着乌溜溜的眼眸儿看着自己,他立马松了口气。
原本略微绷紧的眉心,水波一般舒展开来。
那清淡的微笑,就像清晨叶尖上的露珠,不可言说的温暖。
“都伤成这样了,你不去休息,还在这晃悠什么”
“我饿了。”
她当时,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
没想到文锦竟奉若金玉,立马在这样的夜里,帮自己下了一碗面条过来。
心口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
分明憋着难受。
却像是有大多大多的百合,悄无声息的在心口热烈绽放,那纯粹圣洁的雪白,刺的她眼眸儿都微微发红。滚沸的面汤中捞出面,不粘不乱,青头鲜嫩,撒着些许葱花。
其实,弄弄嗜辣。
基本吃什么,都喜欢撒点辣椒,剪开的红辣椒,撒在劲道的手擀面里,连汤汁儿都透着一股子鲜美可口。
文锦端来的就是清汤面。
别说辣椒了,就连蒜末都没有放,只放了几片菜叶,上面躺着一个煎蛋。
看起来,蛮清爽的。
弄弄拧着眉头,其实不大喜欢吃清汤面。
可弄弄吧。
有个习惯,看着吃的,不得浪费。
文锦温和的笑笑,帮她把细碎的刘海往边上拨开,眼睛亮晶晶,“尝尝。不是说饿了吗你现在受伤,不能吃辣。”
说着,筷子塞了过来。
弄弄挺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打伤自己。
不过,还没等问出来,手指已经被一双大手包住了。
“你手这么这么凉”
文锦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找到空调,开到28°,满眼期待的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下面,你试试,好不好吃。如果好吃,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弄弄捏着筷子。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一筷子下去。
当劲道的面条喂入口中,鲜美的滋味倏的在味蕾绽开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难以下咽。
弄弄眼前一亮。
柔而带钢,爽口弹牙。
这是面。
汤汁儿鲜美,口颊留香。
弄弄尝了一口,还真上瘾了,一口接一口的吃,吃的很慢,却很享受,吃着吃着,眼泪从眼角滑落。
为什么要隔阂为什么要压抑为什么要难过
虽然伤了自己
可他还是那个文锦。
那个会宠着她、无理由无条件的宠着她的文锦。
眼泪落得更凶了。
一滴滴砸在手背上。
“弄弄别哭。怎么哭了不好吃吗不好吃咱们不吃了”
文锦慌了,连忙抓着碗,想要拿开。
被弄弄压住了碗沿。
弄弄没说话,一双水洗的眼睛看着他,所有的隔阂,宛如阳光下的坚冰,不知不觉中融化,温淡,清软。
他愿意宠她。
那么她就相信他。
相信他不只是为了军演,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相信他从来都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有原则、不轻易改变,有魄力、不为任何困难而退缩的文锦。
既然文锦不愿说。
那她就等,一直等到文锦愿意说的时候。
笨拙的擦着弄弄的眼泪,文锦还在逗她啊,“弄弄,你说那个陈可多可笑。早就看见她取了铊。她以为她做的天衣无缝我们队里有一专攻心理催眠的专家,早就给她设了个套儿。她现在,恐怕还真以为角色对换,不青白呢”
“心理催眠”
“对啊。要不你以为她怎么就恰好在人那么多的时候,忽然发那么一个疯,把自己做的坏事全爆了出来。”
文锦说的满从容的。
然而,眼底的冷意却宛如针尖不怪陈可毒,只怪她坏主意打到了文锦心尖尖的一块上面。
文锦要能放过她,那才有鬼。
“那她”
骇然的想起陈可癫狂的模样。
弄弄本来想不明白,如今全明白了。
就在两人说着话的工夫,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蟋蟀”的叫声。
文锦面色骤然一凛,掌心温热,轻轻的按着弄弄的肩,笑容中透着让人安定的力量:“弄弄,你吃完了,就早点休息吧。”
“嗯。”
安静的点头,还不等弄弄反应,文锦立马像来时那样飞快的离开了。
室内空荡荡的,窗帘拂动。
病房内,赫然间清冷如昔。
要不是手中的面,还冒着热气,荷包蛋咬了一半,没有吃完,弄弄一定会认为刚才一切的一切,只是自己太过于想念文锦,而生出的错觉。
微微扣紧手里的筷子,心中百感交集。
文锦隐瞒的事情,只是军演吗
未必。
要仅仅只是军演,他不会这样处心积虑,希望自己退出这次演习。
他必定还有别的什么任务。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信着他,这就够了。这一个月里,弄弄还就安安心心的养伤了。安静的看着自己的骨头,一天天愈合,闲的时候,也看着时艳浇浇花,种种草。
有时候,弄弄也挺羡慕时艳的。
所有人,都说时艳喜欢文锦,可弄弄看的出来,时艳只是对救死扶伤,有着至死不渝的理念。时艳也许的确做过文锦的剪报本,细心收录着和文锦相关的一切事儿可那又怎样
一个对医术有着狂热挚爱的人,会仰慕前辈,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弄弄当兵到今天,都快三个月了。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目标很明确
做一个好兵。
她以为,自己在军人世家中出生,从小受到家庭环境的熏陶,天生就应该是一个兵。
她虽然体力比不上新军阀们,但胜在意志力坚强。
就算是秦骁,都不得不赞她的信念坚韧。
无论兵、坦克、冷兵器战争到如今信息化战争的那些军事知识,还是枪支组装、拆卸、击、越野、攀岩
她都努力做了。
并且拼尽权利,务必要做到最好。
所有人都看得见她的汗水。
是。
她仰慕崇敬着军人,并且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军人
可这真的是她的意志和想法吗
谎话说一百遍,每天入夜前自我催眠,连自己都相信了吧。
静静的扶着手中的杯子,弄弄眼中浮现一抹苦笑。
时艳正帮她换药,以为她疼了,安慰的笑笑:“骨头已经在合拢了,弄弄,你别怕,伤会好的,保证连个疤都看不见。”
“谢谢。”
轻轻的翻开纱布,小腿上的淤青,黑的触目惊心。
弄弄静静的看着。
思绪就跑远了。
直到这次演习,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好兵。
战场上,既然知道对方是敌人,就不该留任何的情面。就像曾经秦骁说过的那样,妇人之仁,隐瞒军情,罪不可赦。这就是赶着往战场送灰自己当灰了还不够,还拖着战友一起赴死。这要真搁战场上,她这就是叛国。
以她对文锦的了解,她却很清楚的知道,文锦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这么决绝的方式阻止自己参加演练。
“哥,如果在演习中,我是红军,你是蓝军,你遇见我,会怎样”
“那得看我是以军人的身份呢,还是你哥哥的身份。”
“如果是军人呢”
“直接把你送导演部喝茶。”
电话那边,传来孙允瓷清越的笑声。
“可你是我哥啊”
捏着话筒,弄弄的声音中,透出了些许清淡。
“对啊,都说杀敌亲兄弟,可那得是一个阵营的。倘若我是军人,那么肯定是祖国排先,个人感情排后。”
第二个电话,打给孙允晋,笑声依旧,得到的却是一模一样的答案。
“所以”
“所以虽然老爷子挖空心思想把我们往军营里送,可是我没去,允瓷也没去,只有允晋上了军校,因为我和允瓷知道,我们的心没有到达任何感情,都不放在眼里的那个地步。老爷子也明白,他才不逼我们。”
挂了电话。
弄弄坐在病床上,心底深处,有一个飒沓明亮的人影,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
“弄弄你代我活着”
是谁
在弥留之际,随意的抹掉嘴角喷涌的鲜血,毫不在意的微笑。
心口闪过的那个画面,让她忽然间忘记了呼吸。
猛的闭上了眼,咬紧了下唇,弄弄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声音,穿越了那年夏天的暖风,在心底一遍遍的回荡。“小田,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代你活着,为你完成你未了的心愿”
是。
当兵不是她的本意,可她切切实实的来到了军营,不怕苦、不怕累的完成了教员交代的一切训练。
连老爷子都奇怪,她为什么要来当兵。
她自己才知道,她只是在完成小田的心愿那个与她一起长大,在她孤独的学生时代,陪着她一起欢笑,一起悲伤的女孩那个为了救她,把她一把推开,却死在卡车下的女孩子。
那年高三,小田已经被武装部看中,要不是为了救自己,小田现在已经是一个兵了。
那年高三,自己收到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可因为那次车祸。
小田再也无法完成自己的梦想。
而自己,休学一年。
第二年,义无反顾的来到武装部,申请参军因为她说过,她要代小田活着。如今想想,自己真是代替小田活着的吗
当时在自己说出“我代你活着,为你完成你未了的心愿”时,小田分明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眼神中流露出十分的抗拒。
“不你不要你要”
后面的话,小田没有说出来,她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却颤巍巍的抹掉自己的眼泪,依然笑着,怕自己难过。
眼泪一滴滴砸在手背上。
弄弄不想哭。
可以想到小田最后那个唇语,却仿佛有什么狠狠贯穿了生命和灵魂,让她忽然间茫然不知所措。
那两个字。
那两个让她仓皇逃避,让她不敢直视的两个字。
是
牙尖微闭。
然后,上齿咬住了下唇。
无论她多少次想要忽视,想要无视,却闭着眼睛,依然能临摹出那两个字的唇语。
“幸福”
幸福。
小田用生命,去说那两个字,只希望她幸福。希望自己代替她,连着她那一份一起活着,无病无灾的活到生命的尽头绝不是希望她做另外一个小田
闺蜜。
朋友。
死党。
这几个字在网络上,被越来越多的“绿茶婊”、“两面三刀”、“没义气”给毁了,可她孙弄弄有生之年,却真正遇见了一个以生命相托付的知己
真有那样的友谊
会交付以生命。
真有那样的挚交
纯粹的没有丁点儿人的自私,没有利用、虚伪、冷漠。
真有那样的知己
为你生、为你死
小田曾经说过,每个人命定的轨道,各不相同,正是因为有着各种各样的心愿,有着不同的目标,迥异的执着,才会组构成一个完美的世界。小田也说,这世上,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她这么喜欢的孙弄弄。
所有人都以为她孙弄弄是一个聪明善良的女孩子。
那是因为被小田影响的啊
那看似张扬肆意的女孩,心底却一直淡淡的,薄凉如水,弄弄的成长中,看似她一直扮演着那个温和婉约的角色。
可弄弄知道,看上去是小田照顾她,却是小田教会她成长
淡时,全天下都与我无干。
浓时,我可以做最张扬的女汉子。
是那样聪明、善良的小田,才会在生死的抉择中,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推开,从容的代替自己赴死。
“弄弄,别哭,我从不后悔认识你。更不后悔救你。”
耳畔,似有一个声音,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温和的在耳畔响起。
眼泪轰然砸落脚面。虽然明白自己的方向,可弄弄既然当兵,自然不会中途退缩,当一个逃兵。她只是打了个电话,和老爷子说了自己的志向。并且和老爷子说好了,两年后,服兵役退伍以后,要做自己想干的事情。
老爷子虽然惊讶弄弄的爱好,竟然是书画美术,却依然没有多说什么。
这场演习,比想象中的更漫长。
弄弄没有再关注演习后续的情况。
直到,半个月后。
红一军发生了一件轰动四九城的事情军营中竟然有毒枭潜入,并混到了副营的级别,借着身份的掩饰,走私了大量的毒品。
破掉这件案子的,却是参加演习的蓝军特种兵大队。
原来
那日文锦在作战室中,去取秦骁的资料,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
可谁都没想到弄弄会在那儿。
文锦真当弄弄没力气去管演习了,无奈之下,只能打伤弄弄。
而这场与毒枭的战争,发展到后面,完全是斗智斗勇。
对方狡诈险,参加演习的红方,牺牲了12人,蓝军特种兵大队也牺牲了2名战士,文锦右腿中弹,才成功破掉这个案子。
那毒枭到最后,已彻底癫狂。
文锦爆掉了他的头。
他疯狂扫中,流弹中了文锦的右腿。
子弹从侧面贯穿而去,伤到筋骨,在大腿炸开。
血模糊,是一个碗口大小的伤。
伤太重,文锦送到急救室后,就一直高烧不退。抢救室的灯,一直亮了足足四个小时好容易退烧,医生却说,保住了命,这条腿恐怕也保不住了。从文锦醒来以后,知道自己的腿保不住了,就拒绝所有人的探望。
事情已经结束了。
然而,提到当日围剿的惨烈,所有人都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煞白,心中犹有余悸。
孙允瓷说过的话,果然应验了。“你心太狠,会伤到弄弄。”
那句话,犹在耳畔。
大雨倾盆,陆军总医院的高干病房,第一号房内住着文锦。这边的护士都是口风严实,且明得很。给文锦换药、上药,一个个态度温柔的挑不出丁点儿问题。然而,在没人看到的时候,还是会小声的议论。
护士们不知道这是第几天看见孙弄弄了。
一开始,看着了,还觉得有趣。
后来,眼神就轻鄙起来,这时候,她们正消毒着医疗设备,一眼瞥到弄弄从楼上下来,恍惚的模样,苍白的脸色
有一个大眼睛的护士口中不满的叨叨了。
“王姐,你说那个女兵,怎么一有空就来我们医院”
“那位可是金婿,逮着了,自然要把握住。”
“那位”
“嘘,别大声”眼神往高干病房第一间掠了一眼,那位,指的是文锦。
开始说话的大眼护士撇撇嘴,忍不住好笑:“再怎么金婿,也折了腿,这辈子啊,就算是毁了。王姐,你说那小姑娘电影是不是看多了她是不是觉得子弹打伤了腿,还能治想着得最后演演苦计,争一把”
“这世上哪里那么多的王子、灰姑娘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结局。”
“王姐你可真毒舌。”
大眼的护士扯了扯她的袖子,俩人笑成一团,都拿孙弄弄当笑话呢。
是啊。
在高干病房住着的,哪个没有几个死心塌地的“女朋友”,哭着喊着不顾一切都要扑上去。等她们占到了好处,又或者明白金婿也有可能跌的一文不名,这时候有多殷勤,到时候撇的就能有多干净。
现在的社会上,哪有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
说到底,不过是用钱买爱。
钱没了,爱也就死了。
不过,文锦毕竟年轻,又生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不知过了多久,大眼护士似乎还有点儿不忍心,忍不住叹道:“王姐,你说一号房的病人,腿要能治好,那该有多好啊。”
“想什么呢。你见过子弹贴着大腿擦过去,伤到筋骨,最后还能复原如初的吗”
“哎”
大眼护士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别说是孙弄弄,就连她,都抱着点儿希望,所以在给文锦换药的时候,她总是格外的上心。
可右腿要是残了,可不是简单的事儿。
大眼护士到底是人,说说也就罢了,天下的青年才俊那么多,犯不着为了一张脸,赔了自己一辈子。从高干病房到楼梯,是消毒室。
一扇扇门,鲜洁明亮。
弄弄从楼梯上来,就听见护士们议论的声音。
她嘴角抿的发白,漠然的从消毒室门口走过。
那几个背后嚼舌的护士忽然听见脚步声,吓了一大跳,看见来人恰好是话题主角,脸上各自露出尴尬的神色。
在她们看来,弄弄就是那种趋炎附势的拜金女孩。
这种人,特难缠了
要被她们听见你在背后说她坏话,那能闹个天翻地覆,搅得你里外不是人。
两人低下头,都有些后悔。
弄弄却像是没看见她们一样,直接走开了。
难道没听见
不像啊。
两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听她脚步声远了,按捺不住好奇,一口气跑到门口,看见弄弄直接往高干病房走过去。
一步步,她走的虽然慢,却格外的坚定。
弄弄心情满复杂的。
她听见没有
肯定是听见了。
文锦的腿断了,好不了了,这就是他不见自己的原因吗
你看着弄弄蛮平静的。
她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刺穿了,整洁的指甲,平平的掐着掌心,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弄弄才能克制住自己悲伤到几乎夺眶而出的悲伤的眼泪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文锦。
得天独厚的文锦。
从容自信的文锦。
天之骄子的文锦。
这样一个强大、骄傲到极点,能够自信到漠视所有的人,温和低调的不露半点奢华的年轻军人
却失去了他的右腿。
这种连爬都爬不起来的挫折连普通人都无法承受,何况是曾经摘星揽月的文锦。
弄弄的鼻子好酸,酸的她眼眶发红。
心,像是要被撕裂了一样。
心情复杂的来到高干病房,一如既往,人还没到,就被拦住了:“孙小姐,文少校说不见客”拦他的,是军中暂时配备给文锦的警卫员,叫小艾,今年才二十二岁,同情又好奇的看着孙弄弄。
小艾在这儿,拦了一个礼拜的人。
要是别人,早就知难而退。
就只有这个女兵,一次次提着煲粥,雷打不动的过来。
其实小艾也挺苦恼的。
每次拦着孙弄弄,都要纠结好长的时间,这小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纠缠起来却是软硬不吃,闹的他很头疼啊。“”
弄弄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煲粥,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艾的警戒状态,立刻直线的往上飙。
每次弄弄也就这一招。
不说话。
看着你,就是不说话。
看的你心都疼了。
总觉得这姑娘,你要放她进去,文少校要找你麻烦。
你要不放她进去,人小姑娘也不容易,你心里不好受吧。
每次弄弄难受,小艾也一头大汗。
安慰半天,说半天,一直到弄弄的假条时间过去,如果见不到人,弄弄也只能回去。
这次,弄弄没抬头啊。
难道她想通了
不过也该想通了。
要说一个爱你的人,那也就罢了,这是一个不爱你的人,又残疾了,你跟着有什么前途啊。小艾不了解文锦对弄弄的感情,心里瞎捉着,这时,弄弄抬头了,这双眼睛,漆黑剔透如黑曜石,眼眶微红,却看着他。
弄弄问他:“我昨天送来的鸽粥,文锦吃了吗”
“没。”
弄弄又问:“昨天医院的饭菜,是什么”
小艾想了想,道:“红烧,末茄子,手撕包菜。”
“他喜欢吃吗”
小艾点点头,“文少校不挑食,一般是有什么,吃什么。”
弄弄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心疼,眼眶红红的,看着像是要掉眼泪,可她愣是不哭,一滴眼泪都不掉,眼底有一种狠劲,那是对自己狠,哭了就是软弱,哭了就是向命运妥协,她不哭,也绝对不会哭。
“这是黑鱼煲汤,对伤口愈合有好处,你帮我交给文锦。”
小艾迟疑了一下,没接,“小孙同志,这汤你就拿回去吧。”
在弄弄疑惑的目光中,小艾咬了咬牙,硬着心肠,把文锦交代他说的话,说出来:“反正少校是不会喝的,你这样浪费时间,又浪费力。”
弄弄问:“这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弄弄道:“我爱他,与他无关,更与你无关。”
“可”
“谢谢你的规劝,可是我想对他好,这样就够了,哪怕他不接受”
弄弄眼神格外认真,微笑的说道。
清清淡淡的话语。
像是一道响箭,赫然击在轮椅上、某个面容雪白的年轻军人的心口,他修长的指节,倏的捏紧了。
那冰冷的骨色,苍白,脆弱。
一如此时的文锦。
嘴角露出一丝儿苦笑。
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紧了。
满口的甘腥的气息,轰轰烈烈的在腔中炸开,逼得年轻军人的鼻腔中溺水似的酸涩,有什么仿佛即将汹涌喷出,生生被压抑了,“孙、弄、弄。”低哑的嗓音,从腔中迸出,拼尽了一生的力气,才念出这仅仅只有三个字的名字。
是。
我想对你好,这就够了,哪怕你不接受弄弄的假条,有时间限制的。等她走了以后,小艾把黑鱼煲的汤拿过来,热腾腾的盛出来。黑鱼质糙,也不知道弄弄用了什么办法,熬得很香。这些天,无论弄弄送来什么煲粥,文锦一律是不碰的。
可她做的煲汤,都是很好喝的。
所以,这些煲汤,文锦让小艾拿去倒掉,小艾都没舍得,自己躲楼下,一口口喝掉了,一边喝还要一边感慨
老子以后找老婆,一定要找会做饭的。
这次,小艾继续想把黑鱼煲汤拿走,却被文锦制止了:“汤留在那儿吧。”
“”
小艾愣了下,第一个反应抓心挠肺,今天没有打牙祭的美味了。第二个反应,少校愿意吃孙弄弄做的东西是好事啊。大约被感化了
“少校,您现在趁热吃吗”小艾问。
文锦摇摇头:“扶我到窗口。”
“是。”
小艾不准文锦的想法,扶着他,一步步走到窗口,巨大的落地窗,是天鹅绒似的华贵窗帘,拉开窗帘,文锦就这么怔怔的看着楼下。
楼下
楼下有什么啊。
小艾奇怪的凑过头,什么都没看见。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弄弄的身影出现在那儿。
一步步,渐渐远了。
直到那一抹单薄的人影,再不见踪迹,文锦的目光还一直停留在那儿,年轻军人晶莹剔透的墨色眼瞳,漆黑的宛如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能力,却在某一个不经意间,闪过一星儿绝望的无奈。
那样的绝望,饶是小艾这样心的主儿,都看的心中一揪。
他怔怔的看着文锦。
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像忘记了自己在哪儿。
这种被世界遗弃的痛楚。
就好像切实的发生在小艾的身上一样,让他不由想起了许多爱而不得的曾经,让他的心仿佛揪紧成一团。
小艾犹豫了半天,终是打破了沉默:“文少校是喜欢那个女兵吧。”
“”
文锦没说话。
许久,才见他像是从回忆中拔出神:“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小艾被他看了一眼,整个后背一下子湿透了。
许多时候,小艾忍不住想,失去了一条右腿,都能散发出如此强大气场的男人,哪怕是残了,却一点儿也没影响到他的智慧和自信。
这个男人,内心该有多么的冷硬。
要是完整的他,文锦该有多可怕
小艾没见过那时候的文锦。
却知道自己怎么也不愿意面对那样完美到日月都会逊色的男人。
这样的妖孽。
千百年出个一个,足让人胆战心惊。
老天到底容不下太完美的人。
慧极反伤。
情深不寿。
残了也好。
残了不作孽。
可老天还是不公平,这个男人就算残了,也还是妖孽他只消一个眼神,都能让你觉得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文锦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弄弄对文锦的感情,新军阀们也都有耳闻。弄弄每天雷打不动的去看文锦,却总是吃着闭门羹,他一天天憔悴下来,红一区三班这些个顽主们,都看着有些不忍心了,除了文霆。高干一号病房躺着的,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文锦的光环下长大
文锦,对于文霆而言,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
别看着平时他总是一副无所谓、不信邪的样子,总是喜欢和文锦对着干,可真到了这时候,所有人都为弄弄抱不平,他却没那么多的感觉。
文锦喜欢弄弄,文霆心里明白。
可在文霆看来,就算他哥残了,他文霆的嫂子也应该是因爱而和哥哥结合,绝不是因为责任
他一点儿也不同情弄弄。
甚至
恨不得弄弄早点放弃。
他不相信弄弄。
就算她孙弄弄是他同班的战友,他也不相信孙弄弄是因为爱情,才会死心塌地的想要去见哥哥一面。
断了一条腿,孙弄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等她知道了。
她会怎样
她会抛弃哥的
如今只是断腿,可被所爱抛弃的话,那时候,他哥受到的打击,绝对比现在更大。
一点点的火星,燃到指。
一的抽烟,烟气袅绕。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那火光明灭的一点。
文霆眼里涩的难受。
心里憋得慌。
憋得他像溺水的人,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哥哥文锦
这些人天天说孙弄弄怎样怎样,她孙弄弄至少还手脚健全能蹦能跳,可他哥呢他哥以后就残了那是他从小到大看着的背影,那是他从小到大一直护着他的亲哥哥,那是他一直当成目标想要并肩并超越的人。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嘶吼。
他想要发泄。
却不知怎样去发泄,他浑身都像浸在一口油锅中,煎熬的好像要死过去。那就是信仰的坍塌。
“嘭嘭嘭。”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文霆没回答。
他还在抽烟。
“谁在里面”
那人不敲门了,取出钥匙,直接把门打开了。
一开门,浓烟滚滚,直呛而来。火气倏的冲了上来,秦骁脸色一沉,伸手打开灯,刺眼的光线随着白烟一起呛上来了。
这场面太惨烈了
地上散落了无数烟头,文霆长腿一撑,指间夹着个烟头,颓废的坐在角落,胡渣滓从下巴上冒了出来。
房间里,没有别的人。
就只有他一人。
秦骁最烦这些兵没个正行的样子,当即用手电筒的光去照文霆的眼睛。“你这是怎么了”声音沉下,低沉磁的嗓音透着说不出的冷。
文霆没说话,狠狠的再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中,他整张脸几乎辨不出五官,只有眼底那一星孤狼似的血红,透出他此时心绪不宁。
“这就是你当兵的样”
见他不回答,秦骁更火了,长腿一跨,穿过烟雾,直接上前拧起了瘫在地上的那个人。
可手指还没碰上文霆
一记老拳狠狠砸了过来。
反了天了
秦骁练兵生涯中,见多了这种不服管的兵,当即握着拳头,一记又快又狠的拳头砸了回去。
“砰”
一声闷哼,文霆登时像破旧的娃娃般,被他打的撞到墙上。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
耳朵嗡嗡的疼痛着。
那样的疼痛,火辣辣的冲上文霆的心间,这是痛啊,他哥哥文锦残了一条腿,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痛眼泪一下子冲了出来。
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小狼崽子头上、眼睛里都流血了,却不管不顾,一跃而起,怒吼一声:“再来”那决绝饿狼似的低吼声,完完全全爆了出来,文霆狠狠摇摇头,甩掉从眼眶流淌下来的血滴。
咆哮着,冲着秦骁又跃了过去。
“你疯了”
死死捏住文霆的手腕,秦骁的眼底没有丁点儿感情。
文霆的出拳、防守早就没了章法,他疯狂的叫嚣着,怒吼着:“秦骁,你不是很能打吗你打啊,你和小爷打啊,有种松开老子”
拼命挣扎着,狼崽子就跟疯了一样。
从秦骁捏着的那个手腕上,发出“卡擦、卡擦”的骨头断裂声,文霆却压顾不得这种背扣手腕的挣扎会不会扭断他的手腕。身子狠狠的冲了过去。他咆哮着,任由眼底出死似的光芒,头上流淌着殷红的鲜血,在白烟中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
秦骁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不敢用力,连忙松开手。这一松手,文霆扭过身子,又冲了过来。
“打啊,秦骁,你他妈使点劲,打啊”
文霆像是疯了似的咆哮。
他需要疼痛。
他需要更多的疼痛来刺激自己的心。
就在文霆一拳砸过去的时候,秦骁微微侧了侧身子。文霆猝不及防,狠狠的摔了出去,牙齿磕到地面,嘴角里一股的甘腥气。
这时,他看见一双军靴。
一双小巧却英气的军靴。
抬起头,弄弄倔强的影子落入眼底。
“只有你会痛吗”
他听见弄弄的声音,淡淡的丢了下来,无悲无喜,那眼底的红丝儿,刺得他心口越发的赌了。
“你至少还能看见他,我连见都见不到他,你知道吗”
像是有一盆水。
狠狠的浇在头上。
人,总是会在比自己更弱势的地方,找到诡异的心理平衡。
文霆翻身坐起。
背对着弄弄,他抿紧了唇,不说话。
袅绕的白色烟气中。
弄弄正色道:“我要见他。”
他,自然指的是文锦。
文霆冷静下来,像是完全忘记刚才自己抽了一地的烟,殴打了教员,摔伤了脑壳,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冷然道:“见着又算什么,我哥的腿,一辈子好不了了。你能怎样你真的是爱他,就扯证啊,有种当我嫂子”
“我没种,但是你嫂子,我当定了。”
弄弄说的漫不经心,却不知有两人,心狠狠的缩紧了。
一个牙关狠狠的咬住了。
是文霆。
另一个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目光深浓而悲哀的看着弄弄。
却是秦骁。
他心底忽然涌上说不出的悲凉。
曾经
他以为要不起、不敢要、甚至不敢接近的弄弄
曾经
他只想把最好的留给她
可现在,这个女孩儿却如此风轻云淡的对文霆说:“你嫂子,我当定了。”
虽然,那人是自己的兄弟,在一个月前,那是一个耀眼的让日月都逊色的男人。可现在的他,却为国家利益,丢了一条腿。虽然知道他们分明有着比山高、比海深的情。可秦骁每每在冷月如钩的晚上,梦到那天的作战室,弄弄抱着他,他几乎差一点
就能强要了弄弄。
忽然间无比的后悔,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再决然一点